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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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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画地图,什么地图?”陈叫山缓缓吹着茶烟问。

“是世界地图……”高新权笑着说,“上前年,堡主从省城弄了张世界地图,放在书房里当宝贝儿,经常拿出来看。前些时候,堡主让小少爷背洋文,小少爷背错了,挨了堡主一顿打,小少爷心里有气,偷偷把那地图撕成了几片……没法子,世界地图那玩意儿,有钱也没处买,堡主就准备自己照着画一张出来,这都画了三天了,连中国还没画完哩!堡主干事的时候,我们是不敢去敲门说话的,就是天塌下来了,我们也得先用膀子顶着,等堡主忙完了再说……”

“小少爷几岁了?”陈叫山问。

高新权伸出个巴掌来,“刚刚满五岁了……”

五岁?陈叫山不禁一怔:普通人家的孩子,五岁时,怕还在和尿泥巴哩,背个《三字经》和《弟子规》,都未必能背好,小山王倒好,让五岁大的孩子背洋文呢,背错了还要挨揍小山王果真与平常人大不一样,对人对事,哪怕对自己儿子,是不是有些忒过严厉了呢?

看着陈叫山讶异的表情,高新权便说,“堡主就这么一个儿子,换别人疼都疼不及,堡主却严得很,小少爷犯了错,该打定要打,夫人若是敢护着,堡主就说,护一下,劝一句,加打一倍!夫人就再不忍心护了,干抹眼泪没法子……”

张铁拳和刘神腿也听得感慨不已,刘神腿便问,“小山王也会洋文?”

“堡主哪里会洋文?”高新权笑着说,“不过堡主有办法哩,请了三个洋文先生,两男一女,那女先生就教小少爷。小少爷背洋文、写洋文,让三个先生都听,都看,没人敢装糊涂……”

陈叫山喝了一口茶,将一片茶叶在嘴里反复嚼着,长长地以鼻子吁了一股气:当今之乱世,战乱,军阀,灾害,匪患,疫病,多少人连中国字都不识一个,更莫说识洋文背洋文了,多少人连肚子都混不饱,饿死,冻死,病死,战死的人,数不胜数!有多少人能如小山王这般,多少孩子能如小少爷这般,多少地方能如高家堡这般呢?

陈叫山在客房坐了一阵,觉得闷,便说出去转一转……

从南街一条窄巷里拐过,过了一座石拱桥,前面有一排青砖白墙的房子,较之街面上的房子,看起来更为干净整洁,门窗皆刷了红漆,正中一间房子的屋檐下,吊着一块方牌,上书一个大大的“学”字,方牌背面则吊着大大的铜铃铛。房前一排杨柳树,尽管此季里柳条枯衰,显得干瘦不振,但杨柳依水而长,料想春天来到时,杨柳吐了新芽儿,条条柳枝下垂,细细丝丝,随风飘摆,轻轻拂动水面的样子,定是让人欢愉而沉醉的……

“这儿就是幼悟书院……”高新权笑着说,“陈队长,你这人还真是神哩,咱刚在说小少爷学洋文哩,没人领路,你倒径直跑到幼悟院来了……”

“最近天冷了,散学散的早,娃娃们都回去了……”高新权在前面边走边说,“明儿一早,你再来这儿听,娃娃们的读书声可响哩……”

“我能进去看看不?”陈叫山征询着。

“当然能,陈队长请进……”高新权伸手推门一间房门,引领着陈叫山和张铁拳、刘神腿,步入了教室。

幼悟院与一般的私塾有诸多不同,首先是桌椅,别处的私塾皆是长条方桌,幼悟院里竟是一张张的小圆桌,一人一张,辅以小圆凳。小山王高雄彪说这么弄,有很多好处,孩子读书写字,相互之间不受影响,不会因为胳膊肘戳来碰去,因此也就没有了“攻城略地”之斗,没有了“楚河汉界”之争,人人平等,皆为学子!另外,在小山王的处世态度里,有“方而方,圆而圆,志欲圆而行愈方,胆欲大而心欲小”之理念,圆桌读书习字,先生授课所用黑板则为方形,亦有“内圆而外方”之意蕴……

教室的南面墙壁上贴着“二圣”的画像,并连缀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和“故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横幅。

而教室的北面墙壁上,则贴着洋文书写的木牌,张铁拳和刘神腿仰着脖子看半天,有的似弹弓叉叉,有的似春蚕吐丝,有的似雄鹰展翅,便连摇着头,一个也不认识……

出了幼悟院,陈叫山继续朝南走,一人兀自走在最前面,两手背于身后,打量着高家堡住户的院落,感觉家家户户的房子,大同小异,并无二致。正因如此,当初取湫经过高家堡时,取湫队在小山王布下的旗阵中,走来走去,迷迷糊糊,就是走不出来,盖因房子都一样所致!

陈叫山听见高新权在身后,对张铁拳和刘神腿介绍说,“这房子基本都是一样的,堡主的意思是,高家堡里人人平等,人人互助,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贫富强弱之别……”

前面有一个大池塘,池塘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土包,土包虽不大,约如半间房的样子,但土包上有腊梅数枝,在这节令里,腊梅正含苞待放,米粒般大小的花苞,点缀在黑色枝干上,倒映于池塘水波,令人觉着沉静而俊美……

有一位身披黑色皮衣的汉子,光着脚站在池塘边,伸手一抛,将手中的渔网撒了出去,在池塘边的大槐树下玩耍的孩子们,便纷纷跑了过来,看渔网捕鱼收获如何……

“不要挤,不要挤,小心掉水里喽……”捕鱼汉子笑着慢慢收网,孩子们便乖乖地站成一排,个个伸着脖子朝池塘里看去,没人推搡占先……

看见了渔网,陈叫山忽然就想到了在五门堰,那伙劫道的人,纷纷跳入虚水河中,被田家庄乡勇用大网拦截的情境来了……

从五门堰到高家堡,不过区区数十里,民风教化,怎就存着这般的天壤之别呢?

陈叫山站在池塘边,看着小土包上的腊梅,倒映在水里头的影子,随着渔网的拉拽,孩子们大呼小叫,而变得弯弯曲曲,交织勾连……忽然间,又想起上回鹏天说过的话来“队长你说说看,天下如此,世道如此,小山王的高家堡就是孤岛,一圈都是水,谁能说哪天这孤岛不被水淹了呢?”

鱼儿在网里跳跃着,一片银光,孩子们欢跳着,拍着手……

陈叫山长长地叹息着……

第239章 罚酒

陈叫山转了一圈,重又回到客房,刚将茶杯端上喝了两口,忽然便听门外一声喊,“兄弟,久等了啊……”

高雄彪大步迈了进来,拱手抱拳,陈叫山见他指头上还有墨迹,料想他连手都没来得及洗,便赶过来看自己了。

“坐坐,兄弟茶都喝淡了吧?”高雄彪哈哈笑着,见陈叫山起了身,便招呼其坐下说话,一转头看见张铁拳和刘神腿也在,高雄彪语调骤然降了些,笑容也略略收了,“你们……也跟叫山兄弟一起来的?”

张铁拳和刘神腿当初在石牌楼前,被陈叫山教训了一番,心中不服气,恰逢高雄彪,便暗中铳火,引高雄彪和陈叫山在校场坝比了一番武……如今,二人见到高雄彪,表情也略显尴尬……

陈叫山看出这中间的异常气氛,便说,“高兄,他们跟我一起来的……”

“叫山兄弟,上回你可不够意思啊……弟兄们给你送木头去,大老远的,辛辛苦苦跑一趟,连口酒都没喝上,你实在不够意思……”高雄彪一屁股坐椅子上,兀自望着门口,身子朝后靠去,右腿架在左腿上,成一三角形,一脸严肃……

陈叫山一怔:是你高家堡的规矩,不让喝酒的,怎么成了我不够意思了?但只消眨眼工夫,陈叫山便意识过来这是高雄彪在说反话,开玩笑呢!

陈叫山哈哈大笑起来,高雄彪再也绷不住,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两人笑得前仰后合,陈叫山差点连手里的茶水都洒了……

笑了一阵,高雄彪止住笑,转头看向陈叫山,“实话说,兄弟,木头还够用吧?要不够,我这儿还有,就是圆口小了些……”

陈叫山连说足够了,足够了……

陈叫山和高雄彪又说又笑的,一旁的张铁拳和刘神腿便坐得略显尴尬冷寂,高雄彪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又转过头来,对他们二位说,“怎么,余山奎那小子不地道,你们二位跟着叫山兄弟了?”

张铁拳低了头,便说,“我们是一时糊涂,所以……”

刘神腿也便支吾着解释,“其实,我们也早就想……”

“好了好了……”高雄彪伸手一摆,打断了张、刘二人的话语,“在我高雄彪的地盘上,你们二位不必如此,跟着叫山兄弟也不错好!”

高雄彪一瞥,看见高新权站在一旁,便又板起了脸,抬起手来,朝自己太阳穴上连连戳着,“我说你们也不动动这里……叫山兄弟来了嘛,你就站窗外头吼一句陈叫山来了,我不也就听见了么?我今儿要画半夜,莫非让叫山兄弟也等半夜去?”

高新权脸上似笑非笑,欲哭未哭的样子,心说:我要真那样,你还不拿脚踹我啊?嘴上便嗫嚅着,“堡主,其实……不是……”

高雄彪又将手一抬,示意高新权不必再说下去了,自己却说,“去,整几坛酒,再整点肉……”而后转头看向陈叫山,“乐州城的人不够意思,我高家堡可不能不够意思……”

陈叫山还未接话,高雄彪便兀自大笑起来,笑得屁股底下的椅子“咯唧咯唧”地响,陈叫山便也跟着大笑,张铁拳和刘神腿,也有一声没一声地跟着笑……

待饭菜好了,酒坛子也摆出来了,高雄彪与陈叫山、张铁拳、刘神腿四人入了席,张铁拳出于客气,便招呼高新权也进来坐,高新权连连冲张铁拳挤眼睛,刘神腿看明白了,便扯了扯张铁拳的袖子……

高雄彪抱过来一坛子酒,“咣”地朝张铁拳和刘神腿跟前一放,“你们二位,先倒上!”刘神腿抓起酒坛,起身要过来给高雄彪和陈叫山先倒,高雄彪胳膊一伸一拦,你们先倒上……“

“你们二位,先喝了这第一碗!“高雄彪见酒已倒好,便说,“这第一碗嘛,当然,既不是敬酒,也没啥罚酒,你们干了,我跟叫山兄弟比武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张铁拳和刘神腿端起酒碗,二话不说,“咕咚咕咚”几声,将两大碗酒喝干了。

“再倒上,倒满”高雄彪又让张、刘二人将酒倒满了,“这第二碗,你们也干了……你们跟着余山奎弄的那些龌龊事儿,到这儿,也就算过去了!”

张、刘二人又喝下了第二碗。

“倒,继续倒”高雄彪用手指指酒碗,说,“还有第三碗哩……”

张铁拳一愣:这是干啥哩?屁股没坐暖乎,筷子没摸一下,先把这酒灌三大碗?

陈叫山看着高雄彪,前两碗酒,陈叫山觉着喝得也有来由,有凭托,可这第三碗,还要喝啥?

刘神腿不胜酒力,脸已经红如关羽,用袖子擦了下嘴巴,在桌子底下,踩踩张铁拳的脚,高喊一句,“好,我们喝”

刘神腿将两碗酒倒好后,刚要端碗,高雄彪却将酒坛抓过来,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碗,却并不给陈叫山倒……

“这第三碗酒嘛……”高雄彪单手举碗,另一手拍着陈叫山的肩膀,“上回跟叫山兄弟借了枪,这回,我要跟叫山兄弟借人……”

高雄彪此话一出,陈叫山和张铁拳、刘神腿,皆有些懵怔借人?借啥人?

高雄彪从陈叫山身上,收回视线,也收回手掌,指着张铁拳和刘神腿说,“就借你们二位!”

张铁拳和刘神腿,相互看了一眼。

陈叫山也抬头看着高雄彪……

“这老话说得好,老虎要跑山,猴子要上树,铁匠打的八斤锤,裁缝图个二尺布……”高雄彪双手举着酒碗,看着张铁拳和刘神腿说,“啥人啥物件,各有各归处,对吧?我觉着呢,你们二位留在我高家堡,犹如鱼游大洋,鹰飞九天,是最好不过的!余山奎那小子不地道,我高雄彪可不是不地道的人来,先干了再说……”

高雄彪“咕咚咕咚”移动着喉结,眨巴眼之间,满满一碗酒喝干了,张铁拳和刘神腿对视了一眼,也“咕咚咕咚”喝干了……

陈叫山此时明白了高雄彪的意思:张铁拳和刘神腿两人,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坏人,但也绝对算不上好人,这般亦正亦邪的人,留在卢家大院,或许会干出些好事,但没准也会干些不靠谱的事儿,甚至是坏事来……可高雄彪的高家堡,就像是大海一样,任你浊的、脏的、臭的水流汇进来,到最后,都会变成了咸的,一个味儿;不管你是斧头、宝剑、破桶烂壶、勺、铲,高家堡就是座大炼炉,只要你进来,熔炼一番,最后全都成了铁流,过些日子顺着高雄彪的模子,一凝,就全变样了……

看着高雄彪喝完酒,一脸的笑,伸手将衬衣最上边的两颗纽扣解了,将脖子拧了几拧的样子……陈叫山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感激和敬服……

起先自己慨叹着,当今之乱世,战乱,军阀,灾害,匪患,疫病,多少人连中国字都不识一个,更莫说识洋文背洋文了,多少人连肚子都混不饱,饿死,冻死,病死,战死的人,数不胜数!有多少人能如小山王这般,多少孩子能如小少爷这般,多少地方能如高家堡这般呢?

然而现在,陈叫山又在自想:在处处充满了阿谀奉承,虚伪客套,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付出必求回报,出力惟恐失功,滴水施恩但愿涌泉之报的世道之间,像高雄彪这样的人,又存在多少呢?高雄彪本就是稀缺的,不多的,不可多得的!不管你外围世界,如何纷纷攘攘,浊浊脏脏,至少,高雄彪,高家堡,是另类的,是沉静的,干净的,纯粹而透彻的哪怕是一座孤岛,哪怕是沙漠中的一汪泉水,是臭不可闻的污水沟里,生生发出来的一枝莲,有,终归比没有要好……

设若说高雄彪是怪人,与常人不一样的人,那他就合该如此,高家堡合该如此,他与他脚下的这方土地,合该有着其余之人,其余之处,所没有所不具备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归拢起来,应该叫什么呢?

思虑之间,陈叫山猛一抬头,高雄彪已经将陈叫山的酒碗倒满了酒,“兄弟,你喝这一碗……”

陈叫山端起酒碗,笑问,“高兄,我这第一碗,有什么说法?”

“说法?多得很哩,只要你肚子大……”高雄彪皱着眉,眼睛斜视向上,看着屋顶,现出思考的神情,“这第一碗,是罚酒,罚啥呢?罚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我武功不如你,还假惺惺地输给我……你干了!”

张铁拳和刘神腿听见高雄彪此话,顿时一惊:原来陈叫山的武功,竟这般高深莫测!

陈叫山喝完酒,笑着抹抹嘴,自己又倒上了第二碗。

“这第二碗酒,还是罚酒,罚你陈叫山装阔充大,我说买你的枪,你倒好,白送我了……干!”

“这第三碗酒,仍是罚酒,罚你陈叫山不够意思,装完了阔,又装穷,装啬皮,我高家堡的兄弟大老远给你送木头,喝了一肚子的白开水回来了你再干了!”

第240章 出路

一场酒喝下来,满桌菜没动几筷子,张铁拳和刘神腿先倒下了。

起先是高雄彪要求着张、刘二人喝,待到高雄彪提出,要他们二人留在高家堡时,二人颇欢喜,主动与高雄彪和陈叫山频频举碗……

张铁拳和刘神腿,被高新权和几位高家堡兵勇,架着出门了,刘神腿的两腿绞缠着走路,仍不时地回过头来,冲高雄彪和陈叫山喊着,“痛快两位大哥……好痛快!”

高雄彪和陈叫山,皆是海量,这点酒并不为多,但当高雄彪又抱过酒坛时,陈叫山说,“高兄,喝了这一碗,咱到你书房去喝茶吧!”

为了防止类似“小少爷撕地图”这样的事儿再发生,高雄彪派了两位兵勇守在书房门口,任何人等,皆不可随意进入书房,即便是夫人和小少爷……

高雄彪领着陈叫山来到书房门口,打了个酒嗝,手一挥,“好了,你们回去睡觉吧……”

“来,看看我画的地图……”高雄彪将原版印刷地图,找人裱糊了,而后装了木框,挂在书桌正前方,而书桌上平摊开的,正是高雄彪手绘地图。地图所用白纸是六尺整幅的,左右各压了汉白玉镇石,上下皆用木尺划钱,分留上天下地。地图旁边摆放着羊毫中号笔、兼毫小号笔、鼠须小细笔,以及勾勒线条所用之铅笔,削铅笔所用之小刀。为将各个国家版图区别界限,陆地海洋区别界限,高雄彪还准备了水墨颜料数支,大小笔洗五个,蘸墨干笔所用的粗糙火纸数张,自制三角板一个,从洋文先生那里借来的橡皮擦数个,钢笔两支……

尽管高雄彪手指上沾有墨迹,但整张地图白纸,却是干干净净,即便最最细小的纸屑颗粒,亦被高雄彪用小刀轻轻削平了。地图上已有大片淡蓝色团染,陈叫山晓得,那是海洋区域,但陆地版块,只勾画出了中国的边界线,那些细细的线条,先以铅笔慢慢勾勒,后以鼠须小笔中锋勾描,粗细皆均匀,转折之处,没有一点点堆墨现象……

陈叫山不禁感慨着:高雄彪之为人,大刀阔斧,大开大阖,拳脚功夫厉害,枪法不俗,而握起毛笔,勾勒这些细细线条,竟也能如此稔熟、从容……

陈叫山抬头去看那原版印刷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单是标注的文字,足以令人看得头晕目眩。高雄彪将整个高家堡,整治得如此井井有条,平日里还要将这般复杂的地图,进行手绘描画,足见高雄彪看似大大咧咧的外面下,潜藏怎样沉静、淡然、细腻的一颗心?

趁着陈叫山看地图,高雄彪已泡好了两杯咖啡,递给陈叫山,“茶叶光剩下沫沫了,不如喝这个……”

陈叫山接了咖啡,连忙朝后退了一步,惟恐一不小心,将手绘地图上洒了汤汤水水。

高雄彪喝了酒,一头热汗淋漓,索性将外衣脱了,只穿薄薄一件衬衫,并将胸前纽扣又解了两颗,袖子也挽到了胳膊肘以上。

“兄弟如今是乐州红人啊……”高雄彪抿了口咖啡,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眼,“到哪儿都能听见兄弟的名字,听得我这里都起了茧子,哈哈哈哈……”

高雄彪大笑着,手里的咖啡杯晃抖着,险将咖啡洒出杯外。

“嘿……”陈叫山低头看着咖啡杯,脸上一抹自嘲的笑意,“如今这世道,名大也未必是好事儿……倒是高兄你胸藏韬略,雄心壮志,却风清云淡,消消停停,我陈叫山汗颜得很哪……”

“兄弟,话不是这么说的。”高雄彪用手抹着头发,仰头看着上方,“实话说,我一度是瞧不上你陈叫山的……对于取湫,我也觉得荒唐得很,可现在,我晓得我太过自以为是了:倒不是说老天爷下雨了,而是你陈叫山这个人!尽人事,听天命,我高雄彪原先最瞧不上这话,什么人服于天,服于命,我统统瞧不上……”

高雄彪说着话,将手猛一挥,咖啡在杯中跳了一下……

高雄彪意识到自己动作大了,索性将咖啡杯放在了小圆桌上,两只手对捏着,捏得骨节发出了“嘎嘣嘣”的响声来,长长地叹着气,“可现在我明白了:不管是人大还是天大,都不是要紧的!人能拿天怎么样,天又能把人如何,可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终究都是要死的,可天不会死,天命永远都在!人生不过百年,能做成多少事情?所以我在想,人死了,曾经做下的事情,只要不死,只要还活着,人就没有死,人就跟天一样活下去了……”

“留取丹心照汗青啊……”陈叫山随之说着,“只是……”陈叫山忽又哑了口,不知如何往下说……

“只是如今这世道,纷纷乱乱,便有一片丹心,未必能光照汗青!更何况,在多数人心中,宁愿盯着自己的饭碗和钱袋,哪里去管汗青不汗青,且尽生前事,何论身后世……”高雄彪将陈叫山的话,接了下去,“但兄弟你不一样,你兴许没有想那么多,可你身上有一股子劲儿,这股子劲儿在你身上,尽人事,听天命,就成了另外一种理解……无论天意成不成,该闯该干,就尽管闯,尽管干,把那些天命、天意的幽冥东西,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出来你身上的这股子劲儿,就叫作……”高雄彪用指甲挠了挠太阳穴,将手猛一挥,“对,就叫作决然!”

陈叫山“嘿嘿”一笑,摇晃着咖啡杯,“我陈叫山从来都信天命,但也不完全信天命,天命是什么?天命就是人心路要走,心要尽,事要做,路走到了,心尽到了,事做好了,就成全了天命!”

“说得好!”高雄彪一巴掌拍在自己膝盖上,“呼”地站了起来,面向了窗户,背对着陈叫山,“兄弟,你怎么看我高雄彪,看我高家堡?”

陈叫山未料到,高雄彪会突然抛出这样的问题来,略一思忖,便说,“大开大阖,外刚内柔,凌云壮志,不拘小节……”

“哈哈哈哈哈……”高雄彪背对陈叫山大笑着,笑得肩膀抖个不停……

笑过一阵,高雄彪转过身来,面向陈叫山,一脸神情,犹然凝重起来,“兄弟,你说,我高家堡会有怎样的出路?”

出路?怎样的出路?高家堡的出路?

陈叫山眉聚成峰,望向窗外之夜……

夜空浩翰,大块的黑暗中,一些星星,微微闪亮着,像孩童调皮地眨着眼睛,像夏日的萤火虫飞,像提着灯笼赶路的人,愈来愈远,逐渐远到成一光点……

星星原本是巨大的,只是太过悠远,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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