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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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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原本是巨大的,只是太过悠远,以人的视线扫去,现出渺小来了。那么,以星星的视线扫来,人,恐怕连一粒尘埃都不如……

在浑如海洋的巨大无边的黑暗中,星星尚且如此渺小,光亮甚微,遥望星星的人,又是怎样渺小中的渺小,甚至连哪怕一丁点光亮也发不出来……

一个高雄彪,一个高家堡,一个有高雄彪的高家堡,设若是一颗星星,此际里,挂在浩翰的夜空中……辽阔无边的星海啊,万万千千的光点,眨动着,闪晃着,是一片恢宏与豪迈!单个看去呢,又那般虚弱,孤零零……

高雄彪嘴里所说的出路,是要将这光亮发散出大,发散出热,光和热,能不断扩展,再扩展,照亮更多处的夜空么?

陈叫山忽然便沉默了这实在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说好,说准,说实在的问题啊!

陈叫山的视线,扫到了书桌上方的世界地图上。

世界,地图上的世界,现在一眼扫去,便可尽收于眼底了。可真正的世界,是怎样的宏阔无极?数不尽的平川、高山、大漠,数不尽的溪渠、江河、湖泊、海洋,可长这么大以来,陈叫山最远的行程,便是从老家陈家庄,来到了乐州……世界?世界在陈叫山心中,便是眼前的这一张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那些读起来绕口生涩的国家、地区的名字,不同颜色代表着的版块,陆地和海洋……

陈叫山视线下移,看向了高雄彪悉心手绘的地图,那里大片大片的空白,一笔一划,一点一点,一个区域一个版块地递进、勾画、渲染可终究也会有绘完的一天呢!

陈叫山从深邃无际的悠远思索中,忽地复苏过来,看着高雄彪,便说,“所谓出路,不在于大与小,宽还是窄,不管是阳关大道,还是羊肠小路,走出一步,就是一步出路,不问出路在哪里,只问自己的脚,朝向哪里……”

高雄彪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击掌叫好,也没有开怀大笑,眉头仍如旧样,并未松开……

“兄弟你说得对……”高雄彪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端过咖啡,轻抿一口,重又放下,“跟国家比,跟天下比,高家堡实在小,小到微乎其微……我觉得,天下的出路在哪里,国家的出路在哪里,高家堡的出路自然就在哪里!叫山兄弟,你说呢?”

陈叫山点点头,若有所思……

“哈哈哈哈……”高雄彪忽又大笑起来,“兄弟,我要向你学习,就像你取湫一样只管向前,莫问出路,多走一步,便是一步,成败得失,只在人心……”

第241章 社火

陈叫山未曾想到,高雄彪将取湫之行,竟上升到这般的高度来……

在陈叫山看来:起初取湫之行程,不过是因为卫队调查灾民女子失踪一事,并未产生应有的效果,反倒引起诸多根根节节,不晓得其中关节的人,便以为卢家卫队整日里游手好闲,甚至还去逛窑子……

卫队之职责所在,是为保卢家之太平,保乐州之太平,调查灾民女子失踪之事,本也是职责所向。但这恰如,在根须盘结之土地里,看见了一截细细根须,就此揪住了,一再地朝上拉拽,便可寻到根节之源了。然而,长此揪扯下去,该暴露的东西,愈来愈多,揪扯下去的结果,必然就是撕破脸皮,各种的冲突交织,随时便会爆发……

而大年馑之年,一切的纠结冲突,最终都是为吃饭,为混饱肚子来的。老天爷不下雨,所有问题,都得不到解决!当谭师爷建议取湫之时,所有人的意向,都是觉着可行的,是为解决年馑的,解决吃饭问题,解决混饱肚子问题的。

虽然是幽玄之事,冥冥之中的天意,人心所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此时,卢家卫队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上,陈叫山怎能拒绝推辞?

若不取湫,陈叫山口口声声所讲的“知恩不报非好汉”,何以体现?

若不取湫,各地之灾民汇聚乐州城,卢家每日放粥赈济之困,何以得解?

因于这一切,陈叫山不得不上……

然而现在,高雄彪竟将取湫之意义,上升到了这般的高度,令陈叫山感到自愧……

“高兄,取湫之事,不过是顺应人心,以求天意而已……”陈叫山笑着说,“哪有高兄说得那般伟大哩……”

高雄彪却忽然地沉默了起来,一句话不说,默默地看着地面……

“高兄,听闻高家堡的社火,在乐州耍得最好,我此次前来,也想请高兄指点一番……“陈叫山将夫人的旨意,来年正月闹耍耍,开一个年馑熬过的丰兆,讨得一个好彩头之想法,与高雄彪说了一遍……

“风调雨顺,丰收吉瑞……”高雄彪喃喃着,“也不过是一时之象……”

这话说得充满了无尽唏嘘,换作常人,陈叫山专程前来,向高雄彪讨教社火,高雄彪这般说,会令人感觉,仿佛是讨了个没趣……但陈叫山对高雄彪其人,已然了解,断断不会觉得有何无趣了……

“上元堡的狮子,唐家庄的龙,高家堡的社火耍得红……”陈叫山说,“我明白高兄的忧虑……只是,一切绸缪,权且从脚下开始……”

“对……”高雄彪将大腿一拍,“回头我琢磨琢磨,来年我们弄出点儿不一样的社火来……”

高雄彪向陈叫山介绍说,高家堡的社火耍得好,其实是有原因的。

对于读书之人来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也自有教化之功!仁义礼智信,都在书中得以理解感悟。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又何曾能读书识字?因而,所谓的教化之功,便依仗于唱戏,在戏台上看喜怒哀乐,春花秋月,王侯将相,英雄佳人……由此,对于仁义礼智信,普通大众也有了自己的理解和感悟!

高家堡曾经有许多的戏班子,每年正月,高家堡的戏班子搭台唱戏,引得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来观看,热热闹闹的大戏,从正月初一唱到正月十五。一过十五,人们便开始春耕、播种、整垄沟,进入一年之劳作。

然而,曾经的一些戏文先生,先后故去,戏台上越来越没有了新戏。而诸多的百姓,又越来越喜欢看个热闹,戏台上的东西,越来越单调、苍白,热闹是热闹了,但也有了往日的味道,所谓的教化之功,根本无从谈起,甚至成了一种笑话!

高雄彪的父亲,时常感慨唏嘘,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了……

在高雄彪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曾经将许多的戏服、戏帽、马鞭、桌椅、髯口,一把火点着了,说宁可不唱戏,也不愿让戏唱得越来越呕心……

后来,高家堡的一些老者,同高雄彪的父亲商量,大家一致认为无论何时,人们对神灵是始终敬畏的,虔诚的,无论怎样的人,都不会做出亵渎神灵之举来。正如那些棒客土匪,尽管杀人不眨眼,但从来也不会去庙宇里,干那些推神像、烧供台的事情……

人心之敬畏,敬畏于神灵,此敬畏之心,正是可以用于接续教化之功的!

将那些庙宇殿堂里的神灵之像,在正月里抬举而出,在大街小巷里游走,以供万人敬仰这便成了社火最初的缘由!

类如四书五经、三皇五帝、唐传说、宋人刻版传奇,以社火的形式来表现,虽是一个静止的形式,但人们出于对神灵的敬畏,其教化之功,也能随之实现。为强化这种敬畏之感,社火都是放在社火台子上,高高地举着,擎着,供人仰视……

“社火传到我这一辈,说实在话,我想把社火耍得更好……”高雄彪说,“可是,所有的老样式,老套路,都被耍遍了,我是想弄出些新的花样来……”

陈叫山便说,“好,高兄既有此意,我一定大力配合!”

“兄弟,容我琢磨一番,咱们一定可以弄得漂漂亮亮的!”高雄彪深深叹了一气,“但愿来年的社火,能耍出新的东西,人们也能晓得这些东西……”

陈叫山忽然想到了那伙劫道的人……

同样是乐州之境,田家庄、杨家村,距离高家堡不过数十里,竟然存着天壤之别。一边是有幼悟院这样的学堂,孩子们可以学习国文、洋文,另一边兴许很多孩子连大字都不识一个;一边是绸缪忧心着未来之出路,另一边却还在干着劫道之事……

高雄彪既将张铁拳和刘神腿,留在了高家堡,让高家堡这个大的熔炉,对他们进行锻造和熔炼,那么,能否将那一伙劫道的人,交于这个大熔炉里,也进行一番锻造呢?

第242章 小山

冬日清晨,太阳未出来前,团团幽幽的晨雾,扑罩着草木、房舍、田坎。

高雄彪和陈叫山朝高家堡以南走去,风虽清冷,但田地间的人很多,陈叫山走在田坎小径上,因雾笼着,看不远,但绵羊“咩咩”的叫声,黄牛脖项上的小铃“叮呤叮呤”声,锄头绕划出一道弧线,锄进泥土里的“啪啪”声,农人喉管里的“嘿哈嚯”暗暗使力声,铁锨铲土后,翻起时,土太硬,有人“呸呸”朝掌心吐唾沫之声,交错传来,眼不看,耳仅听,已得田地劳作的欣荣之象……

有妇女背着背篓,与高、陈二人在田坎上相遇了,妇女喊了声,“堡主早!”侧身一脚踏进田里,为高雄彪和陈叫山让路,高雄彪回了声“方嫂早!”转头看见背篓里坐着的小男孩,便把手套摘了,两手捧住小男孩的胖脸蛋,“哈,这哉娃,屁股蛋蛋比我手都热乎,嗯,长大了是壮小伙!”然后又对方嫂说,“方嫂,我听人说,给你家送的羊奶,哉娃喝不完,你还留到二天再喝,这可要不得!哉娃喝不完,你就喝,实在喝不完,就倒了算了,过夜的羊奶,给哉娃喝了可跑肚哩……咱堡里羊奶多得是,不缺那一盆半盆的,哉娃长身体哩,就跟蒸馍上气一样,马虎不得,掐疼惜疼舍不得!”

方嫂连连点着头,高雄彪一把将哉娃,从背篓里抱了出来,朝上一举,“哎哟,石头蛋蛋似的,最近可是沉多了!飞喽”高雄彪将哉娃高高抛起,接住了,再抛……

许是高雄彪抛得太高,太用力,哉娃裤裆里的尿布,一下垂了下来,哉娃也被抛得害了怕,大哭了起来!高雄彪便将哉娃高高举着,一左一右地拧转,拧得哉娃脖子上的项圈银铃,“叮呤呤”响个不停,“呀哈,牛牛长得快哩……”

高雄彪不提牛牛不打紧,一说牛牛,哉娃竟忽然就尿了尿,“簌簌簌”地浇了高雄彪一脸……

“唉呀,唉呀……”方嫂赶紧过来接哉娃,一边用尿布擦哉娃大腿两侧,一边嘟噜,“你娃搞啥哩,咋乱尿?”

高雄彪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尿,笑得身子抖个不停,多亏陈叫山把他扶一把,若不然,高雄彪笑得差点摔田里,“童子尿洗脸,好好好,看来我最近有好事儿哩,哈哈哈哈……”

走一段田坎,一拐,上了小路。路旁有三颗柿子树,柿子红扑扑一片,都已熟软,剥皮即可吃,有一些柿枝低垂下来,却没人摘一颗。

高雄彪一招“白鹤飞云”,双脚于地一弹,“呼”地高跃而上,伸手摘了高处的两颗柿子,递给陈叫山一颗,“兄弟,尝尝,甜得没法……”

陈叫山剥了柿子皮,咬一口,甜而沁香,无一丝涩感,滑溜溜的柿肉,黏到嘴巴的角角落落,一咽,整个五脏六腑都是甜的了……

迎面走来一位老汉,牵着一头老黄牛,顺带又赶着两个小黄牛犊。

“彪娃,逛田坝哩……”老汉远远招呼着高雄彪,声音洪亮,中气足足!

“哞爷早啊……”高雄彪迎上前去,在老黄牛胯上拍了一掌,“哞爷,你这拾掇牛,就是有把式,这膘又厚了一成啊!我看将来咱堡里的牛,都让你来拾掇算了……”

“这鬼娃,你又给老汉家上眼药哩么?”哞爷笑着说,“高家堡一百多头牛,我都拾掇,我都成了牛魔王了,嘿嘿……”

哞爷看见了陈叫山,便问高雄彪,“彪娃,这后生长得体面,不是咱堡的吧?”

陈叫山微笑着弯腰,“哞爷好!”

“这是乐州城的陈叫山,你知道取……”高雄彪的“湫”字还没说出来,哞爷就打断了他的话,“鬼彪娃,你当我老实话老了么?陈叫山我还是晓得哩!”

哞爷嘴里咂着烟锅,“叭嗒叭嗒”地响,吸溜了一下口水,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陈叫山,“山娃,你不简单哩!我只说取湫的人,肯定是块三棱爆翘的黑大汉哩,没想到,是个体面后生,这身胚,这眼窝,一看就是能成事的人……”

陈叫山嘴角朝一侧弯去,有些不好意思,“哞爷抬举我了……”

高雄彪闻见哞爷烟锅里飘出来的烟烟很香,便说,“哞爷,我整一口?”

高雄彪接过烟锅,“叭嗒叭嗒”吸了两口,鼻孔里喷出两股烟线来,“哞爷,这烟叶晒得好,阴得透,你用木板板压了的吧?”

哞爷瞪起了眼睛,“鬼彪娃,说是整一口,你还整几口啊?吃饭敲碗,那是招呼一声,你还把我这锅烟吃光啊?”

高雄彪笑着说,“哞爷你还啬皮哩啊?”哞爷来抢烟锅,高雄彪便高高举着,任哞爷踮着脚尖,连跳带蹦。高雄彪拧身将烟锅朝陈叫山递来,“兄弟,你整一口,香得很……”

哞爷听见高雄彪这么说,一下不跳了,对陈叫山,“山娃,你整一口,看我拾掇这烟叶咋样?”

陈叫山说,“好我尝尝!”

刚吸了一口,陈叫山被呛得猛烈咳嗽,赶紧将烟锅还给了哞爷,边咳嗽边哈着气,用手指夹着喉管,连连地揉、捏,“咳咳咳……我……我不会……吃烟哩……”

哞爷和高雄彪哈哈大笑起来,老黄牛也发出“哞”地长叫……

一头小牛犊子,跑前面田里去了,哞爷将烟锅在鞋底一磕,赶紧去追,“你飘得很,还骚轻跑田里去,敢吃一棵苗,今儿黑了让你卧外头冻肉干……”

哞爷飞步跑去牵牛了,高雄彪和陈叫山继续朝前走,高雄彪便问,“你晓得哞爷高寿多少?”陈叫山回头看了看,见哞爷正拽了小牛犊的缰绳,使劲地朝路上拽,便说,“怕有七十五了吧?”

高雄彪哈哈大笑着,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三?难道哞爷还三十岁不成?陈叫山只觉着这个哞爷很有趣,不把高雄彪称堡主,而叫彪娃,连自己也叫山娃。莫非,哞爷是七十八岁,或者七十二岁?

“兄弟,你少说了三十岁哩,嘿嘿……“

一百零五岁?

陈叫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又回头看去,哞爷却赶着牛走远了,一团团晨雾扑罩着,啥也看不见了,只闻牛脖上的铃铛响声……

“兄弟,你看”高雄彪将陈叫山肩膀一拍,指向前方,“看见没?那儿就是小山头……”

陈叫山随高雄彪所指方向看去,见白雾流转间,隐隐有一不高的黄土包,土包一侧,有一棵数,枝杈黑黑,歪歪扭扭,在白雾映衬下,白黑便更分明。

陈叫山忽地想起了:高雄彪的江湖名号为“小山王”,盖因他小时候在一小土包上“占山为王”,许多同龄甚至更大的孩子来“攻山”,皆不得成功!其后多年间,高雄彪武艺超群,各地高手闻讯前来高家堡,比武,挑战,亦不乏“攻山”者,可始终没人能将高雄彪攻下来!由此,小山王的名号,愈叫愈响亮了……

莫非,前面那儿,便是高雄彪的名号诞生之地?

两人走近了,陈叫山才看见,这所谓小山,不过一丈把多高的小小土包而已,一圈缓坡,绵绵延展开去,中间渐渐隆出一圆头来。这倒也合理,小孩子们在此玩攻山游戏时,又不高,一转又有缓坡,即便被推下、踢下、蹬下去,也不至于摔伤。

小山旁边的皂角树,足有两三人合抱之围,相传为诸葛亮屯兵乐州时,亲手植下的。时至冬,树无叶,撑叉着一树歪歪弯弯的枝杈,扑送开来,好似一多臂巨神,仰怀擎天……

“高兄,此处便是你小时候嬉耍的地方吧?”

高雄彪手扶着皂角树,偏头看着小山,长长叹气,嘴巴里的白汽,呼出了一长串,“小娃家弄耍耍,瞎折腾哩……”

陈叫山手抚着皂角树的竖皱层层之皮,“高兄,这皂角树是诸葛亮当年亲手种植的?”

高雄彪将脖子上的围巾,松开了些,仰头朝树顶看去,“这事儿是没考证的,兴许是诸葛亮种的,兴许不是,年辰久了,谁说的清哩?”高雄彪用巴掌拍拍树身,“只是人们希望它是诸葛亮种的罢了……”

高雄彪引着陈叫山,上了小山之顶,而后,转过身来,用手一指,指头尖尖又划了一条线,“你看,从这儿望,高家堡全部都装眼睛里了……山包包再高些,恐怕连谁家院里有狗,谁家院里种花,都能看得清楚了……”

陈叫山手搭额前,视线穿越渐渐离散的晨雾,扫射远去,远处的白墙黑瓦,整整齐齐,飞檐直屋脊,一道道,一列列,齐整得像牵了引线,瞄准了修建似的。此时,太阳已爬出来了,光照来,个别庄户屋顶上的明宅镜,便反射着金光、银光、紫光、绿光,各种颜色的光,交集一浑然,映射得堡街上的红灯笼,红扑扑的,就跟陈叫山起先吃的那柿子一般感觉……

高雄彪用皮靴使劲地跺着,仿佛在测试小山包的土实不实,硬不硬。跺了几脚后,又踮起脚尖,脖子长伸,朝高家堡看去,“小娃的时候,觉着它高,觉着啥都高,我站在这上头,等着人来攻我,一个又一个,被我赶下去!那些嘴里啃了泥的,崴了脚的,流鼻血的,哭的,我看了就笑,笑他们没出息,把我攻不倒。”

高雄彪与陈叫山,并排站立着,阳光从东面照过来,影子双双布地,一直延伸到小山包之下去。高雄彪的黑色皮衣上,灿灿亮,陈叫山后脑勺上的头发,也黑得金金亮!太阳虽出,仍有风来,且风不小,吹得陈叫山的裤管,一肥一瘦地变着,吹得高雄彪的围巾,飘扬起来,扫拂着白云,扫拂天……

第243章 洗尘

“小时候,我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谁不服,就来攻我……”高雄彪将飘扬的围巾,一把攥住了,朝皮衣里塞了塞,“我站在这儿,比皇帝还牛气,好像我脚底下的小山包,比华山高,比泰山高,比天底下所有的山都高……我站这上头,大吼一嗓子,好像天底下的人,都能听得见……”

高雄彪俯下身,捡起一小土块,用力朝前方丢去,拍拍手套上的土,嘴里呼着白汽,眉峰堆聚起来,眼睛眯了一条缝,将皮衣领子裹了裹,叹着,“唉,现在我才懂得,什么是年少轻狂,什么叫夜郎自大……以前听见别人叫我小山王,我腰杆挺得更直,光荣得很!现在呢,再听小山王这三字,滋味儿就变了,不顺耳得很!唉……名这东西,传出去了,就不归自己了,任人家叫去了……”

陈叫山眼睛虽望着高家堡方向,耳朵听着高雄彪的唏嘘之言,亦是心潮滚涌是啊,就像小时候,爷爷曾教育自己说,所谓学无止境,止于何时?止于咽气入土之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不怕败,不怕弱,不怕贫,不怕灾,不怕气,怕就怕胸膛小了,装不下东西,怕就怕眼睛小了,看不了远处人的胸怀有多大,眼界有多广,就意味着能成多大的业。胸怀装芝麻,眼界一寸广,业便是芝麻业,一寸之业;胸怀装天地,眼界无穷广,业便是天地业,无穷之业……

一个对世界地图,珍视如宝的人,一个用鼠须小笔,悉心而细心,手绘世界地图的人,一个创建了幼悟院,让孩子们既学国文,又学洋文的人,一个为自己脚下的一方土地,倾注了太多心血,苦心孤诣地,制定了许许多多、条条框框规矩的人,一个日思夜想着,天下之出路,中国之出路,故土之出路在何方的人……如今,就站立在自己身旁!

他的忧心,他的绸缪,他的构想,他的欢欣与痛苦,凝重和唏嘘,怎又会满足如今脚下的这高度,这小山包包的高度?

他应该是登临华山之巅,泰山之巅,苍穹九天之巅么?俯瞰故土,俯瞰中国,俯瞰天下,俯瞰芸芸众生,众生百相么?

然而现在,正如他所说“山包包再高些,恐怕连谁家院里有狗,谁家院里种花,都能看得清楚了……”山包包再高些,再高些,看见的不仅是狗与花,不仅是故土,不仅是乐州,兴许是中国,兴许是世界,天下……

当然,他是不喜欢“小山王”这名号了,甚至耻于听见,羞于耳闻了。

他想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感受的气象更大,临身的境界更不凡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陈叫山正凝神之际,忽见眼前有一道黑影……却是高雄彪挥臂朝自己面门攻来!

陈叫山顺势一后仰,拉远了自己面门与高雄彪手臂之距离,留待出空间,伸掌相迎,两人的胳膊,各出一只,绞缠于一起,拽、拉、扯、送、迎、掏、压、揪、抓、晃、振、折只闻“噗噗”、“呼呼”、“啪啪”、“嗖嗖”、“嘎嘎”的袖管振衣声、动划而之风声、臂膀硬对硬,柔制柔的搏击声、手指与手腕钳制与反钳制的搓插声、胳膊骨节在高速运动中的迸发之声……

“好了好了,我输了……”高雄彪一下将胳膊抽离出来,喘着气,大笑着,嘴巴像个蒸汽机一般,一股一股地冒白汽,“兄弟,好身手啊!我就说嘛,天底下能将我高雄彪,从小山上攻下去的人,多了去了,人家没来高家堡,人家不屑来高家堡罢了……”

陈叫山微笑着,额头此刻被太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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