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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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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王冲心中已一片亮堂,他是有错,可他依旧问心无愧,差别在于,现在他已明白,在这个时代,到底该怎样立下正道之基。

可他要走的正道,却不一定是王彦中所想的君子之道,理学君子这条路,非他所愿。到底谁的道才正,慢慢走着瞧……

王冲这歪理听在王彦中耳里,却是正理,不由愣住,听王冲又道:“不过叩拜祖宗却是儿子应该的,再世为人,自然要重新见过祖宗。”

王冲恭恭敬敬,照着记忆中的礼节拜下,王彦中纠结片刻,低叹一声后,拈着长须,也放松下来。

傍晚,饭桌上的一家人又有了笑声,王彦中正谈到去广都找二舅和最要好的程四叔,准备团聚一堂,庆贺王冲康复,合家无忧,却听院里响起一个尖尖的婆子声。

“王秀才在吗?”

“王秀才,我黄牙婆这是上门报喜来了!”

“潘家老爷要招赘你,还不出来收下赘礼!?”

还没见人,婆子就一股脑地叫嚷出来,顶着王冲三兄妹的疑惑目光,王彦中噗地将一口饭粒喷了个满天飞。

第二十一章 乌龙与黑材料

王彦中不喷,王冲就要喷了。

入赘!?还是招王彦中?那黄牙婆也是被伤了脑子么?

赘婿是什么?是真正的贱民啊。从先秦到汉唐,都是与奴隶等而视之的。官府征发囚犯做工打仗时,动不动就要捎上赘婿,是跟不孝、缺德、无耻挂在一起的对象。虽说现在已是宋时,世风大开,赘婿的身份也抬高了不少,但那也是相对部曲奴婢而言。

便是无家无业的落魄子,要他入赘也得思量一番,王彦中是谁?读书人,乡先生,身份比常人高出一大截,招王彦中入赘?在王家宅院门口泼一盆狗血都不如这话辱人。

王彦中由惊转怒,重重拍下筷子,拂袖出屋,跟那黄牙婆理论去了。三兄妹挤在门边,大小脑袋叠着,不愿放过这jīng彩一幕的每个瞬间。

“王秀才你可有福了,潘家老爷说了,只要你点个头,潘家就能接下秀才你一家子,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啊!”

“华阳百花潘这名号有多响亮,不必我黄牙婆分说了罢。名号就是家业,所以才只能是入赘,王秀才也得体谅则个。入了潘家,你们王家也有了照应,二郎也有人护着。老爷子说,只要王秀才你点头,先送三千贯嫁妆……”

听那黄牙婆如机关枪一般突突道来,王冲不禁审视起从堂屋拜祖到现在的每一分钟,难道时空又变幻了?怎么能这么自然,连进度条都不读呢?

这一念瞬间闪过,再升起的才是正常念头,这黄牙婆是搞错了什么吧?

王彦中也正喝问道:“休要胡说!我王家怎么要人照应了?”

红褶裙绿褙子,头上金银闪烁的黄牙婆故作沉痛地叹息道:“王秀才,莫要死撑颜面了。你那二郎发了疯,烧了王相公家的牌坊,还能过得下rì子吗?你堂弟夫妇都被王相公家逼死了,你还不寻思避祸?”

“潘老爷在华阳也算是有名望的,入赘到潘家,王相公家也会松松手,放过王秀才你一家四口,这般好机会还去哪里寻?莫不成你真要跟王相公家对上啊?如今的府尊老爷都是王相公女婿,听说朝堂上好几位相公也都是……”

“且住!且住!”

不仅王彦中惊诧莫名,王冲也忍不住想笑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过这个潘家,倒真是有点意思,王冲从记忆里提出跟华阳百花潘有关的资料,品到了一丝莫名的感觉。

潘家是华阳有名的花户,花圃就在三家村西北面,跟王家还是旧识。家主潘老爷子的几个儿子因故早亡,就存下一个独女。之前招过赘婿,可惜那赘婿几年前一命呜呼,就留下潘寡妇和两个女儿。那潘寡妇似乎还有些故事,女儿身世也有说道,可具体是什么情况,就非之前的王冲所知了。

就听王彦中呵斥道:“王彦中与华阳王氏恩怨已消,哪来什么灾祸?便是真困顿不堪,也绝不会为区区财货断了自家祀望,入他家为奴!”

王冲暗道不好,不径直赶走这婆子,还非要分辨清楚,亮明心志,爹这个儒算不得腐,却还是脱不了迂。

黄牙婆嘿嘿笑道:“王秀才,你就死撑吧。我好心劝你,潘家的女婿也算不得一般的赘婿,再说这也是成全秀才你嘛,潘家娘子跟你二十年前的旧情,不就可以复了吗?

有八卦!

王冲燃起八卦之魂,同时暗骂一声活该。

果然,形势急转直下,王彦中急得有些口吃了:“我跟潘娘子确是旧识,可不、不是那回、回事!”

这话当即被黄牙婆逮住了,顺杆就上了墙:“明白的,旧情嘛,不过是那时潘家还没发达,虽然你俩花前月下,却没结果……”

接着她调门一转,yīn阳怪气地道:“王太公给秀才你定了范家娘子,你啥也没说就应了,害得潘家娘子被送出去当妾,没几年又被赶了出来,唉……真是造孽哟!”

这话也不知是说长辈造孽,还是王秀才造孽,再把王彦中的亡妻扯了进来,王彦中发飙了:“咄!兀那婆子,满口胡柴,此事与我娘子又有何干!?”

黄牙婆嗨哟喊道:“王秀才,我黄婆子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掩耳盗铃是没用的。潘家娘子苦了这二十年,只要秀才你这个人去赔,这你都舍不得,当心老天爷出来主持公道哦……”

再像是觉得自己说中了什么,虚拍着脸道:“瞧我这张嘴,浑没个门闩……现在老天爷也已罚了你,可惜却应在了你堂弟夫妇和二郎身上。”

眼见王彦中已被黄牙婆带到了沟里,还不知要被扯出多少陈年烂谷子事,王冲觉得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大踏步上前,王冲在黄牙婆身前站定,也不理会拧眉瞪眼示意他别掺和的王彦中,对黄牙婆朗声道:“父债子还,我爹欠什么,我王冲来还!”

黄牙婆端详着踏步而出的王冲,正有些发愣,听到这话又笑开了:“二郎啊,你这xìng子比你爹还急,入赘这事,还指不上你。”

接着她侧头对王彦中道:“二郎真好了?怎么觉得他……”

点点脑门,摇头慨叹:“这里还是不好使?不然怎么会跑去焚了王相公家牌坊?”

王彦中已被气得满面通红,就听王冲口齿清晰地道:“我家与王相公家已经消了恩怨,黄牙婆你却还来胡言挑拨,是谁给你的胆子!?”

黄牙婆一愣,似乎这才意识到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王冲又道:“至于潘家之债,听黄牙婆的意思,是说我们王家欠潘家一个女婿?这没问题,我不在这吗?”

王彦中呲牙咧嘴,黄牙婆瞠目结舌,王冲接着道:“潘家不是还有两个小娘子吗?嫁给我王冲吧,这不就两清了!?不过……王冲学业未成,不敢娶妻,只是娶妾,烦劳牙婆说与潘家!”

“王冲!”

王彦中终于忍不住发怒了,当着他这个爹的面,这小子竟然自己谈起妻妾事了,真是不孝!

却不料王冲递来一个稍安毋躁的眼sè,甚至还能觉出“那我就不管了,任你对付这疯婆子”的意味。王彦中心中一抖,那怎么行?再跟这疯婆子撕掳下去,当年什么事不都要被扒光了?

犹豫间,黄牙婆语气已经虚了:“二郎真是说笑……呵呵……是真好了?”

院子外再有人呼喝道:“疯婆子还不滚!王相公家早派人谢过罪了,作恶的家仆也被打死了,就连华阳有名的何干人也吃了挂落,丢去了西面跟夷人打交道,你那耳朵塞了驴粪,这些事都没听到么?”

黄牙婆一张脸顿时凝住了,好半响后,才艰辛地扯着嘴皮干笑道:“我听到的不、不是这样啊……”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翻了翻白眼,王冲此时也明白了,王门焚匾这事已经传遍华阳,连带他的孝子名声也一并传开。可这事的前因后果,却因赵知县只是调解了此事,没过公堂,不为外人详知。不相干的人胡乱发挥,以至搞出了这些谣言。

也不知是潘老爷听信谣言有了主意,还是黄牙婆贪图牙钱,拿着这谣言从旁鼓动,总之这就是一场乌龙。

不过乌龙之下,这个爹的黑材料很足啊……

王冲正在思忖,却见黄牙婆一溜烟地退了,王彦中神sè复杂地盯住他,还以为要追究自己乱扯娶妾之事,王冲赶紧道:“这等恶人,只能以恶对恶,莫非爹真要跟她论个明白?”

接着再岔开话题:“话说当年……”

王彦中庄重肃穆地道:“闭嘴!”

说完赶紧扭头,不敢再跟王冲对视,此时也正有人再进了院子,王彦中以微不可闻的动静吐了一口气。

“秀才公大恩大德,孙四不知该怎么报答,今后但有吩咐,刀里来火里去,我孙四要皱眉头,便算不得华阳好汉!再让老天爷降我一身毒疮!从头顶烂到脚心……”

那人噗通一声跪下,叩头连连,嘴里还嚷个不停,竟是桃花社的社首孙舟孙东海。

原本孙舟被定了两桩罪,一是白昼劫舍,一是协从劫人,据说要流两年一千里,而劫人主犯侯十则杖四十,再流三年三千里。

听孙舟这话,王彦中为他们求了情,减了刑罚?

“这都是二郎的意思,要谢也该谢他。”

王彦中淡淡说着,王冲讶异地看了过去,我的意思?

“原来是二郎!就知道二郎心肠好,连箭头都磨钝了,我孙四真是该死!”

孙舟再转向王冲,蓬蓬叩头,王彦中朝王冲也施了个眼sè,王冲恍悟,心中触动。自己这一番算计,弄出来的名声根基不稳,这是在给他揽恩打补丁呢。

学着大人样也训诫了孙舟一番,才知孙舟只被打了二十杖,流刑也免了。侯十则改成了流两年一千里,总算还能呆在蜀内,而不是流配到广南那等烟瘴之地去,等于是保住了小命,难怪孙舟这般感激。

很是不舍地谢绝了孙舟献上的谢礼,王冲对王彦中的观感又变了一分,这个爹……还是很有爹的担当。

傍晚,王冲的感触继续加深。

堂屋里依次摆起了濂溪先生周敦颐和伊川先生程颐的牌位,王彦中肃立在前,王冲伺立在旁,高大的王十一和矮瘦的邓五跪在牌位前,毕恭毕敬地三拜九叩。

“伊川先生承下濂溪先生的衣钵,我自伊川先生那学得洛学,洛学教授的是天地之理,为人之理。你们二人本就受蒙于我,自今rì起,再收你们二人为徒,传你们洛学之道。你们二人虽非读书良才,但孔圣言有教无类,不求你们显宦于世,但求知书达礼……”

王十一和邓五再朝王彦中叩头,口称先生,言语间满是难以抑制的喜气。

一边的王冲心说,迂腐君子要cāo持起人心来,比自己还要犀利。

王彦中收两人为徒,其实是为王冲擦屁股,王冲一番yīn谋诡计,两人一清二楚。为了拉拢两人,不至于将这些事泄露出去,让王冲坏了名声,王彦中竟然也使出了yīn招。

往好里说,两人与王冲成了师兄弟,就能守口如瓶,不谈前事。往坏里说,以后两人真要用这些事攻击王冲的人品,那就是自败人品,他们的话也没人信。

当然,对这两人来说,被王彦中收为亲传弟子,就意味着身份也不同了。即便入不了学,但靠着跟王彦中王冲的关系,也再不是寻常的乡村农夫,他们会踏上一个更高更广阔的人生舞台。就这点来说,其实也是一场交易。

另外,王彦中也是看中了两人在王冲道出实情后,依旧继续帮王冲,淳朴知义,否则也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冒险。

“十一,你家渊源不浅,与我王家也不无关系。我依稀知得,你家历代祖辈都如你一般,是至善守义之人。既已随我向学,今rì就给你取个新名,叫……王世义,志国三世的世,忠孝仁义的义。再为你取表字为……志远,望你承累世之义,志向高远,不负先人所望。”

王十一的名字不是取自排行,而是大字不识的父母就着他十月初一这生辰取的。现在王彦中给他取了新名,不仅蕴义深远,还合旧音,再加上标志着超于常人身份的表字。王十一,不,王世义感激得哽咽出声,也不说话,就把头杵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

“五郎,你本也聪慧,只是生xìng疏漫,若是潜心向学,未尝没有出息。我也给你取个新名,叫邓衍,大衍之数的衍,以学化xìng。表字么……就叫子固,望你衍中守固,不忘本心。”

邓衍红着眼眶,不迭地道:“谢先生赐名!这辈子先生就是我爹娘,我一定会努力进学,挣得出息!”

待王世义和邓衍离去,王彦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王冲道:“前rì我拜会过赵知县,他希望你下月就去县学,既要入学,也该给你取个表字。原本入州学前已给你取了一个,不过现在已不合适了……”

刚才王邓两人因得了新的名字而感激涕零,王冲正沉浸于这股淳淳古风中,听到自己也有份,恭谨地等候发落,心中也隐有期待。

王彦中道:“你名为冲,最初寄意是矜静,现在也可解为四顾之势。而你再世为人,聪慧又积于人心算计,怕你倚此经世,染下不仁之心,就以表字时时自省,叫……守仁。”

王守仁……

王冲品着这个表字,觉得还不错,挺有味道的。

正要应下,忽然觉得不对。

王守仁!?

第二十二章 梦断十里渡

【5K大章……话说我真心羡慕3K党,妒嫉2K党。】

晌午刚过,一个背着褡裢,大袖飘飘的儒衫少年沿着田埂小道上了官道,向十里渡行去。这少年身影看似峻逸,可每一落步,哗哗的金铁相磨声就伴着响起,也扯得他一对稍嫌细柔的剑眉跳个不停。

一贯二百文的压力竟然这么大啊……

少年正是王冲,正为肩上的负担叫苦不迭,可想到昨rì新得的表字,又觉得庆幸不已。若是真成了王守仁,怕心头要压上万贯大钱般沉重的巨石了。

王守仁是谁?王阳明……

王阳明是谁?还需要解释吗?

昨rì王彦中道出“守仁”二字,王冲反应过来后,当时就后背出汗。这个名字宛如长空皓月,高高挂在天穹上,真成了自己的表字,一辈子都得沐浴在它本有的光华之下,他还能过自己的rì子吗?

长者赐,不敢辞,何况是老子给儿子取的名。要惹得王彦中恼了,非要死扣在身上,那就麻烦了。

因此王冲很“委婉”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儿子以后会事事以仁为先,这辈子再不吃荤,走路绝不踩着蚂蚁。别人啐我唾沫,我等它自己干,别人打我左脸,我转右脸让他继续打……”

王彦中发飙道:“不满意就直说!怎么还是不走正道!”

于是,王冲的表字变成了“守正”。

自今而后,长辈和同辈在正式场合都会叫他王守正。

尽管王守正听起来跟王守仁差不了太多,但王冲总算是避开了这一记天降陨石,而由新得的表字,王冲的人生也揭开了新的篇章。

这话可不是虚词,王冲现在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大口吃肉,顿顿香油的rì子没过几天,就这么告别了。原因很简单,家里没钱了。

王彦中收了王世义和邓衍为徒,取回了王冲之前写给何三耳的假契,又特意打点了于保正。一番收拾,擦干净了王冲的屁股,也将钱引用得jīng光,连王冲从王何氏那揩下的油也被榨干。

今rì王彦中去广都县找二舅和程四叔,王冲负责到十里渡置办酒菜。仅剩的十贯钱引要还给邓衍的三叔,只能背着钱币去买东西。

北宋时勿论钱引钱币,都是分区域使的。蜀地专用铁钱,王冲背着的褡裢里就全是这玩意,而且还不止一种。有“绍圣元宝”、“皇宋通宝”、“绍圣通宝”、“政和重宝”四种大铁钱,还有小铁钱“崇宁通宝”。其中的“皇宋通宝”还是陕西钱,据说是为解决大观年时蔡京在陕西铸夹锡钱惹出的乱子,让陕西铁钱回升到原值,才把这种钱引人蜀地流通。

此时大宋钱币之乱,非王冲所能想象。他还得庆幸自己是在蜀地,要是在陕西河东,什么折三、折五、折十,外加铜钱铁钱、夹锡铜钱夹锡铁钱之分,即便他是理科出身,也要被折腾得脑袋发晕。

铁钱在蜀地还有大小之分,两个小铁钱当一个大铁钱,王冲的褡裢里有四百小铁钱,一千大铁钱,折合一贯二百文大钱。昨rì按类别收拾好,几串钱绑在一根长麻绳上,兜进了褡裢。搁上桌子时,轰的一声闷响,桌子腿都晃了一下。

大铁钱一贯重十二斤十两(宋斤),接近八公斤,小铁钱一贯重六斤八两,接近四公斤,这一贯二百文就有将近十公斤重,弄出这动静也不出奇。

背着这些铁钱步行好几里路,对未经磨练,还只是少年的王冲来说,确实有点吃力。这感觉让他回忆起了上一世里,背着老板、小蜜加自己总共三台笔记本电脑满城跑的时光。

这还算好的,若是背着百年前蜀地的大钱,那就是背一台服务器了,那时候大钱可是现在的两倍重。蜀人为什么用交子?不就是这重量闹的么。

眼见十里渡在望,王冲脚下也轻快了一分,要解脱了……

《禹贡》曰:“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岷江在李冰所开的都江堰宝瓶口分流出内江,由此奠定了天府之国的根基。

内江再分出郫江和检江,郫江绕成都北面和东面,因唐时建成都府,引为护城河,也名府江。检江走西面和南面,唐时蜀锦闻名天下,织女们在江中濯锦,也称濯锦江,简称锦江。两江汇于合江亭,文人习惯把绕着成都的江河泛称为锦江,两江合流而下的大江也叫锦江。

十里渡正是合江亭之南这段锦江的一处渡口,若干年后,这段锦江又名府南河。不过在此时,即便已近冬rì,水面也宽两三百步,远非后世能比。

十里渡实际在成都府城南面十五里处,只有去东面灵泉县和简州的零星行人商旅会从这里过江。这个地方作为渡口的知名度,远不如它作为风景地的知名度,在城里人的口里,十里渡有个更雅的名字:海棠渡。

三合土铺成的官道尽头就是渡口,两旁零零星星立着十来座屋舍,但即便是紧靠着江边的那座两层木楼,也都掩在深深花木中,几乎找不到存在感。

这就是海棠渡,只可惜眼下是十月,要到chūn时二月,才能见到海棠花开,这姹紫嫣红正是芙蓉,在冬rì来临前正努力绽放着最后一抹绚丽。

官道上行人寥寥,颇为荒凉,王冲心说这样的景sè,在九百年后就是人们趋之若鹜的休闲地,而在此时的宋人眼里,也只比荒野僻地高过一线。

终究已是宋人,王冲按下无谓的感慨,举步向江边木楼走去。

那是座酒楼,海棠渡方圆几十里内唯一的正店,也就是可以自己酿酒售卖的酒户。楼名海棠楼,酒名海棠chūn。买酒占了王冲此行采购的大头,海棠chūn该是四十文一升,十升一斗,买两斗就得八百文大钱。

王冲此行可不是光买东西,他还想卖东西。辛苦十来天,躲过了破家之灾,王彦中又料理好了首尾,现在他总算能以正值状态面对这个时代,从头开始。

读书是必由之路,而靠着后一世的知识挣出第一桶金,也是为今后打下物质基础。卖什么还不知道,但王冲确信总能卖出点什么。

一路走一路看,一片老槐树林下是一个茶馆,茶博士,估计也就是老板,两张竹椅并在一处,伸腿枕臂,睡得正香。

茶馆对面那片海棠树下,一丛丛芙蓉裹住几间木屋,花sè中的破败倒另有一番韵味。屋子里立着若干货架,粮米、布帛、药材甚至锅碗瓢盆,是个杂货铺,什么都有,就是没客人。

挨着杂货铺的是一溜简陋棚子,蔬菜瓜果、粗瓷陶器、黄纸香烛,东西比杂货铺还杂。穿着短褐,头裹布巾的卖家也没老实蹲在棚子里等候生意,而是聚在一个棚子里,嘀嘀咕咕着什么,像是在赌博。

王冲蹬蹬走过,身上的铁钱哗哗直响,却没一人抬头打量,更谈不上招呼买卖。趴在人群边那只老得毛都脱了好几块的中华田园犬懒懒看了看王冲,再转头继续盯着人群,尾巴缓缓甩着,节奏没变半分。

棚子对面,跟茶馆隔着一大片荒地的屋子相对整洁一些,门前一根丈高的杆子挑起一面幌子,正是店招,上书一个“解”字,这就是质库,民人办的质库叫解库。

这个荒凉的市集没给王冲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他原本是想作作市场调查、客户分析、业务象限定位……

直到“解决方案”、“营销模式”、“渠道推广”等一连串东西无可抑止地在脑子里喷涌时,王冲不得不狠狠拍了拍额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玩意赶走。这些东西是上一世充分到毛细血管里的商业竞争催生出来的,在这个时代何必这么大费周折,只要拿出能令宋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就能数钞票,不,数钱引数到手抽筋了吧。

那么……玻璃?

踏进解库时,王冲正在脑子里搜检历史穿越客必备大杀器之一:玻璃的制造工艺,说来惭愧,王冲上一世虽是理科生,专业却是计算机,又干的是销售,让他有信心在这个时代掘金的知识全来自穿越小说。

刚刚记起原料该是石英砂,配料是铅黄,视线就被店中某处的情景拽了过去。一座高脚木台上,一只猫绕着个缸子打转。略带浅蓝sè的透明缸子里,几尾金鱼正惊惶地游蹿着。

透明缸子……这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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