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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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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流西问他:“在这思什么呢?”
  停在“孔雀开屏”她理解,孔央姓孔,但这种沙打的风口,有什么乐趣吗?
  昌东问她:“看过《西游记》吗?”
  说着抬手指前方:“这就是流沙河。”
  叶流西说:“遗址啊?水干了?”
  昌东摇头:“这里已经进罗布泊的东缘了,马上要过百里长的流沙带,风大的时候,黄沙飘滚,像急流水。吴承恩写《西游记》,说流沙河是滔滔大河——他是没来过这里,来过了就知道,流沙河,其实真是流沙成河。”
  晋代高僧法显从这里经过时,记述说“从敦煌沙河,行十七日……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昌东觉得,那些死人枯骨,都是渡不了河的遇难者。
  他提醒叶流西:“待会前轮减压,后轮放气,起步就换档,如果觉得车身变沉,那就是有陷车危险,马上降档,油门假松,紧接着再踩,听明白了吗?我怕你那车过不了河。”
  叶流西消化了一会儿:“……咱们这一段能换车开吗?”
  ——
  为了把叶流西的车开出流沙带,昌东真是出了满手心的汗,这跟他设想不太一致:设想里,她的车是累赘,越早瘫痪越好,剩两辆越野上路,还方便调度。
  但现在,她的车要是陷进沙河,损的就是他的面子了。
  出了流沙带,车换回来,没捞到一声谢,叶流西发自肺腑地说:“你的车真好开。”
  是,我的车真好开,然后被你给开了。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行程相对顺利,戈壁滩上杂乱的车辙印都朝着一个方向——其克山口金矿区。
  这里有一些大矿,几十吨重的卡车轰隆轰隆地来回运矿,也零星散落着几个私人矿场,条件简陋,支起敞风的大帐篷就算是标明位置,帐篷下头架大锅,用来做饭,烟火熏人,连过几个,里头烧的都是同样的胡萝卜羊油汤。
  昌东带他们绕到一家门口,帐篷口支了块纸箱皮,上头用红漆写“旅you接待”。
  他下车敲开叶流西的车窗:“你们晚上就住这里。”
  “‘你们’?你呢?”
  “我去鹅头沙坡子。”
  哦,理解。
  “怎么找你?”
  “我带一部卫星电话,有事就通话。”
  “万一电话不通,哪个方向能找到你?”
  昌东指了个方向:“不刮风的话,可以认我车辙印,我的车是全地形大轮胎,胎纹好认。”
  叶流西做了个“你请自便”的手势。
  ——
  这家“旅you接待”的接待能力,就像招牌一样坦荡。
  饭食是馒头和羊汤,羊汤太膻,脏沫都浮在汤面上,叶流西吃不下,自己拆了袋榨菜,又吃回老一套。
  住宿是干涸的河床空地,自己扎营,扎个帐篷五块钱,车停过去也五块钱。
  简直无本收利。
  但居然真有生意,叶流西车开过去的时候,河床边已经扎了四五个小帐篷,还拉了一面旗,写着什么开拓者俱乐部,进进出出的人都穿冲锋衣,个个兴奋莫名。
  叶流西判断应该大部分都是新手,新手才看什么都新奇。
  果然,一群人精力无穷,入夜之后在营地中央生了篝火,小音箱助阵,嘶哑着嗓子吼出内心的呐喊——
  “我要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
  叶流西本来打算早点睡觉,被吵得睡不着,皱着眉头准备出去撒泼,隔着窗子一看,肥唐也在其中,笑得含情脉脉,左右都是适龄女子。
  爱情的根苗真是茁壮,条件再艰苦都想发芽,叶流西想了想,还是算了。
  好不容易捱到歌会散了,领队又作妖,说:“来,大家往中间坐,我们捋一下接下来的路线,明天呢,我们会过野骆驼保护区、自流井、拜祭彭公……”
  有人打断他:“路线上不是还标了鹅头沙坡子吗?不去吗?”
  叶流西竖起耳朵。
  “路线是老的,那个地方,现在我们已经不去了……”
  又有人插嘴:“嗐,你不知道黑色山茶啊?死了十八个人呢,多晦气!”
  说话的居然是肥唐,真是孜孜不倦,以败坏昌东为己任。
  领队解释:“鹅头沙坡子呢,出了黑色山茶那件事之后,已经废掉了。”
  听到“黑色山茶”几个字,有几个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是不是刮大沙暴那个地方?
  ——好恐怖啊,听说是近几年沙漠探险死亡人数最多,那里是不是特别险啊?
  ——那个领队好过分啊,这不是害人吗?他是不是想自杀,所以拉别人一起死啊?
  领队说:“险倒是不险,你们知道那为什么叫鹅头沙坡子吗,这由来很少有人知道——因为那里有个很醒目的沙丘,形状像鹅头,甚至鹅瘤都有,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那些人胡猜一气,甚至有人答说“说明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叶流西嗤之以鼻:沙漠里的沙丘如果能长期保持一个形状,那只能说明……
  她脑子里忽然有一线亮光闪过。
  领队给队友做普及:“说明了那里是沙漠中很少有的安全避风区,其实那个领队把人带去扎营,是没什么过失的,他就是运气不好,遇到那种级别的沙暴……这件事之所以最后闹那么大,是因为山茶的微博……”
  “全队的人都不同意去鹅头沙坡子,说明这场天灾是完全可以躲过去的,但领队坚持己见,否则那些人也不会死……”
  说到这,耳畔忽然汽车引擎声大作,尾气混着土尘,喷了这边一头一脸,再然后,一辆车绝尘而去。
  肥唐第一个跳起来大叫:“谁啊这是!这还有没有素质……哎,西姐,西姐你去哪啊?”


第14章 玉门
  出了矿区,周围安静地让人想怀疑人生。
  车灯一直打住地上的车辙印,胎距比一般车要大,胎纹也独特,像凶悍的齿牙,延伸进灯光照不进的黑暗里。
  开得急了,能听到沙粒溅飞在盘护板上的声音。
  叶流西一只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虚靠着,指头敲着节点哼歌。
  被CD机熏陶惯了,听得都是戏,哼出来也都是唱曲——
  “良夜迢迢……我急急走荒郊……身轻不惮路途遥……”
  这曲子唱调难,昆曲界素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的说法,有功底的人都未必能唱好,更别提叶流西这种的,调子一起,就不知道放飞到哪个山头了。
  又只记得两三句词,翻来覆去哼,有时轻快,有时故意尾音拉长,像将死的人咽不了气。
  车子还在开,轮胎一寸寸碾昌东走过的路,她听见自己哼:“身轻不惮路途遥……玉门关,鬼门关,披枷进关我……泪潸潸……”
  突然反应过来,一个急刹车,车胎皮磨着砂砾地,硬推出去几米远。
  静了几秒之后,她从副驾扔着的帆布包里摸出小笔记本,照例翻到最新一页,把刚哼的词记了上去。
  记完,又默念了一遍。
  这词苦大愁深,“披枷”这种事,古代才有吧,尾字都押韵,听起来……像口口传唱的歌谣。
  ——
  又开了约莫一个多小时,进入库姆塔格沙漠,巨大沙山的丘脊线流畅而又温柔,车子开上去,心里都有点不忍,觉得是糟践了老天手笔。
  车身忽然沉了一下。
  糟了,昌东怎么说来着,先降档,然后油门假松,再接着猛踩……
  还没回忆完,发动机熄火,突突了两声,淹死在沙里。
  叶流西在车里坐了一会,忽然发脾气,狠踹了几脚油门刹车,抱住方向盘想往外拔——力气不够,最后砸了两拳了事。
  下了车,还猛踢了两脚沙。
  卫星电话没带,留给肥唐了,那是个不顶事的,想解决问题,还是得找昌东。
  叶流西对着车旁的后视镜理了理头发,人再倒霉,也不能堕了风度。
  ——
  运气挺好,沿着车辙印,翻了几个沙丘,站在最后一个沙丘顶,看到凹谷里微弱的亮光。
  沙漠里,水都往地势最低洼的地方汇集。
  这亮光也像是从四面的沙坡上滑落的,聚成不大的一汪。
  昌东就坐在那一汪光里,一动不动。
  车停在一边,发出光亮的是营地灯,光线调得很弱,映在沙子上,只照亮一隅,却空旷到无边无涯。
  走近一些,看到车身上拉出挂绳,绳的另一头系在一根深插进沙地的木杆上,绳身挂着几个玻璃瓶。
  那几个瓶子纹丝不动,比昌东还沉默。
  鹅头沙坡子,本来就是很少刮风的地方,风是会给沙丘塑形的,要是总刮大风,还怎么保持鹅头的形状呢。
  叶流西走近车边,动作很轻,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昌东却像是有所察觉,蓦地回头,看到一片黯淡的黑里,清瘦苗条的影子。
  他说:“孔央?”
  叶流西觉得没趣,索性倚住车身,不走了。
  “你要觉得是孔央呢,那我就不过去了。我这个人,习惯在别人的期待里出场,走到跟前看到你一脸失望的,影响我心情。”
  她抬头往天上看,目光挂住细细的一牙月亮。
  过了会,昌东走过来,问她:“你怎么来了?”
  叶流西抬头打量他。
  原来他比她高了近半个头,以前真没觉得,她身高有一米七呢,看来初次见面时,他那个溜肩塌背的糟糕形象,给她的印象太深了。
  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夜色里的轮廓,挺好,有时候,沉默而结实的身形比花哨面貌更有力度。
  叶流西说:“有事找你。”
  “电话里不能说?”
  “怕你挂电话。”
  昌东倚住车身,和她隔了半身的距离:“看来自己也知道问的事会让人反感,说吧,要问什么?”
  “我想知道,你当初准备用什么方式向孔央求婚……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到一些事,需要求证一下。”
  她竖起耳朵——
  昌东没吭声,风瓶不动,连沙粒都静止。
  叶流西安慰自己:不说就算了,平时可以逼供,今天要做个体谅的人,毕竟伤心人伤心地……
  昌东居然开口了。
  “现在你看不到了,当初,没有刮大沙暴的时候,这里有一片沙山的坡面上,全都是裸出的沙漠玫瑰石,是一种风砺石,结晶体,形状酷似玫瑰,很少有的象花矿石。”
  “在特殊的地质条件下,经过上万年变迁和风化形成,不枯不萎。”
  叶流西很理解:是比真正的玫瑰花要有内涵,那玩意儿多刺,死贵,放一晚还蔫。
  “孔央身体不好,从来不进沙漠,这里气候她适应不了,但我和她相反,生来就对戈壁沙漠感兴趣。”
  “她猜到我想求婚,估计是迁就我,觉得一个男人一生中的重要时刻,应该发生在重要的地方,我提议她同行,她马上就答应了。”
  他的声音低下去:“你知道吗,其实我安排好了车,求婚一结束,就会送她回去,也就差那么一晚……”
  叶流西不说话,也就那么一晚,杀人只要一刀,心死只要一秒,躲不过去的,都是命了。
  昌东长吁一口气:“我想在深夜的沙漠里,关掉所有无关的光源,用特殊的灯光,把那一片沙山的沙漠玫瑰,都打成玫红色……就是这样,你想求证什么?”
  叶流西顿了一会才说话。
  “以你这样的求婚方式,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你求婚时,要有人负责打光的效果;你想让孔央觉得浪漫,会安排摄影把一切都记录下来;想让她觉得惊喜,布置的时候,要有人绊住她,不让她发现……”
  昌东静静听着,眼前快速闪过那一晚的一切。
  没错,都没错,有人拽着孔央在帐篷里聊天,有人拖着射灯在高处调方位,有人指挥车子倒车,尽量空出大的地方,以免影响摄影效果……
  “这些都需要提前准备,反复沟通,大家一起合作,根本就不存在‘你要在鹅头沙坡子扎营,而其它人强烈反对’这种事。”
  昌东笑起来,很久没试过这个表情了,面皮紧绷,肌肉都不懂该往哪个方向走,是苦笑吧。
  他承认:“是,没人反对。”
  世上多数人都善良,看到别人的喜事,哪怕素不相识,也会道声恭喜。
  “那微博是怎么回事?”
  昌东说:“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我只是当向导,山茶的活动想如何策划、做到什么效果,我并不关心。”
  山茶的负责人跟他商量说,很多人关注这次四大无人区贯穿,但如果只是成天往前碾路,就没什么话题和吸引力了——如同文似看山不喜平,他们会在每个阶段制造冲突、抛出谜题、给出惊喜。
  求婚是大事,他们想做点出人意料的铺垫。
  昌东说,可以啊,你们看着办吧。
  于是就有了那条微博,负责人还乐颠颠拿给他看,说,看,平时发一条也就几十个评论,这一条翻几翻呢,说着拽住负责摄影的人,叮嘱他照片拍漂亮点,发下一条微博解密的时候,要配精彩的图。
  叶流西说:“然后……”
  “对,然后沙暴就来了。”
  往常,从起风到沙暴真正到来,会有一段时间,因为风眼分核心区和外围,行进需要过程,但那天晚上,没有过程,只有结局。
  他像是已经看开了:“说到底,运气不好吧。”
  谁说人生如戏啊,他耍皮影戏,要有开头、高潮、结尾,结不好观众会骂烂,人生不是戏,它想断谁断谁,想断哪断哪,然后在哭天抢地里收挽联。
  叶流西问他:“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
  “说了,跟调查的人说了,他们觉得有这个可能。但是舆论不管这个。”
  ——其它人都死了,话还不是随便你说,你当然什么对自己有利说什么咯,幸亏有微博做证据,一字一句,全世界都看到了!
  家属眼里,自己的亲人们曾经“强烈反对”去鹅头沙坡子扎营这件事,他们本来都有生的希望,但被他的一己私利给断送了。
  更糟的是,不少遇难的队员,因为觉得保费贵,虽然被提醒,但还是没有购买特种旅游险——家属非但得不到赔付,还要分摊因为搜救而产生的费用。
  或因利益,或为泄愤,他们亟需抓住一个人,去撕、去咬、去索赔。
  谁让你活下来了?
  谁让你他妈要求婚的?
  昌东没以为事情会酿成那么大的风暴,后来才知道,有一种以“帮闹”以牟利的机构在里头浑水摸鱼:你不知道怎么闹吗?不知道哪个渠道闹最有效果?我来操作,付费就行,不满意不收钱。
  一夜之间,许多“知情人”爆料,煽情的图片、视频到处推送,孔央也被推到风口浪尖,她的照片被翻出来,P得不堪入目,很多人骂她下贱:要是不求婚,不就没这回事了吗?
  因为孔央,昌东选择息事宁人:一个女人,跟了他,没得到什么好处,他不想让她死后还被人骂,他想让声浪偃息,还她一个清静。
  不就是要钱吗?
  ……
  昌东看向不远处的平缓沙丘,如果没记错,两年前的时候,那个方位,应该是满山盛放着沙漠玫瑰。
  也真是讽刺,他觉得那些地里生出的玫瑰不长久,不如这上万年才形成的玫瑰石,然而一场沙暴,连整个沙山都不在了。
  叶流西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题太多了。”
  叶流西笑起来,她转了个身,正对昌东,下巴略抬,看进他帽檐阴影遮蔽下的眼睛。
  “昌东,我过来找你,你没抽烟、没喝酒,没有痛苦到精神恍惚,逻辑清楚,言语冷静,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在察觉身后有动静时,会下意识说出‘孔央’这两个字呢?”
  人不会无缘无故有期待的。


第15章 玉门
  这个女人,像一条蛇,蛇信子嘶嘶的,不放过人脑子里每一个角落,连积的垢都要舐干净。
  昌东回答:“一时恍惚。”
  “掐点恍惚?”
  “那有人还掐点失忆呢。”
  叶流西恼火:“昌东,你别以为我对你和孔央的事感兴趣,你搞清楚了,我们两个人,不是萍水相逢,我挎包相机里的女人照片,是你死了的女朋友,我为这个才找上你的!你隐瞒任何事,都在挡我的路。”
  道理昌东都明白,但钓鱼慢下饵,你都只说三分话,要别人掏心掏肺?
  他加重语气:“一时恍惚。”
  说完了,转身想走,叶流西出手好快,单手揪住他衣领,另一手推住他肩,膝盖抵住他腿,把他狠狠撞到车身上:“你什么玩意儿啊?”
  昌东没提防,后腰硌得生疼,也真新鲜,这一招,只有他对别人用,印象中没两次,气急了才上手,现在换自己了,还是被个女人。
  低头看,衣领都被拽没形了。
  他挪了下身子,让自己在她的钳制下倚得更舒服,也没反抗的意思:“还是那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每次说僵了就翻脸,真就不给大家留点余地?你这么笃定以后不会有事求到我?”
  有吗?叶流西想了一下。
  再然后,她忽然松手了,还很好心地帮他把变了形的领口抚了抚,仰头莞尔:“昌东,你帮我拖个车呗。”
  什么……走向……这是……
  昌东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仰头看沙坡高处。
  月亮微光下,两行深浅的洼窝,那是下行的脚印。
  难怪她过来,他都没听到车声,原来是陷车了。
  老天难得这么配合他,昌东冷笑:“你对不起都没说一声,我凭什么帮……”
  “对不起啊。”
  昌东差点气笑了,顿了顿凑近她,说:“叶流西,你要点脸,别跟我说话了。”
  他扯了扯领口,转身上车,撞上车门时用了力,扇起边上的沙,像有风起。
  叶流西叹了口气。
  昌东骨头比想的硬,不吃她恫吓,她虚心改过,态度变好,又说她不要脸。
  她还是喜欢肥唐那样的,后颈被揪住,脸都白了,一直叫她姐:“姐,姐,有话好说,别动手行吗……”
  那个被她脱光的男人也不错,绑他的时候,在床上挣扎如待宰的鸡,干嚎说:“美女,钱都给你,别要我命,我保证不报警……”
  人家这才叫听话、上道、好相处,昌东这什么男人,难伺候。
  她觉得没劲,一时间又无处可去,索性一屁股坐下,想想还是气难平,一头躺下来。
  沙子细软,味道还挺好闻,白天的余温已经散了,渐渐转凉,要她拿体温去捂。
  昌东准备休息,调完座椅靠背,一抬头不见了叶流西。
  心里沉了一下,觉得这女人神出鬼没。
  再一欠身,发现人在车前头背对着他趴着,那扭曲的姿势,也幸亏是在此时此地,别处见到,他会当成是专业碰瓷的。
  昌东耐住性子。
  五分钟过去了,她没声息,不挪不动。
  昌东忍不住揿下车窗,探头出去吼她:“叶流西,你干什么?”
  叶流西冷冷回答:“睡觉。”
  “你不知道这个温度,不能露天睡吗?”
  叶流西答得断断续续,语气风凉:“我有什么办法……车陷了……床在车里……走回去那么远……”
  昌东忍住气:“你不会朝我要帐篷吗?”
  “我……要脸,你不是让我……别跟你……说话……吗……”
  说完又不吭气了,趴成一截枯干的胡杨木,让他想抡起来,有多远扔多远。
  又过了五分钟。
  越野车引擎声蓦地大噪,轮胎磨转,胎底积沙迸溅,车灯轰然打开,雪亮的强光照亮车前的空地,像黑暗的舞台上,投光灯乍明。
  叶流西凌乱的发丝在气流中扬起,她睁开眼睛。
  听到昌东冷淡的声音:“车陷在哪了?我去拖。”
  叶流西麻利地爬了起来。
  ——
  一大早,肥唐收到昌东电话,让他随便吊哪个车队的尾,中途到野骆驼自然保护区核心区那块大牌子下汇合。
  又吩咐他在矿区买点蔬菜,品相不好也要,尤其是要买萝卜,没白萝卜的话,胡萝卜也可充数。
  肥唐嘴上应了,挂了电话才纳闷:为什么啊?
  边上“旅you接待”的人给他解惑:“进罗布泊,两件事必须得做不知道啊?一是到彭公余公的墓前头送矿泉水,二是吃萝卜,都保进出罗布泊平安的。”
  肥唐买了两斤萝卜,心说:我东哥还挺迷信的。
  他跟着昨晚那群开拓者俱乐部的车队出发,一路飚到说好的那块牌子前头:其实就是立起的大铁架子,锻好的字块被焊在横杆上,字和铁架都已经掉漆,锈迹斑斑,透过架子格,能看到远处的荒漠秃山,像挤挨的坟头隆起。
  昌东和叶流西的车都在。
  肥唐热情地建议大家一起走,反正路线差不多,搭伙的话能互相照应,安全系数还高。
  一呼寡应。
  叶流西连眼皮都没抬,她晚上要睡觉,不想听人聒噪。
  昌东的表情看起来也没兴趣。
  至于那个俱乐部领队,原本兴致挺高,仔细认了认昌东和他的车之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声不响地带着车队走人了。
  他们一走,整个场子就静了,大风吹过,铁架牌被撼得吱呀吱呀,和昨晚闹腾腾的矿场判若两个天地。
  这就是无人区啊。
  肥唐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偷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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