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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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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借住在县衙后院,连县令及其家眷也被搜过一遍,闹得人人胆战心惊,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一向好脾气的韩星真的愤怒了,穿上全套盔甲,手持宝剑,坐在县衙大堂之上,两边排列着大批卫兵,就等瞿子晰被带回来,那样一名文士,跑不快。

天黑前,瞿子晰被一群士兵推进大堂,他也很愤怒,面对韩星立而不跪,“大将军好威风,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韩星冷着脸,“瞿先生还是反省一下自己的为客之道吧。”

两名卫兵上前,将瞿子晰全身上下搜了一遍,又有人带进包袱,打开之后扔了一地,瞿子晰大笑,“原来是怀疑我偷了东西,瞿某总算读过几年书,没想到在大将军眼里竟然是一名窃贼,此名不除,瞿某何以为人?”

瞿子晰颇有读书人的倔脾气,推开卫兵,就在大堂之上宽衣解带,脱得干干净净,嘴里大声背诵《论语》与《孟子》中的片断,以示坦荡无愧。

韩星的锐气没了,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他知道瞿子晰在读书人中间的地位,也知道这帮读书人一旦被惹恼会有多难缠,想当年武帝滥杀无辜的时候,宗室噤若寒蝉,大臣俯首听命,只有翰林院、国子监和太学的一群书生敢于上书指责武帝,挨打、免职、下狱全都不能让他们改变主意,参与者反而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武帝虽然没有因此改过,却也将读书人全部释放,一个没杀,算是一次破天荒的退让。

韩星离座,亲自为瞿子晰披上外袍,将追人的士兵狠狠地训斥了一番,然后将瞿子晰请入后宅,再次道歉。

瞿子晰也不多说,只是反复强调自己声名受损,回京之后一定要向朝廷讨个说法,坚持到半夜才勉强原谅大将军,被送回原来的房间休息。

韩星睡不着了,那名随从是他的心腹之人,即便如此,也挨了一天的拷问,早已遍体鳞伤,还是一点线索也供不出来。

后半夜,韩星迎来一位他最不想见到的客人。

一名望气者就在商县,替冠军侯传话,同时也在监视大将军,经过一整天的观察,望气者疑惑重重,“大将军印真的丢了,还是……虚张声势?这个时候忠诚比什么都重要,冠军侯相信大将军,也希望大将军以忠心回报冠军侯。”

韩星焦头烂额,赌咒发誓说官印真的被盗,自己忠于冠军侯,无论如何也要将官印追回来,“光有官印没用,没有我,大将军幕府不会制定军令,明天一早我就回函谷关,亲自坐镇,绝不给人以可趁之机。”

“大将军亲自坐镇,冠军侯应该放心了,只是官印丢失,毕竟是个麻烦。”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冠军侯相信我?”韩星被逼到绝路,就差跪下磕头求饶了。

“盗印显然是倦侯指使手下人所为,大将军不肯下狠手,才会陷入困境,如今多等一天,官印就离得更远一些,大将军得当机立断了。”

韩星呆若木鸡,按照原计划,选帝结束之后,倦侯承认失败,大将军则做出表率,承认冠军侯为帝,各方皆大欢喜,如今他却要提前与倦侯决裂,一世英名付于流水,可官印不追问来,总是一个大大的隐患。

韩星暗自埋怨倦侯坏事,也恼怒冠军侯与望气者的步步紧逼,可是没有办法,他只能选择实力更强的一方。

“好吧。”韩星走到门口,向一名卫兵说道:“去将倦侯府的四名侍女叫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太会说话

孟娥等四人受到大将军传唤,平恩侯夫人不得不跟来,她得对这四人负责,而且还想弄清楚风向的变化,她已经察觉到大将军韩星对倦侯的支持三心二意,为保险起见,将韩星的女儿也一块拉上。

韩星不想在自己的卧室里拷问侍女,也不想在大堂之上被太多人注意,在后院找了一间无人居住的空屋子,数十名卫兵在外面把守。望气者提醒大将军那四名侍女很可能会武功,韩星选派十名强壮的卫兵进屋,既是保护者,也是行刑者。

孟娥等人来到,韩星看到女儿和平恩侯夫人,不由得眉头微皱,但是没有逐客,他不打算立刻动手,如果能劝说侍女承认盗印并交出来,自然最好不过。

在韩星眼里,这只是四名极为普通的侍女。

在望气者眼里,她们不过是普通的江湖人,会点武功,仅此而已。

孟娥等人向大将军行礼,韩女与平恩侯夫人站在卫兵身后,无意为侍女求情,只想亲眼看到大将军如何选择。

韩星目光扫过四女,“你们是倦侯的人吧?”

“是。”孟娥代为回答。

“倦侯只怕是有些误解,听说他在神雄关夺过官印,非常成功,可他忽略了一件事,神雄关当时无主,将士惶骇不安,愿意听从任何楚将的命令。函谷关不同,那里驻军数万,将校俱全,别说一枚大将军印,就算将我本人挟持,也未必能让众将士听令。”

韩星一边说一边打量四女,稍稍停顿了一会,“我知道,这是里应外合,你们盗走大将军印,交给外面的人,那人带着印去函谷关,可是没用,那人一亮出大将军印,立刻就会被活捉,如何处决,就等我的一句话。”

韩星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我都很照顾倦侯,在军中给予他不少特权,倦侯在神雄关争需支持的时候,我任命他总督军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回报我?”

孟娥看了一眼大将军身后的望气者,“我不太会说话,只想知道这人是不是冠军侯派来的?”

望气者露出微笑,沉默不语。

韩星没有回头,神情渐渐冰冷,“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当初冠军侯的确想除掉倦侯,谁让他是桓帝之子、曾经当过皇帝呢?倦侯只需死守神雄关与碎铁城,让冠军侯知道他已有一定势力,自然就能躲过一劫,可倦侯非要潜回京城。冠军侯要当天命所归的皇帝,不希望看到朝中发生混乱与反对,所以他容忍了倦侯,甚至默许我荐举倦侯。可倦侯若是因此以为自己真有机会夺取帝位,那就太可笑了,他的确可以为自己争得更大的名声,让冠军侯登基之后封他为王,可是这中间有一条界线。”

韩星用手在腹部和胸前各比划了一下,“一无所有的倦侯和威胁太大的倦侯,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只在这两者中间才是安全的,你们明白吗?”

孟娥等人点点头,另外三女受她影响,也不爱说话。

“倦侯拉拢读书人,甚至拉拢几名大臣,都是可以的,那只会令冠军侯的胜利名至实归,可是盗取大将军印——”韩星严肃地摇摇头,“他过界了,你们都过界了。”

孟娥开口道:“倦侯只是想借助大将军的权势开仓放粮。”

这算是对盗印的间接承认,韩星笑了一声,“没人知道倦侯真正想做什么,连你们也不知道,用大将军印他能做许多事情,起码能制造许多麻烦,给别人,也给他自己。冠军侯同意倦侯留在京城,最重要的理由就是能随时监督他的所作所为,可倦侯非要让人猜不透,这就不对了,冠军侯不能接受这种事,我也不能。”

“听上去冠军侯已经掌控一切。”

韩星点头,“倦侯以为北军会支持他吗?不不,那只是好感,并非支持,冠军侯登基之后,就算命令北军将士放下兵器,全体下跪受缚,他们也不会反抗。倦侯争来争去,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些名声,名声有好处,但是不能让他成为皇帝。”

韩星成功地说服了一个人,不是四名侍女中的任何一位,而是一直在旁听的平恩侯夫人,一旦确认大将军对倦侯的支持并不真诚,她也要及时改变态度。

平恩侯夫人知道孟娥才是倦侯的亲信,上前一步劝道:“大将军说得很清楚了,也很宽宏大量,孟姑娘,如果你知道大将军印的下落,还是说出来吧,这也是为倦侯着想。”

孟娥低头想了一会,抬头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韩星心中稍宽,以他大将军的身份,肯对几名侍女说这么多话,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如果冠军侯不是胜券在握,我又何必押上自己的一世英名呢?”

“冠军侯怨恨宗室子弟背叛钜太子呢,不是真的?”

“是真的,那又怎样?皇帝本来就不可能喜欢每一个人,可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杀死所有惹怒他的人,就连武帝也不会,冠军侯已经掌握宗室与勋贵的立场,知道该提防谁,也知道该奖赏谁,对他来说,这已经不是大问题了。”

平恩侯夫人身子一颤,退后两步,紧紧抓住韩女的胳膊,她因为大将军而支持倦侯,待会也要通过大将军向冠军侯表露忠心。

“说吧。”韩星命令道。

孟娥又想了一会,“我不太会说话……找回官印对倦侯真有好处?”

“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会当这件事不存在,冠军侯也不会追究。”韩星转身看了一眼望气者,望气者开口道:“冠军侯绝非睚眦必报之人,只要不影响选帝,只要倦侯还在可控范围内,他还是会原谅倦侯,也会原谅那些曾经三心二意之人。”

平恩侯夫人觉得最后一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激动万分,将韩女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好吧,我知道官印的下落,但我只告诉大将军一个人。”

韩星没有多想,迈步就要上前,望气者却很谨慎,立刻上前拦住大将军,他对这四名侍女不太了解,只知道孟娥曾在宫中当过侍卫,身手应该不会太差,“有什么话当众说就好。”

“可是这件事会牵涉到大将军身边的人……”孟娥欲言又止。

韩星与望气者同时看向韩女,大将军的女儿急忙甩开平恩侯夫人的掌握,大声道:“与我无关,真的,父亲,我不可能……”

韩星挥手,表示信任女儿,对其他人,他的信任就没有这么牢固了。

望气者与韩星对视一眼,上前道:“对我说吧。”

孟娥还在犹豫,韩星道:“对他说无妨,无论牵涉到谁,都不必隐瞒。”

屋子里的十名卫兵有点紧张,虽然都觉得自己是清白的,但是相处已久,不希望看到同伴惹上麻烦。

孟娥走向望气者,望气者问道:“她身上没有兵器吧?”

平恩侯夫人马上道:“没有,我搜过。”

望气者放心了,孟娥走到他身边,凑在耳边说了几句。

“什么?”望气者没听清。

孟娥又凑近一些,说了几个字,望气者扭头看向大将军,面露惊讶,韩星一呆,心想不管这名侍女说些什么,自己都有办法辩解,只要找回官印就好。

望气者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就那么一直盯着大将军。

孟娥退后,与另外三名侍女站在一起。

韩星被盯得发毛,“方先生……方先生……”

一名卫兵最先发现不对,大声道:“他在流血,刺客!有刺客!”

十名卫兵同时拔刀,护在大将军身前,平恩侯夫人与韩女吓得瘫倒在地上,发不出声音。

望气者的心口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鲜血浸湿衣裳,越来越明显。

刺客毫无疑问是孟娥,十名卫兵持刀相向,只待大将军一声令下,三名侍女挽起袖子,守在孟娥身前。

韩星愣了好一会,终于清醒过来,指着侍女,“你、你……”

孟娥平静地道:“我不太会说话,大将军不如将瞿先生请来,让他吧。”

韩星怒火中烧,哪听得进去劝告,“杀死这四个贱婢,我去向冠军侯解释。”

卫兵持刀向前,韩星的女儿突然醒悟,颤声道:“父亲,等等。”

“还等什么?她们盗走了官印,如今又当着我的面杀死方先生,冠军侯肯定以为……”

韩女就为这件事着急,强撑着站起身,“方先生是冠军侯心腹,这四人只是奴婢,杀死她们也不能求得原谅,反而会让冠军侯更添怀疑。”

韩星一惊,急忙示意卫兵止步,寻思了一会,“去叫瞿子晰来。”

一名卫兵领命而起,韩星越想越惊,问道:“是倦侯让你这么做的?”

孟娥不肯开口。

韩星又问道:“你用什么杀死……”

“簪子。”孟娥说,她有一枚特制的簪子,外表是金制,里面藏着一根钢针。

韩星犹疑不定,退后两步,“倦侯……有什么打算?像你这样的手下很多吗?”

孟娥又不开口了。

没一会,瞿子晰来了,虽然没睡多久,依然穿戴整齐,不露倦容,以为又要与大将军争执,结果刚一进屋,正好望气者的尸体倒下,把他吓了一跳。

“倦侯的手下杀死了冠军侯的心腹之人。”韩星道。

“我从前是太后身边的侍卫。”孟娥补充道,“我不太会说话,请瞿先生向大将军说说吧。”

眼前发生的事情太古怪、太惊悚,瞿子晰却马上领悟到其中的契机,咳了一声,对劝说大将军支持倦侯开仓放粮,有了十足把握。

“大将军以为倦侯无根无基,支持者甚少,大错特错……”

第二百二十六章  第一份公文

商县那边太久没有消息传来,韩孺子有点担心了,“让孟娥肩负如此重大的责任,我是不是过于鲁莽了?”

杨奉这两天没怎么出门,坐在书架旁边,抬头问道:“倦侯怎么对她说的?”

“如果大将军只是猜疑不决,那就做点事情坚定他的信心,比如留张神秘纸条什么的;如果大将军已经投向冠军侯,那他身边必有冠军侯的心腹之人,我让孟娥……杀掉这个人,以此离间大将军与冠军侯。”

杨奉露出微笑。

“杨公觉得我的计划很幼稚吗?”韩孺子问,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所以声音略显严厉。

杨奉笑着摇摇头,“有人腰缠万贯,走在街上却与普通人无异,有人勉强维持温饱,却能让人以为他挥金如土。帝王要让自己的权力延伸到十步以外,得做后一种人,倦侯深得其中精髓。”

要不是对杨奉的理念十分了解,韩孺子会以为这些话是在嘲讽,笑了一声,喃喃道:“除了虚张声势,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虚张声势是帝王之术,掌握此术的人不只倦侯一个。”

韩孺子微微一愣,正想细问,外面传来脚步声,很快房门被推开,两个人冲进来,跪在地上向倦侯磕头,呜咽着叫喊“主人”。

张有才和泥鳅回来了,他们一直留在满仓城,作为镇北将军的亲信安抚众将士的情绪,直到大部分勋贵子弟离开之后,才动身返回京城。

韩孺子安慰一番,让两人下去休息,然后对杨奉说:“四百七十多名部曲士兵,应该都回京了,只有泥鳅能联络到他们。”顿了一下,他继续道:“这不是虚张声势。”

“倦侯确信这些人不会走露风声,而且会追随你赴汤蹈火?”

韩孺子想了一会,“我不敢保证他们会守口如瓶,但他们会为我赴汤蹈火。”

杨奉对这些部曲士兵不熟悉,韩孺子解释道:“我不只养活这些部曲士兵,还在接济他们留在拐子湖的家眷,小君……夫人一直在替我做这件事,她进宫之后,账房何逸负责每月拨银送粮,这应该够了吧?”

杨奉不了解部曲,却了解江湖与官场,他想了一会,“只要倦侯一直在上升,忠诚不会是大问题,关键是如何利用这四五百人,‘虚张’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韩孺子对杨奉的第一句话更感兴趣,“一直上升?等我当上皇帝——如果的话——就没办法再上升了吧?”

杨奉盯着倦侯看了一会,“倦侯从太祖的经历当中学得许多手段,从今以后,应该多看看武帝的实录了。”

韩孺子正在争夺帝位,经历稍有相似之处的太祖当然更吸引他,而武帝是他的祖父,曾经有过一次见面,留下的印象既深刻又模糊,比陌生人更难把握,“武帝实录还没有整理出来吧。”

“嗯,也对,等你当上皇帝,就能看到了。”杨奉很少预测未来,但是不经意间说出的某句话里,却透露出强大的信心。

韩孺子受到感染,“杨公,你刚才说‘虚张声势’的人不只我一个,是说冠军侯吗?”

“尤其是冠军侯。”杨奉曾当过将近一年的北军长史,韩孺子身边的人没谁比他更了解冠军侯。

韩孺子深感意外,几乎得到所有大臣支持的冠军侯,怎么会比他更“虚张声势”?

“冠军侯最大的软肋不是虚张声势,我说过,这是帝王之术,有野心的皇子皇孙都应该掌握,他的问题是不知道自己在虚张声势,骗人骗到连自己都相信了。”

韩孺子笑了一声,他可没有杨奉这么镇定的心态,在他看来,冠军侯仍然占据不可动摇的强大优势。

又有人不经通报跑了进来,东海王每天必至,今天来得算是晚了,一进屋就气喘吁吁地说:“听说了吗?听说了吗?”

扭头看见杨奉,东海王闭上嘴,喘了两口气,“你没出门?”

杨奉嗯了一声,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留下,东海王也不问,转向韩孺子,“户部接到第一份公文了,说是大将军传令,要求各地多备粮草……”

韩孺子拍案而起,兴奋得大叫两声,将东海王吓了一跳,连杨奉也侧目而视。

“成功了!”韩孺子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他没法掩饰心中的激动,绕过书案,来回走了几圈才冷静下来,向东海王笑道:“你继续说。”

“没了,只要没有衙门明确提出反对,各地开仓放粮势在必行,你的目的达到了,读书人也高兴了,可这有什么用?唯一的效果就是惹怒了冠军侯,我听说他真的非常、非常生气,他本来想在登基之后借助赈灾来笼络人心的,却被你抢了先。”

“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这与我有关,天下百姓只会感谢朝廷、感谢大将军。”

“反正冠军侯的风头被夺走了,他只怨你。”

兴奋过后,韩孺子感到困惑,“大将军同意接收流民,为什么瞿先生他们没有给我传信?”

“大概是害怕事前走漏风声,会受到冠军侯的阻挠吧。”东海王猜道。

只要还没有圣旨颁布,这次开仓放粮随时都可能中途夭折,韩孺子问道:“有部司衙门提出反对吗?”

“第一份公文今天才到户部,没有圣旨,任何一个衙门都没办法向所有郡县下达命令,只能接到文书之后,挨个做出回应,或者不做回应。”东海王对各大部司的运作颇为了解,而且有“广华群虎”相助,他的消息也很灵通,“听说户部官员都被叫到衙门里,正在商议对策,冠军侯那边也在……”

府丞跑来通报,他已经习惯了种种意外,可这一次还是显得惊慌失措:一大群官员同时前来拜访倦侯,气势汹汹,仅仅是余威,就足以将一名小吏吓得两腿发软。

来的人不少,左察御史萧声、右巡御史申明志、吏部尚书冯举、兵部尚书蒋巨英……一共十几名大臣,大步走进书房,毫不客气地训斥倦侯,有说他破坏选帝规则的,有说他动摇大楚根基的,有说他自寻死路的,或威逼,或利诱,总之都是要求他立刻写信给大将军,停止所谓的招安与捉拿俘虏。

对这些大臣的激烈反应,韩孺子很意外,却无惧意,反而越发镇定,坐在书案后面,微微扬头,看着他们一个个唾星横飞。

东海王替韩孺子辩解了几句,很快就败下阵来,对方人太多,他一个人孤掌难鸣,韩孺子与杨奉都不肯帮忙。

这次兴师问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大臣们离去的时候,府丞、府尉瘫倒在门口,以为即将大难临头,受他们的影响,府里的奴仆个个不知所措,张有才、杜穿云等人闻讯跑到书房,结果却看倦侯、东海王、杨奉三人互相庆祝。

韩孺子笑着向张有才说:“去,让厨房准备酒菜。”

张有才应了一声,叫其他人一块离开,边走边挠头,“我好长时间不在府里,错过什么了?仆人哭,主人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穿云舔舔嘴唇,“管它怎么回事,又有好酒喝了。”

书房里,东海王满脸惊讶,“真是想不到,冠军侯竟会出此昏招,他逼着这群大臣来此闹事到底是图什么?希望看到大臣表露忠心?可是有人来有人没来,殷无害就没露面,岂不更加露怯?他不会真以为大臣们叫嚷一番就能改变一切吧?”

韩孺子也不理解,冠军侯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更暴烈,而是更软弱,那些大臣表面上气势汹汹,其实都心虚得多,离开的时候,甚至有人偷偷向倦侯拱手。

他有点理解杨奉之前所说的话了,“冠军侯开始怀疑大臣对他的支持了,东海王,让‘广华群虎’多做打探,任何一个部司想要驳回任何一份公文,哪怕只是一个小县,也要提前告诉我。”

“放心吧,这么看来,开仓放粮对冠军侯还真是一次不小的打击,让他乱了阵脚——读书人真够阴险的。”东海王告辞,比离开时信心更足。

“东海王什么时候会亮出真实面目?”韩孺子问道。

杨奉想也不想地说:“一个是冠军侯大势已去的时候,一个是你即将大获全胜的时候。东海王自己做决定,很可能会选前者,他的性子有点急,如果有聪明人辅佐,更好的选择是多等一阵。”

韩孺子马上想到了谭氏,还有东海王的母亲,她在进宫之前为儿子选了一位得力的妻子。

户部接到的第一份公文扰乱了朝廷,大臣和东海王离开不久,郭丛登门了,与第一次拜访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一回他是主动来帮忙的。

“大楚有数十处郡、上千座县,其中六七成有流民,是否愿意开仓放粮,全在郡守与县令的一念之间,尤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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