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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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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韩孺子客气地说。

韩星看着义军进入临时营地,这才调转马头,带领宿卫军回城。

对于住惯了茅草屋的义兵来说,帐篷是个新鲜玩意儿,一点也不觉得简陋,金纯忠和晁化分派帐篷,差不多一队一顶,约定号令与值守顺序,然后开饭。

食物都是新军营里送来的,倒也简单,米、粟、菜、肉煮成糊状,管够吃,自从昨晚的那顿饱餐之后,义军还没吃过饭,捧着热粥,吃得极香。

韩孺子和东海王意外留住,新军营因此没有准备上等菜肴,两人吃的食物与士兵一样,就站立在帐篷门口,与侍卫们一块守着装饭的大锅。

东海王开始不太同意,“新军营里肯定有将官的食物,可能还有酒,让他们送来。”

韩孺子觉得没必要麻烦,盛了一碗吃起来。

闻了一会饭香,东海王忍不住也盛了一碗,囫囵吞枣地吃下多半碗之后,他说:“味道还不错,就是油水少了些。崔府的厨子会做一道烩菜,也是这么一通乱炒,可食材有讲究,不用米面,肉要用昨天剩下的炒肉,菜则是新鲜的好。不要命,你是厨子,吃得下这种东西?”

韩孺子吃下一大碗,眼看天色已暗,对陪同吃饭的不要命说:“我要请你帮我做件事。”

“嗯。”不要命吃了两大碗,一点也不挑食。

“进城去倦侯府,给我带几套干净衣服,府里问起我的状况,请你照实说。”

“好。”不要命起身就走。

东海王吃了一惊,“明天你真要进城?”

“进不进城也得有干净的衣服穿啊。”

东海王觉得有理,想叫住不要命,厨子却已经走远了。

七百多人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锅几乎不用洗刷,连同碗筷全送到营地门口,由新军营的伙头兵收走。

金府的丫环蜻蜓从远处走来,她与小姐居住最里面的帐篷,周围都是晁家渔村的妇孺,她和东海王一样,盯着不要命远去的背影,来到韩孺子面前,问道:“那人是谁?”

“他?他叫不要命。”

“嘻,好名字,既然叫不要命,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因为……他是个厨子,没人舍得杀他吧。你为什么忽然问起他?”

“不忽然啊,我盯你们半天了,等他走了才过来。昨天晚上,我们追踪柴家的人,发现他们又来攻打河边寨,带头的就是那个颜七郎,我们人少,心想擒贼先擒王,逮住颜七郎,既能逼退敌人,又能为晁渔夫报仇……”

“他是义军主簿。”

“嗯,晁主簿。可是颜七郎身边的人不少,我们一直没找到机会,突然下雨,四周一片漆黑,将火都给浇灭了。雨下到一半的时候,你猜怎么着?”蜻蜓像讲故事一样突然停下。

“有人将颜七郎送到你们手中了?”韩孺子猜道。

“咦,你看到了?还是不要命对你说了?”

“他什么也没说,是他逮住颜七郎的?”

“小姐说肯定是他,昨晚他可没露面,扔下颜七郎,人就消失了。小姐说这肯定是一位奇人异士,所以让我来问下姓名,原来他还是一位厨子,有意思。”蜻蜓也不告辞,转身走了。

入夜不久,营地里就不能随意行走了,金纯忠懂得规矩,命令义兵进帐休息,如果起夜,要向巡逻士兵报告姓名与口令。

韩孺子与东海王共用一顶帐篷,同样也是普通士兵的待遇:一尺高的草堆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毡毯,唯一的好处是足够宽大,一左一右,能躺下十几名士兵。

韩孺子累坏了,躺下就不想动。

对面的东海王这里捅捅、那里戳戳,好一会才坐下,“这也是人睡的地方?”

“大楚百万雄兵,绝大多数人恐怕吃住都是这样。以后咱们去了北疆,要与士卒同吃住、共甘苦,现在就得习惯一下。”

“嘿,同吃住、共甘苦,兵书上就是说说而已,我进过军营,不要说将帅,就是普通的六七品小官儿,住处也是应有尽有,连女人都有,你信吗?”

韩孺子笑而不语,他只想安静地睡觉。

新军营对邻居照顾得倒也周到,送来了大量热水,行军之后,可以不洗澡,但是不能不洗脚,韩孺子再累,也坐起来泡了会脚,热气上涌,觉得全身舒坦。

东海王哼哼了两声,“在家都是别人给我洗脚,让你的侍卫或者寨子里的那些蠢婆子过来帮忙吧,她们不是士兵,住在营里总得有点用处吧。”

帐篷里没有灯烛,韩孺子打个哈欠,说:“以后还有更苦的日子呢,先习惯一下吧。对了,你为什么觉得太后不会放我走?她已经封我当镇北将军了。”

“这是明摆着的啊。”东海王的声音抬高,马上又降下来,“朝廷常用这一招,先封官稳住你,等到将你完全控制住之后,再下一道诏旨,就说你上书请战,‘勇气可嘉,朕不忍倦侯涉险,待日后重用’云云,然后再封官,由将军变成大将军,但你走不了,以前你还能出门闲逛,从今以后,你会被软禁在府内,不能出大门半步。你若是想与我表妹厮守终生,倒是可以回城,就是不知道这个‘终生’能维持多久。太后哪天不高兴了,或者小皇帝长大之后不放心,肯定会找个借口把你毒死。”

“以前有过这种事?”

“哈哈,我连类似的诏书都模仿过,早跟你说过,我从小准备当皇帝,可惜……唉。”

“可韩星并没有强迫我进城的意思。”

“当然不会,韩星是有名的老好人,太后派他来就是迷惑你的,自然不会用强,明天你再看吧,我估计来的人不会再是韩星了。”

韩孺子想了一会,“总在城外驻扎也不行,太后如果真不想让我去北疆,我该怎么办?”

东海王顾不得床铺粗糙,顺势躺下,“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自己想办法。”

韩孺子笑道:“你还在想崔太傅吧?”

东海王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杀死我,是他的错误,既然要玩心狠手辣……”东海王不说下去了,他可不会将计划提前告诉任何人,尤其不会透漏给韩孺子。

“杨奉也对我说过不可回京,或许我应该与他取得联系。”

“别傻了,杨奉现在辅佐的是冠军侯,不是你,他让你不要回京,是为了对付太后,你去投奔他,那就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别忘了,冠军侯昨晚也想置你于死地,他现在不敢了,可是很愿意把你捏在手里。”

韩孺子比较相信杨奉,可也觉得这不是投奔他的良机,有朝一日,应该让杨奉投奔自己才对。

韩孺子实在太累,没想出应对办法就睡着了,对面的东海王也是一样,连侍卫什么时候端走的洗脚水都不知道。

与两人的酣然入睡相反,这个夜里,好几位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人,彻夜未眠。

(感谢所有读者在五月份的支持,六一到了,祝每一位怀有童心的读者节日快乐,祝每一位长大的读者能为这个节日带来快乐。顺便求一下六月的保底,这会让我很快乐。)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眠之夜

第一个彻夜不眠的人是太傅崔宏。

对东海王来说,天下就那么几股势力,最强大的只有两股,一方是太后,一方是崔太傅,舅舅迟迟未能取得胜利,唯一的原因就是胆子太小,优柔寡断,坐失数次良机。

对于崔宏来说,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他非常清楚,没有人值得完全相信,今天跟你歃血为盟的人,明天或许就会告密,今天跟你一块对付北军的人,明天却会反对你向宰相发难,反对太后的时候一呼百应,真要动手,却都成了缩头乌龟。

崔宏长叹一声,全怪自己的夫人不争气,生出的儿子没一个像样,以至于在最危急的关头无人可用。

南军大营建成多年,房屋与城内的府邸没有多大区别,崔宏在一间书房里独自喝闷酒,心里一遍遍地计算,哪些人可信,可信到什么程度,哪些人不可信,会在哪个节骨眼出卖自己……

想得头都疼了,他也没梳理出脉络来。

林坤山悄没声地进屋,未经通报,走到桌前,掐灭了一根蜡烛,屋子里本来就不多的光亮又少了几分。

崔宏抬头看着来者,心想,最不可信的人就是望气者,自己却三番五次地上当受骗,难道对方会法术?他握住腰间的刀鞘,想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

林坤山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他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了危险,没有躲避,反而向前略微倾身,微笑道:“恭喜太傅。”

崔宏一愣,手掌慢慢松开刀鞘,冷冷地问:“何喜之有?”

“南军的职责本是守卫京城,数十年来未离京畿之地,如今却被朝廷派往北疆,全军上下皆有不平之意,太傅稍加安抚,即得军心,此乃一喜。”

崔宏心中冷笑,双手却都放在了桌子上,“还有二喜?”

“太傅的外甥东海王一直受到太后的忌惮,每每陷入险境,经昨晚攻寨一事,东海王性命无忧矣,崔家又多一重保障,此乃二喜。”

崔宏大怒,双手在桌上握拳,“昨天有人向我出主意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林坤山笑容不变,“时者,势也,东海王若是躲不过柴家的进攻,就只是太傅羽翼之下的雏鸟而已,对崔家并无助益,可他成功躲过了,以东海王的聪明才智,经此一劫,必有所得,这样的他才是太傅的得力帮手。”

“只怕他现在恨死我了。”崔宏长叹一声,纳闷自己之前怎么会听望气者的撺掇,居然要杀自己的外甥,那可是崔家近亲当中唯一值得扶持的后辈。

“太傅无需忧心,东海王足够聪明,林某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与太傅尽释前嫌,还做一家人。”

崔宏盯着林坤山,这帮望气者别的本事没有,蛊惑人心绝对是第一流,如果有谁能说服东海王,一定是此人。

“可还有三喜?”崔宏松开拳头,手指在桌上轻轻划动。

“有。”林坤山慢慢直起身子,神情庄严,表示这才是最大的一喜,“倦侯初试啼声,虽未达九霄,却也不同凡响,日后必有大成。”

崔宏又愣住了,“这跟崔家有什么关系?”

“难道太傅忘了,倦侯是崔家的女婿、太傅的半子,倦侯夫妇二人琴瑟和谐,乃是崔家的第三喜。”

“一山不容二虎,东海王和倦侯最终只能留一个。”

林坤山笑而不语。

崔宏终于恍然,不得不佩服望气者,几句话又将他说服了,暗淡的前方突然变得一片光明,“没错,南军是崔家现在的依仗,东海王是未来的靠山,倦侯则是万一的保障,只要我女儿还在……可倦侯现在的势力太弱了,只怕随时都会被消灭。”

“太傅何不伸以援手?”

“不行,那样的话会惹怒东海王……啊,还有我女儿。”崔宏双手按桌而起,冷冷地说:“我希望林先生以后再出主意的时候,能多考虑一下,不要再犯错误。”

“错误?”林坤山也冷下脸,一味的讨好并不能取得权贵的信任,有时候,位高权重者也需要一点教训,“抛掉东海王不说,没有昨天的尝试,太傅会这么快弄清冠军侯的底细吗?现在太傅知道了,北军依然不足为惧,冠军侯也不是崔家的对手,你可以专心对付最重要的敌人。”

崔宏仍想一刀砍死这个家伙,但不是现在,他想,望气者还有用处,“那就请林先生前去辅佐倦侯和东海王吧,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城,起码不能同时进城。”

林坤山稍一躬身,微笑着退出书房,对他来说,“帮助”的人越多,掌握的势力越强,朝中的这帮贵人永远也不会懂得这个道理。

相隔整座京城,北军大营的一间屋子里,冠军侯坐在桌边瑟瑟发抖,端起酒杯却怎么也无法送到嘴边,恼怒地往桌上一放,酒水洒出去一半。

这个夜晚,他也无法入眠。

“滚出去!”冠军侯厉声喝道。

两名服侍大司马的军吏立刻退出房间,在门口与北军长史杨奉相遇。

杨奉风尘仆仆,手里还拎着马鞭,他看着军吏走出,进屋关门,站在冠军侯面前,不言不语,也不鞠躬。

“杨长史回来了。”冠军侯挤出一丝笑意。

“嗯。”杨奉冷淡地回了一声,没动地方。

冠军侯十八岁了,看模样还要更成熟一些,事实上,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可此时此刻,他却像十来岁的青涩少年一般手足无措,微微低头,双手在腿上轻轻摩挲,“我犯了一个错误……可杨长史当时不在军营,我找不到人商量……”

“来的人是谁?”

“他自称叫袁子圣,拿着崔宏的书信,见面之后,他……他说了许多,我也是一时糊涂……”

“我知道他说了什么。”杨奉走到近前,将马鞭放在桌上,袁子圣、方子圣,望气者连起名字都不用心了,“冠军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一发现不对,我抢在崔宏之前向朝廷请罪,太后原谅我了,允许我前往北疆戴罪立功,我想我可以做到。”冠军侯若有期待地望着杨奉,双手紧紧抓住衣襟,希望得到一句肯定。

临危不乱是一项极其难得的素质,有人要经过长期训练才能具备,有人天生无畏,更多的人一辈子也做不到,对于后者,就算是比杨奉聪明十倍的人,也束手无策。

“太后原谅冠军侯,唯一的原因是南北军俱在,她不想鱼死网破。”

“打败匈奴,我还能率军回来,对不对?”

杨奉摇头,“南北两军一走,太后马上就会找人填补空缺。”

“找谁?太后的哥哥上官虚也要前往北疆效命。”

“上官虚只是诱饵。”杨奉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像是在教训不成才的学生,“上官虚被崔宏夺权,证明自己不堪大任,太后早在去年就将他放弃,任命他为宿卫中郎将,无非是在迷惑朝堂,让大家以为上官虚很重要,其实他已完全失势,即使离开京城,太后也无损失,她在上官家另选……”

“你应该早告诉我这些。”冠军侯放在腿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终于找出一切问题的关键。

杨奉沉默片刻,后退一步,躬身道:“未能为主分忧,是我的错,恳请冠军侯见谅。”

冠军侯宽宏大量地笑了笑,听到杨奉道歉,他心中的紧张缓解许多,“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接下来该怎么办,杨公有对策吗?”

“此番较量,太后大获全胜,不可与之争锋,冠军侯应该尽快前往北疆,建立功勋、扩大声威,静观京城之变。为驱逐南北二军,太后向大臣做出诸多让步,要不了多久,该让步的就是大臣了,双方必生嫌隙,冠军侯或许还有机会。”

冠军侯更安心了,伸手拿起半杯酒,稳稳地送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严肃地问:“杨长史肯定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吧?”

“当然。”杨奉再鞠一躬,“冠军侯既是正统太子遗孤,又有十万北军为助,诚所谓帝王之资,杨某虽非良禽,也愿择木而栖。”

“那……倦侯呢?”

“倦侯大势已去,只剩废帝名号尚余几分价值,可利用不可辅佐,杨某唯愿冠军侯能尽其所用,不要被对手抢先。”

冠军侯扶桌而起,他根本不在意倦侯,只在意自己的未来,“好,咱们就去一趟北疆,拿匈奴开刀!”

冠军侯越兴奋,杨奉越冷静,撒谎对他来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南北军之间,京城里也有数人夜不能寐。

衡阳侯府里,柴家还在哀悼小主人的遇害,年老的公主坐床大哭,间隙时质问满堂儿孙:“一群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杀害我孙子的凶手不只是归义侯,还有他的女儿和儿子,还有那个废帝,谁能为小侯报仇血恨,我就让他继承衡阳侯之位!”

真正的衡阳侯垂头一声不吭,废嫡这种事一般人做不到,他的夫人却不是一般人。

皇宫里,太后听完韩星的禀报,命他退下,轻笑一声,对身边的王美人说:“你的儿子不太听话啊,也好,那就让他去北疆吧,我倒要看看,在一群虎狼之中,他能活多久。”

顿了顿,太后又问道:“北疆之战非同小可,南北军皆不可信,你觉得谁适合统率全军?”

王美人低眉顺目,“太后已有定夺,臣妾不敢妄言。”

“嘿,这些天来,你在我面前说的话还少吗?那就是韩星吧,他是皇室宗亲,又是兵马大都督,没人比他更适合了。”

“大都督恐怕弹压不住南北二军。”王美人小心地提醒道。

太后嗯了一声,丝毫不以为意。

倦侯府里,崔小君更是睡不着觉,守着孤灯,心绪万千,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一次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夫君。

她挑了挑灯芯,轻声自语道:“我一定要让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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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私人部曲

帐篷外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韩孺子一骨碌坐起来,眼前一片恍惚,使劲儿晃晃头,终于想起自己身处何方,向对面看去,东海王睡得正香,侧身躺着,一只手捂住上面的耳朵,喃喃道:“放肆,何人在此喧哗?”

天已经大亮,韩孺子惊讶地发现自己和东海王的靴子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睡觉的时候没脱衣服,穿上靴子,拖着僵硬的身体走出帐篷,阳光刺眼,他不得不低下头。

“我找他,就是他。喂,皇帝,让我进去啊!”有人大声喊道。

韩孺子的帐篷离营地入口最近,他向门口望去,“这人是我的卫兵,让他进来吧。”

守卫营门的数名宿卫终于放行,假装没听到“皇帝”两字。

“你回来了。”韩孺子清醒过来,发现太阳已近中天,他这一觉睡得够久。

马大一身尘土,头发乱蓬蓬的,瞪着眼睛愤怒地说:“好啊,真会玩啊。”

“怎么了?”韩孺子对他的愤怒不明所以。

“让我从东边进城,然后一声不吭地跑了,也不通知我一声,我从东城原路出来,划船回河边寨,好家伙,连老鼠都跑没影了。我顺着脚印追吧,到了官道上连脚印也没了。碰到几位老乡,说是昨天有一群叫化子向城里去了,我接着追,险些追过头,在镇上又听说有一群乞丐义军驻扎在附近,我马上赶来,结果被拦住不让进……”

马大一通抱怨,韩孺子拉着他进帐,“是我做得不对,没给你留信。”

“嗯。”马大这才点点头,表示不生气了,“‘我已替倦侯上书请战,夫君宽心,万不可回京,切记。’”

这是崔小君的话,韩孺子听懂了,“谢谢。”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东海王坐起来,发了一会呆,突然双手捂脸,咬牙切齿地唔唔叫唤。

马大略带惊恐地小声说:“他怎么了?”

“噩梦。你去休息吧。”

马大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对东海王深表同情。

“对了,以后不要叫我‘皇帝’,叫我‘倦侯’。”

“卷猴儿?你身板挺直的,为什么要叫卷猴儿?”

“因为……我爬树的时候就没这么直了。”

马大满意地走了。

东海王仍然双手捂脸,用沉闷的声音说:“我梦见自己在家,许多仆人捧着好东西让我挑选,母亲在远处看着,我让她过来,她只是笑,不肯动。”

韩孺子也有点同情东海王了,“崔太傅想杀你,你母亲不会。”

“没用,她算是寄居在崔家,无权无势,帮不了我。”

“你没有自己的王府吗?”

“有,可我从来没住过,我把崔府当成自己的家。”东海王在毯子上狠狠捶了一拳,“这就是被人抛弃的感觉吗?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韩孺子笑了笑,突然看到自己的床铺上有一摞衣裳,他刚才迷迷糊糊地没有注意到,走过去拿起来,果然都是自己的衣物,一尘不染。

东海王没听到声音,挪开双手,在自己的床铺上扫了一眼,“咦,为什么你有新衣服,我没有?新军营的将官不知道我也在这里吗?”

“这是倦侯府送来的。”韩孺子说。

“哦。”东海王更伤心了,倦侯还有人记得,他却成为彻底的弃儿。

韩孺子正纳闷,外面有人进来,“主人,你醒啦。”

“张有才!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早就来了,看主人在睡觉,我就出去转了转。”

“是不要命到府上了?”

“对啊,他这人可真怪,明明是从主人这里过去的,却让我转告主人,说他要回去做菜了,不送你一百里了。”

不要命的确是个怪人,很厉害的怪人,能在乱军之中活捉敌方首脑,可惜的是这样一个人却不肯为倦侯所用,韩孺子也只能感到遗憾,现在的他尚且不能收服普通的江湖好汉,更不用说不要命这样的奇人异士。

“对了,我刚才撞见那个叫马大的人,不知为什么,他看见我之后特别生气,嚷嚷了几句,我哪里得罪他了?”

韩孺子笑道:“你比他晚出发,却先到达军营,所以他不高兴了。”

“原来如此。主人先洗个澡吧,然后换上新衣,旧衣裳……我看就不要了吧。”

韩孺子还没开口,东海王仰天长啸,“你是故意的,你们是故意的,就为了看我的笑话,是吧?”

韩孺子有人服侍,东海王却没有,这让他嫉妒得发狂。

张有才眼里的主人只有一个,对东海王不屑一顾,只是碍着主人的面子,不好说什么,两眼上翻,不理不睬。

东海王穿上靴子,大步走出帐篷,也不问是谁将靴子收拾干净的。

“夫人待会要来。”张有才说。

“她要来?这里不安全……”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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