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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仙子(仙履芳踪之四)-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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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儿,想吃什么自己端。”

    

    循着她所指的方向,侧首望去。吓?!这女人,居然把十几盘佳肴零零落落堆放在石阶上。

    

    发觉他神色有异,仙儿忙加以解释,“从厨房端到这儿手刚好很酸,所以就暂时放在那儿,等你一块来帮忙。”赶忙挤出一朵璀璨的笑容,掩饰心虚。

    

    “喔?”不用托盘,也毋需提篮,她是怎么端的?“就你一个人张罗这全部?”掌厨的闵娘和小翠她们呢?

    

    “对……对呀。”仙儿没心机,听不出他的弦外之意。只想快点敷衍过去,以便钻回画里,继续修炼。

    

    “撒谎!”楚孟扬忽尔冷喝。她纵有三头六臂,也绝无可能在短短一灶香时间内做出这许多菜肴,除非她不是人。“大胆奴才,还不从实招来。”楚孟扬扬起的下颏危险地沉倾。

    

    “招什么?除了我,你园里的厨子有此等手艺和火候?”她天真地偏着头,眸底无畏无惧,不明白他怒从何处起?

    

    “不准用那种口气跟我讲话。”楚孟扬惊猛地睇视她。

    

    他不允许手底下人不守分寸地与他抢白。

    

    她不为所动,依然眨着清澈如婴儿的星眸回瞪他。人家好心好意“变”菜给你吃,不懂感激已经很没格调了,竟然还莫名其妙发脾气。可鄙!

    

    “好胆识!”楚孟扬讥诮地。自他徒手致富移居洛阳后,就没人不畏惧他的威吓冷眼。

    

    “你凶够了没?再不吃,菜要凉了。”耗去许多法力才变出来的,可不要白白糟蹋。

    

    “你找死!”他右手为钳,轻易攫住她细瘦的颈子。

    

    嗜血动物!

    

    仙儿老神在在,随便他捏,横竖她又死不了。

    

    “仙儿,不可无礼。”小蝶慌手慌脚由玫瑰花丛撞出来。“快向老爷赔罪,饶了你的小命。”

    

    咦?小蝶干嘛拚命挤眉弄眼,风砂揉进眼里了?仙儿愣了下,登时恍然大悟。

    

    要糟,差点露馅了!

    

    “老爷饶命,”她哀求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可怜兮兮。“仙儿不是故意惹您生气,实在是因为天燥火气旺,口没遮拦就胡说八道,希望您小人不计大人过──”

    

    “嗯?”可恶的小娃儿,犹逞口舌之能!

    

    “我已经这么努力矮化自己,你还不肯消气啊?”她连挣扎也没有,泛紫的唇微微颤抖,眸意尽是不解的疑云。

    

    人类好难懂喔!

    

    “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将仙儿使劲抛向那堆菜肴前。“吃!我要你把每一道菜统统吃过一遍。”

    

    他认定仙儿是仇家派来毒害他的贼女,居心叵测,才会预先准备好这许多菜,伺机荼毒他。

    

    “不要。”只有白痴仙子才会吃自己变出来的东西,她素来自负冰雪聪明,岂可做出此等贻笑大方的蠢事。

    

    “由不得你。”他翻掌扯起仙儿秀发,逼她就范。

    

    “老爷,请手下留情。”小蝶不忍见仙儿受苦,仓皇出面代为恳求,“那菜是我……我帮着做的,我也有责任,但它绝没掺进毒药,小蝶愿意一试。”还自夸聪明绝顶,二岁孩童都没她笨,一口气弄这么多菜,怎能不启人疑窦?

    

    见楚孟扬没表示反对,小蝶小心翼翼举起筷子,首先夹起一片荷叶粉蒸肉──哇!好好吃喔!

    

    接着是醉香鸡、甘贝翠芹、松子素鱼……小蝶一口接一口,欲罢不能,吃得津津有味。

    

    小气仙儿,暗藏这么多美味,却吝于请她大快朵颐。

    

    “老爷──咦!老爷呢?”她拭净嘴巴,意犹未尽地放下银箸。

    

    “走了。”仙儿扁着小嘴,一屁股坐在小蝶身旁。“被你难看的吃相吓跑了。”

    

    “真的吗?”小蝶大吃一惊,很快又恢复冷静,“他没马上处罚就表示不生我的气,所以我还可以继续未完成的‘使命’。嘿!那些菜呢?”

    

    “消失啦!”她不过搓了一把土,揉造人间的是非恩怨,幻出十道贪嗔痴爱的菜式,根本吃不得。

    

    “不管,再变一次。”人家还要!

    

    小蝶自幼家境贫寒,所幸来到憩园才得以三餐温饱,但这么可口的菜她这辈子碰都没碰过。

    

    “不行,那东西吃多了会变丑,而且容易老。”对女人最具火力的恐吓辞,非丑即老。

    

    小蝶很受教,立刻安静如乖驯绵羊,仅伸长舌头,旁若无人的拚命往嘴里添。

    

    “你想,那老家伙会不会已看出什么端倪?”仙儿直觉他幽亮的黑瞳似乎潜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似怒犹笑的面孔充满邪魅,周身散发的慑人寒意,令她由背脊冷至脚心。

    

    “不会吧,老爷若真瞧出什么,岂会轻易饶过你。”一谈及楚孟扬,小蝶就自发性地脸色苍白。

    

    “难说,他是只老狐狸,一肚子坏水。”其实仙儿对他并没有太多体认,只因方才被他欺负得很没脸,是以找出一缸子不堪入耳的辞句辱骂他。

    

    “你别多心,老爷凶归凶,却从不做小人行径,他即使要一个人的命,也会要得光明正大。”

    

    这算哪门子歪理?

    

    小蝶崇拜的眼神令仙儿眼白翻了好几翻。标准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

    

    晚风轻幽,明月晶莹,默默绽出柔柔黄晕。

    

    仙儿嵌在画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睡不安宁。

    

    此处非久留之地,既然楚孟扬已发现她,迟早会揭穿她的真实身分,届时她必永无宁日,遑论修炼羽化了。

    

    虽然当神仙挺无聊的,又有一大堆啰七八嗦的天规要遵守,还不如当人精彩,喜怒无常、生离死别,够忙上整整一辈子,可,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切全在如来佛祖的掌控之中,她唯有听命行事,方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都怪她一时大意,才让姓楚的撞个正着,怎么办?她总不能提着自己的画像,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闯吧?

    

    得先找个人把“它”偷出去,再蛊惑那人找一家殷实商人或朝中高官卖出去,让她衣食无虞修完这一世。

    

    据传三日前,洛阳来了一名蓝眼大盗,专门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仙儿灵机一动,兴冲冲地跳下地面,蹑足掩出憩园,准备为自己举办乔迁之喜。

    

    为防旁人看见,她弓着身子、缩着颈项,长发斜倚腰际,与曳地的襦裙一起飘逸款摆……行至中途,形云忽然层叠漫卷,大地刹那昏黑如墨泼泻,伸手不见五指。

    

    完了,前面是一个三岔口,往哪边才是出路?

    

    赶紧心念合一,认真冥想,好歹她是名仙子,应该比人还聪明睿智。

    

    一张眼,“它”就在了──两道冷冽如寒星的眸光。原先的三岔路尽隐入黑幕,只剩下它。

    

    “您是……”温热的气息撩向她的耳鬓、面颊,足见他与自己近在咫尺。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欲乃妄念,妄心流转,魔随心生……安定心念,安定心念!仙儿口中喃喃提醒自己,千万别自乱阵脚。

    

    等了半晌,他犹不说话。或许是个哑巴?

    

    “哑巴大哥您别怕,我不是坏人。”

    

    谁怕?那人气息转沉。

    

    仙儿又道:“我有要事,必须趁夜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千万不可告诉──呃,比手画脚也不行,尤其是老爷,他手段凶狠,说不准连你一并责罚,那你就会像我一样惨兮兮,知道吗?”

    

    他依然抿嘴静默。

    

    一只袖摆在仙儿脸上轻轻拂过,温热的巨掌顺势滑掠,令她无故心弦颤动。

    

    “知道就好,不必这么热情表示。”拨开他的手,仍不忘千叮咛万交代,要他严守秘密。

    

    摸黑地,她急不择路,随便朝右手边的方向匆促离去。身后的厉眸持续延烧,直到她笨拙攀上围墙,完全为黑夜所吞没。

    

    把土地公由睡梦中吵醒,追问一个多时辰,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让她顺利找到这处破旧不堪的废园子。

    

    看来蓝眼大盗比她还落魄,才会选这种地方当栖身之处。

    

    斑驳倾颓的外墙爬满野生杂草,木筑楼坊横亘于园子中央,点点剥落的朱漆和丛生蔓长的花木,于夜半阒黑的天色里,弥漾着幢幢骇人诡秘。

    

    仙儿才踏进园子,他已然惊觉。

    

    蓝眼大盗人称“阿郎”,年约二十五、六,体形骠悍,英气凛凛。

    

    “谁?报上名号!”他不杀无名之辈,何况来者显然是只三脚猫。

    

    “我,仙儿。”细碎且生慢的跫音,怯弱地出古松后转了出来。

    

    阿郎深蓝的眼错愕地将那纤细的身影收纳瞳底。他阴恻地移开目光,此少女不是花痴便是神志不清,好人家的女儿不会寅夜出现在这儿。

    

    “姑娘专程找我来的?”他不记得认识过任何女子。

    

    “不找你找谁?”地上乱石成堆,仙儿摇摇晃晃,寻不到一处可以将她摆平的空隙。

    

    好在月儿娘娘又冒出头了,让她得以重履平地,并清楚打量这位传闻中义薄云天的西域侠客。他有头乌亮如锦的短发,火舌般张扬微卷,一如他刀裁倨傲的脸庞。

    

    他淡然扫过她,幽碧的眼瞳流光骤闪,恍若妖魅。

    

    在中原人士眼里,他的穿着可谓不伦不类,惨不忍睹。白色的……这算什么衣服呢?袍子不是袍子,儒衫不像儒衫,只有在古老传奇神话中才可能出现的西方妖魅方作兴此装扮。

    

    理他的,仙儿没闲工夫研究他的衣着。

    

    “找我什么事?”他口气乱差的。

    

    “谈一笔买卖。”仙儿正要鼓动她的三寸不栏之舌,大加引诱。

    

    “没兴趣。”阿郎即刻一口回绝。

    

    他讨厌不速之客,特别是女人,谈买卖?想都别想。

    

    “不必急着下决定,如果你这位侠盗不是浪得虚名的话。”仙儿的激将法不算高明,依旧达到效果。

    

    “说。”她敢有一句虚言,他保证不会手下留情。

    

    “听过楚孟扬这个人吧?”仙儿滴溜转着眼珠子,观察他的反应。

    

    阿郎冷哼一声,表情极其复杂,分不清楚鄙夷、畏惧或敬佩。反正他没制止,就是准许她继续往下说喽。

    

    “他有一幅题名为‘洛阳仙子’的墨画价值连城──”

    

    “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笔?”他赖以营生的方式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为了每盗必中、偷无膺品,举凡珠玉骨董、字书奇珍的来路背景,泰半了如指掌。

    

    “他自己呀!”画上的落款确实题有孟扬二字,是他应该没错。

    

    “他会画画?”阿郎一脸耻笑。他不信!

    

    楚孟扬处事独断、我行我素,顺他者昌、违他者亡。他可以一手杀人、一手救人。在洛阳城内开设最大的赌场,明目张胆收买官差,贿赂朝廷官员,从事不法勾当;却又在各处广建收容所,照顾流离失所的贫病百姓,每年三次大开粮仓,赈济四方行乞难民。

    

    恨他的人,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除之而后快;感念他慈悲施仁的穷老百姓,则敬他如再造父母,将他奉为神明。

    

    像这样一个极具神秘色彩的争议性人物,也会执笔作画?阿郎着实难以想像,那是个什么样的画面。

    

    “怎么不会?听说他以前还是个才子,曾中过举人,后来时运不济,才改行作起买卖。”关于楚孟扬悲壮感人的发迹始末,全是小蝶告诉她的。

    

    “你听来的消息倒不少。”阿郎站着嫌累,捡了一块大石头坐下。

    

    “谢谢夸奖。”仙儿毫不避讳,撩起裙摆,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阿郎斜睨她一眼,身子大幅度倾向另一边。“我这不是在夸奖你,是觉得你言谈颇有可疑之处。”

    

    “怎么会?”她脑筋突然打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绝不可怀疑楚孟台绘画的功力。”她不正是他的杰作!

    

    “就算他再厉害,也难以和历史名家相提并论,更遑论价值连城。”与其偷他的画销赃变换银两,还不如直接盗取他的钱财,比较省时省事。

    

    阿郎觊觎他很久了,迟迟未下手,实在是因为摸不清楚孟扬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非也非也!”仙儿搬了块石头坐到面前,强迫阿郎聚精会神听她娓娓道来。

    

    “楚孟扬视这幅‘洛阳仙子’比命还重要。你应该略有耳闻,他不惜花大把大把银子,找回他当年亲手绘制的五幅牡丹,如果你──”

    

    “呵!”阿郎伸直懒腰,打了个特大号的呵欠。“抱歉得很,我阿郎虽然嗜盗成性,可绝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楚孟扬我不是惹不起,是不想惹,对他画的什么牡丹花,更没兴趣,你若没别的事,我睡觉去了。”

    

    “哼!没想到赫赫有名的江湖侠盗也不过尔尔。”仙儿软的不成想来硬的。

    

    “是又如何?你这招激将法对我是起不了作用的。”他敷衍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转进他的窝。

    

    “喂,你站住,你──”仙儿几乎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亏她修了六世,头一遭想耍点心机,竟落得铩羽而归,简直跌股透顶!

    

    不帮拉倒,凭她聪慧的脑袋瓜子,总能想出别的法子来。

    

    仙儿疾步赶回憩园,希望在楚孟扬发现她以前先行躲进画卷里。

    

    岂料不到天后宫,黎明曙色却已破晓而出。庙场一片清寂,她跃上石阶,见左右各有一侧门,南边庙廊龙柱后闪了下人影,阶下桂花丛也窸窣响动。也许是野狗吧!

    

    她才刚入世做人,没招谁惹谁,想必不是冲着她来的。

    

    没来得及喊叫,仙儿眼前一黑,一只大口袋如同一口井,当头罩下,嘴的部位被一只大手隔着麻布袋粗暴的捂住。她脖子一拧,朝那只看不见的手咬过去──“妈的!”男人大叫一声,撇开双手。

    

    仙儿乘机掀开布袋,没命的往前跑。

    

    早市里,人头钻动,拉车的苦力、小贩吆喝连连。仙儿冲到一处卖云吞的摊贩前。

    

    “老伯,救我。”她吓得花容失色,唇瓣不住地颤抖。

    

    “怎么啦?”小贩年约六十上下,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有人抓我,坏人,坏人要抓我。”

    

    世人原非善类,只是这两个坏得太过明目张胆。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

    

    “把人交出来!”恶汉欺近摊子,亮出一把利刃。

    

    小贩挺富正义感的,硬起脖子跟他吼:“我偏不交,你敢把我怎么样?”

    

    “咚!”方才还握在手上的短刀咻地插在砧板上。

    

    “敢跟老子过不去,我让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二人真是无法无天。

    

    小贩不甘示弱,他年纪一大把,没见过这么可恶至极的事。“这是个有王法的地方,你们强抢民女,以为能逍遥法──”他一句话没说完,肚腹已挨上一刀。

    

    “啊──”仙儿的呼喊只到一半便成了闷雷。

    

    许多行人闻声围拢过来,却没有一个人敢仗义相助。

    

    也许是小贩老伯的惨状和那把亮晃晃的刀子太过吓人,大伙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仙儿被强行押走。

    

    “老伯,老伯!告诉我你叫什么?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回荡在晨风中,成了低低的哀号……良久,耳畔依悉仿佛传来:他叫做水旺,河水的水……众人七手八脚将水旺伯送往药铺,谁也不敢妄想从两名恶棍手中救回仙儿。

    

    喧闹好一阵子,市集又恢复往日的平静,然,僵凝沉郁的空气笼罩四周,久久挥之不去。

    

    仙儿坐在马车内,不知身在何方。她并不怕死,死即是往生,代表她的罪业已除,得以返回天庭,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怕只怕,将遭受惨无人道的对待!天,她的业障没那么深吧?需得用如此“酷刑”来试炼她?

    

    赶紧念咒招来土地公问明原委。

    

    嘿!他一脸无奈还猛摇头是什么意思?

    

    再问问南极仙翁、太白星君、三太子……怎么全是一样的神情?

    

    果真是她在劫难逃?仙儿一颗心直凉透背脊。

    

    此刻,马车戛然停住,外头似乎起了一阵骚动。她被拉着跃下马车,抬头只见大大小小彩楼牌坊招市:胭脂坊、万花阁、满园春色、倚红院……蓦然窜进她脑门的是“天刑炼罚”中……主人或施藤鞭,或钳炽以烙身,或沸水施加……没太多时间供她骇然心惊,人口贩子一把扯过她的头发,将她由后门拖进倚红院。

    

    “进去!”恶棍推她进入一间厢房,随即重重合上木门。

    

    她望着一张大得离谱的黑漆床榻,空气浮散灰尘一般的浓烟,那股焦味呛得她喉咙发痒。斜斜的帐幔吊了一把葵扇,大床里躺了个女人,正在吞云吐雾。

    

    女人也抽旱烟袋?

    

    伸出床沿搁在柳枝大方凳的那双脚,趿着一双黑缎绣鞋,鞋底簇新,鞋面绣的一对黄凤凰,黄红交织,俗不可耐。

    

    床上有了动静。倚红恹恹坐起,拢拢发髻,示意仙儿坐到床边上。

    

    “嗯,挺俊俏的。”丢了一袋银子给随后进来的老妈子,要她去打发那两名恶棍。

    

    倚红原是金陵地方的红牌艳妓,只因年纪大了,才转往洛阳自己撑持起场子,专门收买贫苦人家的女儿、内地拐来的女童,授以弹唱才艺、床上媚术,再掀帘接客。

    

    “叫什么名字?”

    

    仙儿斜眼瞪她,倔强地抿着嘴,不愿答腔。

    

    “敢情是个哑巴?”倚红操起床边的软藤,凶暴地挥向仙儿的臂膀。

    

    “你凭什么打我?”

    

    她不反抗还没事,身子才躲过一记,倚红立即加足力道,雨点似的,一记接一记,直打到仙儿萎地悲泣。

    

    “懂了吗?我凭的就是这个。”倚红将软藤往床上一扔。“到了这儿,你只有乖乖认命的份,敢耍嘴皮子、妄想逃走,我就让你活着比死了还痛苦。不许哭!要怨就怨你生不逢时,活该倒楣遇上我。抬头!张开眼睛看清楚,以后我就是你娘,吃的、住的、穿的、用的,我一应俱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认命!”交代兼恐吓完毕,她一阵风似地卷出厢房。

    

    留下仙儿独自面对自己叠叠的伤痕。

    

    这一切,犹如一场恶梦,令她措手不及。要不是王母娘娘再三交代,不得利用法术避灾解厄,否则生生世世得于红尘中受尽磨难,她也不至于流落至此……谁来救她呢?

    

    她即使再不谙世情、不明人心险恶,也知道一个女孩儿家到了青楼妓院,下场将悲惨万分。

    

    在她才刚忖度逃走之际,房门外又走进两名大娘。

    

    “起来吧,伤心哭泣济得了啥事。”两只浸透人事、看尽人间悲欢离合的老眼,只短暂现出一抹哀怜。

    

    仙儿没有反抗的余地,随仆妇来到内堂沐浴更衣。

    

    氤氲水气包裹她手臂,肩上的紫痕隐隐刺痛着她的每一根心弦。

    

    她是得认命,从被贬入凡尘的那一刻起,她就别无选择的,必须忍受比寻常人还要摧肝捣肺的折磨,这些她早已心知肚明,只是真正面临时,却又不免怨嗔惶惑。

    

    经过水气的蒸腾,铜镜里现出一张灵璨动人的容颜,熠熠明眸下的粉脂水颊,仿佛出尘的仙子……不,她原就是仙子,一个落难的洛阳仙子。

    

    “回房好生歇息,三日后接客。”仆妇送她至后花园的西侧厢房,闩了房门,便迳自离去。

    

    留下仙儿空对一室孤寂。房外烟花女与嫖客划拳、嘻闹的声响,不断趁隙飘进她的耳朵,震撼她历经六世、依然纯洁一如白绢的身子。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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