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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_沐非-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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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大笑着打断了他,“你这家伙,仍和旧时一样,看似温文儒雅,一旦下了决定,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你之前上的奏折朕还存着呢,不会贸然出兵的。”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往昔并肩作战时的逸事,心中都是一暖,久违的亲密和默契在这一刻仿佛回到眼前。
    皇帝双目一凝,望向殿门的阴影——
    “谁在那里,出来!”
    碧色绸衣从暗处轻逸,缓缓行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陛下,这是新沏的云毫……”
    清婉女音在身畔响起,两盏清茶被一一放在小几上,一阵醇香飘来,让人神清气爽。
    云时的手掌不由自主的紧握,他望定了眼前佳人,深瞳中光芒闪耀,再也不曾移开。
    那是热望、凄凉、怅然……甚至是愤怒的一眼。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险恶,皇帝不动声色,等到宝锦持盘欲走,却突兀叫住了她,“你留在这里收拾一下。”
    宝锦裣衽一礼,默不作声地来到御案一旁,收拾着略微凌乱的桌面——一些别有红黑标记的小针或插或放,在图卷上标示着敌我的疆域。
    “虽然目前不会大动干戈,但卧榻之内,岂容他人酣睡——江南半壁,始终该清涤一番。”
    皇帝沉声说道,一派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南唐伪王虽然兵力稍弱,辖下却多是江南富庶之地,若是依仗长江天险,又有无数钱粮支撑,这一仗一旦拖延日久,只怕北郡十六国制不住瓦剌人,到时候,我们就要两线作战了。”
    云时刻意不再去看宝锦,只是对着书案上的图卷侃侃而谈。
    他面色略微苍白,语气却是沉郁凝重。
    皇帝对此事一向小心谨慎,听他一派悲观,却也是心中不悦,他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朕知道了,但一派悲观,却也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你身为统兵大将,在外绝不可如此妄言。”
    “是。”
    云时郑重躬身道,随即恭谨斜坐,方才那久违的默契与亲密,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隔开了。
    皇帝见他如此恭谨,也是无话可说,殿中陷入了沉寂。
    半晌,云时起身告退,他刚走了几步,却听身后一声压抑的痛呼——
    “哎呀!”
    他蓦然回身,却见宝锦雪白的手指上,直直插了一根带黑标的小针,鲜红的血顿时流了下来,滴在了紫檀御案上。
    显然是她在收拾的时候,不慎被扎中的。
    云时见她蹙眉,心下竟也是一痛,下一刻,却见皇帝将她的手拉过,拔去那针,随即,竟放入口中将血吮去。
    平素冷峻的薄唇轻抿,将雪色指尖上的血含去,这一幕可说是惊世骇俗,却显出诡谲的暧昧和靡离……
    云时心中被另一道情绪涨满,他有些狼狈地转过头,深深的嫉恨,让他几乎将唇咬出血来。
    他转身而去,一个隐秘而坚定的念头,在这一瞬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
    宝锦下值以后,顾不得夜深疲惫,再一次回到沈浩的聚集地,请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宋麟啜了口茶,对自己脖子上的长剑怡然不惧。
    “殿下若是要我死,只需一句吩咐,又何必亲自动手?”
    “你早知道姐姐的所作所为。”
    阴郁的声音,从宝锦的朱唇中一字一句的迸出。
    “是……”
    宋麟的眼中微微失神,随即叹息道:“早在四年前,您远嫁高丽那时候起,朝中的情势,就逐渐变得诡秘起来。”
    烛光摇曳不定,窗外的夜风将枝叶晃动,几乎让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陛下建了紫宸殿,从此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群臣,而且,越发地深居简出。”
    “巨大的资紧和辎重器械从皇室的内库中流出,就好似在海里翻滚一下,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最后,我甚至发现……”
    宋麟仿佛陷入了巨大的阴霾之中,声音带着暗夜的悚然——
    “发现了什么?!”
    宝锦厉声催促道。
    宋麟闭口不答,半晌,他才反问道:“您觉得,锦渊陛下是个蠢人吗?”
    “当然不是!”
    “那么,仅凭着徐绩,真的能调离京畿守军,而不被察觉吗?”
    宋麟冷笑着问道。
    宝锦被问得张口结舌,一个先前就若隐若现的念头,从无底深渊中缓缓升起。
第四十一章 面具
           “也许,是她一时大意……”
    她的声音软弱不堪,连自己觉得可笑。
    “即使她真是一时大意,根据朝廷的军略祖制,也绝不会让乱党这么容易就攻破京城——这座帝都,即使是以固若金汤来形容,也是一点不为过!”
    宋麟的声音,透出沉郁和激昂——不敢置信的沉郁,混合着骄傲自豪的激昂,形成极为复杂的情绪。
    “那就是……!”
    宝锦的双手逐渐变得冰凉,那凉意一点一滴地侵入心中,她浑身都在发抖,却哽咽着说不出。
    “是的,到现在,我只能确定一点——宝锦殿下,是刻意的,要毁去这传承百年的江山社稷。”
    宋麟的话,好似雷霆闪电直直劈落,宝锦手中的茶盏无力地跌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我朝在皇嗣上头,甚是艰难,姐姐执掌天下,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是心仪景从——她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宝锦回神之后,仍是不信。
    “臣也不知……”
    宋麟低声道,他微微垂头,任由烛光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连声音也变得幽微起来。
    “陛下被贼兵从金阙上拖下时,曾经大笑一声,从紫宸宫最高处,将此物掷落阶下——”
    他从包裹中取出一件物事,顿时宝光流转,满室都为之流转迷离。
    那是一道面具。
    它通体闪烁着珠贝萤光,晶莹剔透有如雪光玉髓,其上精雕出小巧五官,近鬓处刻有玄色云纹,惟独整个下颌,仿佛残缺了似的,竟然以黄金接镶。
    “这一摔之下,下颌便化为粉末,我辗转得到后,只得以黄金镶补。”
    宋麟继续说道。
    “这是……”
    宝锦端详着这个面具,记忆的洪流逐渐定格——
    那还是姐妹俩幼时的事了,一向笃信佛法的父皇,有一阵却也迷恋起了道家的炼丹长生。
    他跟了一群道士护搅,没炼出什么丹药,倒是鬼使神差地将一觞真珠溶入金火之中,锻成了这个珠贝面具。
    锦渊当时虽小,却隐隐已有凛然气度,她私下埋怨父皇,很是狼狈的父皇便只得告饶,将这一道古怪的面具转赠给了锦渊。
    此物耗尽了无数珍宝,却只得这魅惑光华,无半点实义,锦渊一直将它束之高阁,直到五年前父皇宾天,这才将它从库中取出,从此相伴身侧,视若珙璧,每次睹物思人,姐妹俩便不由的黯然泪下。
    “这是姐姐的爱物,也是父皇唯一亲手做成的器物,她一向常伴身畔,又怎么会……!”
    宝锦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据残存的守殿金吾说,陛下当时神情决绝,大笑之后,竟然当场吐血——时人都以为她受不了这亡国之恨,可如今想来,却是大为蹊跷。”
    宝锦默不作声,只是听着宋麟说道,心中虽然混乱,却也勉强理了个头绪出来——
    这面具代表着姐姐对父皇的思念,可她最后一摔,竟有决绝之意……
    宋麟刚才的一句,闪电一般的在她脑海里回响——
    宝锦殿下,是刻意的,要毁去这传承百年的江山社稷!!
    “难道是,姐姐对父皇,对我元氏都有怨恨在心……?”
    她喃喃道,却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锦渊自小便得父皇默许,以男装学习帝王之术,将来整个天下都是她的,却又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冤孽心结?
    她双手接过那面具,只见那下颌虽然精巧,却也只是勉强接镶,那一处裂口闪耀着冷厉的光芒,好似姐姐的怒眸一扫。
    “姐姐,你到底有什么心结,居然要刻意亡国灭身……!!”
    她只觉得全身冰冷,既是疑惑,却也是愤怒地低喝道。
    宋麟在一旁看着,眼中也浮上淡淡的寂寥,“我也是疑惑不解,从那以后,对什么复国大业,却也看得过眼云烟似的——一国之君尚且不要这社稷江山,倒要我们来操心不成?!”
    他冷笑一声,不知为何,眼中却是流下泪来。
    两人到此黯然,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更声又起,宋麟正要告退,却被宝锦唤住道:“且慢……”
    她望定了窗外,悠悠道:“你在新朝中也颇有人脉……这一阵下来,觉得云时此人如何?”
第四十二章 心陨
           宋麟仔细想了一回,道:“他乃是不世出的帅才,为人内敛,乃是新朝最大的栋梁重臣。”
    “仅此而已吗?”
    “还有……皇帝对他,隐约有些忌惮。”
    宋麟沉吟片刻,终于说了出来。
    “是因为他功高震主吗?”
    宝锦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低声问道。
    “云时不仅才干出众,自身的家族也是名门大阀,握有一州之地,皇帝有所防范,也是题中之义。”
    宋麟中肯说道。
    “也对,但我总觉得,这一对君臣有些蹊跷。”
    宝锦微微叹道,迎着宋麟微愕的目光,缓缓说道:“我在御花园中疾奔跌倒,听到徐婕妤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她说:‘你是在帮小舅舅做事吧?’”
    宝锦声音糯软慵懒,学着徐婴华的声调,在静夜里听来,竟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什么意思?”
    宝锦微微一笑,重眸中晶莹生灿,仿佛智珠在握,“我当时跑得狼狈惊惶,她必定是以为,我是在替云时做着些什么秘密的勾当。”
    宋麟将这一线想通,心中不禁豁然开朗——
    徐绩寿宴时,宝锦就是云时延请的,对熟悉内情的徐家母女来说,定然认为她跟云时关系匪浅!
    “就让她这么误会吧,我在宫中势单力薄,就是诓骗,也要让她倒向我这一边!”
    宝锦微微一笑,想起徐婴华当时的微妙神情,心中却隐隐有些不按。
    三更将至,宋麟晨间还有部议,起身正欲下阶,宝锦最后一次唤住了他——
    “宋大人……”
    她郑重地低喊道。
    “那些帐本我已经看过了。”
    宋麟身体一颤,止步不前,却终究没有回过身来。
    “这世上,没有任何伪造是天衣无逢的……你能给我个解释吗?”
    宝锦单刀直入地问出了最后的疑虑。
    “我对锦渊陛下的行为,既是迷惑不解,也是心灰意冷——君王将苍生弃之不顾,将宗庙抛于脑后,她究竟意欲何为?!”
    宋麟声音沉郁哽咽,似泣似怒,映着寒风的悲号,越发显得凄凉萧索。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我的君上,也是您的亲姐姐……逝者已矣,又何必平白让您心生怨意?所以我自作主张,将所有帐薄都矫造一清……”
    “你确实是自作主张。”
    宝锦的声音无喜无怒,在暗夜中从身后传来,一字一句道:“我恕你这一回,从今往后,再不准隐瞒我任何事!”
    宋麟不答,随即,他回身深深一拜,飘然下楼。
    “谨遵您的吩咐。”
    宝锦一一独坐在矮榻上,身后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她仿佛无比寒冷似的,紧紧环抱着自己——
    “连姐姐都如此倒行逆施,这世上,我究竟还能相信谁呢……”
    少女清冷的声音在昏暗中幽幽而散,在这一刻,她心中完美至高的姐姐,已化为万千残片,支离破碎的,裂成无数。
    与她一起碎裂的,还有少女心中所有的信任、景仰、忠诚……
    所有美好而虔诚,光明而永恒,如今,却也不过是断瓦残垣,而已。
    ****
    皇后回到宫中时,面色如常,甚至还跟侍女说笑了几句,但只有她最亲信的琳儿,才看出她眼中的森寒怒意。
    任由晨光浸润着自己如玉的娇颜,皇后慢条斯理地对镜理妆。
    一朵石榴花嫣红如血,在她鬓间闪烁生辉,越发映得她通身如玉。
    “娘娘真是好看,奴婢都看花了眼呢!”
    琳儿笑道,虽是奉盛,却也是真心实意。
    皇后微微一笑,将珠冠从头顶卸下,一头青丝如瀑,她舒了口气,正要更衣小憩,却听门外有人禀道:“王美人求见。”
    “一群没眼色的!没见娘娘正要休息吗?!”
    琳儿怒道。
    皇后摇手制止,信手从匣中取出一道翠玉环,将长发一把束了,这才道:“请她进来。”
    王美人入殿时,只见昔日的主子素衣淡妆,通身上下,绝无一点奢华,长发成束,垂落中自见飘逸,宛如神仙中人。
    她一阵恍惚,依稀见到了,旧日里伺候主子挑灯夜读时的情形——
    那时候,小姐只是方家千金,而她,也不过是青涩懵懂的小丫鬟。
    人事已非哪……
    王美人暗自叹息道,在阶下跪了,不顾皇后的劝阻,恭敬行了大礼,也不起身,只是垂泪道:“娘娘,我的伤已经好了……”
    “你不用替她说话!”
    皇后一下就听出她的来意,微微冷笑道:“宛晴仍如旧日一般歹毒刁蛮,这次若是姑息她,将来她岂不是要把整个宫中都翻转过来?!”
    “娘娘!方婕妤毕竟是您的嫡亲堂妹,千万三思哪!”
    王美人哭求道,随着深深叩首,她脑后的大疤也显露在皇后眼前。
第四十三章 家事
           皇后看着这触目惊心的创口,不由的放缓了语气,“宛晴这丫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这次害你受苦了,是我们方家教导无方,对不住你。”
    “娘娘这么说真是要折煞我么?!”
    王美人声音颤抖,不顾琳儿的阻止,将头在地上磕出很大声响,“娘娘自小就怜悯照拂我,如今又提携我到了这等位份,家中爹娘兄长如今也过得了,就是拼了这条命,能报得了这恩情么?!”
    她声音哽咽真挚,皇后在旁听着,也是眼圈泛红,亲身上前将她扶起,王美人不受,仍是伏地哭求。
    “如今婕妤娘娘只是年少淘气,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慢慢教导也就是了,千万不要因我一人,就如此折罚于她!”
    她见皇后面带犹豫,又膝行了几步,到了她跟前,轻声道:“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若真将婕妤打入冷宫,即便是宗族之中,也会有所怨望的。”
    她不说还好,一提宗族,皇后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冷笑道:“当初他们决定送方宛晴入宫,就该料到她这性子迟早会闯祸,如今出了事,难道反能怨我不成?!”
    “小姐……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方家上下千余人,老爷虽是家主,却也不能一手遮天,其余执事若是存心生事,那也是后患无穷……”
    王美人跪在皇后膝下,低泣着说道。她是皇后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婢,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皇后听得目光连闪,心中深以为然,抚着她的头发,温言抚慰道:“我知道你对我一向忠心不贰,若真要恕了方宛晴,可真要对不住你了……”
    “若能让娘娘一家和睦,别说受这点伤,就算是要我的性命,也没什么关系!”
    王美人见她口气松动,不禁破涕为笑,缓缓起身,这才觉得膝盖发麻,几乎跌倒在地。
    皇后伸手将她挽坐在身旁,替她拂了裳上灰尘,嗔道:“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啊跪的,羞不羞啊!”
    王美人自觉不好意思,搓着衣角只是羞涩微笑,也不答话。
    她抬眼细细打量着皇后,有些忧虑地叹道:“几日不见,娘娘瘦了些呢,脸色也不太红润,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皇后轻叹一声,苦笑道:“也不用请太医,一点小事烦心……”
    话虽如此,她眉宇间的那道阴霾冷怒,却仍是丝毫不散。
    昨日廷议,皇帝将请求出兵的折子留中不发,虽没有明加驳斥,却也是坚拒不纳。
    皇后亲身去问,两人在乾清宫中品茗密谈,意见相左之下,僵持了半日,竟是不欢而散。
    皇后想起这事,不由地心绪大坏,与生俱来的骄傲,却不容她在任何人面前倾诉,她只是宛然一笑,平静道:“只是一点小事,不妨的。”
    她款款起身,纱衣随风,说不尽的从容淡定——
    “我也乏了,今日就到此吧!”
    日光将她象牙一般的肌肤染成淡金,浓黑眼睫微颤,将凤眸中的一丝不安遮掩,就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
    与昭阳宫的高华宁静不同,北五所的陋室,是清远寂静的。
    白发宫娥蹒跚而过,依稀仍是旧时装束,窄袖乌唇,看似可笑的厚粉,却是数十年前风靡一时的时世妆容。
    长巷之中,缓缓有风吹过,却又随即凝滞,仿佛被这高墙禁锢,插翅难飞。
    宝锦坐在榻上,任由炭火的烟味呛人,目不转睛地翻看着手上的薄本。
    除了帐本,另外两本,一为姐姐所书的兵法心得,另一本,却是没头没脑的武功心法。
    “这和皇家流传的,竟是迥然不同!”
第四十四章 云霾
           皇家秘藏的武功,乃是元氏先祖传下的,虽然正广博大,却是偏于阳刚,并不很适合女子修习。
    宝锦翻看着这本心法,越看越是心惊,其中精妙之处,竟能让人心神凝涣!
    她眼中闪过姐姐的神妙身法,再一一对照,骇然低道:“原来姐姐所学的,竟然与我迥然不同!”
    她只觉得一阵疲惫——
    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全然不知的?!
    她想起姐姐,心中百感交集,也说不出是怨,还是痛。
    十指将毡毯握紧,她刻意不去想起锦渊,深深吸气,再睁开时,已是清冷无波——
    “既然天降良机,我便要好好把握……这世上,哪怕只剩下我一人,也要将元家的江山夺回!”
    低喃出摄心人魄的豪壮誓言,宝锦将书页打开,随即,深深沉溺其中。
    她如同海绵似的,如饥似渴地学着这些枯燥无味的兵略和武功心法,再不似少不更事时那般耽爱玩乐。
    ****
    时正隆冬,一把大火将慕绡院及周围十几重烟花宅寓都烧了个干净,连绵半条街,几乎成了白地。如此动静,已闹得京师不安,朝野震动。且不说烧伤、受惊的百姓,单是十几名死者中,竟有好几人乃是朝廷命官。
    皇帝接到禀报,不由地大怒,“如此贪花好色之徒,居然恋栈青搂,真是死有余辜——他们自己死了便罢,朝廷的脸面却也给丢尽了!”
    他盛怒之下命令彻查,于是幸免于难的鸨儿娇娥,号啕大哭之下,也被一条铁索锁拿入狱。
    无论怎样的轩然大波,却未见蜀王世子李桓的表态,就仿佛他从未去过那等勾栏烟花之地——但所有人心知肚明,这是冲着他来的,慕绡院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而已。
    “蜀王偏袒幼子,又有宠妃暗中作梗,这次胆大包天,居然上京城来杀人放火了!”
    皇帝怒道。
    “勾栏院那些,不过是些妇道人家,哪曾想沾惹上蜀王的家事纠纷,你拿她们出气,算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皇后坐在帝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随即以绢帕擦拭唇角,一举一动,无不是优雅自然。
    皇帝听她半是调侃,半是挖苦,不由地苦笑道:“毕竟是勾栏瓦肆,平日里默默营生也就罢了,居然扯进了朝廷命官,真是有辱斯文!”
    皇后微睨了他一眼,眼波清婉,却别有一番妩媚慵懒——
    “若没有天下的男人去做那些无耻勾当,又哪会有她们这一行!”
    她虽是嗔,唇边却是清羞笑意,皇帝看了,不由地心头一荡,正要含笑回答,手上却翻到了一本奏折,他读了几行,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皇后眼尖,凑近一看,顿时已是勃然大怒,“如此狂悖之徒,难道不要性命了么?!”
    “他也是为新政一事上书……”
    皇帝放下奏折,揉了揉眉间褶皱,“众臣虽然不言,朕却看得出他们大半对新政有所疑虑。我们贸然施行,是否太过急切了些?”
    他好似在自语,又好似在跟皇后娓娓私谈,皇后心头却是“咯噔”一沉,她微一抿唇,断然道:“这些人一心以圣贤之道为要,食古不化,各个都是傲岸异常,长于清谈,却拙于民政,眼中见不得一个‘新’字,朝廷新政乃是为民着想,哪容得他们如此诋毁!”
    她越说越怒,胸口微微起伏,一片雪白柔腻的肌肤在灯下显得格外温润,话音却是越发险恶诛心,“新政的条陈大都自我而出,越发让他们觉得牝鸡司晨,后宫干政,于是越发‘清议鼎沸’——这是要怂恿着陛下废后呢!”
    “何至如此!”
    皇帝怒道,一甩袍袖,将案上白玉镇纸跌坠在地,顿时裂成几瓣。
    “要说什么废后,这是没影的事,今后谁也休提!他们若是敢对你言语无礼,朕一个个惩办他们!”
    皇后得他掷地有声的一句,心头大热,珠泪含在眶中,真想扑入他怀中一诉委屈。
    此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清盈身影闪入,默不作声地微一裣衽,随即到案下,将碎玉一一清理擦尽。
    “这里不用你了,且先出去吧……”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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