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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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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准了我们水路没有船,陆路只好光身走,打算将这方圆两百里地,团团围住,困死我们。那时候,我们辛辛苦苦积聚的一点东西,他就吃定了。”

“吃个卵胞!”叶麻跳起身来骂,“娘卖×的赵文华!我一把火烧了他!”

一把火不是烧赵文华,是烧他们掳掠所得的一切财物。徐海理会得他的意思,又看他满脸大麻子,粒粒发红发亮,知道他真气坏了。此时不宜用话激他,和颜悦色地拉拉他的手说:“你坐下来,我还有话。”

“你说!”叶麻余怒未息,“‘倒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总有一天叫赵文华吃我一刀。”

“你不要气急。一把火烧了他,这一点我也想到过,犯不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投过去,看看风色再打主意是上策;趁赵文华所调的兵还没有到,拚着我们的东西不要,跟官兵买条路走,是中策;照你的办法是下策。”徐海紧接着说:“我决计用上策。”

“不对!”叶麻摇摇头,“照我看,你的上策是中策;中策才是上策。”

“你还没有想通,投过去人财两全,怎么不是上策。”“什么?”叶麻急急问道:“投过去了,我们的东西,还是我们的?”

“当然。否则我为什么要投过去?”

“哪有这样好的事?我不信。”

“那可没有办法了。”徐海站起身来,“只好各走各的路。”

“慢点!”叶麻拉住他的衣服,愣了一会问道:“为什么有这样的好事?总有个道理在内吧!”

“你要这样说,我自然会告诉你其中的道理。你要晓得,赵文华带兵打了胜仗,就显得胡宗宪毫无用处。他为自己的前程、自己的脑袋着想,一定要在赵文华不曾动手之前,先拿事情了结;所以,只要我们肯受招抚,他什么条件都肯答应。”

“你的话倒有点道理。不过,”叶麻诡秘地笑道:“是你自己这样子想出来的吧?”

语中有不信之意,徐海不以为忤,平静而认真地答他一句:“胡总督特为派人来接头的。”

竟是真的已通款曲!叶麻原以为是他一厢情愿想投过去,不道是两厢合意,这就不能不格外重视了!

于是他问:“来接头的是谁?”

“我最信得过的一个人,是我的老相好。”

“是——?”叶麻想起徐海曾提到过,杭州有个名妓,与他情分极深,却一时想不起名字。

“王翠翘。”

“对了——王翠翘。”叶麻开始徘徊踌躇,时而低头,时而仰望;时而喃喃啧啧,一个人鼓捣了好一会,站住脚对徐海说了三个字:“要卜卦。”

“好!卜卦。”徐海毫不迟疑地同意,“一切听卦来断。今天你暂且收兵。”

这是势所必然的,叶麻随即下令:“今天不攻城了!什么时候再攻?再说。”

※       ※        ※

徐海善卜卦,是他能够在诸酋之间,隐然成为“盟主”的一个主要原因。

他的卦,好比江湖郎中的“说真方、卖假药”。周易六十四卦,卦象卦辞的解释,出自慧远老法师的真传,确有许多精妙的开示。但是,卦是假的——徐海想哪一卦,就出现哪一卦。

他的卦,是独创一格的金钱卦。六枚定制的镀金铜钱,中无方孔,亦无字迹,正面是从左到右,横连的一画;反面是中断的两小画。先取3枚金钱一掷,倘或全是正面,那么“乾三连”便是乾卦。反过来,自然是“坤六断”的坤卦。再投另3枚金钱,看它的正反、合成一卦——这6枚金钱,是徐海觅巧匠特制的,中灌水银,像假骰子似地,要它出什么就是什么。他玩这假卦,就是为了接受罗小华的敦劝,投倭卧底以后,打算着借这假卦来愚弄叶麻之流。

当然,这不但要掷卦的手法好,还要说得好。徐海本来长于口才,在虎跑寺又冷眼旁观,偷观了知客僧应付各类施主,见机行事,借假卦操纵全面,十九能够得心应手。偶然也有失灵的时候,他很聪明地解释,不是卦不灵,是卦象深奥微妙,他的学力不够,还看不透。因此,叶麻等人始终深信不疑,遇有疑难大事,还是要请他卜卦取决。

卜卦是件很郑重的事。徐海等叶麻、陈东、洪东冈、黄侃,还有王亚六、吴四等一班大头目到齐,宣布了卜卦的原因。然后点烛焚香,礼拜祷祝,行完这套仪式,方始将供在桌上的6枚金钱取在手中,分两次掷在青砖地上。

卦象是五断一连。前3枚是“坤”,后3枚两断一连,是八卦中的第四卦,象【炫|书|网】征为雷的“震”。

“下震上坤,是个复卦。”徐海异常满意地,“这卦太好了!”

“好在哪里?”

徐海正要回答叶麻的话,陈东抢着问道:“慢来,慢来!我先要弄清楚,什么叫‘复卦’?”

在诸酋之中,徐海唯独对陈东不敢小看,因为他也读过书,曾做过日本萨摩藩主的书记,读过许多日本古籍,肚子里的怪花样很多,有时猝然一问,能使徐海瞠目不知所答。不过,此时的询问,是无论如何难不倒徐海。

“复为修身之卦。”徐海很从容地说:“什么叫复?复就是回头。往而不复,其道必穷——。”

“老徐,”叶麻大声说道:“请你不要掉书袋!”

徐海点点头,用浅俗的比方说:“譬如走路,一直走到头,总有走不通的时候,这就叫‘往而不复,其道必穷。’俗语说的,物极必反,就是复卦的道理。一年四季,冬天完了是春天,就是复!如果冬天不复,一直冷去,五谷不生,一个人不冻死也要饿死了。所以,做人一定要懂复,就是回头!”

“照你说,回头是岸。”陈东问道:“所以我们要投过去?”

这话带着质问和讥嘲的意味,也就等于想否定卦的指示。

徐海为了维护金钱卦的权威性,毫不犹疑地答说:“一点不错!这个复卦当中说得很清楚。你们看,坤卦在物是地、在德是顺、在方位是西南;震卦在物是雷、在德是动、在方位是东。这意思是说,我们要归顺,就要移动,如今胡总督在嘉兴,方位是东面,我们桐乡在嘉兴的西南,卦象中明明白白指出:在西南的我们,要向东面移动去归顺。强盗做得够了,回头去讨一道荣宗耀祖的诰封,有啥不好!”

“说得对!”洪东冈立刻拉着黄侃、王亚六走到徐海身边。

“你看呢?”叶麻向陈东问道:“怎么样?”

陈东一心想回日本,不愿受朝廷招抚,可是卦象如此,不便违反。踌躇了好一会答道:“归顺亦不一定要讨诰封。只要不反就是了!”

“这话很有道理。”叶麻一下子被提醒了,“老徐,我想出一条路,你替我们去说。”

“可以。你倒说说看,是怎么一条路?”

“我们讲和,就算归顺。也不要做他们的官,他们肯派船把我们的东西装回川沙,两下就此算和。”

徐海沉吟了一下答说:“说,我当然可以派人去说,不过胡总督肯不肯答应,我不敢包。”

“没有人要你包。”陈东接口说道:“第一,要1000条船;第二,要半个月之内找齐;第三,这半个月之中,如果官兵想趁火打劫,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徐海笑一笑,很沉着地说:“老陈,顺风气不要扯得太足!俗语说的‘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事情才做得到。”

陈东没有作声,可也没有任何接受劝告的表示。这种深沉莫测的态度,使徐海颇有警惕之心;觉得整个情势虽不乐观,但陈东不可不防,也许需要有一套单独对付他的策略。“我看今天只能谈到这里了!”叶麻作了个结论:“既然卜出来的卦是这么说法,只有大家讲和,现在请老徐替我们去接头,看对方如何回话,再作道理。不过,应该有个期限。而且老徐要有‘肩胛’,倘或我们按兵不动,官军倒来上一记暗算,这又怎么说?”

“这一点请大家放心。”徐海拍胸说道,“我人在这里!如果是我失算,连累了大家,该杀该剐,听僻处置。”

这也不是一个确实的保证。腿长在徐海身上,如果拉着他的人马投了过去,甚或吃里扒外,反过头来打自己人,又如之奈何?不过既然共事,不便过分表示不信任,所以叶麻不再说下去,只有提高警觉,见机行事。

反倒是徐海自己,作了进一步的表示,“谈到期限,我不敢说;不过赵文华的兵快到了,胡宗宪当然也希望这件事要办得快。我看这样。”他很清楚地说:“我派一个人,请各位也派一个妥当可靠的人,一起到嘉兴去谈这件事。各位看,怎么样?”

“这个办法可以!”一直沉默着的陈东,首先附议,“我们就商量一下,看派哪个去?”

其实是陈东想派个亲信去。商量下来,自然照他的意思,所派的这个炫+書*網人名叫江稻生,当时就跟着徐海走了。

第十五章

徐海照预定的计划,将他的人马,向西移动了10里,驻扎在石门的西南西面。叶麻恐怕官军反扑,也向东撤了下去,凭河而守。桐乡之围,终于解除,总计历时二十几天,而为赵文华到达的第五天,这是马到成功的迹象,赵文华非常高兴,也因此更信任胡宗宪。

阮鹗总算逃出来一条命。回到嘉兴之前,本怀着满腔怨气,预备痛痛快快发一顿牢骚,不想赵文华一见了他的面就说:“你不可错怪汝贞。若非他出奇计,足下绝不能生还。这个把月,你太辛苦了!好好息一息,等大功告成,少不得有足下的一份功劳。

接着,便不由分说,将阮鹗送到杭州去休养,他连胡宗宪的面都不曾见着。当然,这是胡宗宪要求赵文华这样安排的,因为阮鹗一向反对招抚,怕他从中作梗,特意将他调开。

就在阮鹗回到嘉兴的同一天晚上,罗龙文悄悄来见胡宗宪,说徐海那面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阿狗;一个名叫江稻生。如今安置在一家当其中,请求处理办法。

“这姓江的是干什么的?”胡宗宪问说:“只派阿狗一个人来,不就行了吗?”

“看样子那是叶麻子那一帮派来的。”罗龙文说:“这样也好,有人亲见亲闻,可以证明不是徐海从中在闹什么玄虚。”

“那么,小华,请你先仔细的问一问阿狗,将底细摸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

“这是一定的步骤。”罗龙文问道:“明天,总督是不是可以亲自接见他们?”

“你认为应该我接见吗?”

胡宗宪的意思是,如今接见了小喽罗,那么将来徐海、叶麻又该由谁接见?罗龙文当然能够会意;不过他另有看法。“总督接见这两个人,似乎过于降尊纡贵,太高抬了他们的身分。可是,我看有这个姓江的同来,或许叶麻那一帮有不信任徐海的意味在内,能够让他们见一见总督,回去细细一说,徐海的地位就不同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索性摆个场面给他看看。”

“这就更好了!”罗龙文欣然告辞,自去办事。

※       ※        ※

说起来应该是很方便的事,找个机会跟阿狗交谈几句,谁知脾气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主要的原因是,徐海特别嘱咐阿狗,一路上不论是何时何地,要跟江稻生形影不离,为的是要让此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阿狗从未避开自己,跟任何人说过一句私话。

同时徐海又当着江稻生的面,关照阿狗:“江二哥比你老成干练得多,你事事听江二哥的,不准乱出主意。”所以阿狗在表面上只是负一种带路认人的责任。除此以外一句话不多说,甚至有人问他话,亦装做不曾听见似地,掉头不答。

这样,罗龙文想跟他私下见个面,更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他也知道,徐海一定有密札带来,只不知道这封藏在阿狗的身上的密札,是用什么方法传递过来?只好派人随时随地,察言观色地注意着。

当然,跟江稻生打交道没有困难,在一顿丰盛的晚餐以后,他派负责招待的一个周朝奉先容,问江稻生说:“有位胡总督派来的罗师爷,想见见你!”

“既是胡总督派来的,当然要见。请进来,请进来!”

在延请罗龙文入室的那段时间,他向阿狗问起“罗师爷”的身分,阿狗答他一句:“不十分清楚。”因此,见面以后,江稻生不得不从头请教,互通姓名,各道仰慕,寒暄了好一阵,方能谈入正题。

“江兄,实不相瞒,胡总督已经知道来意——当然是愿意讲和,你们两位才来的,胡总督很高兴,明天亲自要跟两位谈谈。不过,他的公事很多,两位有什么话,不妨先告诉我转达。让他有个考虑的机会,明天见了面,就容易谈得拢了。”

“是的,”江稻生很小心地说,“我们也知道胡总督体谅我们迫不得已。大家都是一家人,能够讲和,何乐不和?我们这面是想先请教胡总督有什么打算?”

罗龙文笑一笑答道:“明人不说暗话,用不着讲那些忠君爱国的大道理,那些大道理我也不会讲。江二哥,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是做一笔生意,我们俩都是替东家谈生意的伙计。不过,我的东家很信任我,我答应了的一定算数。想来江二哥你也一定是这个样?”

这一番话很厉害,上来就将江稻生笼罩住了——他是陈东手下有名的角色,足智多谋,能言善道,但却没有想到罗龙文会撇开一切繁文褥节,直指核心。所说所问,都不是他预先想到过的,因而很难作出正确的反应。

倘或迟疑难答,便先落了下风。这一点是江稻生很了解的,因为如此,便觉得首要之着是不能示弱。所以略一沉吟,大声答道:“是的,我的东家也很信任我。”说完这一句,想到一句反击的话:“不过,我又怎么知道能够信任足下呢?”

“问得好!”罗龙文将态度放得加倍的从容,好有思索的功夫,“我想江二哥一定也明白行市,胡总督现在想买的是什么?你们想卖的又是什么?彼此都想成这笔交易,万无毁约之理;凭这一点,你就可以信任我。我也应该信任你。如果你们那几位头儿,不想做这笔买卖,根本用不着劳动江二哥的大驾。江二哥你想,可是这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江稻生让他一口一个“江二哥”,叫得心里好舒服;而况又是这样看重自己,就更不能不心服口服了。

“罗师爷,今天倒真是幸会。既然明人不说暗话!我谨遵台命。请吩咐。”

“胡总督的意思是:第一、倭人必须送回去;第二、请各位头儿过来,同朝为官。至于你们这方面有什么要求,只要办得到的,一定照办;办不到的,也一定把原因说明白,请你们谅解。”

“好!”江稻生答说:“我也老实奉告,讲和无非息兵罢争。至于‘同朝为官’的话,我们几位头儿,不敢高攀。荣宗耀祖,光大门楣谁不愿意;不过也要看看自己是不是这等的材料?老百姓做惯了,受不得官派的拘束,失了礼,做得不像官,反倒辜负胡总督的抬举。罗师爷!你看我这番话实在不实在?”

“实在,实在!实在得很。”罗龙文反问道:“请教,息兵罢争,是如何个息法?”

“胡总督有诚意,我们也很痛快。一句话,派船把我们送回川沙。”

“回川沙以后呢?卷土重来?”

“不会,不会。至少在胡总督任上不会。”江稻生答说,“倭人当然要送回去,另外那些弟兄,只要官府放松一步,谁不想做个良善百姓。不过,这一番安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胡总督相信我们,沙巴上可以开垦,三年五载,基础一立,乐业安居,谁不是皇上的好百姓?”

说“开垦”什么的,都是门面话,罗龙文觉得不必深论,反正了解了海盗的意向,谈判就比较容易了。

于是,他问:“江二哥,我先请教,你们回川沙要多少船?”

“这要看胡总督的意思。”江稻生的答复很圆滑,“要我们快走,还是可以慢慢儿走?”

这就是说,如要他们快走,就得多派船只,一次将他们连人带货运走;如果船派得不够,一次又一次地运,势必旷日持久,不知拖到什么时候?

罗龙文暗暗佩服,江稻生很会说话。其实彼此都是一样的想法,要走就得快;一下子运走了,“客去主人安”,落得大家省心。这样想着,便笑笑答道:“哪个不想快?只要船调得起,最好明天就送各位上路。”

江稻生知道自己的心思为他猜奇了,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然后老实说道:“我们算过了,一次运走,总要600条五号‘满江红’。”

“满江红”是一种帆橹两用、客货并载的船名。相传明太祖将下江南之前,与徐达在元旦渡江。船家发舟,照例说两句吉利话,这个船家说的是:“圣天子六龙护驾,大将军八面威风。”不过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明太祖觉得是大事可成的吉兆。以后果然削平群雄,独得天下。记起这段往事,特意派人去访寻这名船家的后人,给他官做。又特许这种船用朱色,所以称为“满江红”。

满江红,共分五号:一号最小,五号最大。罗龙文不知道能征集到多少条这样的船,便即答道:“数目太大了,我这时候还不敢说,只好尽力而为。如果五号满江红没有那么多,可以不可以用别的船凑数?”

“四号三号都可以。”江稻生答道:“一号二号太小,就用不着。”

“好,我知道了。”罗龙文又说:“不过,光有船没有用,也要有码头才行。不知道江二哥,你们想到过这一层没有?”

“当然想过。”

谈到这里,一直不曾发言的阿狗开口了,“江二哥,”他说,“我看,把图拿给罗师爷看吧!”

“也好!”江稻生站起来。

“我来掌灯。”阿狗接口,趁江稻生转身之际,抛给罗龙文一个眼色。

罗龙文毫无表示,只是格外加了几分注意。只见江稻生走在前面,阿狗端起烛台跟在后头,怕有风吹灭了蜡烛,举起右手遮住烛焰,手掌平伸,让罗龙文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掌中贴着一小片纸,上有两字“袖中”。

谁的袖中?罗龙文一面这样在心中自问:一面探手入袖,发觉有一张软软的纸,不由得既喜且惊,同时困惑异常,不知阿狗用何手法,竟能将一封信投入他袖中而不使他察觉。

这暗中通了关节的经过,江稻生丝毫不知,在阿狗擎烛映照之下,取出一张地图让罗龙文看。西起石门,东到金山,沿海一带,星罗棋布画着各种符号,有尖角、有圈圈、有星星;星星画得特别大,便是徐海与叶麻、陈东等人,预定装载的码头。

尖角和圈圈是何记号,江稻生并未解说,但亦可想而知是大小不等的贼窝,罗龙文只记住了星星的位置,大致亦就明瞭了分布之处。

“一共是17处码头。”罗龙文说,“我记得了。”

“是的,17处。哪一处去多少船,怎么一个次序,这些细节,恐怕将来要麻烦罗师爷劳驾一趟,跟我们几位头儿当面去商量。”

“是,是!我很乐意效劳。”罗龙文接着又说:“明天上午,胡总督在行辕请两位见面,大概辰牌时分,我来迎接。”

江稻生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问道:“今晚上所谈的事,什么时候可以有回音?”

“很快,很快!”罗龙文一叠连声地答说:“也许明天上午,胡总督当面就有交代。”

※       ※        ※

第二天一早,罗龙文先派人送来极丰美的早餐,到得辰牌时分,亲自带着两匹

鞍辔鲜明的骏马来接。接到总督行辕,刚刚下马,只听大炮三声,中门大开,朝里一望,挺胸凸肚的卫士,都穿着簇新的号衣,手擎雪亮的刀枪,从大门经仪门,一直排至大堂上的公案前面。见此阵势,江稻生倒不由有些胆怯了。

正在踟蹰时,一名校尉已上来搭话,“罗师爷,”他躬身说道:“来得正好,总督正要升堂。”

一言未毕,大堂下的两班乐户,咪哩吗啦地吹打起来。然后,遥遥望见一位红袍官儿,登上暖阁。等乐声一停,承宣吏拉长了声音喊道:“奉堂谕:传见远客。”

递相传呼,直到门口,江稻生方在疑惑远客可是指自己和阿狗,只见罗龙文已扯一扯他的衣袖,伛偻着身子,领头先走。江稻生不由得照样跟在后面。上得堂去,罗龙文只打了一跪,而阿狗已经跪倒在地,这一下,江稻生也就不能不跪了。

等罗龙文分别为他们报了名字,胡宗宪突然起立,走到公案前面欠一欠身子说:“两位少礼!请到花厅叙话。”

江稻生这才明白,是有意摆些威风,而又前貯E 后恭,特别假以词色,表示笼络。心里不免有些异样,说不出是佩服、敬仰,还是畏惮。

“两位就请起来吧!”罗龙文向胡宗宪欠身说道:“大人先请。”

胡宗宪点点头说:“托你照呼吧!”说完转入暖阁后面。罗龙文却领着这两个“远客”由西角门进入花厅;缃帘半卷,炉烟袅袅,幽静得很。

最使江稻生惊异的是,侍候的不是男仆,男仆都在廊下,听候奔走。厅中是4个明眸皓齿的侍女带着4个青衣小婢在照料,江稻生刚一坐定,便有一块湿手巾递过来;同时小丫头在身后打扇;接着是一盏冰镇的金银花露送到手中,这一喝下去,清暑解渴,顿觉心地清凉了。

不久,听得帘钩微响,履声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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