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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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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阿狗(炫)恍(书)然(网)大悟,胡宗宪是要找一个“红线”!可是疑问亦与之俱生,他要做“薛嵩”,何不明言?为什么藏头露尾,干此暧昧行迳?

想到这里,他的心反而静下来了。因为他发现胡宗宪是拿一种真正认为“后生可畏”,而不愿用对“厮养卒”的态度来看待他的心情相待,既然如此,就无须哀词相恳,更无须痛哭陈情,只要平心静气地交涉好了。

话虽如此,心头思绪如麻,不相干的细务琐事,次第奔赴心头。好{炫&书&网}久、好{炫&书&网}久以后,他才想通了一切,下定了决心。

于是,他踏着安详的步伐走出书房。静悄悄的走廊和院子,不知何时,一下子涌出来好些人,悄无声息地各据要路,是如临大敌,毫不放松的景象。

阿狗微感意外,毫不惊慌,反觉得有这一戒备森严的情况,可以证明胡宗宪已有周密的部署,因而也就对自己将要展开的作为,更有信心了。

“管家在哪里?”他站住脚,朗声相问。

“李大爷!”有个中年汉子应声而前,“有什么吩咐?”

“不敢当!”阿狗答说,“有两件事麻烦管家。第一、我有个伴当,名叫喜儿。托管家到辕门外,照牌下问一问,如果在那里,就烦管家带他来。”

“是!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我即刻要见总督。”

“这——”那管家面有难色,“我家老爷肯不肯接见,我不敢说。”

“那不要紧,要紧的是,有句话必得跟总督说清楚。只要这句话说清楚,总督一定接见。”

“噢!有这样的事?”

“一定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总督知道,只要你肯通报,总督怎么忙,也得抽出功夫出来叙一叙。”

听他说得这样有把握,那管家便如言照办。不久,喜儿由卫士领了进来。阿狗关照他即刻回桐乡通知张怀,说事情办得很顺利,所以必须留在嘉兴;桐乡方面,请他会同张义胜等人尽力维持。

接着,胡宗宪回到书房,阿狗要求众人回避,胡宗宪也答应了。看清楚了周围确无第三者,他才把那本《太平广记》拿到手里,微笑着注视胡宗宪,却不开口。

胡宗宪亦报以会心的微笑,“这是部很有趣的书。”他说,“是不是?”

“还是部宋版,拿到典当里,至少可以当三百银子。这样珍贵的书,别人都是用锦套子装起来,当摆饰看的;不像大人这样,随便拿来看着消闲。”

“书原是要人看的。”胡宗宪问道,“你想来看了?看的哪一起?”

“就是大人刚看完的那篇。”

“喔,”胡宗宪逼视着他,“有何心得?”

“鉴古知今,倒有许多感想,也有许多疑问。”

“很好!你说来我听听。”

“谁是田承嗣?”

胡宗宪笑了,“总不是我吧?”他说。

“我希望大人是薛嵩。”

胡宗宪倏然动容,知道阿狗已充分领悟了他的暗示,脱口答道:“只要找得到红线,我何乐而不为薛嵩?”

这表示他有救徐海的诚意,也有在出事以后,所必须的担当。可是事情做起来还是不容易,阿狗答说:“红线不容易找,有红线那样的本事容易;有红线那样识大体,知分寸很难!”

“着!”胡宗宪情不自禁地猛拍大腿,“强将手下无弱兵!你能见得到此,说出这两句话来,真正难能可贵。”

“大人过奖了!”阿狗问说,“红线不容易找,怎么办?”

“不会找不着。找不着就让田承嗣料透了,潞州果然无人!”

这是激将法,阿狗自然意会得到。不过,他不肯自告奋勇,因为他实在没有红线那样的本事,而胡宗宪只可能在暗中做薛嵩,不便公然袒护。那一来,出事以后,自己可能会被捕,而被捕就是死罪。拿自己的命去换徐海的命,固无所惜,只怕白白送了性命,未免太冤。如今整个情势的曲折原委,以及关键所在,只有自己最清楚,这一层紧要关系,更不能不彻底考虑。

因此,尽管胡宗宪是迫切催促的神态,他仍旧沉默未答。而胡宗宪却终于忍不住说奇了。

“我看,你就是红线!”

“大人太看得起我了。”阿狗答说,“我是想做红线。”

“那好啊!见贤思齐,义无反顾,你迟疑些什么?”胡宗宪脸色突然变得非常威严,“我的心事都透露给你了!你想不做也不行!”

看他的脸色,不但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味道,甚至也没有丝毫虚言恫吓的样子。阿狗对于彼此半真半假,用隐语探讨的局面,一下子扭得这么紧,亦颇感意外。设身处地替他想一想,亦无怪嫣然——他要防自己去告密;或者泄露真相,传到赵文华耳中,说胡宗宪打算买刺客杀他,而且是勾结了海盗。这一本奏上朝廷,胡宗宪的下场就决不会好过张经。

事情是很清楚了,倘或自己不愿不顾一切地答应下来,就绝不能活着出总督行辕。这是中了陷阱,还是自投罗网?都不必去问了。要问的是,在这样做之前,能不能得到确实的保障,必可换来徐海的性命?

于是他亦用同样严肃的语气答说:“事到临头,不许人闪避。其实,我亦没有闪避的意思;否则只要装糊涂,何必求见大人,自惹麻烦?我刚才说的是实话;我没有爬高落低,可以不惊动人而去到‘田承嗣’卧房的本事。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等‘田承嗣’出场的那一刻,拼着性命不要,去吓他一吓。那一来,我也许当场丧命,也许被打在死牢里;反正决计脱不了身!‘潞州’是不是能够保全,我就连问都没法问一声了!”

“原来你是这么在想。”胡宗宪的脸色缓和了,严霜化作春风,微笑答道:“你请放心!不但‘潞州’可以保全,我连‘红线’亦一定保全。”

“是的!”阿狗答说:“我已经料到大人会这么说。”

就这一句话,又惹得胡宗宪勃然变色,“你是指我空口说白话?”他诘指相问。

阿狗毫不畏缩,反而昂一昂头答道:“莫怪我小人之心。”

“也不能说你小人之心。”胡宗宪冷静了,想了一会问说:“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是君子之腹?”

这一问很利害,阿狗倒愣住了。总不能要求他写张“手谕”,或者在神前起誓。想了好一会,逼出一个计较,自觉是对胡宗宪有无担当的一个极好试探,便欣然提出:“请大人送我到平湖,跟徐海秘密见一面。”

这个要求,大出胡宗宪的意外。不过仔细想一想,亦是可以理解的,阿狗这样舍命救朋友,至少要让最亲近的人知道。如果自己不守诺言,既不能救徐海,亦不能救阿狗,至少徐海会有机会指出真相,申诉沉冤。即或不能救得他自己的性命,至少可以出一口怨气。胡宗宪心想:“到那时候,自己可就声名尽毁了!”

为了示诚,应该答应他的要求,但如赵文华得知其事,将来出事之后,便证实了自己是主谋,指使阿狗行刺。这一层关系太大,无论如何答应不下来。

他很坦诚地解释了缘故。阿狗认为说得也很有道理,便又另想别的保证。

“其实,”胡宗宪当他沉吟之际,又徐徐说道:“你的顾虑,全然多余。凡事要从情理上去想,我如果不愿救徐海,尽可拖延推托,听其自然。你想想,事情决裂了,于我有什么好处?至于希望你做红线,到底也不能期望你像红线在魏城那样,既能将田承嗣吓得消除妄想,又能全身而返。事情一闹出来,不论如何,我身为地方大吏,总脱不了责任,何苦找这样的麻烦?”

想想也是,阿狗的意思活动了,虽未开口,而脸上已有信任的表示,胡宗宪辨察神色,当然不肯放过机会,要加紧说服。

“说实话,做这件事,等于拿我的前程作孤注一掷,倘或赵某人看出底蕴,我立刻就会遭殃。然则,我为什么做这样的傻事呢?”胡宗宪喘口气,数着手指说:“第一、非如此不能救徐海;而徐海是应我之邀去卧底的,义不可负。否则,终身不安。第二、赵某人在浙江作威作福,地方大受其苦;我早就想吓他一吓,让他稍知收敛——”

“大人,”阿狗抓住漏洞,打断他的话说:“恕我无礼,有句话必得先请大人明示。大人既然早有此意,何以延到此刻才来办这件事?”

“这道理很简单。”胡宗宪毫不迟疑地回答,“只为少一个像红线这样的人。我倒想到过你,但时机未到,不能特别将你请来办事,如今是机缘凑巧,能见着你的面;而且你亦果然如我所想像的,既识大体,又知分寸,更有胆量。所以我才吐露肺腑。如今我的话是说尽了,就看你怎么样吧!”

阿狗觉得胡宗宪很利害,明知他这番恭维的话,是有作用的,但竟无法拒绝,慨然答说:“我也豁出去了。就陪大人孤注一掷好了。”

胡宗宪自是欣慰异常。不过笑容很快地收起,很严肃地说:“此事关系重大,务其必成。如何动手,得要从长计议。我们先吃饭!”

于是招呼下人开饭,就只主客二人,享用海味,有烧烤的一席盛馔。而听胡宗宪的口气,这并非为客所特设,而只是他的日常享用。阿狗很少尝过这样的美食,心里的感想很复杂也很矛盾,一方面觉得富贵可羡;一方面又觉得做官如此,难怪倭寇外犯、海盗内应,可怨可鄙。

吃到一半,胡宗宪示意下人远避。然后用筷子醮着酒,在桌上画了几个圈圈,指出赵文华的行馆与总督衙门,以及有关系的几个重要地点的相对位置。

“他的行馆,很难混得进去,就是混进去了,出事以后,没有我的掩护,你可能先让他的卫士把你杀了,太划不来。我想,只有在路上伏击。你看,”胡宗宪指着偏在西面的一个圆圈说,“这里是个道观,名叫太清宫,那里的老道,法号紫虚,赵某人跟他很熟,常常相聚的。”

“紫虚?”阿狗知道这个人,卑视地说:“是个妖道。”

因为是“妖道”,才会跟赵文华臭味相投。照胡宗宪说,紫虚善修炼之术,最近正在从事一项新的试验,从童便中提炼出一种白色的粉末,名为“秋白”,功能强精补肾,恰为在西苑修道的皇帝最喜爱的药物。赵文华之与紫虚投机,正以此故。

“‘秋白’快炼成功了。功效如何,不得而知。赵某人巴不得能早日亲身试一试,所以这些日子,常常到太清宫去看紫虚。能在他轻车简从的时候下手最好。”

“嗯,嗯,是!”阿狗望着胡宗宪,希望他再说下去。

“所谓轻车简从,至少也有十来个卫士在他身边,一拥而上,白刃交下,你想留条命也很难。”胡宗宪问道:“你会射箭不会?”

“会!”

“那就行了。”胡宗宪欣然说道,“我安排你藏在一个地方,喏,这里!”

他指着另一个圆圈,代表从赵文华到太清宫必经之路的一座庙宇。这座庙宇,也是胡宗宪从总督行辕到赵文华的行馆所必经之路。

“到那一天,我会算好时间,在赵某人经过那里时,我也正好到达。这样,我就可以掩护你了。”

阿狗设想当时的情况,先躲在那座庙宇中,等赵文华的轿子经过,放冷箭暗算;卫士根据箭的来路必然包围庙宇,四下兜捕。自己当然要逃,逃的方向,当然是迎向胡宗宪的来路。

以后呢?他在想,胡宗宪的所谓“掩护”是什么?

一个念头不曾转完,胡宗宪开口了:“你要往这面逃。”他指点着方位说,“记住!凡是庙宇,必是朝南;你往庙的后面逃,就是向北。让我的卫士一抓住,你就安全了。”

“为什么一定要抓住呢?”阿狗很坦率地问,“放我走了,不就完了吗?”

“是的。应该可以放你走。不过,那一来,我不好交代,效用就差了。”胡宗宪紧接着说,“不是我自私,为保全自己,拿你送礼。你要知道,如果你从我来的方向逃走,纵放的嫌疑太重,赵某人会起疑心;一有疑心,我说的话他就不肯听了。”

阿狗想了想,明白了胡宗宪的用意,“我知道了!”他说,“这是条苦肉计。”

“对!你很聪明。不过,”胡宗宪提高了声音说:“你绝不会受苦。”

“大人的用心,我很明白,不过,只怕大人不能自主,赵某人要提我去审问,那又如何?”

“不会。我自有一套话拒绝他的要求,只让他派人来会审,让你有机会好好骂他一顿。”

一切行动的细节,大致商量就绪。最后要问的,就是哪一天动手?

这一点胡宗宪无法回答,整个计划的难处也就在这里。彼此都认为只有等待机会。赵文华起居无时,尤其是访问太清宫更无一定的时刻。

“在紫虚,开炉修炼,卜昼卜夜,随时都可以跟赵某人见面;在赵某人,既非公事,不受官场仪注的约束,兴来之时,随时可找紫虚。我看,”赵文华说,“只有等机会。”

“我不会等!”阿狗老实答说,“这件事悬在心里,整夜睡不着觉。要不到十天,我就非发疯不可。”

胡宗宪默然,负手散步。在屋子里绕来绕去,有时显得焦灼不安,有时却又拈花微笑。阿狗始终捉摸他的心里,到底闲豫得意,还是遭遇不大的困扰?

突然间,胡宗宪站定回身,如电般的目光紧盯着阿狗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我可以考虑。”

“回大人的话,”阿狗急急问说:“是哪一句?我想不起来了。”

“你不是说想跟徐海见一面?”

“是!”

“我改了主意,可以让你跟他见面。”

阿狗大喜,急急问道:“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阿狗又问:“地点在哪里?”

“能不能现在就让我派人带你跟徐海去见面?”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不过怎么去法,得要好好的研究。”

听他那突然转变为慢条斯理的语气,阿狗不由有些着急,叹口气说:“事到如今,什么都得认命了。”

“既能认命,事情就好办。”胡宗宪说,“我是怕你在嘉兴等得不耐烦,言语之间会露马脚;所以先让你到桐乡去看看徐海。不过,你我之间所谈到的一切,绝不可跟徐海泄露。”

“我知道。我不会那么不懂得。”

“那就是了。大家各显神通吧!”

听得这句话,阿狗大感兴奋。因为他已确确实实感到胡宗宪与赵文华处在对立的话,开始有了把握,必可援救徐海出狱。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垂花门外大声报告:“有紧急文书!”

胡宗宪急急起身,走到廊下,提高了声音说道:“进来!”

进来的是一名校尉,与总督府亲兵的服饰不同,看得出是赵文华左右的卫士。他手里持着一个大封套,行礼之后,双手奉上。胡宗宪接到手里,只点一点头,那卫士随即退去。

从到嘉兴见着胡宗宪以来,阿狗经历了自出娘胎,从未有过的局面。为了对手是起居入座,威势凛凛的总督,勉力应付,居然占了上风,真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所以得此胡宗宪专心在看信,可以松懈的片刻,浑身像瘫痪了一样,倒在太师椅上,动弹不得。

可是头脑却反而冷静了,回想与胡宗宪折冲的经过,突然在心头涌出一个念头,抓住了这个念头仔细思量,越想越兴奋,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跟胡宗宪细谈一谈。

好不容易,等他看完了信,阿狗疾趋几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大人,我要请示:为什么不能一了百了?”

什么叫“一了百了”?胡宗宪当然听得懂,可是这时候无法跟他细辩道理,只清楚有力地答一句:“绝不可以!”

“那么,”阿狗紧接着问:“大人何以又忽然准我去看徐海?”

“这有两个原因;第一、怕一时没有下手的机会,你等得心焦,让你去看一看他,心情可以宽松些;第二、我要请你带一个口信给他,请他稍安毋躁,迟早之间,一定会恢复自由。”

“这就奇了!”阿狗自语似地说,“为什么大人不直接派人告诉他?”

“我不便这么说,说了,他也不肯相信。”胡宗宪将刚收到的那封信,递给阿狗:“你看这个就知道了。”

信是赵文华写来的,说是接到报告,在羊湖被拘禁诸酋,岂不安静;徐海在其中兴风作浪,不如早日处决,一了百了。

这是不是巧合?赵文华亦用了“一了百了”这句成语,阿狗心想,留着赵文华总是个祸患,不如就照他自己所说,也就是照自己刚才向胡宗宪所建议的,一了百了!

于是他变得更冷静沉着了,一面将信递回胡宗宪,一面说道:“大人,你的意思我完全懂了。我能等,等到适当的时候动手,吓他一吓。”

“好!我送你到一个地方去住。”

“是什么所在?”

“胡元规的典当里。”

这下倒提醒了阿狗,心里在说:是啊!这件事早该找胡元规去商量。如果他也在嘉兴,那就是徐海合该有救!于是他问:“胡朝奉由松江到嘉兴来了?”

“不!他是由羊湖到嘉兴。你一去就能见面。”胡宗宪很郑重地嘱咐,“你我所谈的一切,绝不能告诉胡元规。”

“是!”阿狗口头这样答应,心里却在冷笑,非细细告诉胡元规不可!

胡宗宪点点头向外大声喊道:“来啊!”

来的是一个小厮,细皮白肉,一双凤眼,一望而知是胡宗宪的娈童;但也可以想像得到,一定是胡宗宪的心腹。

“你把李相公领了去,跟王贵说,用轿子送到侄孙少爷那里。”

他一面说,那小厮一面点头。一双黑眼珠,点一点头动一动。听完又重重点一点头,伸出一只手来,拉着阿狗就走。“慢慢!”胡宗宪又说:“你告诉王贵,一定要把李相公当面交代给侄孙少爷。”

“侄孙少爷不在呢?”

“在那里等,叫他们典当里派人去找。”

“找不到呢?”

那小厮说话愣头愣脑,是“聪明面孔笨肚肠”,阿狗不由得好笑;而胡宗宪却很有耐心,沉吟了好一会说:“原轿抬回来。”

那小厮不作声了,只向阿狗作了个手势,示意跟着他走。阿狗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走到廊上,方始想起,有句很要紧的话得问个明白。

“兄弟,等我一等。”他又问:“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桂生。”

“喔,你是八月里生的?”

“嗯!”桂生点点头反问一句:“你呢?”

阿狗无以为答,因为他是孤儿院出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可是,他不肯说实话,顺口答一句:“也是八月里。”

话是说过了,他自己也很奇怪,在这样性命呼吸之际,居然能好整以暇地与桂生谈毫不相干的身边琐屑,真有些莫名其妙了。

因此,他收敛心神,摒弃杂念,将要向胡宗宪问的话又想了一遍,方始抢步上前,隔着门帘大声说道:“大人,我还有件事要请示。”

一语甫毕,胡宗宪掀帘而出,轻声说道:“有话慢慢说。”

不是“有话慢慢说”,是说话的声音不可太高,阿狗理会得此意,踏上两步,轻声问道:“倘或有事要禀告大人,该当如何?”

这是预计到一入胡元规的典当,踪迹势必隐秘,该有个联络传话的人。胡宗宪沉吟了一下答道:“我让桂生陪你住在那里,有事告诉他好了。”

阿狗对他的答复非常满意,因为这不但得到了一个可靠的联络人,也证明了胡宗宪诚意相待,不然不会派他宠信的娈童,担当这个差使。

“你陪李相公住在侄孙少爷那里。”胡宗宪向桂生说,“不可顽皮!你看,李相公比你大不了几岁,知识不知比你高出多少倍!”

桂生毫无表情地答应一声:“嗯!”然后看着阿狗,脸向外一扬,表示可以走了。

阿狗默无一言,亦步亦趋地跟在桂生后面。一路走,一路想,觉得胡宗宪的处置,片刻之间,一变再变,不知搞些什么花样?不过,从两个迹象看,可以确定他绝无恶意。这个迹象是:第一、所谓“侄孙少爷”的胡元规,不仅为胡宗宪的公私关系极深的亲属,也是他与胡宗宪之间最初的媒介,将他送到胡元规的典当,是顺理成章的处置。倘或送到别人那里,就不大对劲了。

第二、很显然的,桂生是胡宗宪宠爱的娈童,命他为自己作伴,居间传话联络,足见着重之意。这样想着,不由得对桂生另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于是,他没话找话地问说:“你要带我到哪里?”

“不是去看王贵吗?这就到了。”桂生回身说道:“李相公,王贵这个老头子很倔,你少理他。他说什么,你只听着就是。”

“这不对呀!”阿狗有意跟他扯话,“如果他说的我不懂。或者是我办不到的事,那怎么办?”

“有我。过后你跟我说,我替你出主意。”

“那太好了!”阿狗拉着他的手笑道:“多谢你!”

桂生让阿狗拉着他的手,往前牵引,到了一座小院落里,方始挣脱了手,高声喊道:“王二爷!”

“谁啊?”一个很苍老的声音在里面问。

“是我,桂生。老爷派我带李相公来跟你有话说。”

过了一会,屋里出来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相貌威严,服饰也不像下人。阿狗便先招呼,像桂生那样,叫一声:“王二爷!”

“不敢!尊驾就是李相公?”

“是的。我叫李同。”

“噢!是李同李相公,我听说过。”王贵转脸问桂生,“老爷怎么说?”

“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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