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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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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我的事?』

『是的。』乌先生拿手指蘸着茶汁,在紫檀桌面上一面写,一面说∶『抽出来的是个「五归来不看山,的」「字。这个字不好,冰」山「一倒,就是

牢「」之灾。

一听这话,螺蛳太太吓得脸色大变,胡雪岩便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肩膀,安慰着说∶『你不要怕。冰山没有倒,就不要紧。乌先生一定有说法。』

『是的。测字是触机,刚刚听了应春先生的话,我觉得似乎更有道理了。

「」字中间的「言,就是言官,现在是有座山压在那里,不要紧,靠山一倒,言肩出头,那时候左面是犬,右面也是犬,一犬吠日,众犬吠声,群起而攻,怎么吃得消。『

说得合情合理,胡雪岩、古应春都认为不可不信,螺蛳大太更不用说,急急问道∶『乌先生,靠山不倒莫非点事都没有了?』

『事情不会一点事没有,你看左面这只犬已经立了起来,张牙舞爪要扑过来咬人,不过只要言官不出头就不要紧,肉包子打狗让它乖乖儿不叫就没事。』

『不错,一点不错!』胡雪岩说∶『现在我们就要做两件事,一件是我马上去看左大人,一件是赶紧写信给徐小云,请他务必在京里去看几个喜欢讲话的都老爷,好好儿敷衍一下。』

这就是『肉包子打狗』的策略,不过,乌先生认为写信缓不济急,要打电报。

『是的。』胡雪岩皱着眉说∶『这种事,不能用明码,一用明码,盛杏芬马上就知道了。』

『德藩台同军机章京联络,总有密码吧?』

『那是军机处公用的密码本,为私事万不得已也只好说个三两句话,譬如某人病危,某人去世之类,我的事三两句话说不清楚。』

『只要能说三两句话,就有办法。』古应春对电报往来的情形很熟悉,『请德藩台打个密电给徐小云,告诉他加减多少码,我们就可以用密码了。』

『啊,啊!这个法子好。应春,你替我拟个稿子。』胡雪岩对螺蛳太太说,『你去一趟,请德藩台马上替我用密码发。』

于是螺蛳太太亲自去端来笔砚,古应春取张纸,一挥而就∶『密。徐章京小云兄∶另有电,前五十字加计,以后减廿。晓峰。』

这是临时设计的一种密码,前面五十字,照明码加二十,后面照码减二十,这是很简单的办法,仓卒之间瞒人耳目之计,要破还是很容易,但到得破了这个密码,已经事过境迁,秘密传递信息的功用已经达到了。倒是『另有电』三字,很有学问,电报生只以为德馨『另有电』,就不会注意胡雪岩的电报,这样导人入歧途,是瞒天过海的一计。

于是胡雪岩关照螺蛳太太,立刻去看莲珠,转请德馨代发密电,同时将他打算第二天专程到江宁去看左宗棠的消息,顺便一提,托他向驻在拱宸桥的水师统带,借一条水火轮拖带坐船。

『你去了就回来。』胡雪岩特地叮嘱,『我等你来收拾行李,』

接下来,胡雪岩请了专办笔墨的杨师爷来,口述大意,请他即刻草拟致徐用仪的电报稿,又找总管去预备次臼动身的坐船。交代了这些杂务,他开始跟古应春及乌先生商议,如何来倚仗左宗棠这坐靠山,来化险为夷。

『光是左大人帮忙还不够,要请左大人出面邀出一个人来,一起帮忙,事情就不要紧了。不过,』古应春皱着眉说∶『只怕左大人不肯向这个人低头。』

听到这一句,胡雪岩与乌先生都明白了,这个人指的是李鸿章。如果两

江、直隶,南北洋两大臣肯联手来支持胡雪岩,公家存款可以不动,私人存款的大户,都是当朝显宦,看他们两人的面子,亦不好意思逼提,那在胡雪岩就没有什么好为难的了。

『这是死中求活的一着。』乌先生说∶『无论如何要请左大人委屈一回。

大先生,这步棋实在要早走。『

『说实话!』胡雪岩懊丧地敲自己的额头,『前几天脑子里一团乱丝,除了想绷住场面以外,什么念头都不转,到了绷不住的时候,已经精神疲力竭,索性赖倒了,听天由命,啥都不想。说起来,总怪我自己不好。』

『亡羊补牢,尚未为晚。』乌先生说,『如果决定照这条路子去走,场面还是要绷住,应该切切实实打电报通知各处,无论如何要想法子维持。好比打仗一样,哪怕只剩一兵一卒,也要守到底。』

『说得不错。』胡雪岩深深点头∶『乌先生就请你来拟个电报稿子。』

包先生义不容辞,桌上现成的文房四宝,铺纸伸毫,一面想,一面写,写到一半,杨师爷来交卷了。

杨师爷的这个稿子,措词简洁含蓄,但说碍不够透彻,胡雪岩表面上自然连声道好,然后说道∶『请你放在这里,等我想一想还有什么话应该说的。』

也就是杨师爷刚刚退了出去,螺蛳太太就回来了,带来一个颇令人意外的信息∶『德藩台说,他要来看你。有好些话当面跟你谈┅┅』

『你为啥不说,我去看他。』胡雪岩打断她的话问。

『我怎么没有说?我说了。德藩台硬说他自己来的好。后来莲珠私下告诉我,你半夜里到藩台衙门,耳目众多,会有人说闲话。』

听这一说,胡雪岩暗暗心惊,同时也很难过,看样子自己是被监视了,从今以后,一举一动都要留神。

『德藩台此刻在抽烟,等过足了痛就来。』螺蛳太太又说∶『密码没有发,不过他说他另有办法,等一下当面谈。』

『喔。』胡雪岩又问∶『我要到南京去的话,你同他说了?』

『自然说了,只怕他就是为此,要赶了来看你。』

『好!先跟他谈一谈,做事就更加妥当了。』胡雪岩不避宾客,握着她的冰冷的手,怜惜他说∶『这么多袖笼,你就不肯带一个。』

螺蛳太大的袖笼总有十几个,紫貂、灰鼠、玄狐,叫得出名堂的珍贵皮裘她都有,搭配着皮袄的种类花式来用,可是在眼前这种情形之下,她哪里还有心思花在服饰上?此时听胡雪岩一说,想起这十来天眠食不安的日子,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赶紧转身避了开去。

『罗四姐,你慢走。』胡雪岩问道∶『等德藩台来了,请他在哪里坐?』

『在洋客厅好了。那里比较舒服、方便。』

『对!叫人把洋炉子生起来。』

『晓得了。』螺蛳太太答应着,下楼去预备接待宾客。

洋客厅中是壁炉,壁炉前面有两张红丝绒的安乐椅,每张椅子旁边一张茶几,主位这面只有一壶龙井,客位这面有酒、有果碟,还有一碟松子糖、一碟猪油枣泥麻酥,因为抽鸦片的人都爱甜食,是特为德馨所预备的。

『这麻酥不坏!』德馨拈了一块放在口中,咀嚼未终,伸手又去拈第二块了。

在外面接应待命的螺蛳太太,便悄悄问阿云∶『麻酥还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我是说湖州送来的猪油枣泥麻酥。』

『喔,』阿云说道∶『我去看看。』

『对,你看有多少,都包好了,等下交给德藩台的跟班。』

阿云奉命而去,螺蛳太太便手捧一把细瓷金链的小茶壶,贴近板壁去听宾主谈话。

『你要我打密电给徐小云,不大妥当,军机处的电报,盛杏荪的手下没有不照翻的,这种加减码了的密码,他们一看就明白了。』德馨又说∶『我是打给我在京的一个朋友,让他去告诉徐小云,你有事托他,电报随后就发。』

『那么,我是用什么密码呢?』

『用我的那本。』德馨说道∶『我那个朋友心思很灵,编的密码,他们破不了的。』

胡雪岩心想,照此一说,密码也就不密了,因为德馨不会把密码本惜给他用,拟了稿子交出去,重重周折,经手的人一多,能免秘密泄漏,反为不妙。

与其如此,不如干脆跟他说明白,『晓翁,我想托徐小云替我在那些都老爷面前烧烧香,快过年了,节敬从丰从速,请他们在家纳福,不必管闲事,就是帮了我的忙。这些话,如果由晓翁来说,倒显得比我自己说,来得冠冕些。』他问∶『不晓得晓翁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有何不可?』

『谢谢!谢谢!』胡雪岩问∶『稿子是晓翁那里拟,还是我来预备?』

德馨此来是想定了一个宗旨的,胡雪岩的利益,到底不比自己的利益来得重要,但要顾到自己眼前的利益,至少要顾到胡雪岩将来的利益。换句话说∶他可以为胡雪岩的将来做任何事,借以换取胡雪岩保全他眼前的利益,所以对于致电徐小云的要求,不但一口答应,而且觉得正是他向胡雪岩表现义气的一个机会。

因此,他略一沉吟后问∶『你请一位笔下来得的朋友来,我告诉他这个稿子怎么拟。』

笔下当然是杨师爷来得,但胡雪岩认为古应春比较合适,因为德馨口述的大意,可能会有不甚妥当的话,杨师爷自然照录不误,古应春就一定会提出意见,请德馨重新斟酌。

『我有个朋友古应春在这里,晓翁不也见过的吗?』

『啊,他在这里!』德馨很高兴他说∶『此君岂止见过!那回我到上海很得他的力!快请他来。』

于是叫人将古应春请了来与德馨相见。前年德馨到上海公千,古应春受胡雪岩之托,招待得非常周到,公事完了以后,带他微服冶游,消息一点不露,德馨大为满意,而且一直认为古应春很能干,有机会要收为己用。因此,一见之下,欢然道故,情意显得十分殷勤。

『我们办正事吧!』胡雪岩找个空隙插进去说∶『应春,刚才我同德藩台商量,徐小云那里,由德藩台出面托他,第三者的措词,比较不受拘束。

德藩台答应我了,现在要拟个稿子,请德藩台说了意思,请你大笔一挥。有啥没有弄明白的地方,你提出来请教德藩台。『

古应春对这一暗示,当然默喻,点一点头说∶『等我来找张纸。』

『那里不是笔砚!』

『不!』古应春从身上掏出一支铅笔来,『我要找一张厚一点的纸。最

好是高丽笺。『

『有,有!』螺蛳太太在门口答应。

话虽如此,高丽笺却一时无处去觅,不过找到一张很厚的洋纸。等古应春持笔在手,看着德馨时,他站起来背手踱了几步,开始口述。

『这个电报要说得透彻,第一段叙时局艰难,市面极坏,上海商号倒闲,不知凡几,这是非常之变,非一人一家之咎。』

古应春振笔如飞,将第一段的要点记下来以后,抬头说道∶『德公,请示第二段。』

『第二段要讲雪岩的实力,跟洋商为了收丝买茧这件事,合力相谋。此外,还有一层说法,你们两位看,要不要提?』德馨紧接着说∶『朝廷命沿省疆臣备战,备战等于打仗,打仗要钱,两江藩库空虚,左爵相向雪岩作将伯之呼,不能不勉力相助,以致头寸更紧,亦是被挤的原因之一。』

『不必,不必!』胡雪岩表示异议,『这一来,一定得罪好些人,尤其是李合肥,更不高兴。』

『我亦觉得不提为妙。』古应春附和着说∶『如果徐小云把这话透露给都老爷,一定节外生枝,把左大人牵涉进去,反而害他为难。』

『对,对!就不提。』德馨停了下来,等古应春笔停下来时,才讲第三段。

第三段是说胡雪岩非常负责,但信用已受影响,维持格外吃力,如今是在安危成败关头,是能安度难关,还是一败涂地,要看各方面的态度而定,如果体谅他情非得已,相信他负责到底,他就一定能无负公私存户,倘或目光短视,日急于提存兑现,甚至唯恐天下不乱,出以落井下石之举,只怕损人不利己,胡雪岩固然倒下来,存户只怕亦是所得无几。

这一段话,胡雪岩与古应春都认为需要推敲,不过意见是古应春提出来的,说『落井下石』似乎暗指李鸿章,而损人不利己,只怕所得无几,更足以引起存户的恐慌,尤其是公款,可以用查封的手段保全债权,而私人存户,势力不及公家,唯一的自保之计是,抢在前面,先下手为强。那一来不是自陷于危地?

『说得也是。』德馨趁机表明诚意,『我完全是说公道话,如果你们觉得不妥,怎么说都行。』

『我看,只说正面,不提反面。』

这就是说,要大家对胡雪岩体谅情非得已,相信负责到底。德馨自然同意,接下来讲第四段。

这一段说到最紧要的地方,但却要言不烦地只要说出自己这方面的希望,在京处于要津的徐用仪,自会有透彻的了解,但接下来需要胡雪岩作一个安排,应该先商量好。

『马上过年了,』他看着胡雪岩说∶『今年的炭敬、节敬,你还送不送?』

『当然照送。』胡雪岩毫不迟疑地回答,还加了一句∶『恐怕还要多送。』

『你是怎么送法?』德馨问说∶『阜康福今年不能来办这件事了,你托谁去办?款子从哪里拨?』

这一问,胡雪岩才觉得事情很麻烦,一时意乱如麻,怔怔地看着德馨,无以为答。

这时古应春忍不住开口了∶『事到如今,既然托了徐小云,索性一客不烦二主,都托他吧。』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德馨说道∶『雪岩如果同意,咱们再商量步骤。』

『我同意。』

『好!现在再谈款子从哪里拨?这方面我是外行,只有你们自己琢磨。』

于是胡雪岩与古应春稍作研究,便决定了办法,由汇丰银行汇一笔款子给徐用仪,请他支配。为了遮人耳目,这笔款子要由古应春出面来汇。当然,这一点先要在密电中交代明白。

要斟酌的是不知道应该汇多少?胡雪岩想了一会说∶『我记得去年一共花了三万有余、四万不到。』胡雪岩说∶『今年要多送,就应该汇六万银子。』

『至于哪个该送多少?汪敬贤那里有单子,请小云找他去拿就是。』胡雪岩说。

德馨点点头说∶『电报上应该这么说∶雪岩虽在难中,对言路诸公及本省京官卒岁之年,仍极关怀,现由某某人出面自汇丰汇银六万两至京,请他从汪敬贤处取来上年送炭敬、节敬名单,酌是加送,并为雪岩致意,只要对这一次阜康风潮,视若无事,不闻不问,则加以时日,难关定可安度。即此便是成全雪岩了。至于对雪岩有成见、或者素不好哗众取宠者,尤望加意安抚。』

这段话,意思非常明白,措词也还妥当,古应春几乎一字不更地照录,然后又将全稿细细修正,再用毛笔誊出清稿,请德馨与胡雪岩过目。

『很好!』德馨将稿子交给胡雪岩∶『请你再细看一遍。』

『不必看了。拜托,拜托。』胡雪岩拱拱手说。

于是等德馨收起电报稿,古应春道声『失陪』,悄悄退下来以后,宾主复又开始密谈。

『雪岩,咱们的交情,跟弟兄没有什么分别,所以我说话没有什么忌讳,否则反倒容易误事。你说是不是?』

一听这段话,胡雪岩心里就有数了,他是早就抱定了宗旨的,不论怎么样,要出以光明磊落。

生意失败,还可以重新来过,做人失败不但再无复起的机会,而且几十年的声名,付之东流,还是他宁死不愿见的事。

于是,他略想一想,慨然答说∶『晓翁,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今天晚上肯这样来,就是同我共患难。尤其是你刚才同我说的一番话,不枉我们相交一场。晓翁,我完全是自作孽,开头把事情看轻了,偏偏又夹了小女的喜事,把顶宝贵的几天光阴耽误了。从现在起,我不能再走错一步。其实,恐怕也都嫌晚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趁现在我不能作主的时候,晓翁,你有话尽管说,我一定遵办。』

德馨巴不得他有这句话,当好说道∶『雪岩,咱们往好处想,可是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我有张单子在这里,你斟酌,只要你说一句「不要紧,,这张单子上的人,都归我替你去挺。』

这张单子三寸高,六、七寸宽,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胡雪岩一拿到手,先就烦了,欲待细看,却又以老花眼镜不在手边,将那张单子拉远移近,总是看不清楚,头都有些发晕了。这一阵的胡雪岩,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只以虚火上炎,看来依旧红光满面,其实是硬撑着的一个空架子,此时又急又气,突然双眼发黑,往后一倒,幸亏舶来的安乐椅,底座结实,文风不动,但旁边茶几上的一碗茶,却上他带翻了,细瓷茶碗落地,碎成好几

片,声音虽下大,但已足以使得在隔室的螺蛳太太吃惊了。

『阿呀呀!』她一奔进来便情不自禁地大嚷,而且将杭州的土话都挤出来了,『甲格地,甲格地?』

这是有音无字的一句乡谈,犹之乎北方人口中的惊诧∶『怎么啦?』她一面说,一面上前来掐胡雪岩的『人中』。

鼻底唇上这道沟名谓『人中』,据说一个人昏厥需要急救时,掐人中是最有效的办法。不过胡雪岩只是虚弱,并未昏厥,人虽倒在安乐椅上,仿佛呼吸都停了似的,其实心里清楚得很。此刻让螺蛳太太养了多年的长指甲死命一掐,疼得眼泪直流,象『炸尸』似地蹦了起来,将德馨吓了一大跳。

吓过以后,倒是欣喜,『好了!好了!』他说,『大概是心境的缘故。』

螺蜘太太已领悟到其中的原因,『也不光是心境不好,睡不熟、吃不好,人太虚了。』接着便喊∶『阿云,阿云!』

将阿云唤了进来,是吩咐『开点心』,燕窝粥加鸽蛋,但另有一碗参汤,原是早就为胡雪岩预备着的,只以有贵客在,她觉得主人不便独享,所以没有拿出来,这时候说不得了,只好做个虚伪人情。

『那碗参汤,你另外拿个碗分做两半,一碗敬藩台。』

这碗参汤,是慈禧太后赐胡老太太的吉林老山人参所熬成的,补中益气,确具功效。胡雪岩的精神很快地恢复了,拿起单子来只看最后,总数是三十二万多银子。

『晓翁,』他说,『现款怕凑不出这许多,我拿容易变钱的细软抵给你。』

『细』是珠宝,『软』指皮货字画,以此作抵,估价很难,但德馨相信他只会低估,不会高算,心里很放心,但口头上却只有一番说词。

『雪岩,我拿这个单子给你看,也不过是提醒你,有这些款子是我跟小妾的来头,并没有打算马上要。事到如今,我想你总帐总算过吧,人欠欠人,到底有多少,能不能抵得过来?』

问到这话,胡雪岩心里又乱又烦,但德馨深夜见访,至少在表面上是跟朋友共患难,他不能不定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作个比较恳切的答复。

当然,『算总帐』这件事,是一直索绕在他心头的,不过想想就想不下去了,所以只是些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思绪,此时耐着性子,理了一下,才大致可以说出一个完整的想法。

『要说人欠欠人,两相比较,照我的算法,足足有余,天津、上海两处的存货——丝跟茧子,照市价值到九百万,二十九家典当,有的是同人家合伙的,通扯来算,独资有二十家,每家架本算它十万两,就是两百万,胡庆余堂起码要值五十万。至于住的房子,就很难说。』

『现住的房子不必算。』德馨问说∶『古董字画呢?』

提到古董字画,胡雪岩但有苦笑,因为赝鼎的居多,而且胡雪岩买古董字画,只是挥霍,绝少还价。有一回一个『古董鬼』说了一句∶『胡大先生,我是实实惠惠照本钱卖,没有赚你的钱。』胡雪岩大力不悦,挥挥手说道∶『你不赚我的钱,赚哪个的钱?』

有这段的故事一传,『古董鬼』都是漫夭讨价,胡雪岩说一句∶『大贵了。』人家就会老实承认,笑嘻嘻他说∶『遇到财神,该我的运气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真的要价要得太离谱,通常都是写个条子到帐房支款,当然帐户要回扣是必然的。

他的这种作风,德馨也知道,便不再提古董字画,屈着手指计算∶『九

百加两百,一千一,再加五十,一共是一千一百五十万。欠人呢?『

『连官款在内,大概八百万。』

『那还多下三百五十万,依旧可算豪富。』

『这是我的一把如意算盘。』胡雪岩哀伤他说∶『如果能够相抵,留下住身房子,还有几百亩田,日子能过得象个样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呢?』

『毛病就在丝上┅┅』

原来胡雪岩近年来做丝生意,已经超出在商言商的范围,而是为了维护江浙养茧人家,几百万人的生计,跟洋商斗法,就跟打仗一样,论虚实,讲攻守,洋商联合在一起,实力充足,千方百计进攻,胡雪岩孤军应战,唯有苦撑待变。这情形就跟围城一样,洋商大军压境,吃亏是劳师远征,利于速战;被围的胡雪岩,利于以逸待劳,只要内部安定,能够坚守,等围城的敌军,师老无功,军心涣散而撤退时,开城追击,可以大获全胜。

但自上海阜康的风潮一起,就好比城内生变,但兵不厌诈,如果出之以镇静,对方摸不透他的虚实,仍有化险为夷的希望。这就是胡雪岩照样维持场面,而且亦决不松口打算抛售存货的道理。

『一松口就是投降,一投降就听人摆布了。九百万的货色,说不定只能打个倒八折┅┅』

『雪岩,我没有听懂。』德馨插嘴问道∶『什么叫「倒八折」?』

『倒八折就是只剩两成,九百万的货色,只值一百八十万。洋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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