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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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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未曾说话,只是一会儿眨眼,一会儿微笑,芙蓉很想知道,他想什么想得这么有趣?然而陌生之感,到底还浓,只有尽自己的礼法。便试探育说道∶『请到里面去坐吧!』

『好!你先请。』

这样客气,越使她有拘束之感,退后一步说∶『老爷先请!

我还有事。『

她分内之事,就是尽一个主妇的责任,吹灭烛火,关上门窗,又到厨房里去,检点了一番,才回人『洞房』。

胡雪岩一个人在屋里小饮,四碟小菜、一壶酒是早就预备在那里的,把杯回想这天的经过,心里有无数急待解答的疑问,所以看见她一进来就又忙忙碌碌地整理衾枕,便即说道∶『芙蓉,你来!我们先谈谈。』

『嗯!好。』芙蓉走了过来,拉开椅子坐下,顺手便把一碟火腿,换到他面前,接着又替他斟满了酒。

他把酒杯递到她唇边,她喝了一口,又夹了一片火腿来,她也吃了。

『你晓不晓得我今天闹个大笑话?』

这个开始很好,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很熟了,芙蓉以极感兴趣和关切的眼色看着他,『怎么呢?』她问。

『我跟郁老四一起进门,大家都说「恭喜」,我莫知莫觉,只当是郁老四做生日,大家是跟他道喜,你想想,世界上有这种事!』

芙蓉忍俊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却又赶紧抿着嘴。

摆出正经样子∶『难道你自己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一点都不知道。为了瞒着我,他们还特地把我弄到南浔去玩了一趟。』

『那┅┅』芙蓉迟疑了一会,双目炯炯地看着他问,『要我,不是你的意思?』

『哪有这话!』胡雪岩赶紧分辩,『我是求之不得!』

芙蓉点点头,神色和缓了,『我也不曾想到。』她低着头说∶『我实在有点怕!』

『怕什么?』

『伯我自己笨手笨脚,又不会说话,将来惹老太太、太太讨厌。』

『那是决不会有的事!你千万放心好了。』

得到这样的保证,芙蓉立刻绽开了笑容,笑容很淡,但看起来却根深,她是那种天生具有魔力的女人,不论怎么一个淡淡的表情,受者都会得到极深的感受。

『我的情形,你大概总听郁四嫂说过了。』胡雪岩问道,『她是怎么说我?』

『话很多。』芙蓉把那许多话,凝成一句∶『总之,劝我进你们胡府上的门。』

『那么你呢?乐意不乐意?』

这话在芙蓉似乎很难回答,好半晌,她垂着眼说∶『我夭生是这样的命!』

话中带着无限的凄楚,可知这句话后面隐藏着无限波折坎坷。胡雪岩怜惜之余,不能不问,但又怕触及她什么身世隐痛,不愿多说。所以踌躇着不知如何启齿?

一个念头转到她的亲属,立刻觉得有话可说了,『你不是有个兄弟吗?』

他问,『今天怎么不见?』

『在我叔叔那里。』芙蓉抬起头来,很郑重地,『我要先跟老爷说了,看老爷的意思,再来安排我兄弟。』

『我不晓得你预备怎么安排?』胡雪岩说,『当初郁四嫂告诉过我,说你要带在身边。这是用不着问我的,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将来教养成人,当然是我的责任!』

听到最后一句,芙蓉的不断眨动的眼中,终于滚出来两颗晶莹的泪珠,咬一咬嘴唇,强止住眼泪说∶『我父母在阴世,也感激的。』

『不要这样说!』胡雪岩顺手取一块手巾递了给她,『不但你兄弟,就是你叔叔,我都想拉他一把,既然做了一家人,能照应一定要照应。日子一长,你就晓得我的脾气了。』

『我晓得,我听阿七姐说过。』芙蓉叹口气∶『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也听说过,你的叔叔,外号叫做「刘不才」,这不要紧!别人不敢用,我敢用,就怕他没有本事。』说到这里,胡雪岩便急转直下地加了一句∶

『你家是怎么个情形,我一点都不晓得。』

芙蓉点点头∶『我当然要告诉你。』

刘家也是生意人家,芙蓉的祖父开一家很大的药材店,牌号叫做『刘敬德堂』。祖父有三个儿子,老大就是芙蓉的父亲,老二早夭,老三便是刘不才。刘不才绝顶聪明,但从小就是个纨袴,芙蓉的父亲是个极忠厚老实的人,无力管教小兄弟,又怕亲友说他刻薄,便尽量供应刘不才挥霍。因此,刘敬德堂的生意虽做得很大,却并不殷实。

不幸地,十年前出了一个极大的变故,芙蓉的父亲到四川去采办药材,舟下三峡,在新滩遇险,船碎人亡,一船的贵重药材,漂失无遗。刘不才赶到川中去料理后事,大少爷的脾气,处处摆阔,光是雇人捞尸首,就花了好几百银子,结果尸首还是没有捞到,便在当地做法事超度,又花了好些钱。

『你想想,我三叔这样子的弄法,生意怎么做得好?一年工夫不到,维护不下去了,人欠欠人清算下来,还差七千银子。那时我三叔的脾气还很硬,把店给了人家,房子、生财、存货,一塌刮子折价一万,找了三千银子回来。』

三千银子,下到一年就让刘不才花得光光。于是,先是上当铺,再是卖家具什物,当无可当、卖无可卖,就只好以贷借为生。『救急容易救穷难』,最后连借部没处借了。

谈到这里,芙蓉摇摇头,不再说下去,那不堪的光景,尽在不言,墒雪岩想了想问∶『你娘呢?』

『娘早就死了,我兄弟是遗腹子,我娘是难产。』芙蓉又说,『到我十五岁那年,我三婶也让我三叔把她活活气杀!我也不知道我三叔哪里学来的本事?家里米缸,天天是空的,他倒是天天吃得醉醺醺回来,就靠我替人绣花,养我兄弟,想积几两银子下来,将来好叫我兄弟有书读,哪晓得?妄想!』

『怎么是妄想?』

『我三叔啊!』芙蓉是那种又好气,又好笑,出于绝望的豁达的神情∶『不管把钱藏在什么地方,他都能寻得着!真正是气数。』

胡雪岩也失笑了,『这也是一种本事。』他说,『那样下去也不是一回事。你怎么办呢?』

『就是这话罗!我想了又想,下定决心。』芙蓉略停一停,挺一挺胸说,『我十二岁的时候批过一张八字,说我天生偏房的命,如果不信,一定会克夫家。所以我跟我三叔说,既然命该如此,不如把我卖掉,能够弄个二三百两银子,重新干本行,开个小药店,带着我兄弟过日子,将来也有个指望。

你晓得我三叔怎么说?『

胡雪岩对刘不才这样的人,了如指掌,所好的就是虚面子,所以这样答道∶『他一定不肯,怕失脸面。』

『一点不错!他说,我们这样的人家,穷虽穷,底子是在的,那有把女儿与人做偏房的道理?别的好谈,这一点万万办不到。』芙蓉说,『我也就是在这一点上,看出我三叔还有出息。』

前后话锋,不大相符,胡雪岩心中不无疑问,但亦不便打断她的话去追问,只点点头说∶『以后呢?』

『以后就嫁了我死去的那个。』芙蓉黯然说道∶『一年多工夫,果然,八字上的话应了!』

胡雪岩这才明白,她现在愿意做人的偏房,是『认命』。但是,刘不才呢?可是依旧象从前那样,郁四是用了什么手腕,才能使他就范?这些情形

是趁此时问芙蓉,还是明天问郁四?

他正在这样考虑,芙蓉却又开口了,『有件事,我不甘心!』她说,『我前头那个是死在时疫上。初起并不重,只要有点藿香正气丸,诸葛行军散这种极普通的药,就可以保得住命,偏偏是在船上,又是半夜里,连这些药都弄不到。我常常在想,我家那爿药店如果还开着,这些药一定随处都是,他出门我一定会塞些在他衣箱里,那就不会要用的时候不凑手。应该不死偏偏死,我不甘心的就是这一点!』

胡雪岩不作声。芙蓉的话对他是一种启发,他需要好好盘算。就在这默然相对之中,只听『扑』地一声,抬眼看时,红烛上好大的一个灯花爆了。

『时候不早了!』芙蓉柔声问道∶『你恐怕累了?』

『你也累了吧!』胡雪岩握着她的手,又捏一捏她的手臂,隔着紫缎的小夹袄,仍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臂上的肌肉很软,却非松弛无力,便又说道∶『你不瘦嘛!』

英蓉的眼珠灵活地一转,装作不经意地同道∶『你喜欢瘦,还是喜欢胖?』

『不瘦也不胖,就象你这样子。』

芙蓉不响,但脸上是欣慰的表情,『太太呢?』她问,『瘦还是胖?』

『原来跟你也差不多,生产以后就发胖了。』胡雪岩忽然提起一句要紧话∶『你有孩子没有?』

『没有!』芙蓉又说,『算命的说,我命里该有两个儿子。』

听得这话,胡雪岩相当高兴,捧着她的脸说,『我也会看相,让我细看一看。』

这样四目相视,一点腾挪闪转的余地都没有,芙蓉非常不惯,窘笑着夺去他的手,『没有什么好看!』说着,她躲了开去。

『我问你的话,』胡雪岩携着她的手,并坐在床沿上说,『那天你先答应去吃素斋,一出天圣寺的山门,怎么又忽然变了卦?』

『我有点怕!』

『怕什么?』

芙蓉诡秘地笑了一下,尽自摇头,不肯答话。

『说呀!』胡雪岩问道,『有什么不便出口的?』

迟疑了一下,她到底开了口∶『我怕上你的当!』

『上什么当?』胡雪岩笑道∶『莫非怕我在吃的东西里面放毒药?』

『倒不是伯你放毒药,是伯你放迷魂药!』说着,她自己笑了,随即一扭身,伏在一床白缎绣春丹凤朝阳花样的夹被上,羞得抬不起头来。

不管她这话是真是假,胡雪岩只觉得十分够味,因而也伏身下去,吻着她的颈项头发,随后双脚一甩,把那双簇新的双梁缎鞋,甩得老远。

第二天早晨,他睡到钟打十点才起身,掀开帐子一看,芙蓉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正在收拾妆台。听得帐钩响动,她回过头来,先是娇羞地一笑,然后柔声说道∶『你不再睡一息?』

『不睡了!』胡雪岩赤着脚走下地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还睡什么?』

『你看你!』芙蓉着急地说,『砖地上的寒气,都从脚心钻进去了,快上床去!』

说着,取了一件薄棉袄披在他身上,推着他在床沿上坐定,替他穿袜子、穿套裤、穿鞋,然后又拉着他站起身来,系裤带,穿长袍。

胡雪岩从来没有这样为人伺候过,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怪不得叫妾

侍!『他不由得自语,』 「侍,是这么个解释!『

『你在说啥?』芙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仰着脸问。

『我说我真的享福了!』胡雪岩又说,『我们谈谈正经!』

胡雪岩的『正经事』无其数,但与芙蓉佰共的只有两桩,也可以说,只有一桩,胡雪岩要安置她的一叔一弟。

『你兄弟名字叫啥?』

『我小弟是卯年生的,小名就叫小兔儿。』

『今天就去接了他来!你叔叔不会不放吧?』

胡雪岩人情透熟,君子小人的用心,无不深知,刘不才在此刻来说,还不能当他君子,所以胡雪岩以『小人之心』去猜度,怕他会把小兔儿当作奇货,因而有些一问。

这一问还真是问对了,芙蓉顿有忧色,『说不定!』她委委屈屈地说,『我跟我三叔提过。他说,刘家的骨血,不便,不便┅┅』

芙蓉不知如何措词,脸涨得通红,话说出来屈辱了自己,也屈辱了娘家。

刘三才的话说得很难听,『你说你命中注定要做偏房,自己情愿,我也没话说。郁四有势力,我也搞不过他。不过小兔儿是我们刘家的骨血,你带到姓胡的那里,算啥名堂?你自己已经低三下四了,莫非叫你兄弟再去给人家做小跟班?』当时自己气得要掉眼泪,但也无法去争,原来打算慢慢再想办法,此刻胡雪岩先提到,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不便什么?胡雪岩的心思快,稍微想一想就明白,自然是名分上的事。

那好办!他说∶『你们刘家的骨血,自然让他姓刘。我现在算是姐夫资格,难道就不能管你的同胞骨肉?』

芙蓉怕是自己听错了,回想一遍,是听得清清楚楚,有『姐夫』二字,惊喜感激之余,却仍有些不大相信,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还有啥难处?你说出来商量。』

这还有什么难处?就怕他的话靠不住!芙蓉在要紧关头上不放松,特意问一句,『你说小兔儿叫你「姐夫」?』

『不叫我姐夫叫啥?难道也象你一样,叫我老爷?』

芙蓉叫『老爷』是宫称,就是正室也如此叫法,身分的差别不显,小兔儿就不能这么叫。 难得胡雪岩这等宽宏大量,体贴入微,芙蓉真个心满意足,凝眸含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翻衷情,让胡雪岩发觉,自己的猜测,完全对了,『这一来,你叔叔该没话说了吧!』他问。

『当然!』芙蓉的声音很响亮,『我自己去接我小弟。』

胡雪岩先不答她这话,只说∶『我想跟你叔叔见个面。你看是我去拜会他,还是请他到我们这里来?』

『他怕不肯来,你暂时也不必理他。』芙蓉一大半是为胡雪岩打算,『我叔叔,说实在的,能避他还是避开他的好。』

『我倒问你,他对本行生意,到底怎么样?』

没有料到他会提起这句话,而且意义也不明显,芙蓉不知如何作答?细细想一想,才略略猜出他的意思,大概是要给她三叔荐到什么药材行去做事。

论本事倒还不差,就是银钱上头,不能叫人放心,将来一走连累保人。然而人家既有这番好意,自己这面又是嫡亲的叔叔,也不能说有机会不要,左恩右想,十分为难,就越发无话可答了。

『我是说他的本事。对本行是不是在行?』

『怎么不在行?祖传的行当,从小看也看会了。』芙蓉说到这里,突生灵感,『老爷,』她说,『我倒有个主意,不晓得办不办得到?』

这个主意是这样,刘不才千里有几张家传的丸散膏丹的秘方,是根据明朝大内的『宫方』,加以斟酌损益而成,『刘敬德堂』的生意,一半要靠这几张方子。生意『倒灶』,清算帐目时,还差七千银子,有人提议拿这几张秘方作价了清。刘不才却是宁愿不要店面和生财,要留着那几张方子,当时他倒是『人穷志不穷』,对债主表示∶『刘敬德堂从我手里败掉的,自然还要从我手里恢复。将来「老店新开」,这几张方子,我自己要用。』

『老店新开,看来是痴心妄想!』芙蓉说道,『小兔儿倚靠得着你,我也可以放心了。我三叔,照我看,除掉一样吃鸦片,没出息的事,都做绝了。

我做侄女儿的,不管他怎么对不起我,总没有眼看他没饭吃,不拉他一把的道理。不过,我也不敢请你替他想办法,害你受累,岂不是变成我自讨苦吃?

所以我这样在想,要劝他把那几张秘方卖掉。从前有人出过七千银子,现在不晓得能不能卖到一万银子?有一万银子,随他去狂嫖烂赌,总也还有几年好混,倘或他倒回心向善了,拿这一万银子做做生意,真个安分守己,省吃俭用,变得可以靠得住,那时候你也自然肯提拔他。这才真正是我们刘家祖上的阴功积德!『

听她长篇大论说这一套,胡雪岩对芙蓉越发爱中生敬,因为她不但明白事理,而且秉性淳厚,再从她的话中,对刘不才又多了一番认识,此人不但有本事,也还有志气,人虽烂污,只要不抽鸦片,就不是无药可救。这样转着念头,心中立刻作了个决定,他对自己的这个决定很兴奋,但一切都要等与刘不才见了面,才能定局,此时还不宜对芙蓉细谈实话。

『你的打算真不错。那几张秘方值不值一万银子,不去管它,只要他肯拿出来,我一定可以替他卖到这个价钱。这样子,』胡雪岩说,『今天下午我们一道去看你三叔。你穿了红裙子去好了!』

向来明媒正娶的正室,才有穿红裙的资格,所以听得胡雪岩这一说,芙蓉既感激又高兴。虽然只有胡太太不在这里,权且僭越,但总是有面子的事。

不过从而一想,又不免犯愁,天生是偏房的命,做了正室,便要克夫。

这条红裙穿得穿不得?还得要请教算命先生才能决定。因此,她便不谢,只含含糊糊地点一点头。

就在这时候,阿珠的娘和阿七不约同至,而且还有不约而同的一件事,都叫人挑了食盒,送了菜和点心来。相见之下,自然有一番取笑,阿珠的娘还比较客气,阿七则是肆无忌惮,连房筛燕好的活都问得出来,把芙蓉搞得其窘无比。

幸好又来了两个男客,一个是郁四,一个是陈世龙,这才打断了阿七的恶谑。

一桌吃过了午饭,男客和女客分做两起,芙蓉拉着阿珠的娘和阿七去请教,那条红裙穿得穿不得?胡雪岩邀了郁四在外面厅上坐,有话要谈。

谈的是刘不才。郁四也正感到这是桩未了之事;游说芙蓉,是阿七建的功,何家早就表示过,愿意放她自主,自然不会留难。刘不才那里,郁四原预备让他『开价』,只要不是太离谱,一定照办,不想刘不才的话说得很硬气∶『穷虽穷,还下到卖侄女儿的地步。初嫁由父,再嫁由己,她愿意做胡家的偏房,我没话说。不过我也不想认胡家这门亲戚。』

『这不象他平日的行为。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郁四又说,『事情总要料理清楚,留下个尾巴也讨厌,我正要跟你商量,还是得想个办法,送他一笔钱!』

『四哥,你费心得多了,这件事不必再劳你的神。芙蓉已经阳我仔细谈过,』胡雪岩笑道,『他不想认我这门亲,我却非认他不可!』

『怎么个认法?』陈世龙颇有童心,『刘不才难惹得很,我倒要看胡先生怎么跟他打交道?』

『我要请你先替我去做个开路先锋!』

于是他把芙蓉所谈的情形,扼要谈了些,又嘱咐了陈世龙几句话,让他先去探路。

陈世龙打听到了刘不才的住处,一径就寻上门去,他跟嵇鹤龄一样,也是祖了一家式微世家的余屋住,不过另外开了个门,敲了两下,有个眉清目秀,但十分瘦的孩子来开门,转着乌黑的一双眼珠问道∶『你找谁?』

陈世龙听胡雪岩谈过,猜想他必是芙蓉的弟弟,随即说道∶『小兔儿,你三叔呢?』

『在里头。』等陈世龙要踏进去,他却堵着门不放,『你不要进来,先告诉我,你姓啥?』

『怎么?』陈世龙答道,『你怕是我跟你三叔来讨债的?不是,不是!

我姓陈,送钱来给你三叔的。『

小兔儿有些将信将疑,但毕竟还是让步了。陈世龙一进门就觉得香味扑鼻,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仔细辨一辨味道,是炖火腿的香味。

『这家伙,真会享福!』

一句话未完,看见刘不才的影子,哼着戏踱了出来,身上穿一件旧湖绪棉袄。下面是黑洋绉扎脚裤,两只裤脚扎得极其挺括,显得极有精神。

『小和尚!想不到是你。』

『刘三爷!待为来跟你老人家请安。』

过于谦恭,反成戏谑,刘不才便骂∶『去你的,寻什么穷开心!』

『不是这话。』陈世龙答道,『从前叫你刘不才,如今不同了,你变成我的长辈,规矩不能不讲。』

『咦!』刘不才眨着眼说,『我倒没有想到,忽然爆出来的这么个晚辈!

是怎么来的,你说来听听!『

『你跟我先生结成亲戚,不就是我的长辈?』

刘不才愣了一下,换了副傲慢的神色∶『我不晓得你的先生是哪个?反正我最近没有跟什么人结亲,谦称奉壁,蜗居也不足以容大驾,请!』说着将手向外一指,竟下了逐客令。

陈世龙有些发窘,但当然不能翻脸,在平时,翻脸就翻脸,也无所谓,此刻是奉命差遣,不能不忍一忍,同时还得想办法让刘三才取消逐客令。

于是他尽量装出自然的笑容,『刘三爷,你真不够朋友,炖着那么好吃的东西,一个人享用,好意思?莫非,』他说,『你不想在赌场里见面了?』

提到赌场,刘三才的气焰一挫。彼此的交情虽不深,但输了就顾不到体面、曾有两三次向陈世龙伸手借过赌本,想起这点情分,也是话柄,他的脸板不成了。

『要怪你自己不知趣!「哪壶水不开,偏提哪一壶」,你晓得我讨厌我那个侄女儿,你偏要拿她来触我的心境,叫人光火不光火?』

『好了,好了,说过算数。如果你留我吃饭,你出菜,我出酒。小兔儿,你来!』陈世龙摸出块五六钱的碎银子问道∶『你会不会上街买东西?』

『你要买什么?』刘不才问。

『巷口那家酒店的「绍烧,我吃过,不坏,叫他们送两斤来,把酒钱带去给他。』说着,他把银子塞到小兔儿子里,『多下的送你买梨膏糖吃!』

『没有要你破费的道理!』刘不才赶上来插在他跟小兔儿中间,一只手到他侄儿手里去夺银子,一只手又推陈世龙,仿佛不让他给钱似地。这就象下馆子抢着惠帐,只拉住了别人的不管用的左手一样,完全是『障眼法』。

结果是那块碎银子到了刘不才手里,却叫小兔儿到酒店里去赊帐。从这个行为上,陈世龙看透了他;骨头硬不到哪里去!他跟芙蓉也决不会决裂。

『来,来!』刘不才的兴致又很好了,把沙锅盖一揭,鼻子闻了两下,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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