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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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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他想要给妻女建一座竹楼,难得阿狸娘和阿狸终于有反应了,却是齐刷刷强硬拒绝。

实在太伤自尊了。

这一次妻女竟然主动找他帮忙,王坦面色看着平淡,心里却立刻就沸腾了——终于能在老婆闺女面前表现表现了!

因此第二日一早就令人去问。不到中午,就已经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将左佳思的兄长放了出来。

这一件事说起来也并不复杂。

过了腊日,各家都要开始置办年货——这是开春前的第一等大事。

这个时代不流行分家,讲究“大族”,稍微差不多的门第,家里就有上百人口。像是王家这种家族,几千人也是有的。到了除夕,几百上千人聚在一块儿,祭祖,吃团圆饭。若不提前把东西准备好了,光宴席一项就能忙死人。

因此腊月里,市集上到处都是赶着羊车、牛车往家搬东西的人。格外拥堵和热闹。

随慕容决来的几个少年都没见过南边的风物,就相约去闹市看看。

北边是流行骑马的。

这些士族能在胡人铁骑下保存家族和寄客,逼得胡人也不得不跟他们媾和,自然门风都极其彪悍。基本能走路的都会骑马。到了南边,他们也没改了这个习惯。

但是闹市,那是能骑马的地方吗?几个人在走了几步,就被堵住了。

还是崔琛。这少年横行惯了,见进不去,一扬鞭子,策马就冲上前。他骑术过人,一路俯仰,将两旁摊铺尽数掀翻了,韭薤蛋肉践踏了满地。人群受了惊吓,四处里乱逃。他冲到街头,回望这惨状,唇角微微一勾,只觉得等闲。见中央店铺前还停着辆牛车,觉得碍眼,就又骑马回去。

——他该想想,南边人为什么爱乘牛车。

因为这东西稳啊!

牛的性子跟马一样吗?那是你越抽它越不爱动,抽狠了撂挑子踢你一边去,回头继续缓慢嚼草的存在啊。

崔琛狠抽了几下,那牛车只缓缓的蹭了蹭。他性子暴,见抽不动,上脚便踢,这回可惹恼了那头牛。牛只缓缓的回头,对着马肚子轻轻一拱——

惊马了。

要不是崔琛骑术好,只怕真就要摔死。

左佳思的哥哥在铺子里选好了猪肉,一出门就见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等在外面。那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灰色的眼睛却如狼崽一般阴狠。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少年便已扬鞭。

堂堂一个大人,当然不能让孩子给打了,左佳思的哥哥就还手。

他没注意到,崔琛不是一个人来的。卢轩彼时也跟着,却没有上前帮手,而是从容寻到市集里的小吏,将崔琛砸烂的东西尽数买下。

他姿容清隽,言行温雅,看着便不是一般人家的少年。小吏不明白他的来头,也不敢跟他计较。

他出价又丰厚。不过片刻功夫,崔琛闯下的祸就被他摆平了。

随后,县吏带了人来。听说是崔、卢两家的公子,见他们生来富贵,谈吐举止也都不凡,便没敢多问。草率处置,就将左佳思的哥哥关了起来。

卢轩与崔琛也不替他辩解,带上一起来的人,仿佛没有过这么一回事似的,挥一挥衣袖,扬鞭而去。

左佳思的哥哥受的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如果是崔琛刻意颠倒黑白,陷害他泄愤也好说。但是从头到尾,崔琛都没将这个人放在心上。打一通泄愤,就甩手一丢。之后便是县吏在殷勤发挥。这件事就有些恶心了。

阿狸爹打从心里看不上崔琛的做派,对县吏的谄媚更深恶痛绝。但说到底,崔琛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罢了。真要借题发挥未免掉价。

何况作为将军府长史,也跟着桓净北伐过,王坦对这些豪门在地方上的势力最清楚不过。不管是胡人南下,还是汉人北伐,都不能不借助他们的影响。这些人还是尽量不要开罪。

因此阿狸爹只差人问责县吏,敲山震虎。

南北士族家风不同。南边的更重品评——谁家子弟德行如何,通过名士们的嘴,很快就能人尽皆知。北边则更重家世一些。

崔琛、卢轩乍到建邺,便已经从头到脚让南边人议论了一番。听他们说的有意思,便也多留意了一下。

崔琛当街纵马,跋扈打人的事,很快就通过士人圈子里的八卦,传回到崔琛自己的耳中。

那个时候他早把当日的事忘到脑后去了。饶有兴致的听人说完,便回头对卢轩吐槽,“一群长舌男。”随手将手上鞭子挥了一挥,就又上街玩儿去了。

他在青州城里便是人尽皆知的霸王,平日里最爱揣上弓箭,纵马狂奔。路上看到什么不顺眼——不论人畜——就张弓射一箭。城中吏民避之不及,特地做了一面鼓,看见他就狂敲鼓警告,大喊“周处来了”——根本就是把他当青州一害了。

崔氏对他也很头痛。

——他自小修习骑射,就如曹子建笔下的幽并游侠儿,生得猿背蜂腰,矫捷勇悍。你看他年少妄为,他偏偏又极聪明,懂分寸,每每有过人的见解,能令大人也眼前一亮。

他轻易将城中青头少年驯服,组建起十八人骑兵队,自称飞虎将。去年冬天马贼劫掠青州,他愣是带着这群十五六岁的少年杀进贼群里,提贼子的人头回来。

这样一个孩子生在乱世里,注定是要被成就的。又是生在胡人肆虐的北方,更是日后保家兴族的不二人选。

崔家对他满怀期待。

……但他实在太扰民了!在他懂事之前,得给他善多少后啊!

是以头痛。

这一次把他丢到南边来,一来是让他长见识,多历练,二来也未必没有让南边雍容儒风感化他一下的意思。

可惜,江东豪门显然没有替崔家教导孩子的觉悟。

阿狸爹将左佳思的兄长放出来,自然回头就对妻女说了。

阿狸娘很为左佳思的兄长鸣不平,“崔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肆意妄为的子弟。”

阿狸爹无话可说。

他其实觉得,就崔家生存的那个环境,这种性格的孩子反而更有出息——跟狼打交道,就算不能比他们还强悍,也绝对得有一份狠戾的野性在。若崔琛跟王琰似的,那才有问题。

自然,阿狸爹还是讨厌崔琛的性子。

因这回是帮阿狸办事,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阿狸就在一旁听。

作为一个通关一周目的人,阿狸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崔琛,也不可能不知道她阿爹的顾虑。

她心里为左佳思不平,却也不能做什么。

——她在南朝见的俱是温雅少年,便是卫琅那个杀胚,平日里与人相处,也一贯谦逊有礼。你看门阀势大,显赫时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有时废立皇帝都只在一念之间。但是像这样欺凌弱民的时候却少,在民间口碑也好。这都是做人基本的教养。

崔琛已经突破下限了。

阿狸来到这个世界,还是头一次对谁生出反感来。

左佳思哥哥的事解决了,她自然急着回去。

这件事在阿狸爹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对左佳思家里却是再造之恩。

大恩不言谢。左佳思也只默默记在心里,临走前去正院,在外面磕了个头。

阿狸看着就有些惆怅。左佳思来了一趟,却只留了一个晚上。两个人甚至都没有熟到能说句知心话。以左佳思的性子,欠了这么大的人情,日后只怕再不能跟她姐妹相称。

她跟左佳思的姐妹缘分,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阿狸命人备下牛车,亲自送左佳思回去——知道左佳思有退婚之忧,她还是想为她撑一次腰的。

崔琛虽嘲笑南朝士子是“长舌男”,但他心里却也不想被这群长舌男看不起。

这一日便没有选在城里。只带了三五个随从去郊外山坡,追鹰逐兔。

丘陵坡缓,可纵情跑马。更难得的是便在冬日,也有青翠草木。崔琛游猎得很尽兴。

越过一道山坡,见坡下蜿蜒土路上,竟有一辆牛车缓慢摇摆着行进,崔琛眯了眼睛望着,心里便冷哼了一声。

——自上次被牛惊了马,他是跟牛车扛上了。

他从背后抽出一支长箭,默不作声的瞄准了牛眼。

阿狸正在车里跟左佳思闲聊着。

她阿娘怕江南冬日湿寒,她受不住,特地翻了长绒狐裘给她穿上。她从小就比别人圆润,脸上婴儿肥还没褪去,皮肤白腻透红,这么一裹,更衬得粉雕玉琢,娇憨秀美。

一时无话可谈了,她心里尴尬。车厢厚软,暖得人额上沁汗。她便掀了车帘子向外望了望。

崔琛只眼角一瞥,便望见了阿狸。手里的弓弦就松了一松。

人说江南多美人。但其实在大迁徙之前,论说美貌,反而是齐地女子更胜一筹。岂不闻《诗》中所说,“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崔琛姊妹俱是一时难得的美女,他有眼界。但青齐一代民风悍勇,姑娘家便也盛放如夏花。纵马飞奔时,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焰,耀眼夺目。像这样烟雨小巷、持伞回眸的水样清柔,于崔琛而言还很陌生。

抢。

连想都不用想,崔琛性子里最缺的就是温吞和顾虑。

他手中长箭瞄准了牛车上的革带扣,松弦,箭便如飞虹贯去。

阿狸才放下车帘,就听到外间护卫骚乱起来,便掀了帘子去问。

还没及开口,就见坡上冲下一匹骏马,马上少年一身玄色劲服,矫捷清俊。一勒缰绳,马蹄便高高扬起。

骏马矫健的身姿轻松便从牛车上越过去,落地只听蹄声清脆。他拨转马头,恣意的拦在牛车前面,眯了那双狼崽一样的灰眼睛,不善的打量着。

护卫们自然立刻戒备起来,问道:“什么人?”

崔琛也不急着回答,只轻踏着马蹄,自顾自的看着。

阿狸对上他的眼睛,不知怎么就觉得羞恼。立刻放下了车帘。见左佳思面色惴惴,就握了她的手,道:“别怕,就一个人。很快就能摆平。”

左佳思点了点头。

片刻后,便听到外间少年道:“车上是哪家小娘子?”

护卫们不答,已经暗暗握好身上长刀。

建邺城治安很好。

事实上整个江南,治安都不错。虽常有逃难而来的流民,却很少落草——一来江南安定,可以好好种地,不必杀人越货求生。二来他们离乡逃难,心里念的还是故土,仇恨都在胡人身上。

但这少年雪肤灰眼,颇有些异族风韵。看着年纪不大,那一支长箭却轻易凿入车辕,可见臂力与箭法。在这个时代,这样的美貌与勇悍是难让人心生好感的。

崔琛向来是不怕事情闹大的,当着姑娘的面,就更想表现——可惜北边民情跟南边不同,他并不知道南边姑娘爱的不是勇力,而是儒雅。

这误会大了。

他见侍卫不答,便把玩着鞭子,笑道:“你们不说,我可要抢了。”

东山一带,是谢家的地盘。

阿狸出门时,阿狸娘就让王琰给谢涟打了个招呼——毕竟是个小姑娘嘛,出门在外,总得有个放心的人照应着。

谢涟一路远远的护卫着,见路上停了下来,就知道不好。

16王谢堂前(中)

崔琛虽然狂妄,却也不认为自己能以一敌六。

一声长长的口哨,便已经把自己带来的随从召唤过来。

王家的侍卫虽然骁勇,到底还是比不了在江北真刀真枪和胡人砍杀过来的崔家私兵。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冲乱。

犍牛虽然步稳,遇到这种阵仗也难免要躲闪。车上便摇晃起来。

阿狸是没见过崔琛的,此刻也在琢磨。听崔琛招了人来,越发的不明白——若是刻意埋伏着,难道不该一拥而上吗?

难道对方是一时兴起跑来劫道的?难道这辆牛车看着很肥羊,让人一见就心生贪念?

但这少年虽一身匪气,却也一身贵气,看着并不像是个劫财的。

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并没慌乱起来,已经探身吩咐车夫,“问一下他的名号。”

她声音不大。然而小姑娘声音清脆,别样动听,混乱中也是能寻见的。崔琛自己已经听到。

他才要报名号,想了想却没有造次——这娃忽然想到,自己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呢。还是不要轻易留名号的好。

就示意随从住手。问阿狸道:“小娘子贵姓?芳名?年岁?”

阿狸:……你查户口呢?!

阿狸打着帘子,看了一下外间的情形。崔琛已经冲到车架前,她身边的护卫无一不被人压制着,驱到外围。

——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而已

她心里越发相信,这并不是山间野寇。只怕是谁家训练有素的私兵。

才要实言相告,对上崔琛那双不那么良善的灰眼睛,话里便留了七分,“……我叫阿竹,家兄是丹杨县尉。”

县尉自然算不上什么大官,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眼看就要进丹杨县地界了,阿狸不信他不顾虑三分。

但崔琛只弯了眼睛一笑,就在马上,抱了手臂微微向后一仰,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妹妹?”

阿狸:T__T……果然撒谎是不对的,这不就被抓了现行吗?

她脸上一时红透了,简直想要一头撞死。

却没想到,北边士族常年跟胡人、贼寇打交道,尔虞我诈见多了。崔琛又是能把流氓收服成自己私兵的人,说起胡话来简直比喝汤还顺溜。阿狸只眼神一飘忽,他就能瞧出她哪句是在骗人。

此刻他见阿狸窘态,越发兴致勃勃。他觉得这姑娘就就像只兔子,生就一副让人忍不住欺负的模样。

丹杨毕竟是左佳思乡里,县尉跟她家里也是有往来的,她自然明白。就拉了拉阿狸的胳膊,小声道:“他骗你呢。”

阿狸:》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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