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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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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见她性子柔婉,红扑扑的脸也极是可爱讨喜,心里就有几分喜欢。

问道:“乳名叫什么?”

“阿狸。”

“哟,这名字可爱呢。多大了?”

“十一。”

“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只在家陪阿娘绣绣花。”

“你家中诸父书法都是绝妙的,想来你字写的也不错吧?”

“……不敢在娘娘面前夸耀。”

——这种提问根本就没法装傻啊。

不过阿狸觉得,自己答得泛泛,也绝对没什么亮点。是以心里很满意。

皇后看得更满意——这种过场,答话还不都是一个套路的?她要瞧的并不是谈吐,而是举止。看过了就想:真不愧是王坦的闺女,举止有度,谦恭有礼,而且毫不怯场。一看就是经得起世面,又不拿架子的人——你看庾家那闺女,眼高于顶,都骄纵成什么样子了的。沈家那个太清冷,又瘦弱,看着就不像能生养的。桓家的心思又太深,不像个孩子。谢家的……谢家的倒是哪里都好——然而未免太聪慧太漂亮了,太子只怕拿不住她。

只能说,婆婆挑媳妇,用的绝对不是男人挑女人的眼光。

这边阿狸随她阿娘入座。

另一侧,谢涟也已经在承乾殿中入座。

崔琛在对面望见他,灰眼睛一垂,便哼笑了一声。卢轩在一旁端起酒杯,低声提醒他:“收敛一二。”

崔琛随意点了下头,“我有数。”

卢轩便不再管。

殿后,司马煜、卫琅、王琰正凑在一处——卫琅也年满十三岁了,今天本来是能入席的,但他阿爹死活不准他上殿。

因为他阿爹太清楚了!别人再慷慨激昂,也不过是愤青罢了。卫琅看着不声不响,他却是个杀胚啊。

愤青跟杀胚有什么区别?愤青举着板凳破口大骂的时候,杀胚已经拎着菜刀上阵砍人了!这种有北边鲜卑人出席的场合,这种皇帝摆明了想要和平收场——可以压鲜卑人一头,但绝对不能明着打砸——的场合,实在不适合卫琅出场啊。

但是卫琅不这么觉得。他很明确的想要出场——他阿爹不让,他就想别的法子呗,这还不简单。

恰好,司马煜也让他阿爹禁足了。

为什么?

因为大年初一东宫僚属来朝贺,他在中舍人贾麟坐的毡子上放了一根针。

——司马煜还没封太子时,贾麟曾教他读书。这个人性格刚直酷烈,司马煜当年没少被他罚着抄书,抄书时还得身正坐直,不抄完不许动。往往一罚就是两三个时辰。

这个时代的坐,可是跪坐。而那时司马煜才七八岁。不记恨他才有鬼了。不过司马煜也没怀什么坏心,就是想让贾麟出下丑,告诉他某些时候身正坐直是多摧残人的事。

结果事到临头他又觉得这也太小心眼了,又把毡子给换了。宫人们自然不知道那毡子有什么不妥,就随手放到一旁。

会见完臣属,司马煜有些累,随地一屁股坐下——嗷!!!

实在太丢人了,他也没好意思宣太医,自己偷偷拔下来。本来想瞒着人,结果夜里皇后宣他去用膳,让皇帝给看出苗头来。

本来皇帝以为是太子宫下人疏忽,但司马煜虽然从不喜欢这些替皇帝皇后看着他的人,却并没有让人背黑锅的习惯,就将原委说了出来。

皇帝听完,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就责令他禁闭反省。

因此这天的宴席,他是不能出席的。

17王谢堂前(三)

至于王琰,这年头像王琰这么聪颖,还肯本分忠直做人的孩子实在太难得了。皇帝特地对王坦说:“王琰虽然年少,朕看着却比谁家的孩子都好。爱卿也带他来,让北边见识见识我朝簪缨世家的风范。”

王坦却没有张扬的习惯,立刻回奏,“皇上谬赞了。犬子年少不经事。一介顽童忝列国宴,只怕让北边嘲笑我国中无人。臣不敢领命。”

就给推辞了。

——跟卫琅爹不同,王坦可一向都是儿子的楷模。王琰从来都觉得他阿爹是个完人,做什么都自有道理。就算他一时还不能理解他阿爹的道理,那也肯定是他见识有限,不是他阿爹判断失误。

但这一次他是真的郁闷到了——他好想出席啊!他阿爹究竟明不明白,这种南北名士同席而坐的盛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且他阿爹那是什么理由啊!连太子、谢涟、卫琅都能出席的场合,就算他被刷下来,也绝对不该因为他是“一介顽童”好不好?

顽童是那三个人才对……T__T

跟他们在一起他时刻都觉得任重而道远,必须随时帮这三个人把握好分寸和底线,判断好常识和禁忌,否则一不留神他们就会突破道德藩篱和君子操守向着无耻、无畏、无下限的深渊一去不返。他才是几个人里最成熟、最懂事、最会看场合的那个啊阿爹!

当然王琰很快意识到,他都需要跟这三个人攀比“懂事”了,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苗头。于是悚然而惊,终于肯承认他阿爹见微知著。

但他还是好想见一见北方名士的风采啊!

所以当卫琅去找他的时候,他一面自我暗示——他得看着卫琅这货,免得他胡来——一面纠结并喜悦的迅速跟来了。

然后他很快明白,自己这个决定多么的及时,否则南方名士的脸绝对一次性就被这俩货给丢光了!

——卫琅想扮成宫女混进去,而司马煜立刻就表示他也要一起。

在王琰震惊并且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商量好了个中细节,兴致勃勃的开始操作了。

王琰简直想敲开卫琅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核桃吗?

还有太子——他怎么就能这么毫无抗拒感就跟上去了?

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眼看卫琅都在指点司马煜扑粉擦胭脂、描眉贴花黄的细节了,王琰终于忍无可忍,把粉盒一把夺过来,隔窗丢出去。

这不是寻常小事。

太子是国之储君,卫琅拐带着他行旁门左道,本身就是弄臣作为。何况是令太子优伶般涂脂抹粉,做妇人装扮?

平常的事王琰能忍,毕竟只是朋友间玩闹,无伤国体。但这一回,这两个人实在胡闹过头了——尤其是卫琅,他根本就没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不止会让司马煜在朝臣、外使跟前颜面全失,一旦传扬出去,还极有可能给自己埋下杀身之患——皇上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人跟在太子的身边?

王琰愤慨的、严厉的瞪着卫琅。卫琅本来没当一回事,对上他的眼睛,立刻就沉默下来。

但王琰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这话若明着说出来,一来会离间卫琅和司马煜的感情,二来就是他弹压卫琅了。

王琰很清楚,从身份上说,司马煜是他们日后的主君。但在感情上,他们四个是朋友。这两方面司马煜和卫琅分不清,谢涟能分清却不会特地提点,剩下的就只有他自己了。他得替他们把握住,而不是借机排挤卫琅。

他只转向司马煜,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太子殿下。这次盛会,殿下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出席。殿下要出席,就必然要比任何人都更光明正大。请殿下深思。”



显阳殿里,皇后跟贵妇人们聊得正兴起。

阿狸坐在下首,见皇后的目光不时含笑望过来,只觉得胆战心惊。

谢清如正和沈棘子闲聊。阿狸寻了个空隙,对谢清如道:“我有些醉酒,出去走走。若有人问起来,帮我搪塞一二。”

谢清如见她面色绯红,眼睛里也水漾漾的,确实是带了酒意,便道:“让人跟你一道,记得早去早回。”

阿狸答,“好。”一面起身。

一旁伺候宴席的宫女自然也跟了上来。

还是寒冬,江南虽有经年不凋的草木,然而这个时节入目多的也是萧条景象,反而更令人感伤。阿狸在檐下望了一会儿,总不能遣怀,便对宫女道:“烦劳姐姐带路,哪里有近水处,我去醒醒酒。”

皇后早吩咐过,宫女便从之如流,道:“殿东有流玉亭,女公子随奴婢来。”

流玉亭里流的是温泉,这个时节也还有活水。亭中幽寂温暖,三面环绕峭壁,壁上有兰草垂下,抬手可掇。一滚又一滚的水雾从入流处腾起来,很有些人间幻境的意味。

阿狸就在亭中坐下来。

一时闲极无聊,从荷包里翻出未打完的络子,就着编织起来。

旧地重游,她心里总是有些恍惚。

望见潭中滚动的碧水,一时就想起跟司马煜笑闹时被他和衣拉下去的情形。也是在冬日里。外间大雪扯絮般纷落,这峭壁拱卫的一汪潭水里却滚热如盛夏,自成世界。那世界里只有她和司马煜两个人。她衣衫湿透,热水顺着发梢迷了眼睛,抬手去揉。司马煜便从背后抱住了她,那声音低沉着,便如从梦里传来,“阿狸……”

阿狸手上便停了下来。

望见潭中通碧,并无一人,不由暗笑自己当断不断。

——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司马煜还是个倒霉催偏又爱折腾的小屁孩,正当无忧无虑的年华。

这个时候想必正扮成宫女,挑着一双凤眼,自得其乐的在席间看热闹吧。

……真再没有人比他更胡闹了。



承乾殿里酒席也正当酣畅。

舞袖如云,觥筹交错。名士们赋诗唱咏,文章绚烂。

使者也不吝言辞,大肆吹捧皇帝龙行虎步,英武非常。又说江南物华天宝,钟灵毓秀。再说自己适逢盛会,幸甚至哉。

皇帝微笑颔首,并不如何回应。

这时他身旁侍中悄悄上前奏禀,“太子中舍人刘霆求见。”

皇帝才沉吟片刻,还是先问,“太子又怎么了?”

那个“又”字念得无奈,却又有些期待。

侍中道:“仍在东宫。听说陛下举宴,太子命人撰文庆贺,特地遣中舍人进呈。”

皇帝脸上就浮现出笑意来,低声道:“拿来朕看看。”

——皇帝是想,太子也该长大了。他很觉得这儿子是让自己给宠坏了。他生母早亡,自小便在太后宫里讨生活,处处小心,事事算计。跟太子这么大的时候,抬一抬眼皮就知道眼前人怀的是什么心思。想要算计什么人时,前途后路都顾虑得一清二楚,隐忍着几年不发的情形也经历过。但太子做的又是什么事?

他并不指望太子能跟自己一样深沉隐忍——他自己也是迫于无奈,很知道其中酸楚。这些年苦心经营,为的就是给儿子铺平道路。

不过太子也该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不能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

所以他就借着贾麟一事发了脾气。指望着他能反省,改一改作风。

也不是真不让司马煜出席。

书卷呈上来,皇帝翻开一看——构架中规中矩:先是浮比虚辞,夸赞盛会。继而表示自己之前做了错事,如今已深刻反省。最后再说不能参与盛会,他很遗憾并沉痛,恳请父皇开恩,就放他出来看看吧。

皇帝失笑。

他还以为司马煜会走歪门邪道私下混进来,看来是知道收敛了。

便问道:“谁给他出的主意?”

中舍人便有些汗颜——太子没让人近前——便搪塞道,“王长史家的长公子与卫中书家的二公子在殿里。”

皇帝颔首,不再说话。

早有人对太傅耳语一番,太傅抬头望座上,见皇帝果然在看东宫呈上来的书卷。便规劝道,“逢此盛会,储君不在,难免令人惶恐。”

皇帝微微一动。抬眼看看坐席上的琅琊王、会稽王、海陵王,默然无声。片刻后,吩咐侍从:“让太子过来吧……路上别忘了先去看看太后。”

谢涟望见上边的动静,只安静的啜了口薄酒。

从开宴,崔琛那双狼崽一般的灰眼睛,就没有离开他身上。谢涟只做不知道,彻底无视。

坐他一旁的沈田子已经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悄悄侧身跟谢涟搭话,“对面那个灰眼睛,长得像胡人的,是谁?”

谢涟道:“是清河崔家的嫡子。”

沈田子越发别扭,“就是那个崔琛吗?我听说他母亲是个鲜卑人。他从小就跟野狼厮混,十二三岁就杀过人。那眼神果然不良善之辈能有的。”

谢涟低头抿酒,克制笑意,“看着凶恶,却未必禁打。”

沈田子不以为然,“我是不会跟这种人打交道的。”

一巡酒尽,歌舞换了新曲,宫女们也流云般上前,给客人们更换杯盏。

两个人的话便中断了。

谢涟接了酒,扫了对面一眼。忽然觉得卢轩座前斟酒的宫女背影有些面熟。

——那宫女斟了酒并没急着退到席后,反而捧起酒杯,奉给卢轩。那双手白净修长,指端并不曾娇媚翘起,却别有一种白玉般的清颀。姿态也娴雅大方。

受风气影响,本朝女子常有风流之举,对男人明目张胆的欣赏,最不扭捏。想当年檀郎出行,大姑娘小媳妇们手拉着手将他拦住了,肆意围观。人聚得多时,有挤不上前的,也要投一枚木桃过去,聊表寸心。是以才有掷果盈车。这宫女不过奉一杯酒给他,也不算什么。

但谢涟还是觉得有哪里不搭。那宫女起身避让到卢轩身后,他便看见那双低垂着的,幽潭般清冷流波的眼睛。

谢涟“噗”的就喷了。

沈田子:“怎么了?”

谢涟扶了额头,“……有些醉酒,我出去透透风。有人问起我,请沈兄帮忙搪塞一二。”

沈田子道:“好说。”

那边卢轩已经从宫女手里接了酒,啜饮一口。

他生得儒雅,出身又清贵,从来都不缺艳遇。但这宫女美貌令人难以自持,他也小有些心荡神移。

崔琛扫那宫女一眼——没兴趣。又看谢涟,见谢涟起身离席,便也低声对卢轩道:“我出去走走。”

卢轩叮嘱,“出门在外,不要生事。”

崔琛笑而不答,已经悄悄退席,跟着谢涟逶迤而去。

18王谢堂前(四)

阿狸望着潭中碧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将东西收拾进荷包里,起身回去。

从流玉亭出来,穿过一个花园、一道高墙,便是一条宫道。道路往南去是皇帝住式乾殿,往北去可达华林园,往东通着太后宫,西边正临着的就皇后住的显阳殿。

入宫觐见,不论拜见皇后还是太后,这条道都是必经的。因此常遇着什么人,阿狸也没当一回事。

直到前边引路的宫女停下脚步,行礼道:“太子殿下金安。”阿狸才猛然回过神来。

也不抬头,就着屈膝行礼。避让到一侧。

那边却久久没有动静。

阿狸是带了些酒意的,又在温泉边熏蒸了大半日,脸上烧得厉害。屈膝久了,便觉得有些虚软。

悄悄的抬头去看,却正让司马煜捉到了眼神,赶紧再垂下头去。

若久之后,司马煜才咳了一声,道:“你……你起来吧。”

阿狸跟着宫女道过谢,避开他目光逼视,悄悄后退了一步。

司马煜迟迟不肯离开,阿狸只觉度日如年,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让他看得入神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来——这个年岁上,她跟左佳思在模样上是难分辨的。

她压根没想到,司马煜比她还不知所措呢——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阿狸搭讪,又不会太唐突的话来。

此刻看到阿狸面色沁红,像细雨打上新杏儿般的鲜嫩又娇羞的模样,脑子里就更糊成一团。往常多少伶牙俐齿,此刻竟都歇下了。

只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来了啊。”

阿狸回话:“……是。”

声音蜜丝般噙在唇间,似有似无的清甜,司马煜忍不住就要凑上来听。

阿狸不着痕迹的退避一步,道,“皇后娘娘宴上。殿下若无其他吩咐,阿狸告退了。”

司马煜此刻才觉出唐突来。见皇后身边亲近的宫女还站在一旁,此刻虽恭敬着,过后却显然会跟皇后碎嘴的。另一边王琰也瞪得眼睛要喷火了,看着就要扑上来跟他动手,就有些讪讪的。

原本都要伸手拉阿狸了,此刻也只好收回去,道:“呃……常来玩。”

众人:……你以为是串门那!

阿狸松了口气,行礼道:“是。”又道,“殿下万安。”

才回身要走,就听到玉石落地的脆响,叮叮咚咚滚落在她脚边——是司马煜腰间鸣玉断了绦穗。

司马煜也没料到会有这种巧合,一时狂喜。眼巴巴望着阿狸。心里头一回觉得东宫那些拙手笨脚的蠢材还是很可爱的,简直都想撒钱赏赐了。

阿狸眼角却斜也不斜,便避让开——司马煜身边跟着人呢,自然会替他料理妥帖。她一个外臣之女,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能殷勤贴上前?

司马煜悲愤了。

他心里很委屈。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下意识觉得,阿狸会帮他做这些。仿佛已经得她照料了一辈子,万事贴心。此刻却被她冷落了。

又好像也不是头一回被她冷落。

他身后侍从们早殷勤凑上前帮他整理,司马煜心中烦闷,挥手道:“一边去!”就指着阿狸,道,“你回来。”

阿狸停了脚步。司马煜从侍从们手里夺过鸣玉,递过去。眼望着她,命令道:“你来系。”

一旁宫女见太子又在胡闹了,忙要帮阿狸解围,阿狸却已经默不作声的垂首上前,将鸣玉接在手里。

她面色如常,丝毫没有面对太子之威的惶恐,也并没有被呼喝的委屈。只侧身跪坐着替他收拾,便如长姐待弟般安然,又像贵妇烹茶般娴雅。

鸣玉上陶穗已开了结扣,一时修不好。阿狸便从荷包里取出自己新编织的,比了比颜色,替他换上。那十指翻勾,就像花丝绽放般秀美,片刻之后便已收拾完毕。

随即又起身避让到一侧,“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司马煜却恍若在梦,只觉被阿狸碰过的地方火灼一般的疼。却不敢动一下。才不过片刻功夫,已经站得腿都僵掉了。听阿狸出声,才透一口气。

“……已,已经没有了。”

阿狸行礼,也不做声,便带上宫女,从容离开了。

司马煜一时只觉得鸟鸣花绽,阳春早来。轻飘飘的都能飞起来。连身后王琰咬人的眼神也不在意了。

他飘飘然往华林园里去,故意将鸣玉晃得清脆作响。那绦穗飞得乱了,他又怕弄坏,赶紧小心的用手抚平。

才过了显阳殿,忽见草木后闪出来一个人,雪肤灰眼,身量较一般的孩子更高一些。望见司马煜也不害怕,竟不闪不避直视着他。

司马煜身后侍卫自然上前护卫,喝问道:“什么人?”

“崔琛,适才从华林园宴上出来,如厕迷了路。”崔琛从容作答,仍是望着司马煜,饶有趣味,“对面的是谁?”

便有人告诉他是太子。

崔琛灰眸子立刻便眯了起来,竟笑出来。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灰眸子原本就看着阴鸷些,他又笑得不善,越发别有居心的模样。司马煜便不喜欢。

然而知道是北边门阀子弟,也不失礼。已经将雀跃的心思敛起来,沉稳安然,与他寒暄。又敲打道:“这路迷得也太远了些。”

崔琛也不以为意,“是南边宫苑精巧,草木楼阁交映生辉,令人眼花缭乱。不觉就离得远了。”

两人各自一笑,彼此心知肚明——这人跟自己不是一路的。话懒得说了,姿态却越发友好亲善,一道往华林园里去。

远远的听到华林园中丝竹声响,崔琛才忽然冒出一句,“适才那姑娘,看着像是谢涟兄的未婚妻。”

司马煜手指节嘎嘣作响,脚步急停。片刻后再度迈开,笑道:“崔兄认错了。”

崔琛打哈哈,“是认错了。”又指着树梢腾起的麻雀,笑道,“下边的人要倒霉了。”

片刻后便见树下站着的侍从嗅了嗅衣袖,远远的把头扭开,“该死的雀子,淋了我一身鸟粪。”

谢涟早知道崔琛跟着他,故意七拐八绕。江南园林错落成景,往往一个转身就变了风光,不比江北院落大开大合豪阔平整。崔琛只片刻就跟丢了,再回头就已经迷了路。

谢涟就在高处停步,吃着果子看笑话,还悠闲的喝了一壶清茶。

崔琛却也没刻意找他,绕了一会儿不见人影,便循着太阳,往南边去了。

谢涟也由他去。

此刻他吃完了果子,正闲坐在假山石上,远远的望见司马煜领了崔琛进来,也不着急。只听着席间丝竹,噙了片树叶,随意吹响。

那声音先是嘲哳,继而圆转。渐渐和上了调子,悠扬远去

一时间长风流水,天高云涌。少年衣袂当风,自在高远,盛景华宴俱落凡尘,再不入眼。

就让崔琛、卫琅去闹吧。谢涟怡然的想,他才不惹这些无聊的麻烦。

——卫琅还真就闹起来了!

当然这也不怪卫琅……因为慕容诀喝醉了。

说起来,慕容诀在北燕也是个风云人物。他是鲜卑皇孙,名将慕容隽的侄子,也是燕皇的叔叔。从小拜名士刘仲达为师,熟读汉人典制,能诗善赋,举止很有名士之风。交游也广,在青齐士族里口碑相当好。当时一说要派人出使江东,他就知道使者非自己莫属。

但他有个缺点,虽然他自己认为这是名士风流——他嗜酒。

就有人上表说他行止放诞,醉酒误事,不宜担任使节。

慕容诀对南朝风尚仰慕已久,早想一睹为快。见有人敢拦他的路,大怒。换成普通人,这个时候肯定该发誓戒酒了。他偏不。反而直接拖着弹劾他的人到燕皇跟前去,命人取来一石酒,当面就开始喝。一石酒喝光,他脸色都没变一变,思维敏锐,谈吐清晰。轻蔑的瞟人一眼,问道:“不醉酒,何来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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