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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与子归-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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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座更替是合乎天意的,只是真要恭立那位刚刚断奶的小娃娃么?

季君则昂首望天,多日的牢狱让他显得更加瘦削,宽大的官袍当风鼓扬。他眉头轻蹙着,直到一记身影撞进眼帘,才收起犹疑的神情。

“少师大人。”

眈他一眼,荀老将军漠然道:“老夫何德何能,竟季尚书行此大礼。”

“下官知道少师大人还在怨君则的出尔反尔,关于当年谏言一事,君则无话可说。此番大人不计前嫌出手相救,君则真是无以为报。”

荀少师冷冷一哼。“老夫虽然离朝,可影响还在,禁卫十军多为老夫旧部,季尚书你可明白。”

眼角一跳,季君则谦恭道:“下官明白。”

“那老夫为何救你,你可知道?”

季君则缓缓抬首,入目是老将军不带熟稔的神情,看得他不由浮起惯有的笑。“请大人赐教。”

“哼,季君则你何必装傻,若不是看在你师傅的面上,就算你死在昭狱,老夫都不会有一丝怜悯。什么‘君则虽浸身污池,却未失本心’,只有你那心软的书呆师傅才会相信!”

连他都要放弃自己,都怀疑自己的本心,师傅还相信……脸上的假笑渐渐散去,季君则垂着头,心头弥漫着难言的情绪。

“老子也不跟你废话,平阳军里的那几个蠢蛋你马上给撤了,老夫要亲自领兵,揍不死那些北侉子!小子你听见没!”

荀少师吹胡瞪眼,就听季君则低低一声:“是,下官这就办。”

“你眼红什么?”荀少师奇道。

这小子可是官场出了名的冷刀子,怎么突然又哭又笑,傻了不成。

“荀先生,烦请先生再帮君则一个忙。”

听他改了口,似忆起往日的情分,荀少师一怔,看向他。

“君则想见师傅。”这一揖,几乎着地。

城东明时坊,容府。

他早该猜到,除了出身商户的容家,师傅师弟还能寄身何处呢?

下了轿,季君则走进容府。入眼的是一字影壁,上覆筒瓦,下砌青砖。一个年轻画师正背对着他在影壁上忘情书画,一株老梅曲欹地绽放在笔下。

枝上梅花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毕,则春深矣。如今七朵缥色,正和进九七日。

“九九消寒图。”他轻道。

画师惊了下,回过身来。“您是?”

娃娃脸带点迷惑,比他想象得还要年轻,一双澄清眼眸让季君则不由一愣。这样的眼,他只在一人脸上看过。

太子殿下……

“您是来找七哥的么?”

“七哥?”他讶道。

十一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七哥就是容老板,您是来找他谈生意的吧,我帮您去叫他。”

“小兄弟莫急,在下找的不是你七哥。”

十一咦了声:“不是来找七哥的?”

“我是来找……”

话没说完,就听影壁后有人道:“十一还没画好么?”

“六哥你还病着,怎么出来了。”

傅咸温润一笑,看着季君则道。“你来了。”

“嗯,来了。”

十一看看平静到有些异样的两人。“六哥,你们认识?”

傅咸避而不答,柔声道:“去帮六哥泡壶好茶。”

十一还欲问,却被那双淡眸死死压制住。他很有自知之明,六哥的温柔一刀自己是决计扛不住的。同情地看眼季君则,他拾起地上的笔墨颜料,转身遁走。

“这性子倒也不像殿下。”季君则轻笑。

“没一处像的。”无视季君则的探究目光,傅咸一扬臂,“尚书大人,请。”

漫步于廊下,季君则看着傅咸单薄如纸的背影,道:“这些年师傅还好么?”

这声情感处理得极妙,让人听了既不觉厌恶,又不觉虚假,好似将溢未溢的水一般,恰是刚刚好。可即便如此,傅咸非但没有半分感动,反觉心冷,因为他太过了解此人。

季三哥不擅收放感情,这是一语先生——老九的评价。

当年这人就是因为不懂分寸,才招惹了萧家少年。如今却能将久别重逢的复杂情感拿捏得精准,而愈是精准愈是显出此人的无情。想到这,傅咸平道:“家师最近闭关,不便见客。”

听出他语间的生分,季君则眉头一蹙,忽又展平。“闭关?”他似是好奇地问。

“家师这些年醉心道学,每到冬至都会辟谷数日。”

季君则真的惊讶了:“当年先皇迷恋长生道,师傅不惜性命作《徐福求药》以示讥嘲,怎么反而投身此道?”

“人是会变的。”

一句话堵得季君则噤了声,推开正堂的门,傅咸的淡眸清冷。“请。”

屋内炭盆新起,直到傅咸一声“大人嫌冷?”,季君则这才意识到自己拢紧了大麾。

“不,恰恰好。”季君则松开手,脱下厚重的衣物。“倒是咸弟向来病弱。”他语带关切地将火盆向傅咸那边推了推。

“暖和了么?”他状似无意地抬头,瞳眸扫过傅咸,最终定在堂中的那幅《市井百戏图》上。

“这画是何人所作?”季君则惊艳道。

“大人猜呢?”

季君则故作沉吟了一阵。“画虽不同,可风骨犹在,难道是那位小师弟所作?”

“大人真是火眼金睛。”

听来十分熟悉的拿捏得宜,傅咸这声恭维自然而贴切,听得季君则不由蹙眉。

见他不悦,傅咸温润笑道:“看来大人也不喜欢这般惺惺作态,不如开门见山吧,尚书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咸弟,你以为我来是别有用心?难道我就不能来看看师傅么?”

“单纯为看师傅他老人家?”傅咸疏眉一挑,“季三哥会,可季尚书绝不会。敢问大人,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季三哥还是季尚书?”

季君则一怔。

“大人这才明白么,原来大人不仅在骗别人,更在骗自己,也难怪大人能如此收放自如。”傅咸继续道,“在听说师傅相救的刹那,大人或许会感动,可冷静下来这份感动便成了算计,毕竟以你现在的势力,想要掌控皇嗣继承仍需荀将军的支持。大人的确别有用心,又何必自欺欺人。”

“咸弟,你比以前犀利许多。”季君则沉眸看他。

“人总会变的。”

微微颔首,季君则似在感慨,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沙哑:“七弟他们呢,我记得你们五个向来要好,怎么不见他们?”

“冬至后老九和老十就带着义军去永平了。”见他惊讶,傅咸笑道,“怎么?大人当永平不破真是因为龙运天威么,要不是朝廷誓言诛杀的两河灾民舍身忘死,京师怕不等大人脱罪就已被北狄铁骑踏平了。至于老八,他被荀老将军逮去了大营,只等圣旨一下便开拔永平。大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君则似是喜极,一把握住他的手。“以你们的才智何不入朝?只要你我兄弟一心,那中兴大魏,又岂是难事!”

“大人怕是误解了,小弟无心为官。”傅咸温煦看着他,缓缓将手抽离,“心系天下有无数种方式,大人选择居庙堂之高,而小人则选择行江湖之远。小人很明白大人浸淫官场着实不易,对大人从季三哥到季尚书的转变也很是理解,毕竟只有以其人之道才能还治其人之身,大人若不学会阴狠,是断难达成中兴大魏的宏愿的。”

闻言,季君则露出惊喜之色。

“只是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傅咸虽然理解,却难以苟同。”

“苟同?”季君则不解皱眉。

“三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傅咸温眸坚定地看着他,“师傅之所以救你,是恋有旧情,兄弟们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三哥良心未泯。七弟嘴上说与你不熟,可我知道他自小就崇拜你,其实不仅七弟。”回忆往昔傅咸有趣笑着,再看他,“对于今日的季尚书,兄弟们或许失望,可只要季尚书还有一丝三哥的影子,我们便不会绝情。官路难走,只望大人莫要失了三哥的心。”

“咸弟……”

见季君则眼中的感动并无虚假,傅咸不由避开双眸。

逝去的永远追不回,唤声“三哥”只为勾起这人心中的些许内疚。因为他知道季君则这次起复定会权倾朝野,而他们不过蚍蜉小民,若想平安顺遂,多少得仰仗这位大人手下留情。

这次是他在耍心机。

心头浮起淡淡酸涩,傅咸知道自己一旦为官,沾染的腐臭绝不会比季君则少,正因如此他才拒不入朝。还好有这人的前车之鉴,还好。

疏淡的眉间抹过庆幸,他依旧温煦地抬目,见季君则眼中的真情转瞬即逝,复又算计地看向那幅《市井百戏图》,傅咸心头的怅然戛然而止。情淡如水,不过如此,他目波不动看向堂中。

季君则站起身,负手走到画前。“闲话圣德二年江都一行。”他念着画上题字,“两年前小师弟曾去江都?那可巧,两年前为兄也在江都。”

傅咸神色依旧,听他再说。

“‘郡城沙飞,扬州清唱,立竿百仞唱戏局,静。花船于市,断桥书评,瓜灯孔中纳流萤,明。’好画好词,小师弟真是笔墨细腻,天资聪颖,果有殿下之风。”

“画是十一所作,词却不是。”傅咸道。

“哦?”

傅咸避而不答走到画前。“十一性散贪玩,对读书学字没有耐心,打小就爱新鲜玩意。”

“再调皮的孩子,碰到师傅也会乖巧的。”季君则判断道。

“不,师傅并没管教十一。”

“不可能。”季君则瞪大眼,师傅虽然心软,却是出了名的严师啊。

“人总会变的,大人。”傅咸意味深长道,“师傅觉得满腹经纶远没有‘开心’二字来得重要,十一既然无心向学,不如任其发展,大人你瞧,这画不是很好么。”

“好是好,只是可惜了。”季君则轻叹。

“可惜?”

“明明是得云行雨的天龙,却困在三尺画布里做小鱼,难道不可惜?”

“大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鱼之乐在于不知其小也,若知,岂有乐?”季君则回道,见对方不答,他语带试探:“襁褓幼童如何肩负大魏江山,天龙该是回归的时候了。”

“大人就这么确定十一是天龙?”傅咸好笑看他。

眼角瞟见窗上的淡影,季君则心思飞转,久久一叹。“不论是天龙还是小鱼,我想太子殿下都希望遗志能被后人继承,毕竟中兴大魏是殿下未了的心愿。”那道淡影微微颤了,他眼底透笑,又道:“要让殿下知道他唯一的儿子,宁弃万里江山而画纸上方寸,殿下若知岂会瞑目?”

听他突然提起逝去的敏怀太子,傅咸心头微疑,就听窗外有人道。

“十一,你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七……七哥……”

“你挡着门做什么,怕我进去?”

“没……没……”

见十一眼珠乱滚,藏不住心虚。容冶保养得宜的俊脸略显狰狞,推开十一他推门便入。

“哎,七哥。”

气氛有点僵,十一还是头次看到六师兄如此狠厉的表情。

“大人好重的心思。”瞪着季君则,傅咸恨道。

充耳不闻,季君则目色和蔼看向十一:“小师弟可记得你的爹爹?”

“十一过来。”傅咸喝道。

季君则看他一眼。“方才是谁说任其发展,咸弟难道想出尔反尔?”

见自家六哥气得微喘,容冶一把将十一拉到身边,斥道:“不管是任其发展还是出尔反尔,这都是我们天龙门的家事,季君则你未免也管得太宽!”

“容弟!”听他言辞过激,季君则难免不悦。

“容弟?你还有脸以兄长自居?”

眼见局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就听傅咸唤道:“老七。”

容冶冷哼一声。

“十一,你过来。”傅咸压抑着重咳。

“六哥你别气。”娃娃脸有些无措。

傅咸摇摇头。“刚才你都听到了。”

“六哥我错了,我不该偷听的。”

“谁说你偷听。”傅咸道。

娃娃脸惊讶抬起,正被那双淡眸牢牢攫住。

“十一,你觉得怎样才能守住秘密?”

“老幺说说出来的就不是秘密了。”

傅咸满意颔首:“不错,既然有意透露,那又遑论偷听。”

六哥的意思是……这位大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他在门后,那些刺痛人心的话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为何一定要让他听到?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大人啊。

见状傅咸摊手,看向季君则。“大人你瞧,我家师弟连大人这小小的诡计都看不穿,又何谈一掌江山呢。”

“咸弟此言差矣,小师弟如此聪颖,若用心钻研,睥睨天下又岂是难事。”

“哦,用心钻研?”傅咸笑了,转头问道,“十一你可有兴趣?”

见十一愣住,季君则当他不敢忤逆师兄,便道:“若殿下有意成为大魏天龙,又何须看人眼色。”

这话极易撩拨人心,容冶不由担心起来。他刚想代十一开口,就见傅咸以眼神示意。

让师弟自己决定?老六啊老六,你也不想想这孩子连种钱生钱都会相信,只凭他那单纯的小脑瓜哪里能斗得过那只白眼狼!

容冶正回瞪着,就见十一放下手中的茶壶。“什么大魏天龙,十一胆小,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还请大人不要再提了。”

娃娃脸上满是困扰,看得季君则又恼又恨,又不得不耐下性子道:“殿下大可不必担心,只要……”

“大人你看,我像龙么?”

季君则被问住了。

“你瞧我文不过师兄,武不过师弟,身上又没有半片鳞,怎会是大魏天龙啊。”十一自嘲笑着,“小的时候我不爱念书,一听之乎者也就想睡,师傅只有以说故事来教我。我记得师傅曾说过前朝有个皇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换在民间人们定尊称他一声‘才子’,可坐在金銮殿里就只能算是一个昏君。大人你猜,这个故事让十一明白了什么道理?”

“人贵自知。”十一郑重道,“那个皇帝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选错了位置,十一虽蠢笨,可也不会舍才子而当昏君啊。”

有些意外,季君则不甘诱问。“殿下真的想清楚了么,不是一时起意?”

他哈哈一笑。“什么殿下殿下的,我听着别扭,大人要不嫌弃就叫我十一吧。至于走哪条路这件事,我早和小师弟商量过,绝不是一时兴起。”他显然沉浸自己的男子气概中,完全没见季君则气得脸色泛青。

“十一。”

难得他表现得这么好,六哥要夸他了么?夸他吧,夸他吧,小狗的耳朵竖起。

“茶冷了。”傅咸眼也不抬。

“六哥……”耳朵蔫蔫耷下。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真丑。”

好毒啊,七哥,他心痛了,真的心痛了。以大压小,老幺做事,师弟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不要再做替罪老幺了!

看他沮丧离开,容冶躲在扇后暗笑,做得好。但一想到某人,笑容便垮了下来。容冶重扣扇骨,睨向身侧:“该听的都听了,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季君则面色不豫,起身便走。

“大人可否想过,对大人来说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上上之选呢。”

跨过门栏的脚滞住,季君则回过头。堂中傅咸温笑而立,身后那幅《市井百戏图》如流动一般,让季君则不禁目眩。

“连矢志相同的圣德帝都会变,又遑论心性未定的少年。既然如此,不如选一张‘白纸’尽情书画。大人不想试试么,教导出一个合心合意的大魏天龙。”

“他不会再打十一的主意了吧。”望着季君则远去的身影,容冶问道。

傅咸微微颔首,那人显然是动了心,不然也不会那般失态。将这些抛在脑后,他看向容冶:“玉管家来信了么?”

早在上官意离京时,他就拜托了随行的玉罗,一有老幺的消息就给他们捎信。今日他见老七回来得急,就知有消息了。

容冶从胸口抽出那封信,俊美的脸皮隐隐抽着。“你自己看,你自己看!”

见他气得咬牙齿切齿,傅咸便知没事。心中大石稳稳放下,他展开信纸凝神一瞧,一瞧,再一瞧,温煦的表情崩盘了——

“胡闹!”

第二十三章呼伦大会

负责接待的官员换人了,看着正和上官意假笑寒暄的瘦矮身影,余秭归微讶。

“听说那个灰眼色鬼死了。”

死了?她看向不知从哪里搞来消息的从鸾。

“昨夜暴毙,是在妓……嗯,就是那种地方被人一下断了脖子。”

“政治仇杀?”

听卫濯风这般猜测,余秭归也觉有理。毕竟这里汇集了北狄的各方势力,官为权生又为权死,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从鸾刚想附和,却瞟见青梅竹马叹气的表情,小道消息之王的鸡血沸腾了,她一把抓住躲避的某人。“难道是你?”

同行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从鸾话没落地,就见数道目光锐利刺来。看得萧匡一阵心虚,他硬着头皮瞪从鸾一眼:“你别造谣生事!”

“阿匡你眨眼了哦,每次说谎你都这样。”从鸾嘿嘿靠近,“快说那个灰眼色鬼究竟怎么了?昨天我就看你瞧他不顺眼,是不是,嗯?”她神秘兮兮地比出个姿势。

“我哪有!”萧匡大呼冤枉,“虽然我看他不爽,但轮不着我去下手吧!”

“不是你,那是谁?”

“是……”萧匡看着不知何时飘过来的余秭归,忽地反应过来,“未来舅母你套我话。”

好狡猾,这么无声无息地一声,让他差点就破功了。虽然他也不敢肯定,但就昨夜起夜时他和舅舅合住的毡房里只剩他一人来看,这事应该八九不离十……

“哦?这事是阿匡做的?”

身后轻轻一声,萧匡僵住了。“舅……舅。”

“阿匡,你怎能如此莽撞。”上官意很不认同地瞪他一眼,“莫要再犯了。”

这一句盖棺定论,算是把这个黑锅扣实了。看其他几人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萧匡血气上喉,差点呕出心肝。“是……”他咬牙认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锅他背多了,也不差这一个、两个……十个八个的。

“北狄大王将在呼伦大会上接见我们。”上官的一声,将众人的目光从萧匡身上移开。

呼伦大会?余秭归心一跳,对上那双深深的瞳眸。

呼伦者囫囵也,狄人冬日无事最爱囫囵,囫囵而求偶,囫囵而敦伦,男女囫囵滚上一夜便以夫妻相称。阿牛,这绝非愚父妄言,北人之狡蛮可谓天下第一,喝下马奶酒等于接受求爱,可怜愚父不知实情,竟被灌下一十八碗。若非乃母彪勇远胜狄女,愚父早已长留北地,惨遭夜夜“欺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阿牛切记!

看着《侠客游记》上的哀怨笔迹,余秭归的目光缓缓轻移着,全然不觉这寥寥几行字已是读了又读。直到天光昏暗,再难看清纸上文字,她这才抬起头来。

远处,青黛色的天,丁香色的雪,画在山与山之间。斡尔朵围就的空地上燃着新起的篝火,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奶香,随处可见热情的小伙和姑娘。夜才刚刚开始,可惜她无暇享受。

将书册贴身收好,她凝着胸口的位置许久,而后站起身。不期然一个姑娘踉跄扑来,余秭归先是伸手欲扶,忽而想起自己的男装打扮,又收回双臂。姑娘打了个晃儿,余秭归歉意笑笑,不想却对上一双热情的眸子。“吉日嘎拉。”

马奶酒的热气扑朔在脸上,余秭归愣怔一下立刻婉拒。那姑娘只当她害羞,豪爽一笑更加积极地劝酒。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余秭归苦笑着,就见一道宽袖落入眼帘,而后被人搂进怀里。

“她是我的。”上官意用北狄语道,而后垂眸看向怀中人,“我说你不喜欢外族女人。”

余秭归可劲儿点头,见状姑娘眼珠都要掉出来。“什么?”姑娘瞪着亲密的两人,愣道。

眸中抹过精光,上官意无奈叹气:“她不信。”

“不信?”余秭归靠着他低声喃喃,未觉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最后还是那位姑娘先回过神来。

“哦,我的长生天啊,两个男人!”马奶酒洒出大半。

“除非你能证明,否则我一定要让他当我的讷呼日。”眈眼惊叫跑走的北狄姑娘,上官意十分“忠实”地翻译着,末了还不忘解释,“讷呼日就是相公的意思。”

“讷呼日?”见他依旧颔首,余秭归笑了,“方才她说的话里并没有‘讷呼日’的发音。”

见谎言被戳破,上官意倒也并没尴尬,他俊眉一挑,凝向那张粘着胡须略显古怪的美颜。“终于正常了。”他笑道。

余秭归一愣。

“你当我没发现么。”扫过她微讶的眼,上官的目光徐徐下移,最终落在她藏书的胸前,“你遇事就爱读这本游记,京师时如此,到了中都还是这样。秭归,你在怕什么?”

她下意识地捂紧胸口,透过指尖她感受着布料下的书册。她在怕?在怕什么?余秭归些微迷惑了,抬起头,只见那双深深的黑瞳,上官意不放过她,她逃不了。

“我怕今夜。”她说了出来,“要是不成功怎么办,因为我的不甘心带来了萧匡、从鸾、卫濯风、高大山,还有你。”月眸颤颤着,望向他,“子愚,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输赢,赌上的是中原江湖,堵上的是六条命。我怕,我怕的。”

上官意俯身柔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月眸有些迷茫。

上官微微一笑,替她黏好落腮的胡须。“就像那个给你观音土的小小少年一样,你即便救得了大魏一次,也难以改变河山将倾的命运。那样的官吏,那样的大魏,推翻了重来未必不是好事。秭归,其实你和你师父一样,猜到了结局却害怕接受。若没人死撑,大魏数载之内必定亡国,而摧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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