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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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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顺便安排个姑娘吗?”白脸面上的嬉笑才露了一半,又连忙摆手,“好好好您别瞪我呀,这也是玩笑,玩笑,就给个帐子,给个床!”
宋明晏让白脸先呆在自己帐中,他正要出门给白脸安排,忽然转身问道:“我放在喀松家床头的银子……”
“那银子是您的?”少年故作惊讶,“那我更要把它算作这趟事情的报酬了。”说着还拿出怀里那几块银子吧唧亲了一口。宋明晏虽然常跟马贼们打交道,知道干这行的大多息怒无常言行张狂,但这么油嘴滑舌的还是头一回碰到。他见状只得摇头,看来还得重新给喀松家付一份补偿。
为了给这只鹦鹉找个歇息地,宋明晏少见地犯了难。将这么一个轻浮的家伙交给牧民们们肯定不行,至于武士营里,以这家伙口无遮拦的程度,宋明晏觉得自己明天就能看到白脸被揍个半死丢在帐门口,思来想去,他只得把这个麻烦丢给了祭司学徒玛鲁。一来玛鲁老实,二来他知道马贼里有三不惹的条律,白脸再怎么言行无忌,也不会去折腾神使。
傍晚时分,玛鲁怀里还抱着没记完的账本,瞧见宋明晏揪着一人过来时不由一愣,“这位是……”
“你帐子里还有空床吗?”
“有是有,”玛鲁视线往宋明晏身边那人脸上撞去。“您是要……”
“这位是我的远房亲戚,要在图戎呆上一段时间,”宋明晏温柔微笑,“可否让他与你同住?”
“当然可以。”玛鲁吸吸鼻涕用力点头,他鬼迷心窍,毫不怀疑黑发黑瞳的宋明晏为什么会有个金发碧眼的亲戚。
次日午后,哲勒将一样东西交给了宋明晏。宋明晏拿着那卷羊皮纸浏览了两行,脸色就变了。
这是一卷退婚书。
他诧异地看向哲勒,对方却是面容平静地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宋明晏又看了一遍卷中的字迹,“我不知道……这是您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吗?”
“是的。”哲勒点头,“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与若娜饮过长生酒,不能做背誓者。如果真有背誓的那一天,那就是我认为不可调和的时候。我会把这个放在六月初十的那份礼单里,一起交给墨桑。”
“是因为您终于决定要跟末羯开战?”对两部彻底决裂的战争而言,宋明晏手中这一纸羊皮书所承载的婚誓实在微不足道。
听到宋明晏的提问,哲勒的目光罕见的犹豫了一瞬,他挪动嘴唇,“……也可以这么说。”
哲勒做下的决定,向来无人可改。宋明晏跟着他这几年,早已将他的主君的脾性摸了个一清二楚,他将羊皮纸交还给哲勒:“所以,我昨天才会看见世子金带在哈米尔腰上对吗?不过吾王,您就算退婚,将来……”宋明晏微咬了咬牙,“将来也不会再娶吗?”
“将来?”哲勒琢磨着这个词,他摇摇头,“如果这次我输了,就没有什么将来,我的将来就是一只浮游在天空的白鸟。至于赢了之后的将来,那就赢了再说。宋明晏,你有空问我的事,不如去准备一个月后的六月初十。”
话已至此,宋明晏知道自己再探究下去哲勒只会更干脆地岔开话题。他识趣地点头,忽然笑了:“那汗王没有其他的事什么要问我的吗?”
哲勒一怔,答道:“没有。”
宋明晏眸光一暗,随即又软软地瞧向哲勒,他好久没用这一套,果不其然哲勒叹了口气:“昨天那个人你向赫骨报备了没?”
不知为何,宋明晏忽然不想再去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他行礼,正色答道:“那家伙不是小偷,是帕德送来的一只‘鸽子’。我想着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所以将他安置在了祭司学徒玛鲁的帐子里。当然,他先前说的那些玩笑话,汗王也不必当真。”
哲勒只比他年长五岁,曾经宋明晏需要仰望才可见其面目的男人如今平视着他的眼睛,瞳孔与他往年每一次所见一般漆黑如墨。但又多了一些连宋明晏也没能看明白的东西。
半晌之后,他低声回答宋明晏:“那样最好。”也不知道是评价宋明晏的前半段的安排,还是在欣慰最后一句的解释。
43
五月底时,图戎部开始缓缓移向水草更充沛的夏场,整个转场为期漫长,一般先有一部分离夏场较近的营地先行出发,待到王畿拔营时,都得到六月初了。
夏帕雷家离夏场不远,策马大概三日就能到,但家中的牛羊众多,还得看顾着大车上的家当。夏帕雷的母亲忙着把一只跟不上队的羊崽抱在怀里,一抬头发现自家儿子不见踪影:“小兔崽子呢!叫他去捡羊粪,不然晚上拿什么生火做饭!”
“那小子早溜啦,没发现你家的马少了一匹吗?”跟在夏帕雷家身后的那户人家有人大笑。
女人叉腰骂了几句,怀里那只细弱羊崽也跟着吱呀叫唤,像是不堪女人粗壮手臂的束缚。女人骂了一阵犹在生气,把在前面赶车的丈夫一巴掌拍了下去,让对方去捡羊粪,自己负责赶车,嘴里念叨着夏帕雷晚上别想吃饭了。
夏帕雷晚上当然不回家吃饭,他已经策马来到了虎骨林一带,临走前趁阿妈不注意,他早带好了三天的干粮,打算直接去夏场——他的好伙伴冈哥里去年时候父亲病危,全家就留在夏场没有回来。算来两人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为着能提前见一面,到时候等阿妈赶到夏场揍自己一顿也是值得的。
入了夜,夏帕雷不敢再赶路,尽管这段路他是从小就走熟了的,但这个季节夜晚百兽出没,他又是孤身一人,还是悠着点好,夏帕雷打定了主意,等再看到哪里有散居的牧民就去借宿一晚,睡草堆都行。
他这么想着,又骑行了一个时辰,天彻底黑了,然而一路并没见到营火与帐篷,好不容易眯眼在远方寻摸到了一豆橙红的光,他警警神,朝那个方向而去。
待靠近了那点橙红,夏帕雷的一颗心也微微放下了,不是马贼。那群人燃起的篝火边堆了不少猎物,看样是打猎晚归的牧民。他打起呼哨引起对面的主意,对面有人站起来,向他让出了一个位置。
夏帕雷下了马,朝众人道了谢,他解下挂在马鞍上的干粮袋和水壶,一落座便狼吞虎咽起来。
“你要来点吗?”有个看起来比夏帕雷略小的卷发少年递给他一根烤好的兔子腿。
夏帕雷也没客气,接了过来,“你们也是赶夏场的?”
递给他兔腿的少年一愣,“赶夏场?”
夏帕雷正好被骨头卡住了喉咙,没能注意人群气氛里流过一瞬间的静默。一位看样子是少年父亲的中年男人先开了口:“你从哪边过来的?”
“能从哪边?当然是秋叶滩过来的。”好不容易呕出了那块碎骨,夏帕雷一撅嘴呸地吐进了篝火堆中。
“图戎的秋叶滩?”
“除了图戎还有哪里有秋叶滩?”夏帕雷见对方这话问得奇怪,不由得反问。
人群面面相觑,夏帕雷终于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他又问道:“你们是从哪来的?”
卷发少年没注意到他父亲给他打的眼色,指了指南方:“从蓐收山那边呀。”
蓐收山,那是毗近图戎夏场的地方。夏帕雷捏着干粮的手有些发抖,他努力克制不要让这帮人看出来,脸上勉强笑问:“冈哥里他爸的病还好吗?”
卷发少年皱着眉,一脸困惑:“冈哥里是谁?”
夏帕雷一丢手上的干粮起身就跑。
他真是蠢,真蠢,居然没有在一开始就听出这帮人带着末羯口音!夏帕雷趁着那帮人还没反应过来,连滚带爬上了马,一夹马腹就往来时路冲去,他听见后面的那帮人终于开始喧闹,有骑手向他赶来,“抓住”“逮到”的字眼顺着夏日的南风送到了夏帕雷的耳中。
夏帕雷青色的胡茬紧紧绷在下巴上。他是成年人了,穆玛喇答应过自己等到了夏场就把他编入豺狗营。他已经是半个武士,他得马上回去,告诉阿妈,告诉大家,末羯抢在了大伙前面,这是武士该干的事。
不过小半个时辰,第一箭攒进了他的腰腹。这是极有力的一箭,夏帕雷被力道掼得向前俯去,他抱住枣红马的脖子。这匹枣红马已近暮年,是夏帕雷家中脾气最温顺灵性的。
“快回去红光,我回家给你吃最好的糖饴。”夏帕雷用力亲了一口红光的鬃毛。
马唇边早已泛起白沫,仍然尽职驮着自己主人向前狂奔,直到一匹与黑夜同色的骏马与夏帕雷只有半骑距离。
快呀。夏帕雷被马索套住。
快呀。夏帕雷被拖下了马。
快呀。夏帕雷看着红光消失在夜色里。
青年痛苦地蜷缩在草地上,马索将他带离马鞍的那一刻他险些窒息过去,此刻喉头滚动,将刚刚吞下的兔腿和干粮全呕了出来。那支箭还在身上,随着腰背骤然的躬曲狠狠搅动着脏器。他听见了错落的马蹄声在他身边停下,很快他就被人揪住了头发,露出了一片狼藉脏污的五官。
“这跟汗王预计的不一样……图戎居然已经走到虎骨林了?”有人在夏帕雷身边交谈。
“你们末羯也够快的。”夏帕雷好不容易缓过了气。他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和残渣,想吐在末羯人的靴子上,但失败了。
抓住夏帕雷头发的那人嘻嘻笑着:“对不住啦,你阿妈只能再为你生个兄弟了。”
“别说,他现在就可以去见他那个……叫什么冈的兄弟吶!”又有人在笑。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有个络腮胡子向夏帕雷问道。刚刚在那堆篝火旁时,这个人坐在地位最高的上方。
“我夏天就是个战士了,让我像战士一样死。”夏帕雷看着他的眼睛。
“这个可以。”络腮胡子拔出了刀,“那么像战士一样,你念誓吧。”
夏帕雷被人用力按住额骨,被迫仰起了头,对着刀锋露出了自己的脖颈。他拼命瞪着眼睛,不让自己流出恐惧的眼泪,也不让自己声音颤抖:“苍穹无极,王命无极,王予刀刃于吾,吾愿为王战至刀断刃朽,命尽骨枯……!”气管被割破的那一刹那,他拼命发出了最后一个音节。
末羯人松开了他,他向后倒去,眼睛依旧睁着,在瞳孔凝固前,他看见的是漫天繁星和络腮胡子拇指上的一枚银色苍鹰扳指。
44
次日图戎王畿。
“王帐要转场,王居然跑到别的部族里去,这是从来没有的事,”穆玛喇始终不赞成哲勒的这次出行,一直皱着眉在嘟囔,“而且上回墨桑那小子给汗王送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说是什么花了几千金的绸缎,丝绢,咱们马背上拼刀子的人,要披着这些滑溜溜的东西做什么?”
“按理说,汗王即位该送牛羊千只酒盐百罐的,”有人附和着嗤笑一声,“不过听说去年末羯冻死了不少畜生,不少末羯人直接睡死在了帐篷里,眼皮都冻在了一起,撕都撕不开。他哪里舍得把救命的东西送给咱们,当然给些只有东州小娘们才喜欢的东西。”
“咱们这位汗王的武功头脑什么都没的说,只是这脾气嘛,”穆玛喇抓抓脑袋,从发间摸出了一只虱子,“要是老汗王,收到末羯那几箱布料当贺礼,早当着使者的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哪还会放进库房里……”他忽然住了嘴,因为宋明晏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三步外,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穆玛喇刚才的抱怨。
“阿明武士。”穆玛喇惭愧地朝宋明晏低一低头。对方年纪比他小不少,却是如今图戎部中唯一饮过汗王血的金帐武士,穆玛喇只是豺狗营的千骑,此时向对方低头,是表示自己方才议论汗王的失礼。
宋明晏明白,自然不会计较,他朝穆玛喇问道:“秋叶滩那边的牧民已经出发几天了?”
“按惯例,比咱们要早上三天。”对方回答,“到达夏场大概是初九初十的样子。”
宋明晏算了算日子,吩咐道:“你现在带上‘豺狗’出发,赶上秋叶滩的人,和他们一起去夏场。”
穆玛喇不解其意,“要护送?”
“是的。”宋明晏见不远处哲勒已经牵马过来,“这是汗王的命令,一旦你中途发现情况有变,立即叫秋叶滩的人就地扎营,等王帐大部队。”
穆玛喇虽然不爱看字画,不代表他蠢笨,他脸色瞬间严肃:“情况有变?为什么会情况有变?有人要来抢场子?”
“没准比抢场子还严重。”宋明晏低声道,“戈别还在天命山没回来,额济里他们要跟着王帐,你比赫扎帕拉他们经验多,所以汗王才派你去。”穆玛喇看向哲勒,对方也听见了宋明晏的安排,他朝穆玛喇点头:“现在出发吧。”
穆玛喇向哲勒行礼领命离开,他再不去想哲勒有什么缺点,这是他的主君,他效忠的对象,而主君的命令,他定然要尽心竭力完成。
哲勒准备了要带去末羯的贺礼,又点了突狼营的三百骑,和宋明晏正式启程上路,路过乌璃家的帐子时,帘子正好掀开,苏玛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抬眼撞见马上的宋明晏,面上一冷,自先前从侯辽回来后,苏玛便再没跟宋明晏说过话,此时不免有些尴尬。众人环顾下,最终女孩咬咬下唇,飞快说了句“一路小心”,旋即转身钻回了帐中。
宋明晏只看着没做声,突狼骑的人不免凑过来打趣他:“你这是惹姑娘生气啦?苏玛脾气是坏,跟男孩儿似的,难哄!不然咱们先走,你去把她哄好了再跟上嘛!”
宋明晏想解释,又觉得这解释无关痛痒,干脆道:“我跟她……也没必要哄。”,说罢他一夹马腹,到前面开路去了。大伙还以为他是害羞了,不由纷纷大笑,倒是哲勒扫了一眼乌璃家青灰色的营帐,又看了眼前方的青年,嘴唇微动了动。
灰烟步伐轻快,宋明晏拉下了队伍一段距离,直到他看见距离他二十步远有一团烈火般的艳红,他这才停下了马。是若娜。
“阏氏不去收拾帐子吗?”
“我先来送送你们。”若娜仰头笑道。哲勒早已告知不会带她一同去末羯,少女狡黠如狐,自然不会不知道缘由。
“那么阏氏这回还有什么要我帮忙捎带的吗?”
若娜眯起眼,夏日的骄阳更盛春时,她就算眯着眼,也难以看清宋明晏的逆光的面目:“不用啦,上回的茉莉膏我还没用完呢。”
宋明晏握着缰绳,“好吧,那夏场再见。”
“夏场再见。”少女朝宋明晏一龇牙,“但愿夏场再见。”说完她裙摆旋转,消失在了重重营帐间。
45
因为要转场的关系,宋明璃的东西早已打包收拾好,堆垒在了大车上,咏絮进来整理最后一箱衣物,却发现宋明璃一直坐在马凳上发怔。
“一会帐子要拆了,日头有些烈了,公主要不先去车上坐着?”咏絮抱着一盒首饰过来问道,她见到宋明璃手中摊开的书卷,不由一愣:“公主怎么把这个给找出来了?”
图戎阏氏手里是一册东州诗集,并非穆泰里所珍藏的那些古卷,而是宋明璃从皇宫带出的唯一书本。这诗集七年前在帝都泰燕一册难求,正是誉满天下的才子卢允央所著。
“昨天夜里,晏儿来看过我一回。”宋明璃视线落在纸面字迹上,又像什么都没看,“我劝他随我一起回东州,他不肯。”
咏絮诧异:“公子他……”
宋明璃忽然扭头望向咏絮,“那你呢?我想要你随我回去,你肯不肯?”
咏絮一时语塞,她犹豫半天,才咬唇道:“若公主要奴婢一块回去,奴婢自然……自然……”她说不下去,脸忽然泛起了绯红。
“你是不愿意的了,”宋明璃了然地叹息一声,“我晓得的,那个蛮族少年常来找你,你喜欢他。”
“我……公主……”咏絮愈发窘迫,连握着装饰盒的手指尖都在发烫。
“你是有喜欢的人,所以不肯回去,晏儿又是为什么不肯呢?”宋明璃喃喃道,“难道他也有喜欢的人在这里么?咏絮,你可晓得?”
咏絮摇头。
宋明璃的指尖轻轻抚过脆弱轻薄的纸页,口气微微失落,“晏儿真的长大了呀,他的好多事我都不知道了,也不告诉我了。他小时候什么都跟我说的,什么偷偷带了只蛐蛐去书房被太傅发现了,什么多吃了一份甜食让母妃生了气,就连被明喻欺负得哭了鼻子也是头一个来找我的……说起来,晏儿从出宫后就再没有在我跟前哭过了。”
掌中藏蓝封面的书册就是宋明璃不知愁的宫廷岁月,是没有黄沙没有刀戟的美好年华,丝竹与声乐仿佛没有尽头,宋明璃总恍惚以为还能看到自家幼弟小脸委屈地趴在自己膝头,可昨日与她相对灯火的宋明晏,早有了青年人该有的修长与雅致。
“晏儿昨天忽然提起了允央,所以我才想起来这诗集。”宋明璃自嘲一笑,“刚离开泰燕时日日对着这本书落泪,今早要找时居然翻箱倒柜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咏絮怕宋明璃心绪太过伤感身体受不住,连忙岔开笑问道,“公子问少司徒什么了?”
“晏儿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允央的。”宋明璃浅浅抿着嘴,“所以我才觉得,晏儿可能是有喜欢的人了。”
宋明璃与卢允央的婚约早在宋明璃未满十岁时就已定下,彼时卢允央已经是觚北人人称道的少年神童,能做千言长赋。宋明璃早知其人却从未见过,二人第一回见面,她还是盛气凌人的宁阳公主,指着对面的青衫少年颐气指使道:“你不是公认的大才子么,为我做赋一首可好?”
对方微怔,然后笑了:“好。”
“……其实也没想那样傲慢的对他,只是想用傲慢来掩盖对他的好奇罢了。”少女赧然一笑,缓缓继续道,“第二天上午,他的赋就写在了碧花笺上送了过来。其实内容并不稀奇,不过就是称赞我的话,只不过……只不过我忽然瞧见了他写的题头。”
宋明璃凝视着书页中一行行锦绣文章:“他胆子很大,居然直接写了我的名讳,我本想生气,结果后来又不生气了。”
“为什么?”咏絮好奇。
“卢允央的字是公认的龙章秀骨,风流飘逸,偏偏在写我名字时笔墨滞涩,笔画勾连,像是犹豫了好久,下笔依旧是颤颤巍巍的。他这个人,明明有胆子写我名字,却又写成这个样子,还说是大才子呢。”宋明璃噗嗤一声笑了,她笑着,眼角渐渐漾起一抹微红,“从那一刻,允央不再是那个众人口中相传的缥缈而高大的形象,而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便动了心。”
室内静了一阵,宋明璃逐渐从回忆的漩涡里挣脱出来,她合上诗集轻叹道,“只不过晏儿为何会问我这个呢,他问完什么都没说便走了,我也没法追问他。”
咏絮正要开口,从帐外传来侍者的声音,是来催咏絮收拾东西的。宋明璃站了起来,她将诗集递给了咏絮,“收起来吧。”
咏絮将诗集放在了妆饰盒上:“公主……?”
“外面不是在催着出发么?这些天我身体好多了,我来帮你。”宋明璃朝咏絮笑笑,她将拢至指节的长袖卷至肘上,露出腕上一串五色珠链,是去年穆泰里赠予她的冬节礼物。
46
六月初九,秋叶滩的牧民已在原地驻扎了两日,这里土质干燥,不适合放牧,众人都不解为何穆玛喇会勒令不再继续前行,性子急的早按耐不住要去豺狗营里要个说法,夏场正是羊群长膘的时候,每饿上一天牧民的心里都在滴血。
“看清楚了?”
“是,在夏场不远的蓐收山,我们的人看见了末羯驻扎的鹰旗。”
“还真叫阿明说中了……”穆玛喇低声骂了句脏话,他刚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又有人进来通报:“兀尔胡那家伙又吵着要见您。”
“见我有什么用?”穆玛喇没好气地说,“我就该拎着他的脖子把他丢去蓐收山看一眼,让他知道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他抱怨着,想出门最后警示对方一句,结果帘子还没掀开,就听见帐外迸发出凄厉的哭声,他循声过去,发现是一名女人抱着一匹枣红马在恸哭不止。
“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夏帕雷的阿妈,夏帕雷三日前跑了出去,现在只有他们家的红光老马识途,跑了回来。”一位牧民朝穆玛喇解释,“夏帕雷只怕是被狼给叼去了,他们家就这一个独苗,好不容易养到了十七八岁,还说等到了夏场就入豺狗营,再说上一门老婆,现在……啧啧啧,可怜呐……”
不远处的女人死命抱住枣红马的脖子,肥胖的身躯被烈日蒸出了一层层汗水,很快又蒸发在了空气中,哭声比不远处林子里的夏蝉还要尖锐,穆玛喇被这景象躁得头发昏,他掏出腰间的酒壶狠灌了一口,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要是被狼叼去倒好了……”
酒壶很快见了底,青年抹了把嘴叫道:“斥候呢!再去看看前面那群畜生有动静了没?”他指指被武士挡在十步之远的不敢再做声的兀尔胡,威胁了一句,“干脆把你也带过去瞧瞧!”
再过一日,王帐就会移动至此地与秋叶滩牧民汇合,吾祖保佑,前头的夏场今年,明年,以后都还能是图戎的。穆玛喇在心里拼命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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