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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律-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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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心头一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寇南晶和寇嘉禾,各缺半条魂魄,所以才会招致高越和獬豸的附体。他随手一拢,将面目全非的巫祝抓成一根萝卜——大概是盐水腌过的咸萝卜干——紧紧追着那两条半魂,跟了上去。
  层层叠叠地肢体和躯干,数不胜数地歪曲变形的脸孔,还有十万魂魄那成山成海的怨愤,都紧紧纠结在一起,牢牢罩在他的头顶,让他像一个行走在球笼中的摩托杂技演员,怎么飞奔,都是在球笼里绕圈。
  洛阳没来由一阵激动——他跟到了巫祝口中那个“十万魂魄球”的边缘,那两条半魂像雾气一般,透过那个大球的缝隙,轻飘飘地散了出去,不知奔向了何方。
  心里一块石头轰隆一声落了地,他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挽起来,挽得有棱有角,“我既然已经看见了墙,我还愁砸不烂它吗?”


第72章 天地之心
  顾大人重启山海关的消息不胫而走,九州之内,到第二天约定好的时间的时候,山海关的锁山咒之外,聚集了一大帮乌合之众——像是来过节的。不周山仍旧被封在锁山咒里,而林邠正独自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暗里揣测顾寒声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距离五月初九这个约定好的日子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而顾寒声在这个时间点召集各部,用意何在?先发制人好让他措手不及?别闹了。
  林邠无所事事地靠着,嘴角挑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
  十二点一到,顾寒声独自一人走上来,眼皮也不抬,淡淡地说了一句,“都来了?”
  林邠看着他的模样,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他看见来人近乎苍白透明的皮肤,一张脸上疲态难掩,这分明是油尽灯枯之象,那么顾寒声此番将约定之期提前的用意一目了然——了断。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轰轰闹闹议论纷纷的人群瞬间安静得鸦雀无声。
  顾寒声扫了林邠一眼,“林宗主,锁山咒是不是该撤回去了?”
  林邠幽幽地说,“这是顾大人约我等前来,你是主,我是客,你怎么好劳烦客人动手?”
  “也好,”顾寒声依旧波澜不惊地,“反正一直以来想砸烂山海关的人不是我,你都不着急,我更没道理急了。”
  林邠一挑眉,似乎没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当真。”
  他说着,低声默念了一句什么,半空中那些飞转的字符逐渐迟缓下来,逐渐变淡,而后一声气泡破裂的声音,锁山咒就不见了。
  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山水二脉全断了!”
  随即,就是铺天盖地的议论声,说什么的都有——
  “你这州长是怎么当的?玩忽职守吗?”
  “奇怪,山水二脉既然已经全断,为何我九州之内并不见枯竭?”
  “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今日倒要看看这些尸位素餐的大人们怎么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给我们一个交代!”
  石典裹在大部队里,冷笑着说,“给你们一个什么牌儿的胶带?得力的?好吧那两片嘴巴粘得更牢?我看还是给每个人发一根针比较好,缝得能结实些。”
  角落里一个声音说,“你算哪根葱?敢在这里叫板?”
  石典不是初生牛犊,但千百年来,就是学不会怕虎,他眉毛一耸,唾沫横飞地骂道,“老子是长在你家祖坟上那根霸王葱,根就扎在你老子娘的骨头缝里。”
  顾寒声的话适时插了进来,“方才是哪位仁兄,要在下给他一个交代的?明人不做暗事,烦劳你站出来我看一看,”人群里顿时没了只言片语,那些仗着人多势众才敢大声喧哗的无名小卒一个个头都要低到胸前了,顾寒声环顾一周,“看来并没有人需要我交代一声。”
  说着,一马当先地跨进了不周山。
  整个大神山早已风光不在,七百年来,这里寸草不生,所过之处,称得上一句“一毛不拔”。
  断裂的山脊仍在源源不断地向外冒着黑气,霉腐的气息在这一片土地上不断发酵,滋生了一些奇形怪状的丑物,诸如一条腿的王八,两张嘴的蛇,更奇怪的,这些丑八怪们居然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看见两条腿的人类竟然也不怕,还有些胆大包天的,敢伸出两尺来长的信子去调戏林宗主。
  那些活物们都避开顾寒声,但和林邠可谓臭味相投,不断赶到他跟前向他献殷勤,林邠脸都绿了。
  行不多时,大队人马到达山海关的关门口。那关门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一整块凹凸不平的巨大石板严丝合缝地贴在山海关的入口处,目力所及,并不能找到任何机括或者按钮,能用人力把这块板打开。风吹雨打在这块石板上只留下些不痛不痒的痕迹,到使那“山海关”那三个字显得越发入木三分了。
  顾寒声背对着众人,一手轻轻放在石板的一处浅洼里,众人只见他随意地抬手,做了个提的动作,巨大的石门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山海关露出了一条小指粗细的缝隙。
  一道光瞬间迫不及待地从门里溜了出来。
  几万年来,山海关的秘密是横亘在数代九州人心目中的沟壑,凡是知道山海关之谜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注定要死的。而此刻,这些站在关门前的乌合之众,似乎谁也没想到这一点,几乎每个人都用了一种惊恐万分的仓皇神色打量着那扇古老而厚重的石门,随着石门下的缝隙逐渐扩大,从内里透出来的光线越发耀眼,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直到最后一声“咚”的声音,石门的上方似乎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什么东西,才缓缓停了下来。
  紧闭了七百年之久的山海关再度开启。
  顾寒声的身影就拢在门口那一团耀眼的光里,他转身背对石门,身影却不因阻挡了光线而呈现一片漆黑。来自关内的光像是从他身上横穿过来,而他在那片光里,越发显得透明。
  关门口的亮度越发强烈,无数对不怀好意的、贪婪的、或者好奇的眼睛,都同时被灼伤。林邠下意识迷住眼睛,只看见一片透明的顾寒声大拇指朝向身后,做了个“走吧”的动作,身形向内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一团模糊里。
  林邠不甘示弱,一抬脚走进了关内,人们捂着眼睛跟随其后——却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跨过那条线,有的人进去了,有的人被门口强烈的光线一弹,摔出了大老远。
  在这种剧烈的强光照射下,林邠有一种裸奔的感觉,他的出身、他的所作所为、他的狼子野心,似乎都在这团光线里无所遁形。他那一成不变的微微笑的脸孔,稍微需要点努力才能维持在脸上。走进关内的一瞬间,强光消失了,眼前起先是一团黑暗,随着视觉逐渐苏醒,他逐渐看清了周围的东西,一瞬间恼羞成怒——关内什么都没有!
  根本没有什么天地之心,只有一块高大嶙峋的怪石,还有一汪已经干涸得露出基底的水湾。
  林邠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微笑终于维持不住了,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往外蹦,“天地之心?”
  说完,身形飞快一闪,形如鬼魅,绕到了顾寒声的身后,动作快得来不及众人分辨,就已经一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但对此,顾寒声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就一直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块高大石头的石脚下。
  顾寒声一笑:“林宗主失望了是不是?可是我让白玫带给你的消息,没有一句是假的,句句属实。”
  “你心想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可真是邪门儿啊,邪恶也压不垮,无数人死了,还有无数人渴望生和生存,无数人作恶,还有无数人永葆善良。一劳永逸的做法,就是从根源上切断‘天地之心’与九州的血脉供养。林宗主倘若不能抓住这次机会,一举摧毁天地之心,九州怎么会就此完蛋呢?可是,山海关打开了,‘天地之心’呢?这山海关内怎么能没有‘天地之心’呢?”
  林邠一把死死捏紧了他的咽喉,因为被人窥见心底的欲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裸奔感让他一时间青面獠牙,“少废话!”
  顾寒声无法说话,只是用眼光扫视了一圈。
  林邠的后心蓦然一凉,不知何时,他的胸前多出一只血呼啦啦的手,林邠突然瞪大了双眼,猛然感觉心口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汩汩血流裹缠着他的所有东西,源源不断地从那漩涡处滑下去,不知汇聚向了何方。林邠的手渐渐失去力气,顾寒声略一侧身,从他的鬼手下撤了出来。林邠反应迟钝地看看自己心口的血手,一边回头去看。
  百花香笑意盈盈地用空闲的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嗨,我看上你很久了,你这么心狠手辣,我很喜欢。”
  林邠出手如电,一把撕烂了百花香的脸皮,劲风过处,将百花香一整条胳膊一齐斩了下来。
  百花香的神色并未发生什么改变,他的那截断臂依旧没在林邠的胸口,手指甚至还在林邠眼皮子底下弹钢琴似的活动了起来。林邠高束的鬓发全部披散下来,嘴角里蜿蜒出一条血迹,他冷笑着将那截手臂抽出来,一掌劈成一滩血水,“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奈何得了我吗?”
  百花香了然地指指他的胸口,“我知道你本事大着呢,可是我把吸星盘放在你心口里了,察觉不到吗?你的本事马上就不再是你的本事,它要成为——我的本事了。”
  为了证明他并不是嘴上没毛的人,百花香手臂一震,众人看见,那被林邠一掌劈掉胳膊的碗大的伤疤处,飞快地重新长出一条更为结实的臂膀。那臂膀上走形的脉管里,流淌着的都是黑色的汁液,和林邠胸口的污秽黑迹如出一辙。
  林邠的脸色古怪了一阵,突然纵声大笑,他五指当空一抓,“你想获得我的力量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从他的掌心里跃出无数条乌黑的印迹,分散向四面八方,像锚一样,天花散开去,直插进了在场众人们的心口。一时间,鬼哭狼嚎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空旷的大厅里汇成一道山呼海啸的声音,在这股声音里,林邠的身形猛涨一倍,他残忍地笑着说,“你知道供养我的是谁吗?是活在这世界上,潜藏在每个人心底里的阴暗面。你扒下这些人脸上戴着的那些伪善的面具,阳春白雪的面孔下,都是肮脏的心,贪婪、欲望、狠毒,都是我的滋养。可笑,你们竟然企图用所谓‘善恶有报’逼人们就范。你永远无法知道,当那些自称大善人的人,在每一次善良的背后隐藏着怎样别有用心的险恶嘴脸!我怎么会死呢?倘若有朝一日,人都死绝了,那时候才算我的世界末日。哈哈哈……就凭你?”
  他好整以暇地自心口的窟窿里掏出那块所谓的吸星盘,放在鼻尖嗅了嗅,甚至伸出一点舌尖舔了那石块上面自己的血迹,不可一世的面孔上罩上一层阴郁,转向百花香,“拿鸡蛋碰石头……”
  百花香惊恐地睁大双眼,看向顾寒声,“怎么会这样?!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你答应和我合作,只是为了……为了坐山观虎斗!”
  林邠狞笑着一步步靠近,“虎?他是来看老鹰抓小鸡的吧。”
  石典一头雾水,一头冷汗地和顾寒声咬耳朵,“到底怎么一回事?”
  顾寒声一手拍拍他胳膊,说,“沉住气,不着急……你去帮百花香一把,这人其实挺可怜的。”
  石典:“两个穷凶极恶的混蛋,死了才干净,帮他干嘛?”
  顾寒声看了他一眼,无语地挽袖子打算自己上。
  石典脸色瞬间苦下来,“哎哟我的祖宗,您老快歇着吧,我去还不成吗?”
  林邠吸走了在场众人心底的罪恶,整个人呈现一种磕过药的癫狂状态。这时候,众人意料不到的事情陡然发生,那吸星盘倏地浮到当空里,像受到什么感召似的,小频率颤抖起来。随着石头抖动不止,石心里蹿出许多乌漆墨黑的气状游雾,期间夹杂着惊世骇俗的凄厉的鬼叫声,形如成千上万人都在齐声控诉自己的愤怒,和遭受到不公对待的埋怨。
  这股怨气越来越膨胀,简直要把房顶掀翻。
  百花香仰头看着那些鬼魂似的的怨念,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我对不起诸位同仁。”
  林邠眼皮都不眨,一手没入百花香的天灵盖,把他的脑浆抓成了一锅粥,他回过身来,用下巴点点顾寒声,那意思好像在说,“轮到你了。”
  顾寒声一手推开石典,一手里缓缓浮现出平沙杖来。
  那平沙杖上的水光形如油尽灯枯,闪了几下,扑哧一声,彻底熄灭了。它自发飞到高空,悬在那里,人群中突然窜出一条影子,飞快地扑过去,将那已经没有了主人的手杖紧紧抓在怀里。
  众人定睛一看,几个活得年岁较长的人颤抖着嘴唇说,“这是、这是程有寰程大人?”
  还有些不明真相的立马没头没脑地大声喊起来,“妈呀,诈尸啦!”
  顾寒声不理会众人的言语,他跪下来,对着那枚高大的功过石拜了三拜,而后伸手在颈项间一抓,狠狠一掷,抛向了当空。
  那颗在他颈项间挂了七百年的心形的石头,小小的一个红点,正正悬在已经干涸的平沙泉的上方。
  林邠瞳孔骤然一缩,立即伸手试图将它抓回自己手心——但在平沙泉的外围似乎被人产生了一层透明的结界,他的手每一到那个边界,便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那颗微乎其微的心形吊坠上隐隐流淌着某种热力,起初只是一点一点如同蝴蝶破茧一般,向外一圈一圈膨胀,等到了拳头大小的时候,它膨胀的速度突然加快,越发肉眼可见了起来。
  林邠贴在那层结界上,双目赤红,但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心脏逐渐膨胀增大,但没过一会儿,他就笑了,“有‘天地之心’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一颗死掉的心。”
  ‘天地之心’上并没能呈现出健康温润的色泽来,它的表面干枯骤缩,像垂垂老矣的妇人的脸。
  顾寒声充耳不闻,他的指尖里突然涌出来两滴殷红的血,他的手贴在那一层结界上,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流淌,却跃过了结界,砸在了平沙泉已经干涸的池底。
  蓦地里一声振翅的声音,从那‘天地之心’的下缘处,延伸出了一截透明的台阶。
  石典惊呆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背影,当那第二条台阶伴随着一声振翅的声音出现在众人眼前,石典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爆发一声呐喊,“老顾!”
  “瞎喊什么?”顾寒声一仄头,“显摆你嗓门儿大是不是?”
  他眼角余光一瞥,心里狠狠跳了一下——洛阳什么时候来的?
  他回头看了眼逐渐延伸的阶梯,心里叹了口气,退了回来。
  洛阳一手抓着的青云扇上,从扇面到扇柄都鲜血淋漓,他看着顾寒声走过来,十分平静地说,“有什么后事没有交代的?我帮你传达传达。”
  这就是结局,他自嘲地弯了下嘴角。当他还在那个见鬼的大球里为寻找出口而焦头烂额的时候,这人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去路,没知会他一声。他还以为他手里有什么克敌制胜的法宝,原来不过是用一条命来垫底,原来就是预备好了同归于尽。
  顾寒声一手握了握他鲜血淋漓的手,一手圈住他的脖子试图把他拉过来,结果这小子浑身僵硬得像一块铁板。他顿了顿,心想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他特别柔软地俯身,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是想听我叫/床么?”
  他那苍白的脸上猝然绽放一朵艳丽的笑,他哑着嗓子,咬着下唇,当着大庭广众人的面,低低呻/吟了一声。
  洛阳一闭眼,整个眼球上惹起一片刀割似的疼,近乎卑微地说,“留下来。”
  可是顾寒声置若罔闻,他的手放开洛阳,轻飘飘一转身,走了。
  自‘天地之心’里延伸出来的台阶已经到了平沙泉的泉边,洛阳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踩在那些透明的台阶上,他每走完一个台阶,那个台阶当即在他脚下碎成片,而他越靠近那颗心脏,那个心脏上的颜色就去掉一层死灰,他本人的颜色也就更加趋于透明。
  整个山海关的关门里鸦雀无声,只有顾寒声的脚踩在透明石板上的叮咚声。
  那一步步都仿似踩在洛阳的命上,洛阳几乎忘记了眨眼,直到顾寒声的身影变成了一片透明,眉眼模糊,逐渐消失在那最顶端的台阶上。众人看见,那已经透明的水样的人形逐渐维持不住形体,如同水银一般,当空撕裂成无数滴细小的水珠,泛着银光,在山海关内四面八方盘旋一阵,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那颗心脏里。
  洛阳的胸口痛不可当,他一手抓着自己胸口,一手攥紧了青云扇,身形晃了几晃,力不能支,几乎要倒下。
  “扑通”一声,那颗心脏肉眼可见地跳动了一下。
  从那巨大的心口里,骤然涌出了第一股清泉,流泻下来,不多时,便将已经干涸的平沙泉充斥得满满当当。
  那股清泉肆无忌惮地流淌,一抹水流斜斜抬头,像孩子撒欢儿似的流过山海关内的边边角角,像是第一声春雷炸响在耳边,从石头缝里迸出许多新鲜的生命,从整个不周山的深处,传来一阵野兽的低沉的呼号,那些没能跟进关内的人的声音传进了关内,“快看!水脉活了!”
  洛阳的眼泪不由自主就下来了,“初来乍到,我是顾寒声,乍暖还寒的寒,润物无声的声。”
  原来,他就是流淌在这世间包容一切的源泉。
  “不可能!我怎么会死……”
  林邠充满惊恐的声音突然想起,洛阳抬眼去看,只见林邠的身上开始像起疹子那样出现一片一片银白色的光斑。一股水流从天而降,将他兜头罩在里面,他的黑色的血液像被混进了成吨的漂白剂,飞速变得透明。而他整个人也逐渐变浅、逐渐消失。
  四面八方都是顾寒声的声音,仿佛如释重负,“我是天地间一切善的本源,如果我死了,你怎么能独活?”
  水流流淌过吸星盘,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寸寸龟裂,“嘭”的一声,碎成了一堆齑粉。水流将百花香包裹在中心,冲掉了他行走世间所用的面具,将他掩藏在面具之下的狰狞面孔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又再次冲掉了他那张腐烂的脸,还了他最本身的面貌——敦厚老实,有着厚重阴鸷纹的慈善家。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复原的手脚,心尖涌起一股冲动,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跪了下来。
  青云扇突然脱手而出,在功过石的石脚下拉伸出了一具铮铮铁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不完结局,晕 _


第73章 复律
  洛阳似乎一直处于一种梦游的状态,他看见青云扇那副血迹斑斑的骨骼,心剧烈地跳了一下,砸在胸腔上,险些砸得他背过气去。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全副精神仅仅依靠神经那几条细细的丝线维持,勉强行走在崩溃的边缘。
  慢慢地,从功过石的周身上析出许多血迹来,那些血迹逐渐汇成一股,在功过石的周身绕过两三匝,又掺杂进了些许平沙泉里的活水,逐渐形成一个莹莹发光的壳子,当空缓缓降落下来,罩在了那具森森白骨上。
  那副骨骼逐渐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包绕,一寸寸的皮肉贴敷上去,像万丈高楼平地起似的,竟然贴出了一个全须全尾的人!瘦削的脸颊,刻薄的嘴唇,高耸的鼻梁,还有飞扬跋扈的眉。洛阳牙关咬得死紧,微微颤抖的手抚在自己额头上,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脸看,心里崩溃地想,“这是什么意思?是顾寒声的意思?这究竟几个意思?”
  他穿着的还是那身七百年前入关时候的衣服。
  他双眼紧闭,单薄的身体拢在一袭半灰不旧的长袍里,周身干脆利索得没有一丁点儿多余的装饰物,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流浪的气质——仿佛这人天生就不会在哪个地方扎根,他会成为一阵风,永远不停息地奔向远方,从生到死。
  那躺在地上的人,胸口剧烈地起伏一下,咳了一口血出来——然后,一杆平沙杖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偷袭得手的人摘下面具,露出了程有寰的脸,“我们又见面了,澹台大人。”
  程有寰是半截身子瘫痪在地上的,他的双腿被无力地架在两截稍微粗些的树干上——混战之后,他就是个废人了。
  一个沙哑粗糙的声音骤然响起,伴着一种荒废数百年的磨砂质感,“一别经年,”这四个字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洛阳看见他掩在袖子里皮包骨的手狠狠抵在地面上,每一阵咳嗽都带起撕心裂肺的喘鸣,他干枯的指甲就变得越发死白,“一别经年……你还是数十年如一日地狼心狗肺啊。”
  程有寰和颜悦色地笑笑,“狼心我承认,狗肺不敢当。”
  澹台千山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瞎子,早在数百年前算计我、阴谋败露的时候,你的大势就去了。”
  程有寰不阴不阳地说:“去就去了吧,如今顾寒声已死,你信不信我依旧能掀起九州第二次大乱?”
  澹台千山扶着地坐起来斜靠在功过石上,长长吐了口气,眼皮一掀,皮笑肉不笑地,“你信不信我再造出第二个‘顾寒声’?”
  “废话少说,”洛阳忍无可忍地低声喝斥道,“都给我老老实实消停了。”
  澹台千山视线扫过来,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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