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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有张床-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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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妈妈渐渐消失,这个地方,已不再令我留恋了,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天底下,这芸芸众生,真的是为了赎罪而来,还债而去?
在这里,我的身子闲着,心里却累着,一旦回到庄子里,我大身子与心都会同时间赛跑,老鸨子那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的不仅是身子,更是灵魂。钱从一个口袋钻入另一个口袋,婊子就好象钱庄的帐房,金子银子如流水,自己不敢拿分文,最后是饱了眼睛饿了心,待到树老叶黄时,一切便会风吹雨打去,化为腐朽。
明知是这样的结果,每一个婊子却不得不死心踏地地走下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这里能找到最好的说明,最好的例证,刀山得上,油锅得下,横是一死,竖是一死,三更死的别想挣扎到五更,水里死的别想挣扎到岸上。
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命运,人,成不了仙,又不想做鬼,所以只好纠缠在这个丑恶肮脏的天地间。

正文 手记25  一遇贵人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庄子,是走向新生还是走向灭亡?对于今后的归宿,在这哭哭笑笑的生涯里,我醒的时候不敢想,梦的时候不去想,我根本不知道在庄子里还能做多久,一月?一年?还是十年?但绝不是一辈子,人老珠黄,谁还想要?
老鸨子盯着婊子的身,婊子盯着嫖客的钱,我在庄子里做了一年多,怎么也不知道,我的命运,会在那个深秋的夜晚得以该变。
正是上灯的时候。
银河暗沉。疏落星光。一轮弦月,斜挂在天边,倚窗而望,被微风中的柳条儿,分成了无数个月牙尖。
来了一个很特别的主儿,全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看不清模样,只有一双眼睛在动。小丫头叫了我们姐妹过去,老鸨子笑脸相迎,大献殷勤,忙忙碌碌,生怕怠慢了眼前这个主儿。
大堂上,这个主儿,危襟正坐,一一消受着老鸨子的厚待。看到此人如此大的脸面,我想他必然是非富则贵了。
近前,众姐妹站成一排,由那个主儿挑选。那主儿前前后后看了我们一下,最后点了我的号,要我去伺候他。
我是做这门子生意的,自然乐得去陪他,猪儿,狗儿,猫儿,只要给钱,就是老鸨子眼目中的财神爷,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我上前去,给他道了一个万福,牵了他的手,倚在他腰间,去了中堂。
桌子上,几样糕点,一只果盘,两杯精茶,都是老鸨子孝敬那主儿的。自然,我也跟着沾了光,同那鸡犬一样,升了天了。
大家坐下,老鸨子叫我敬茶奉果,我一一照做,清言甜语,不轻不重,小心翼翼地招待着。还没有说上几句话,有人来告诉老鸨子,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老鸨子走在前,我引着那主儿跟着,去了一个特别的小屋。屋里,桐油灯换成了跑马灯,漆花桌,竹藤椅,双靠床,还有一个小妆台,案上一琴一炉,炉上已点燃了熏香。然而,这些东西看在我的眼里,却是那么的别扭,它与这个狭小而低矮的屋子极不相称,就象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婆头上插了一朵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我知道,这是老鸨子特意吩咐下来的。桌上,酒菜俱全——清酒烈酒,鸡鸭鱼肉,都是庄子里长脸的东西。平日里,这些东西是看也看不到的。什么样的命什么的身,什么样的身什么样的嘴,在老鸨子的眼里,可是分得一清二楚的。
老鸨子告了辞,出去了。
屋子里,那主儿踱着步,四下看了一下,不由摆摆手,摇摇头。我坐在床边,心里想,你可别嫌,往日里,还不是这模样,今天可算好上天了;更何况,这样的屋子还是轮流转的,谁的生意好,谁的主儿贵,才可以多用几次。
长年里,众姐妹都挤在几个大屋里,用布隔着,象猪一圈,狗一窝似的过着,哪儿有自己的房间?
我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主儿,这么大的架子,这么大的气派,即然来了这儿,无非是为了找乐子的。既然找乐子,可不能看不起这狗窝窝,猫窝窝。常言说得好,土窝窝、石窝窝,只要能找到快活,也胜过那金窝窝、银窝窝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主儿,在暗红的灯光下,不吃酒吃茶,不叫我吹拉弹唱,也不叫我跳舞,更不叫我脱衣上床,却在椅子上坐下来,仔仔细细地审视我。
做婊子的,还怕嫖客看吗?骂被骂了,打被打了,践踏被践踏了,无脸无心,还会怕谁呢?入了这一行,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我象一个花瓶,任由人看,任由人摸,早已习惯成自然了。入庄子的嫖客,真的不再狗眼似的看我,就同我上床,那我的姿色,也值不了几个钱了。
面对这主儿,我昂着头,挺着胸,交叠双手,放在膝上,用笑脸去迎他。
许久,这主儿终于看够了,点点头,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对我说:“姑娘,来支曲儿吧?”
终于入了正题,要听曲儿,包你十天听不完,一年听不厌。我移步琴前,款款坐下,十指轻捻,为他奏唱了一曲《过五关》。
情哥哥本是花郎探,天黑就下山,来到村外小河边,唱着歌儿划开桨,只要你不把那船儿拴,哥哥就算过了第一关。
有心不怕水路远,七弯八拐往前赶,终于来到妹前院,缩身来把墙儿翻,只要你不把那针儿来朝上,哥哥就算过了第二关。
竹篱笆,高又宽,牛郎织女鹊桥欢,拔开青藤看灯火,四下无人朝里钻,只要你把那狗儿拴在屋后边,哥哥就算过了第三关。
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摇一晃珠花闪,前门上了锁,后门别上栓,只要你不把那豆子撒满地,哥哥就算过了第四关。
一壶美酒两双筷,合欢腾腾冒热烟,牵牵手儿红了脸,趁机来把腰枝揽,只要你不撅起那小嘴儿,哥哥就算过了第五关。
这主儿听了,很满意,象吃了蜜饯一样受用,还为我打了拍子。一曲唱罢,这主儿已吃了七杯酒,他对我说:“只要姑娘是只凤凰,我就可以让你上天堂!”
他的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哪一个嫖客到了这里,不是把腿儿翘得老高,手儿舞得溜转?不是胖子打肿脸,平头也充太上皇,是许多嫖客惯用的伎俩。不管他们怎样玩,我只要知道,不论老少,不分贵贱,只要给得起钱,就能成为庄子里的爷。
我听了这主儿的话,还是得给他陪笑脸,说:“奴婢是苦瓜命,永远成不了甜柿子。”
这主儿笑笑,拉着我的手,一起坐在了床边。我以为他要我陪他上床,便开始宽衣解带,谁知他摆摆手,并不急,对我说:“良宵几多,何惜一刻!姑娘,我倒有个曲儿,不知道你能不能解?”
入庄子的男人,能哼几支曲儿,那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叫人解曲儿的,并不多见,多少都显示出了几分风雅和卖弄,倒让人不得不另眼相看了。
我静静地坐着,只听得这主儿唱道:
云鬟雾鬓胜堆鸦,浅露金莲蔌绛纱,不比等闲墙外花。骂个俏冤家,一半儿难当一半儿耍。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声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银台灯下篆烟残,独入罗帏掩泪眼,乍孤眠好叫人情兴懒,薄设设被儿单,一半儿温和一半儿寒。
听他唱完,我知道,这是一支元曲儿,是以前元人经常传唱的名曲儿。别说元人,从古到今,婊子这个行当,真的是源远流长,歌伎,舞伎,从秦汉三国二晋,到宋元明清,再到这泱泱的中华民国,说不完的故事做不完的梦,诉不完传说的唱不完的歌。
要解这个曲儿,我得好好想一想,不能出了差错。顿了一下,我回了他一个曲儿。
冷清清,人在西厢,唤一声张郎,怨一声张郎。乱纷纷,花落西墙,问一会红娘,调一会红娘。
枕儿余,衾儿剩,温一半绣床,闲一半绣床。月儿斜,风儿细,掩一半纱窗,开一半纱窗。
意慵慵,轻卷画帘,烧一半清香,留一半清香。荡悠悠,梦绕高堂,曲一半柔肠,断一半柔肠。
这主儿高兴极了,夸我解得巧,解得妙,在屋里拍起了手,赏了我一个玉镯子,亲自戴到了我的手上,然后托着我的脸,缓缓地说:“我还有一个问题,要向姑娘请教。”
我知道他的用意,但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卖的什么膏药,心里只好暗暗提防着,生怕一不小心失了马蹄,漏了灯油,被人抓了小辫子,吃不了兜着走。我得镇定,含着微笑,不慌不忙地对他说:“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有冒犯,还望爷高抬贵手。”
这主儿吃了一口茶,润润嗓子,不紧不慢地说:
邻家有一女,
半夜去偷情。
无意遇见君,
问伊怎脱身?”
对于这样的问题,其中必然有玄机,我在心里,把他的话默念了几遍,终于知道了其中的奥秘,对他说:
侬若邻家女,
偷琴不出门。
玉面当堂坐,
为君抚天音。”
这主儿听了,哈哈大笑,一把搂住了我,轻轻地在脸上拧了一下,道:“好个移花接木,好个偷梁换柱,姑娘,只要你再过了最后一关,爷就送你一个抓钱的耙子,装钱的匣子。”
我明白他的意思,压轴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上了床,我的嘴,我的手,我的脚,无一处闲着,把一切能用的都用上了。我象蛇一样兴风作浪,象狗一样讨巧卖乖,象猫一样春声荡漾……抛尽了媚,露尽了骚,摆尽了下流!
我的心里,却是一片大沙漠。
一望无垠的黄沙,沧凉而孤寂;被烈风吹动着的白骨,冒着一缕缕青烟;一轮落日,残留着将失的余辉。
这是一棵远古的树。
这一棵远古的树,低矮,卑微,深邃,不知道自己的年轮,孑然而立在大漠的尽头。
在这古老而荒谟的死海,这棵树,见证了多少死亡的游戏。一片绿草,一条清河,那不过是泡影般的海市唇楼,把生命引向轮回的终点。
那美丽的驼铃声,千年才能听到一次,那过往的生命,面对黄沙,手捧遗骨,向高天遥拜,带走那不安的灵魂!
只有那烈风,只有那酷日,只有那无休无止的狼嚎,成为寂寞的主宰!
大漠啊!
只要陪客人上床,这样的恶梦,就会永远跟着我。在床上,别人得到的是快乐,我得到的是痛苦,一个骑人一个被骑,真的成了天上和地下,给了我们公平的时间,却给了我们天壤的空间。
天天红娘,为自己做媒;夜夜新娘,为自己献身。这就是婊子的全部生活!
躺在床上,屋里,灯火幽明,窗外,月色朦胧,四下无声,一却都是那么的安静。这样安静的夜晚,却不断在滋生着不安静的邪念和恶祟,所有的角色儿,都在黑夜里摘下了伪善的面具,露出了真实的本相。如果说,影子是身子的灵魂,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灵魂早就湮灭了。
身边,冷暖无情,唯有自知。那个主儿,一切满足了,象死狗一样地睡着了,发出了猫一样的鼾声。
后夜,等我醒来,那个主儿,已经走了。
独坐床头,拥被单设,小窗外,秋虫寂然,只有那大红灯笼的余光微微的照进来,驱赶着夜色的轻寒。
早上,还没有起床,却见老鸨子急匆匆来到小屋里,坐在床边,一把抓住我的手,摇晃着,笑着说:“我的好女儿,今生有福,你可遇见造化了!”
原来,这个主儿是幺二堂子的,一天吃了饭,东楼窜西楼,南窑逛北窑,专门为堂子里寻找新角儿。
想不到,他竟然是我的贵人。婊子也能遇贵人,不知是天大的造化,还是天大笑话?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我的心里,却不知是喜还是忧,一时怔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老鸨子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凑近来,笑嘻嘻地对我说:“乖女儿,如今高升,千万别忘了娘。在这儿,我可从没有亏待过你。”
我不知说什么,望着老鸨子那副丑陋的嘴脸,只好点点头。老鸨子满心欢喜,叫小丫头给我送来了洗漱水。
等我收拾停当,走出小屋,去了中堂,老鸨子早率了众姐妹在那儿候着了。众姐妹见了我,一一上前来为我道喜,并送上了小小的贺礼。我看得出,在她们眼里,一半是羡慕,一半是妒忌。
我不管这些虚情假意,笑着一一地回谢,然后随老鸨子去了她的厢房。
厢房里,早已备好了酒菜。落了坐,老鸨子斟了一杯酒,亲自递到我手中,说:“好女儿,饮了这杯酒,你就上了高枝了。”
我谢了老鸨子,饮下了那杯酒,然后又给她斟了一杯,双手奉上,说:“妈妈在上,承蒙往日里错爱,女儿无以为报,只好借花献佛,祝愿妈妈福禄寿喜,常伴左右,长盛不衰!”
吃过饭老鸨子领着我来到大堂,对众嫖客说:“告诉大爷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家女儿今天鲤鱼跳龙门——修成正果,不能再服侍各位了。如有机会,欢迎爷们去三春堂捧她的场。”
众嫖客听了,有的拍巴掌,有的笑,有的摇头,有的叹,舍得我走的,想盼望着新角儿的出现;舍不得我走的,是他们还没有玩弄够。这里面,还有更奇怪的嫖客,他们对着我唱:
好妹妹牵牛花,
好哥哥竹篱笆。
天天守在妹妹前,
好花还是落到别人家。
我听了,笑笑,笑别人,更笑我自己!

正文 手记26  三春含笑

去三春堂的那一天,听人说,西安那边,一个姓张的和一个姓杨的,把那个姓蒋的给活捉了。到处的大公报都在说,这是因为老蒋只在窝里斗,不打外来的侵略者——日本人,让中国陷于万劫不复的地步,所以才被人以下犯上,倒了干戈。
对于我,谁去管那些跳梁小丑们的表演,他们升了官,发了财,捞了名,却丢了田,丢了土,丢了老百姓的性命,弄得人不象人,家不象家,国不象国,每个人的背上,已经背上了半个亡国奴的牌子!
早上,吃过饭,拜别众姐妹,来到庄外,大门口,一乘小轿,两个脚伕,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老鸨子牵着我的手,红了眼圈,哭丧着脸说:“我的女儿,妈妈真的舍不得你走。有功夫,可一定得回来看看妈妈,好让妈妈放心。”
面对老鸨子的作态,差一点儿掉下鳄鱼泪的样子,我在心里发着冷笑,在表面可得装着难过,好象别自己的亲娘一样依依不舍,拉着她的手,久久不忍松开。
末了,老鸨子终于放开了手,让我走了。
入了轿,附在帘边,老鸨子大声说道:“去吧,去吧,好人儿,一路小心,妈妈可不能远送了。”
我不再理她。
起了轿,一路前行,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坐在软塌上,现实对于我,就好象是梦,梦对于我,也不比现实好到哪儿去。哎,都罢了,醒时当醉着,醉时当梦着,梦着当死了,前路茫茫,何处是风,何处是雨,神能操着神操着,鬼能纵着鬼纵着。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下来。还没有下轿,已传来了鞭炮声、欢笑声和拍掌声,好象遇上了一个盛大的节日。不用说,这一定是三春堂到了。
下了轿,一眼便看见那堂子上的金字招牌,灼灼生辉,气势逼人。招牌下面系着一根大红绸,红绸上结了一朵绣球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大门外,站了黑压压一大片人,全都穿得整整齐齐,拿着各种各样的眼神迎着我。
来了两个老女人,对着众人说:“都给我看好了,听清了,从今以后,这个姑娘就和你们是一家人了。”
只有这简简单单几句开场白,众人便四下散去了。两个老女人,把我领到一个厢房里,对我说:“姑娘,水准备好了,快沐浴更衣吧。我们在门外候着,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屋当中,放了一只大黄桶,轻雾袅袅,香味隐隐,原来水里撒了茉莉花,在水面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旁边木架上,还放着一块西洋香皂儿。镜台前,是一套新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着。
沐了浴,更好衣,两个老女人,一个收拾了我原来的衣服,拿走了;另一个领着我,去拜见堂子的主人——大小本家。
自然是先去大本家那儿。每一个人都知道,堂子里,大本家是主子,掌管着所有婊子的命运。
那是一个近六十岁的女人,一头金钗银凤,两手翠扳玉镯,上身大红袍,下身小兰裙。虽是满脸横肉,却显示出了几分慈祥,有一点儿菩萨的模样。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带着神仙般的微笑。
她的旁边,立着一个老婢子,面含春风,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一身衣服又紧又短,还在挽留那消失殆尽的风韵。
我上前去,给大本家请了安,拜了福,大本家赏了坐,传了茶,满脸堆笑,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对身边的那个老婢子说:“我呀,老了,不中用了。去告诉谢妈妈,有什么事,她尽管拿主意好了。”
谢妈妈就是小本家,她是堂子里的管事,犹如当朝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着不一般的生杀大权。
那个老婢子听了大本家的吩咐,好象得了圣旨,屁颠颠的走过来,领着我去了小本家那儿。
小本家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干、瘦、矮,手不乱摆,走路生风,一双眼睛一眨三轮,处处显示着干净、利落、精明,浑身上下,没有穿金戴银,只在头上斜插了一朵玉兰花,显示出了她的与众不同来。
见了礼,她嗯了一声,招呼我坐下。我不能说话,只好慢慢地饮着茶,等着小本家的示下。
从我进屋的那一刻起,小本家只拿眼扫了我一下,不象庄子里的妈妈,拿死鱼一样的眼睛想把我看穿看透。一眼看透人,我今天遇上的,恐怕就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吧?
小本家终于开口说了话,不高不低,不紧不慢,活脱脱一个大观园的王熙凤,“叫什么名儿啊?”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妈妈话,我叫白雪。”
小本家点点头,用指头敲了敲桌边,说:“我不管你白雪还是黑水,打今儿起,你就只有号儿,没有名儿。如果想博得一个名儿,得用心了,让你的客人把你捧出来,那才是你长脸的标记。”
我连忙说:“多谢妈妈教导,奴婢一定铭心刻骨。”
好个小本家,喜怒不上脸,面上无表情,淡淡地对我说:“老娘不管你以前走的阳关道还是过的独木桥,一朝入了堂,金枝得收着,玉叶的藏着,别把自己当个人,才能服侍好客人,不然,牛绳成了灯草,麻雀当了凤凰,堂子里花了怨枉钱,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那真真是有眼的遇上无珠的了。”
面对这个老虎一样的女人,我哪敢申辩,装着可怜,轻轻地对她说:“能入堂子是小贱的福气,自当尽心竭力,做好本份,报答妈妈。”
小本家不再说什么,领我去拜青楼的保护神——白眉娘娘。
那是一个小小的祠堂,只供了两尊神,左边是白梅娘娘,右边是财神爷爷。两尊神双双并坐,无有高下,栩栩如生,一尘不染,享受着人间同等的香火。
入了祠堂,小本家不再说话,象一块石头似的。我跟在她的身后,依样画瓢的上了香,磕了头,祷了告,方才出来,随她去了清乐坊。
入堂子,仍然是先懂规矩,后学技艺。
当然,堂子不比庄子,来这儿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不是有权,便是有钱,不再是入庄子的那些地痞流氓,阿飞瘪三,这些规矩自然文明得多,少得多。
对于嫖客,无非就是三不窜。
吃酒不窜桌。吃花酒时,众嫖客可以隔桌说话搭腔,绝不能同桌或者换桌吃酒划拳做游戏,更不能抛砖引玉似的丢东西,乱了堂子里的秩序。
听曲不窜台。听曲儿时,婊子在台上,嫖客在台下,不能四下走动,更不能上台陪婊子献艺,只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为自己喜爱的婊子叫好鼓掌,绝不能扰了别人的雅兴。
合欢不窜屋。卖笑的屋子,不管是相近还是相远,入了屋,上了床,各人行各人的事,可以偷听别人的墙角,但不能隔墙说话,更不能同居一室,捧着玉米换小米。
对于婊子,规矩就要多得多。婊子是为男人服务的,自然得处处围着,时时拴着,绝不能乱了套子,坏了堂风。
这些规矩,分为三种,婊子和堂子,婊子和嫖客,婊子和婊子,大大小小,轻轻重重,难一一而论。总之,婊子头上有了这三道箍子,犹如三道咒语,是生不得解脱,死不得超脱。
婊子对于堂子,主要的便是:
出门必说行当。不怕人笑,不怕人骂,不怕人指,要大张旗鼓的为堂子做宣扬,让堂子得以声名远播;
进门不夸卖相。唱的做唱的,舞的做舞的,画的做画的,一切得听堂子的安排,不能乱充内行,去抢别人的饭碗。
坐堂有始,退堂有终。这是堂子最大的规矩,谁敢半路甩手走了人,扰了客人的情趣,砸了堂子的生意,那她就是耗子拔猫须,做梦昏了头。其结果,那是可想而知的。
婊子对于嫖客,主要的就是:
价不重定,每个婊子,接了嫖客的生意,就表示买卖已经公平了,不能再重新砍价,弄的大家不快活。
赏不乱讨。婊子陪了嫖客,千方百计去哄客人开心,只有嫖客高兴,心甘情愿的给你小恩小费,你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绝不能胡乱讨赏,惹客人生气发火。
钱不能骗。这是婊子对于嫖客最大的规矩,老老实实做买卖,不能起歪心,不能生歹念,去想客人荷包里的钱,到头来自己搬起石头去砸了自己的脚,落个得不偿失。
婊子对于婊子,跟庄子里差不多,主要的就是:
当面不夸。在堂子里,几个婊子碰到一起了,张三不能说李四巧,王五不能说赵六俏,大家坐在一起,可谈天,可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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