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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后庭花 by 千年梦回-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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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  

我苦笑着摇头,无奈道:“你既决心已定,我多说也无益。只是他心计深沉,猜 

忌多疑,你自己要小心……唉,我始终不愿你走这条路的,这条路,太险,且有 

进无退!”  

他面上异乎寻常的冷静,竟带着点窥破世间幻灭无常的灵透,这个十六岁的少年 

,在这一瞬间,仿佛突然老了卅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全力,不敢奢 

求上苍庇佑,但求于心无悔……”  

“……有些事,即使明知不能做,也终会忍不住去做……德昭啊,你我是同一种 

人,却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我低头拨弦,这一曲《阳关三叠》,算是我 

对他无言的送别,长亭古道、夕阳萋草、晚柳残笛……说不尽的话,都在琴曲中 

了。  

他肃然正容,挺一挺腰,跪坐得更端正些,在沉郁的紫檀香气中,听得一缕清音 

,仿佛自天外飘来,化作淡淡伤感的离愁将他缠绕,又飘然远扬。两人相对无语 

,只觉此身已不复在人间了。  

翌日,赵光义北征大军开拔。  

临行前,德昭曾来找我,但我紧闭了门,不愿见他。  





“……易州、涿州辽国刺史皆献城出降,我军乘胜攻至幽州城南,辽将耶律奚底 

率兵自城北来攻,我军杀将过去,锐不可当,辽兵败走。皇叔乃命宋偓、崔彦进 
 
、刘遇、孟玄喆四将,各率部兵,四面攻城,另分兵往徇各地。蓟州、顺州次第 

请降,但幽州尚未攻克,守将耶律学古,多方守御,皇叔亲自督攻,昼夜猛扑, 

城中倒也汹惧起来,几乎有守陴皆哭的形景……”信鸽传回的消息,由流珠轻柔 

圆润的声音娓娓读出,于沙场肃杀中多了几分柔和之意。  

“看来连辽国久据的燕云十六州,都将尽数落入他手了……”我示意流珠将帛条 

销毁,“天下之势,分久必合,谁主沉浮,自有天命。”  

夏夜的熏风由南窗吹入,池塘中风蒲猎猎之声,带着蜩鸣荷香的余韵,冰雪桶中 

的沉李浮瓜凉得恰到好处了,取并刀细细一切,青皮红瓤,多么分明的两色,决 

不含糊。  

“主上,您是指赵光义便是那顺天承命之人?”  

“我也不敢如此断言。只是觉得,这场北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太顺利了。有 

时候,事情太过顺利了,往往隐藏着蹇机。这或许便是所谓的‘福兮祸所伏,祸 

兮福所倚’罢。”  

数日后,战线上有消息传来。  

不是正式军报,却是口耳相传的私议。语者言之凿凿,听者心有戚戚,不过数日 

,京城已是一片人心惶惶的风声鹤唳。  

一国之君赵光义,在与辽将耶律休哥的高粱河之战中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甚至有传言道,圣上已蒙难,军中诸将皆欲谋立太祖子武功郡王德昭为帝。  

与此同时,朝中各势力相互试探又相互倾轧,人心开始蠢蠢欲动。  

整个京城暗流涌动,密云不雨。  


是夜。  

雷雨大作。屋内一灯如豆,映得窗纸上枝翻叶涌,黑影朣胧。  

我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干脆披衣起身,倚在案边夜读。  

“砰”的一声,房门遽然被推开,夹杂着夜雨凉气与隆隆雷声的疾风迎面扑来。  

灯焰呼地熄灭了。  

一个黑影,裹着风,披着雨,冲进来一把将我紧抱住。  

“谁?”我大惊之下,只觉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贴在肌肤上,心中顿时生出几分 

惶恐。  

“莫怕,是我……”  

幽暗中,我乍惊还喜:“德昭?”  

德昭用力搂了一下,才松开手臂,黝黑的眸子在一闪而过的电光中熠熠发亮:“ 

太傅,我成功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门边将房门阖紧,回身挑亮灯火,这才正色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昭满面喜色,压低了声音道:“天时、地利、人和,与转瞬即逝的时机。”  

“你再说得仔细些。”  

他在案旁坐下,缓了口气,沉声道:“说来话长。我们围攻幽州,眼看城破指日 

可待,忽然有探卒入报,辽相耶律沙来救幽州,前锋已到高梁河了。皇叔便道: 

‘敌援已到高梁河么?我军不如前去迎战,杀败了他,再夺此城未迟。’ 即拔 

营齐起,统向高梁河进发。将到河边,果见辽兵越河而来,差不多有数万人,军 

将均跃马出阵,各执兵械,杀奔前去。耶律沙即麾兵抵拒,两下里金鼓齐鸣,旌 

旗飞舞,几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约有两三个时辰,辽兵伤亡甚众,渐渐的 

不能支持,向后退去。”  

“皇叔见辽兵将却,手执令旗,驱众前进,蓦听得数声炮响,又有辽兵两翼,左 

右杀来,左翼是辽将耶律斜轸,右翼是辽将耶律休哥。那耶律休哥系辽邦良将, 

智勇兼全,他部下很是精锐,无不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况我军正战得疲乏,怎 

禁得两支劲卒横冲过来,顿时抵挡不住,纷纷散乱。耶律休哥趁这机会,冲入中 

坚,来取主将。诸将各自对仗,一时顾不及护驾,若非辅超、呼延赞前遮后护, 

皇叔早已命丧于此了!”  

“而后呢?”我心知必有下文,又见他讲得绘声绘色,比那说书的还动听,忍不 

住催促道。  

“皇叔向南逃向涿州,而后将士亦陆续逃回,检查军士,丧亡至万余人。时已日 

暮,正拟入城休息,不料耶律休哥,带着辽兵,又复杀到,我军喘息未定,还有 

何心成列,一闻辽军到来,大家各寻生路,统逃了开去,就是皇叔的卫队,也多 

奔散。好一阵人仰马翻之后,皇叔便再不见踪迹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低低冷哼了一声:“旁人不知,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皇叔只身 

匹马,加鞭疾走,向南逃命去了。天色渐昏,苍茫莫辨,路程又七高八低,蹀躞 

难行,最要命的是,南边我早探过路情,是片泥淖深渊,陷者无救!”  

“你……”我微微打了个冷颤,疑道:“奇怪,探卒既已探知辽兵来援,耶律斜 

轸、耶律休哥两翼人马浩壮,如此紧要的军情又怎会漏探?”  

他微笑了:“这便是我方才所言的‘转瞬即逝的时机’啊,天若不与,我便自造 

,有何不可?”  

我顿时明白了。  

这个局,委实设得巧妙。  

如此一来,国君失踪,军心大乱,蒙难之说日渐繁盛,拥立新君,也就理所当然 

了。更何况德昭血统嫡纯、身份尊贵,人心所向,自然是立君的不二人选。  

我望着眼前熟悉、却又仿佛陌生的容颜,极轻地叹了口气:“德昭,你可曾确认 

过,他究竟是生是死?”  

“我自然派人去探查过,一片死寂泥淖,阒无一人。想必是遭受没顶,尸骨无存 

了!”虽然极力隐藏,但他目光中的仇恨与快意,却满溢了出来,“其实,当我 

开始怀疑父皇真正的死因时,曾买通了他手下的宫人,悄悄潜入尚未闭穴的皇陵 

中。太傅,你知道么?父皇的遗体面色青紫,嘴唇乌黑,这明明是毒药所致!什 

么暴病而殂,完全是一派胡言!难道你不觉得蹊跷么,就在父皇下令召见皇叔的 

那一夜——”  

“哐当”一声脆响!  

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这一声脆响,比天际的闷雷声更令人心惊。  

我紧紧盯着被自己打碎在地的茶壶,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深藏于心、挥之不去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青的面,紫的唇,迷惘却凄厉的目光,雪地上幽深的长长的足印,三更鼓在远远 

的地方一下一下敲击着,浑厚的回音在这壁垒森严的深宫幽殿萦回不息……  

赵光义死了,那个夜晚最隐晦的秘密,如千均重荷欲将我压垮,而今却只有我, 

也只能由我独自承载这一切。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为我担负哪怕是最细微的碎 

屑。德昭,更不能。  

头痛欲裂。我抱紧头蜷缩了身子,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  

“太傅!”  

他惊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我抱至榻上,“你身体不适么?我这就去传太医!”  

我按着冷汗涔涔的额角,另一手紧紧捉着他的腕:“不用了……只是旧疾复发… 

…稍适歇息便好……我想安静地歇一会……”  

他满面担忧,却又不忍拂我之意,只得抓紧了我的手,坐在榻边,深深拧起了眉 

:“太傅的身体每况愈下,非得好好医治调理不可……待到我明日登基,第一要 

事便是急召天下名医会诊,定要让你及早康复……”  

我在将昏未昏的迷瞢间,听得“明日登基”四字,一片空白的脑子,不知为何却 

生出莫明的恐惧与不安。直欲从昏茫中清醒,告诫他:谨防生变!  

终究敌不过病魇,神志剥离了躯壳,渐渐模糊。  

十五  

我似乎作了个很长的梦。  

梦境中我独自登临危楼,雾卷烟开,满空寒白。放眼望去,但见山抹微云,天粘 

衰草,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灯火已黄昏。  

楼高空断魂,我欲下楼,却惊觉遍寻不到出口。  

刹时间天摇地动,楼一节一节不断地升高,直刺云霄。我惶恐焦灼,想大声呼救 

,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天际骤然号角长鸣,磬钟声声。  

擂鼓劈雷般的繁响,使我自昏睡中惊醒。侧耳聆听,隐约可闻的钟乐从东南方向 

传来,我忙问:“什么时刻?”  

“回主上,是卯时三刻。”秋水口中边应着,边将块浸透的热巾敷在我额上。  

我一把拨开,揽衣遽起,匆忙穿戴。  

秋水惊道:“主上,你要去哪?”  

“皇宫。”丢下一句最简洁的回答,我正衣束带,驱车直奔皇宫。  

九十九响钟声之后,新皇登基仪式正式开始。  

可我却凭着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对乐音的敏感,听出这庄严肃穆的钟声中,暗藏的 

杀机。  

德昭……我从未如此惊惶急切地祈求上苍佑他平安,不知何时起,他已成为我心 

中莫大的安慰与温暖,无可替代。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拥有与失去,生离与死别 

,我自认为堪破世情,神思悠明如水,却终究还是放不下、挣不开一个“情”字 

。  

可我同时也清醒地发觉,我对德昭的情,既非爱情,又非友情,与我想象中亦师 

亦父的亲情也相去甚远。我无法解释其中的深意,只隐隐直觉,这是我与人情、 

与人世、与人心之间的最后一线牵绊。  

我绝不愿再失去它。  

青石板铺成的平整道路上,车轮飞快地碾过,发出隆隆巨响。我心中的不安随着 

这震荡之声愈发强烈,不断地催策着马车,沿着金水河向东南而去。穿过迤俪错 

落的街道楼宇,冲过内城西北角宽宏巨丽的天波门,直向皇宫正殿飞奔而去。  

踏上汉白玉砌成的上殿石陛,我从未像今日这般焦灼地感觉到:那一层层步步而 

上的素白天阶是那么长,那么高,仿佛一条永无尽头的天梯,直耸云霄。  

而这条天梯的顶端,便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所艳羡的、敬畏的、或昭然或隐晦地 

热望着的,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  

没有人能摆脱对它的渴望与追求,有人为各种各样的愿望与理想而追逐它,却往 

往在历尽磨难如愿以偿之后,忘记了最初追逐它的原因。  

大唐王朝覆灭了,五代争相笋立;十国覆灭了,宋王朝取而代之……而后一代一 

代,周而复始。  

夏、商、周、秦、汉……自古如此。不断轮回的存、兴、衰、亡,直至万世、万 

万世,直至众生归于尘土的那一日为止。  

如此说来,我苦苦艰守着的南唐算什么呢,赵匡胤半生戎马打下的一壁天下算什 

么呢,赵光义苦心积虑篡夺到手的赵氏江山又算什么呢,不过镜花水月的一场春 

梦罢了!  

如今对我而言,这浮世一切尊位权势、荣华富贵,与德昭的安危相比简直就是微 

不足道的蜉蝣草芥,不值一哂。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坚定地看清心中真实所愿,抛弃多年来根深蒂固的优柔寡断 

,决绝地,义无返顾地,在这条深长的石阶之上,迈向我最终的选择。  

庄严的磬钟之声停止了。  

广阔的深宫大殿,忽然万籁俱寂,恍若无人。  

在石陛的最高处,一个负手看天的人影悠悠俯视向我,唇角绽出淡薄的笑意:“ 

重光,你来迟了!”  

他带着这般冷酷的快意的微笑,轻声道:“武功郡王赵德昭通敌叛国、阴谋篡逆 

,欲致朕于死地,行迹败露之后,已于偏殿畏罪自刎了。”  

我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踏上玄墀。被内侍抬出的德昭就倒伏在那里素净的石地上 

,殷红的鲜血将一大片汉白玉染作赤焰丹霞。手中的三尺青锋犹然泛着凛凛寒光 

。  

忽地,忆起那一夜,我焚香奏琴,他危坐聆听;忆起他面上异乎寻常的冷静,带 

着点窥破世间幻灭无常的灵透意味;忆起那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 

全力,不敢奢求上苍庇佑,但求于心无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德昭,你我皆非受上天眷顾之人,苦心孤诣,功亏一篑… 

…即使如此,你还是不悔么?  

罢了罢了,既然浮生短暂如云,我若能像你那般无悔且率性地活一回,也不枉此 

生了罢!  

在朝堂文武百官的肃静注目下,我缓缓跪下,伸手阖上他略显青稚的面上,不瞑 

的双目。  
 

 我的心,已连任何悲鸣或叹息之声,也发不出来了。  

我立起,转身,直视那个最狠最绝也最成功之人,极平静地道:“赵光义,告诉 

我,你在亲手杀死兄长与侄子之时,有没有哪怕是一丝的犹豫与后悔?”  

声音虽平静,却无比清晰与响亮,足以令殿前的文武百官,与阶上的宫人禁卫听 

得一清二楚。  

几乎所有在场之人,面色大变,惊慌失措。  

赵光义迸射出震惊的目光,脸色霎时铁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我心中明晰得很,他的始料未及,来源于他自认为对我的极度了解。他以为我会 

顾虑到小周后、顾虑到全族上下三百多口性命、顾虑到他铁碗统治下的江南,绝 

不敢将此事张扬,咬断牙和着血也要往肚里咽。  

可惜他错了。  

如今在他面前的我,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李重光了。  

纵使我身单力薄,而他高高在上,我也要以我唯一能用的方式,为他埋下不知何 

时便会悄悄发芽的复仇种子。——终此一生,他都要活在猜忌、戒备,与不安之 

中了!  

望着他目光中愈来愈浓烈的杀气,我禁不住仰天大笑。  

凄厉却畅快的笑声,在这森森宫墙之中、巍巍高殿之上回荡,惊雷一般炸响,振 

聋发聩。  

赵光义目中腾起的杀气将我凌迟一十八遍也不为过,可他却不能当众杀我。他也 

顾虑到会落人以做贼心虚、杀人灭口的口实——他若想不动声色地杀我,有无数 

种方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他强忍着满心怒火与杀机,怒声叱道:“你们没见到陇西郡公受激过度患了失心 

疯?还不快将他撵出宫去!难道你们一个个也神智不清了么?!”  

宫人们在他一斥之下纷纷回神,左推右攘将我架出了皇宫。  

我在绵延不绝的笑声中踏上归途:赵光义,定罪之词,不用你费心去寻,我已为 

你准备好了!  

恍惚中,竟不知怎样回到了荆馆。  

秋水正在荆馆门前拧手跺足,状似焦急地等待着。  

我一下车,她便趋身过来,放爆竹似的劈啪作响:“主上,秋水从小黄门那儿打 

听到一个大消息!那个赵光——皇帝从幽州回来了,听说是偶遇自太原运粮回军 

的杨业,从泥淖中被救上来的。杨业父子率部抵挡辽国追兵,当场斩了辽军前队 

两将兀环奴、兀里奚,反攻追杀,直至辽军退出数里。如今那人率军回城,郡王 

爷该如何是好……”  

“秋水!”我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话音,“德昭秘密回城,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  

秋水嗫嚅了,望了望我,低下头怯生生地道:“昨夜我起身关窗时,不小心瞧见 

的……”  

“而且还不小心听见是么?”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主上,秋水只是担心主上与郡王爷。在这里,秋水唯一能 

信任与依靠的人,除了流珠姊外,就只有主上了。如果郡王爷真能给主上带来安 

宁,秋水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淡淡道:“秋水,你知道么,德昭死了。”  

秋水猛抬起头,惊愕地瞪大了她波光流转的水眸:“主上……您……您说什么? 

”  

秋雨不知何时又细细密密地飘洒而下,我侧身向东南方望去,雨雾中的雕檐斗拱 

若隐若现。  

我怔怔地瞧着,仿佛痴成一座石像一般,许久,才发出梦呓似的低语:“……朝 

来寒雨晚来风……人生长恨水长东……”  

“主上……”秋水担忧地望着我,一双明眸泛着氤氲的水汽。  

我依旧纹丝不动,只幽幽道:“今日……又是七夕。”  

秋水点点头:“是的,正是主上您的诞辰。”  

“秋水,今夜你为我备好歌伎优伶、管弦丝竹,多多益善,不可耽误!”  

秋水诺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道:“主上要庆生么?”  

“庆生?生亦何乐,死亦何哀,”我仰起头,任凭寒雨斜侵单裳,在白衣上留下 

点点酷似泪痕的湿渍,淡淡一笑,“即使是乘风归去,也要留下传唱千古的遗响 

。赵光义,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也该来个了断了……”  



十六  

我生于七夕。  

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七夕;豆蔻少女结缕穿针、供果乞巧的七夕。  

 
在江南,每至七夕,我便命人设宴铺席,以红白绸缎百匹堆砌成月宫天河模样, 

再饰以销金红罗、象牙玳瑁,极尽奢华。  

悠扬丝竹之声,在那一夜,奏的总是《后庭花破子》:“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 

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  

而后在妃嫔们的婆娑起舞与婉转笙歌中,我遥望苍穹明月,彻夜不眠。幽思迷离 

中,仿佛此身已乘风而去,不在人间。  

如今又是七夕。  

依旧是月圆如镜,却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再不是当年那和花和月的少年了,短短两年光阴,却教我的心苍老成耄耋。  

“主上,歌伎乐师们已到了,此时正在楼前待命。”流珠端立在我身后,轻轻道 

。  

飕飕风冷荻花秋,明月斜浸独倚楼。我从银白窗边转过身,无法穿透的月华在地 

面上留下一圈乌黑的剪影,轮廓分明地在青石板上静默着。  

“原地设宴铺席,取窖酒十斗,所有仆役下人皆可随席而列,饮酒闻乐。另外, 

交于乐师歌伎的曲谱……”  

“《后庭花破子》?”秋水问道。  

我目中一阵刺痛,几乎流下泪来,闭眼冷声道:“不,叫他们唱《虞美人》!”  

“万万不可啊,主上!”流珠惊呼之下,竟跪了下来,“上次于赵匡胤的宴席之 

上奏唱此曲,惹得他震怒,宋国诸臣也无不怨恨、弹劾,几乎引来杀身之祸!赵 

匡胤曾下禁令:再有闻唱‘一江春水向东流’者,弃斩于市。主上今日若再次命 

唱此曲,那赵光义又怎会放过您?请万万三思而行……”  

我伸手轻轻扶起流珠,凝声道:“我如何不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 

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如此词句,道不尽辛酸悲痛,泣血控诉,最是 

动人心弦;若是任它流传于世,民心浮动,于宋室文治极为不利。——赵光义是 

何许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又如何会放过我?”  

流珠恍然大悟,潸然泪下:“主上,原来您早已抱有死志……”  

秋水惊愕之下欲言又止,只是止不住地落泪。  

我微微一笑:“你们觉得心中悲伤么?我却觉得无比轻松舒畅。历尽劫波,终归 

涅磐,千年梦回,一枕黄粱……”  

流珠、秋水决然道:“奴婢誓死追随主上。”  

“不,你们不需要追随任何人,包括我。”我轻叹道,“你们应当有属于自己的 

生活,而非寄身于我。我已为你们留下一笔钱财,足以安渡半生,剩下的,就看 

你们的造化了!”  

“主上……”  

“连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你们是想令我死不瞑目么?”  

流珠、秋水互相对视一眼,咬咬唇,黯然点头,泪如雨下。  

我欣慰地笑了。  



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如此明朗的月夜,正适合把酒敬月、长歌当哭。我散发披衣立于中庭,举杯遥敬 

,北国的夜幕上悬挂着的,江南的月。  

“春花秋月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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