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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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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的任务。

陈九泰他们返回碛口时,天已大亮。满街都是拉运物资的车辆和随车转移的人群。市直机关中的女同志和老弱病残按计划已分散到附近各村与群众一道转移。年轻力壮者临时组成“抗日义勇队”,由马有义带着,配合崔鸿志、程琛一道行动。他们已于一个多小时前赶往吴老婆山方向去了。从昨日下午起,那边已发现了敌人的哨探。看样子,敌人此次犯碛,是要走那里的官道的。游击队决定在吴老婆山敌人必经的路上布置几个地雷阵,盛情“欢迎”鬼子的到来。

陈九泰他们在碛口没有停留,取道卧虎山脚下,沿西头村北,直插西湾村后。进入石板沟后,陈九泰和蛮太岁商量了一下,让陈老三负责带着担架队按常规速度朝前走,自己领了护送组一个人赶到前面探路,蛮太岁则和其余的护送人员断后。队伍途经西湾盛家修建于道光年间的别宅“观涛楼”以及“观涛楼”前后业已形成的村落民居时,蛮太岁将护送组人员分作两拨,一拨继续随队伍朝前走,一拨由他亲自带着走进了“观涛楼”。凭直觉,蛮太岁感觉后面有人跟上来了。他们登上楼顶朝来路瞭望,果然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他们当即下得楼来,赶到前面拐弯处埋伏。等那两家伙摸上来后,从背后猛扑上去,将他们逮了个正着。蛮太岁问清他们是鬼子特别行动大队的,便将他们一刀一个结果了。

鬼子是这天晚上临近子时才到碛口的。松井很生气。一路上他们连蹚三个地雷阵,死伤数十人。气急败坏的鬼子进入碛口后,几乎是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河田的特别行动大队在樊家沟发现了一个藏着五六十名妇女儿童的山洞,便就近弄了些干柴架在洞口,又从村民家里摘来几串辣椒,和干柴一起点燃,支上一架农民用来打场的扇车,将滚滚浓烟煽进山洞,硬是将几十号人活活熏死。

松井将司令部扎在了基督教堂。

自从一年多前鬼子扫荡杀死了传教士“先生”,这里每周两次的礼拜完全中断了。新政权建立后,留守教堂的“师娘”身边只剩下街上十多个最忠实的信徒。他们就在教堂后院以往“先生”和“师娘”的起居室做祷告。讲经堂作了市委、市政府开会作报告的场所。

两天前,程璐就登门向“师娘”通报了鬼子新一轮扫荡即将开始的事,动员她早做“转移”的打算。程璐说:师娘,鬼子只讲“魔道”、“鬼道”,于“恕道”、“仁道”是一窍不通的。您可千万不要犯糊涂……

“师娘”不理程璐,祷告更虔诚了。

程璐说:“去年冬天鬼子扫荡那一回,您可也曾和我们一道对付过鬼子的。您这院子还弄死过鬼子两个人……”

“师娘”道:“我已向主耶稣忏悔了……”

今天早上,程璐随市直机关干部转移时,又特地跑来教堂,邀“师娘”同行。“师娘”说:“谢谢你。可是我不能和你们一道走。”她说她还有点事要处理,晚走一步,让程璐先走。然而事实上,她是打定主意留守教堂了。

这天夜里,当鬼子破门而入时,她依然神闲气定地跪在主耶稣的圣像前虔诚地祷告着。特别行动队几个鬼子看着她还显年轻的脸哈哈笑了,笑着将她扑倒在主耶稣的像前。“师娘”终于相信程璐所言并非虚妄。她便本能地将那压在她身上的鬼子狠狠咬了一口。

河田将端起刺刀向“师娘”扎去的鬼子喝住了。河田问“师娘”:“你听说过日本医官河田秀子的事吗?”

“师娘”说:“感谢主耶稣!那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呀。她的灵魂现在正安息在离此不远的义冢里享受着人们四时的祭祀呢。”

河田愣怔了一下,说:“不,不,不!你们中国人……竟敢任意践踏大日本帝国的神圣尊严……”

“师娘”终究未逃脱乱刀穿身的可怕命运。

松井在他的司令部里刚刚安顿下来,北面卧虎山、南面二龙山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伴随着枪声传来的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杀声。鬼子被折腾整整一夜,天快亮时有一股土八路竟从卧虎山冲下来,冲出要冲巷,将教堂门口担任警戒任务的一个班的皇军全部干掉,顺手抬了一挺重机枪大摇大摆撤上了卧虎山。松井气得暴跳如雷,亲自组织皇军和皇协军发动冲锋,一次次全是“所向无敌”。没办法,只好将司令部撤上西山去了。

河田已于昨晚到达西山。

虎头峁上,河田将昨日一路抓来的民伕全部集中到这里,连夜修筑上一回“清剿”时未曾完工的碉堡。

河田让皇协军一个连也和民伕一道参加修筑碉堡的劳动,又调皇军一个连的兵力做监工和警戒。昨夜一开工先枪毙了两个消极怠工的民伕,天快亮时又放出两条狼狗将一个企图逃跑的民伕追上活活咬死。这样一来,整个工地便被弄得像一个不断加“温”的高压锅。锅里煮的不是别的,是中国人的血肉之躯。

贾长发献计,让从百姓家里搜刮来一些糯米,熬成稀粥,与石灰、陶土按一定比例搅拌做粘合剂,解决了数九寒天堡墙不好固结的问题,喜得河田不住口地“吆唏”“吆唏”。

李静这次也被松井带着来了碛口。他知道:这又是贾长发使的坏。他知道:更加严峻的考验正在前面等着他。

果然,一到西山,松井就命他处决两个从西山村抓来的老汉。其中有一人还是他一个远房娘舅。

李静看见,不远处有一双阴毒的眼睛正看着他。那是贾长发。

李静站着不动,对松井说:“太君,我记得您好像给我说过,作为翻译,本人的职责是……”

松井微怔。旋即摇头道:“不,不,不!作为联队司令部工作人员,每一个人都应当首先是勇士,是面对敌人毫不手软的勇士。”

这时,贾长发走过来了。他鄙夷地看一眼李静,说:“李翻译是不是枪里没子弹?给!用我的吧……”

李静并不理会贾长发,依旧是笑笑的,问松井道:“太君,皇军在这里长期驻跸的计划变了?”

松井又是一怔。这个问题是松井早在制定此次行动计划时就反复阐明过的。松井强调这一点是为了纠正以往历次行动中对“亲善”“怀柔”政策贯彻不力甚至滥杀无辜的倾向。

松井哈哈笑了。指指自个的脑瓜,对贾长发说:“贾桑,你的,政治头脑的没有。圣战,有勇无谋的不行,要好好向李静君学习。”

这天傍晚,碉堡终于封顶了。分上下两层。下层是执勤区,转圈儿筑了许多枪眼。中间生了红彤彤一个大火炉。上层是生活区,将老百姓的门板摘来搭成床铺睡人。一条粗可半围的烟囱从底层直通上来,再从顶盖上通出去。顶盖是用石条、石板以及糯米、石灰、陶土筑成的,厚约二尺。松井让一个兵士将一颗手榴弹安放在堡墙外拉响,爆炸过后,堡墙安然无恙。松井在两个兵士搀扶下爬上堡顶,使足力气连跺三脚,那顶盖纹丝不动。松井高兴地笑了,特意让兵士从老百姓院里牵来一条牛、两口猪、三只狗杀了,犒赏所有参加筑碉劳作的民伕吃了一顿肉菜馒头。开饭前,松井还致辞对碛口民众不畏严寒热心支持圣战的行动表示了衷心的感谢。饭后,松井格外和气地放所有民伕回家了。让松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天夜里,鸡叫头遍时分,在西山一座民宅中睡得正香的松井和河田突然被一声巨大的爆炸震得三魂出窍七魄离身,半天醒过神来,急急奔往碉堡那里。还好,那碉堡从外边看倒还没有太大的毁坏。有人将一束手榴弹从烟囱里塞进了火炉,临走时,还没忘记贴一张“告鬼子书”在碉墙上,落款竟还签着游击队长崔鸿志的大名。正在碉堡内执勤的鬼子死俩伤五。

松井气得嗷嗷直叫,叫来河田,限他在三天内把这崔鸿志的行踪摸清,将其生擒活拿。

“捉活的,一定要捉活的……”松井道,“我要让这个崔鸿志当着碛口人的面跪到皇军的面前求饶!”

那时,崔鸿志就隐蔽在离西山不远的寨上村。从这里到西山,有一条常人不知的小路,这一带长着一片可以用来酿醋的沙棘,有一年深秋,他同李子俊相跟着来采。他们是从西山村北走进那片沙棘林的,采着采着发觉到了寨上村的西面。

程琛也来了。二人让游击队员在西北面林子里隐蔽待命,自家来到了这里。昨晚对鬼子的袭击,肯定会使敌人加强正面戒备,原先从东南从西北通往西山的道路怕是走不通了。他们必须开辟一条新路,以实施对敌人更有力的打击,进而彻底粉碎敌人长期盘踞碛口的企图。这条新的通道最好是隐蔽的。崔鸿志便想到了这条淹没在沙棘林中的小路。

一开始,崔鸿志没想让程琛一道来,是程琛争着要来的。程琛对崔鸿志说:“鸿志哥,你是队长,怎能动不动就亲自出马?还是我去。你在家等着。”

崔鸿志笑了,笑程琛“家”的说法:“兄弟,还没结婚呢,就满嘴家、家的,想媳妇想得走火入魔了?就因为你还没结婚呢,哥可不能让你去……”

程琛说:“哥,我是侦察兵出身。侦察兵!你明白这是甚意思?我去了,比你去了强。”

崔鸿志说:“强甚?我知道那路的大概方位,你知道?”

程琛说:“哥,我再说一遍。我是侦察兵出身。看看山形地貌,哪儿能走哪儿不能走,便知个大概了。不信?咱打赌!”

崔鸿志想了想说:“那就……咱俩一道走。我看这一回亲亲(方言,亲戚。这里是反语,指鬼子)上门怕是真要长期赖着不走了。假如有一天我被打死了,这条道儿你就带着大伙蹚过去……”

现在,二人蹲在寨上村东南面一道地塄后,朝着那片灰褐色的沙棘林瞭望着。崔鸿志说:“侦察兵,既然你敢吹大话,那你就快说说。”程琛专注地审视着前面,半晌不吭声。

崔鸿志说:“牛皮吹破了吧?”

程琛回头看崔鸿志一眼,笑了,说:“你想考我吗?我告你,我不仅知道了那条小道早先的方位,还知道,现在它已经走不通了。”

崔鸿志点点头说:“是啊,这些年沙棘长得疯快,封死了,这可怎办?”

程琛看崔鸿志一眼,又笑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有的是办法……”

崔鸿志将那沙棘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疑疑惑惑问:“你是说绕几个弯儿?”

那一天,当他们回到游击队隐蔽的林子里,听潜回碛口执行侦察任务的一个队员说起李子俊的死讯时,崔鸿志的眼里黄豆大的泪珠子叭叭掉个不停。他突然想:今儿想到那条小路,也许是子俊的在天之灵冥冥中的提示吧?崔鸿志的思想突然一下子飞到了妻子盛秀芝的身边。妻子马上就要生产了。也不知是否已经安全转移出去?妻子让他从李家山小村自家屋里去取儿子的小袄小裤屎片子尿藉子,那天让那个该死的贾长发一搅,他竟忘记了。贾长发,这个铁杆汉奸!他竟然杀死了李子俊!他的存在,对李静是一个严重威胁。一定要想办法铲除这个败类!

程琛也在一旁愤愤道:“这个狗汉奸,打掉他!”

可是,眼下条件成熟吗?崔鸿志像在自语,又像在征询程琛的意见。

程琛沉吟道:“眼下是有些困难。咱还是先设法拔掉西山这颗钉子!”

二人当即叫来两个副队长,商量拔除西山据点的具体实施步骤。

然而,就在他们开会中间,从李家山附近的瞭望哨传来消息:程珩的妻子盛秀兰被贾长发抓上西山去了,是从李家山小村崔鸿志家里被抓走的。

崔鸿志惊叫道:“秀芝临产了。秀兰是为秀芝被抓走的……”

74

崔鸿志猜对了一半。事实上,程珩的妻子盛秀兰是被汉奸贾长发当崔鸿志的妻子盛秀芝抓上西山的。

盛秀芝确是临产了。在鬼子未来之前,崔鸿志一直说要回李家山小村取来婴儿用那些东西送到寨子山,可终究没有见他的人影。盛秀芝自己呢,那两天偏就像没事人似的。她从早到晚欢马流星帮程家收拾东西准备转移。早几天,程云鹤就亲自带着家里几个男人乘夜色将跑反期间用的一应杂物运到了自家藏身的洞子。盛如蕙则亲自动手检点产床上必用的被盖褥垫之类,特意把自家屋里摆的一副桃心木隔扇屏风搬到洞里。盛如蕙说:不怕一万,单怕万一。那肚子里的小冤家要出来时,你总得给他弄个蔽密点的小窝吧。盛如蕙早就听秀芝念叨让她男人从自家取那些婴儿用的小玩艺来着,以为早就收拾好了,偏就再没过问。结果呢?一家人到了洞子里,盛秀芝觉得不对劲了,才想起那些东西还在李家山小村。没带就没带吧,现撕两件旧衣裳用得了。盛秀兰偏是自告奋勇要去妹子家取来。盛如蕙说:让环儿去吧。程环真就去取了。可他去了半天,却是空着两手回来的。为甚?找不着。翻遍衣柜也是找不着。盛秀兰问:见鬼子了吗?程环说:大村小村静鸦鸦没一个人。盛秀兰便二话没说,自己去了……

贾长发还是上一回跟踪李静到了李家山才知道崔鸿志家的确切位置的。早上松井下令抓崔鸿志后,他便带了两个特别行动队的人去了李家山。说真的,当时他并没有想到上去就能逮着崔鸿志或是跟崔鸿志有关的什么人。贾长发之所以一听松井的话就闻风而动,是有别的想头。贾长发是本地人,他知道西山是碛口地面最穷的村子,整天在这里除过担惊受怕,捞不得一点油水。他并不想整天呆在松井眼皮子底下。他早就希望趁“清剿”之机到大户人家“转转”了。李家,自然是他注意的目标之一。虽然他知道李家的大部财产已被民主政府没收,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条破船还有几千大铁钉呢。他相信进得李家门,肯定不会空手出来。此外,他还想趁机搜查搜查李家,看能不能找上一些李静通敌的证据。

贾长发带人直扑李家。但是,他们很快就出来了。李家现占的两孔窑洞里,箱箱柜柜坛坛罐罐全敞开着,显然已被人捞摸过了。贾长发特别留心到了写着字的纸张和小本子之类,除过一些流水账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玩艺儿。三个人骂骂咧咧走出了李家院。就在那时,贾长发瞭见对面崔鸿志的屋门一开,有一个女人探头出来,旋又退回去了。贾长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事情怎会这么巧呢?就在他发怔的那一瞬,同来的二人中有一个鬼子“花姑娘”“花姑娘”地叫起来了,边叫,边挺着一杆三八大盖直朝那屋扑去。

很快,他们就将女人逮着了。贾长发嘿嘿笑着问:“崔鸿志在哪里?”

女人说:“就在附近。”

贾长发本能地跳了起来,挥挥手让手下那两人把女人带上快走。可是那鬼子这时却涎着一副脸,对贾长发和另一个汉奸说:“你们,出去出去的……”

贾长发知道这鬼子要干什么。贾长发平日出来“清剿”,也是个无恶不作的,可今儿面对这崔鸿志的女人,他却有点发憷。贾长发点头哈腰地对那鬼子说:“太君,咱还是快……”话没说完,就挨了一个大嘴巴子。

原来这特别行动大队是日人汉人混编的。松井对河田说:“不管是日人汉人,只要忠于天皇,那就唯才是举。”又说:“河田君,我们要把特别行动大队办成中日亲善的典范。”然而,事实上,那亲善却是建立在中国人的逆来顺受、任人欺侮上的。贾长发名为副大队长,竟还常挨普通日本士兵的耳光。

贾长发摸摸火烧火燎的脸颊,只好拉了另一汉奸退出屋门。

屋里很快响起搏斗声。突然,鬼子呀呀大叫起来。贾长发从半开的门缝看见,鬼子光裸着身子从女人身边跳起,扑向搁在一旁的三八大盖。贾长发一步跨进屋,将鬼子拦住了。赔着笑脸说:“太君息怒,这个女人是司令长官要活口的……”

李静正躺在行军床上百无聊赖地读一本英文版惠特曼诗集,忽听外面有人嚷嚷:“游击队长崔鸿志的女人被贾队长抓住了。”李静大吃一惊,扔下书就往外跑,匆忙中竟忘了穿鞋。

李静赤脚跑进司令部时,见松井正跷着大拇指对贾长发连称“吆唏”“吆唏”。屋里果然绑着一个女人,但不是崔鸿志的女人盛秀芝。李静从未见过盛秀兰,但从那女人与盛秀芝颇有几分相像的脸盘断定,她肯定是盛秀芝的姐姐盛秀兰。李静想:松井要的是崔鸿志的女人。如果知道这女人并非那女人,那么,他会怎样?会立即放了她吗?恐怕不会轻易放掉。可至少严刑拷打的可能会小一些。回头再想别的办法,说不定就能救她一条命了。李静这么寻思着,便笑着对松井说:“太君,她根本不是崔鸿志的女人!”

松井惊问:“你说什么?”

未等李静再开口,贾长发指着李静的双脚冷笑道:“太君,您快看哪,看看李先生一听抓到了崔鸿志的女人,着急的那个样啊,连鞋子没穿就跑来了!”

松井的目光落在李静只套着棉布袜子的脚面上,当即警觉地问:“李君,你的,如此着急,想干什么?”

李静这才发觉了自家的失态,正要找话搪塞,那盛秀兰叫道:“我就是崔鸿志的女人!”

原来,盛秀兰在被带来西山的路上,发现沿路竟有不少躲出去的老百姓返回家来了。而远处的山头上,几个汉奸正可着嗓子朝四下里反反复复叫喊:“乡亲们,快回家吧,外面冷。”盛秀兰寻思,鬼子到碛口已经四五天了。眼下正值数九寒冬,有钱人家衣着厚沉的倒还罢了,普通人家那穿戴,在山洞里钻一天两天可以,三五天过来还不冻半死了?再要不回家还有活的路吗?在外边藏着是死,何如死在自家炕头呢?因此,怕是就这一两天,躲出去的人陆陆续续都会回来。那么,秀芝是更该回来的了。如果敌人知道抓错了人,会不会找到程家去。所以,她已经打定主意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崔鸿志女人的。

贾长发哈哈笑了,笑着斜眼吊睛看定李静,对松井道:“太君,您看不出来吗?李桑是在暗示崔鸿志女人否定自己真实身份呢。”

李静弄不清这个盛秀兰因甚要将错就错,便也索性说:“太君,您是知道的,我的父亲同崔鸿志情同手足,我从小都是称崔为叔父的。他的夫人自然同我的母亲无异。求太君看在李静薄面上放了我的婶娘……”

贾长发道:“哈哈,李静,你终于说实话了。”

松井的手伸向了悬挂腰间的刀柄:“李桑,你敢为游击队长的女人说情吗?”

李静这时倒完全镇定了,微笑着对松井说:“太君,我们李家和崔鸿志的关系与政治、军事无关。崔鸿志现为碛口游击队队长,我以为同他保持这点儿私人关系,很有必要。我们是同村人,他若要有意为难我和我的家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可事实上他给过我和我的家人不少关照。这情况您不是早就听说过!崔鸿志他这么做容易吗?中国人有句古话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难道愿意和一个不忠不义的小人打交道吗?”

松井的手迟疑片刻,终于从刀柄上松开了。松井先对贾长发说:“贾桑,你的,要好好向李静君学习。”又对李静道:“不过,放人是不行的。”松井说到此,突然像发现天大奇迹般将脸凑向了盛秀兰的一双小脚,道:“啊呀,好一双支那美人脚啊!”因对盛秀芝说:“夫人,你的,把鞋子、袜子统统脱掉,让我的士兵开开眼界。”

自从来到中国,松井还真没仔细看过中国女人的小脚呢。盛秀兰的一双脚虽然远远不是“三寸小金莲”,却也足以令日本兵们唏嘘感叹了。松井便不由分说让人将盛秀芝的鞋袜抹去,站到凳子上让他的兵士尽情把玩。松井伸出一根手指在盛秀兰扭曲变形的脚上点点戳戳,意味深长地对他的士兵连连赞叹:“好,好!十个指头弄断了八个,美就是这么创造的。好!”

那时,在游击队隐蔽地,战士们正一哇声嚷嚷:打到西山去,救人,救人!

崔鸿志铁青着脸不说话,程琛眼望着虚空思索着什么。

崔鸿志终于说话了:“敌人是想抓我!是想引游击队去钻他的布袋口……”程琛点点头,道:“对的。正因为这样,此时我们一定要头脑冷静。”崔鸿志说:“敌人张开布袋让咱钻,咱偏不钻。咱给他来个外围开花……”程琛道:“对的。咱们划整为零,按小队行动,在东西南北选几个点狠狠咬鬼子几口。”崔鸿志说:“这几个点离西山越远越好。等鬼子不得不将集中到西山附近的兵力分散各处防灾救灾时,咱再集中兵力敲掉西山。”程琛道:“我估计,咱不钻它的布袋口,它就不会对嫂子下手。”崔鸿志说:“快派人把马有义叫来这里,咱具体商量一下!”

盛秀兰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将踝骨摔断了。松井终于结束了对她的折磨,扔下她不再理睬。松井叫来那个叫河田的鬼子,嘀嘀咕咕半天,便见鬼子们叽里咕噜地嚷嚷着,脚步匆匆地跑动着忙各自的去了。又听得松井进了隔壁的屋,那里便不断传来摇动电话和松井短促发布命令的声音。盛秀兰猜测:敌人肯定是想拿她做诱饵,引崔鸿志和游击队中他埋伏。

“啊呀,崔鸿志!你们可千万不要上当受骗呀!”盛秀兰在心里一遍遍祷告着。

两脚钻心地疼痛着。天气贼冷。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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