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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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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三岁,她想起来,自己战胜王皇后萧淑妃,登上后位时,也是这般年纪,这般冰肌玉骨、风情万种的体貌。那时候一张美丽面容和尚在襁褓的李弘李贤,是她最软弱又最有力的武器。等她击败朝堂扭转天地时,这几样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都已随光景西流。她所付的代价,太平不知,来俊臣不知,武承嗣更不会知道,所以她的江山,他们谁也别想夺了去。
  
  她待上官婉儿将笔放下,才道:“你去传旨,让万国俊,将东宫的侍人都带来。”
  
  万国俊动用了数百名羽林,才将东宫几十名宫女、内侍、乐工、匠人带上殿来,许多人已行走不得,需要人拖拽,浓重的血腥气再度氤氲开来。万俊国跪下道:“陛下,五十四名人犯七名畏罪自尽,余者俱已招供,他们供出,皇嗣除勾结西突厥外,还有……”皇帝接过厚厚一叠供状,随手放在案上,道:“还有什么?”万国俊道:“还有岭南流人。”
  
  皇帝扫了一眼遍地人犯,道:“这未带刑伤的,都是自愿招供的么?”万国俊笑道:“是,一些顽劣狡诈之徒,臣不得以动用刑罚——却也都招了。”
  
  他话音刚落,跪伏在地的一人忽然挺起身子,大声道:“小臣冤枉!”
  
  万国俊与太平公主都是一惊,打量那人,也不过是二十余岁年纪,一身青色圆领棉袍上并无血迹,听声音也不像宦官。皇帝皱眉道:“你是何人?”那人叩头道:“小臣东宫乐工安金藏,有冤要诉于陛下!”万国俊忙道:“此人早已招供,供词皆录于卷宗中,请陛下明察!”安金藏愤然道:“我若不招,早就死于拷掠之下了!”他一指身周道:“陛下,此处每一人,或是不胜楚毒,或是畏惧严刑。吾等在皇嗣之旁,见他日日唯以经文管弦度日,安有反状!”
  
  皇帝冷笑道:“你可知被告翻案,要先杖一百?”
  
  安金藏目中含泪,咬牙道:“臣得见陛下,能将冤情上达,死已无憾,何惧鞭杖!”
  
  皇帝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你供认于前,反覆于后,朝秦暮楚,希图侥幸,可知亦是狡狯心肝!你莫要以为万国俊会杀人,朕就不会杀人!”
  
  安金藏眼中掠过一丝绝望之色,他忽然一跃而起,直向旁边看守的羽林扑去,将那人狠狠撞倒,顺势拔出他腰间佩刀握在手中。太平惊呼一声:“阿母小心!”于上官婉儿同时闪身挡在皇帝身前,万国俊也尖叫道:“来人,来人,快将他扑杀!”
  
  皇帝高喝一声:“谁敢!”十几名执刀在手要扑上前的羽林登时僵立,不敢再动作一下。皇帝瞟了一眼女儿,目光略现柔和,又冷冷盯着安金藏道:“你意欲何为?”
  
  安金藏的身子瑟瑟颤抖,他望了一眼皇帝,又望一眼自己手中长刀,痛呼一声:“便给陛下看臣一副心肝!”他猛得将刀回转,握住刀身向腹内狠狠刺入,又向下死命一切,太平吓得“啊”得失声惊叫,她真切地听到了“刺啦”一声,不知那是裂帛之声,亦或是利刃切开血肉的声音。
  
  皇帝猛得站起身来,她双目如炬,宽宽额头上的花钿上闪着点点金色光辉,推开女儿与上官婉儿,一步步走下阶来,脚步是如男子一般的刚毅坚定。站着一旁的万国俊站着一旁不觉汗流浃背,不止因为这小小乐工的突然翻供,他恍惚中想:这老妇真的快七十岁了?
  
  安金藏已倒在地上,却无一人敢碰他。浓郁鲜血将他包裹成一个血人,又渗入更加艳丽的氍毹中,一堆白花花的肠子从他那个巨大的伤口处随鲜血缓缓流出。太平公主不曾见过这等惨状,捂着嘴几欲晕去。
  
  皇帝走到安金藏的身边,冷冷道:“皇嗣给你什么恩惠?”安金藏咬着牙颤声道:“臣……不曾受过……皇嗣恩惠,只是诬人清白,臣义所不为——陛下……”他将一只血淋淋的手伸向皇帝,皇帝竟踏上一步,伸出手去,将那只手握住。安金藏昏暗的眼中再度闪烁出一线光芒,他挣扎着喊道:“皇嗣绝无谋反之事!”
  
  安金藏说出这句话,终于失血过多,晕厥过去,那只手却还与皇帝牢牢相握。太平公主跑下来颤声道:“阿母,你……”万国俊吓地面如土色,指着安金藏道:“来人!将这逆贼抬拖下去!”皇帝冷厉目光一瞟他:“他是逆贼?” 她将自己的手缓缓抽出,道:“好生抬他下去,传太医医治。”她望着万国俊冷冷道:“他死了,你陪葬。” 万国俊大吃一惊,他便是有来俊臣的急智,此刻也不敢再说什么,忙让人将安金藏的肠肚塞回去,小心地抬着出去了。
  
  皇帝望着自己的那只手若有所思,竟目送着安金藏,下意识地一步步向前踱去,她的长裙拖在地上,太平忙扶着她道:“阿母小心,地上脏。”皇帝身子稍稍一震,向地上凝望片刻,那热血刚涌进大红的氍毹中时还不甚看得出来,现在稍稍干涸,便能看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暗色。她还能辨认出,那一处是薛崇简、李成器受杖时所溅落的血,这一处是安金藏腹中流出的血。她望着女儿轻蔑一笑,道:“这是孝子贤孙,忠臣义士的血,你倒嫌脏?”
  
  太平公主虽被母亲训斥,胸中却是一个热浪翻腾上来,一行泪水顺着刚刚修饰好的精致面庞滚落。她知道,凤奴和花奴没做到的事,自己没做到的事,却被一个小小的卑贱乐工转日回天。她掩饰地低下头去,接过上官婉儿捧上的金盆,强忍着胸中的恶心与不适,为母亲洗手。
  
  皇帝抬起头来,望着殿下被雨滴打得叮叮作响、微微摇摆的铁马,略带疲惫地叹道:“朕自己的儿子,倒不如一个弄臣知他深。”她闭上眼睛,道:“摆驾,去东宫吧。”太平柔声道:“娘要去看四哥,不急这一刻,待雨停了再去不迟。”皇帝微微蹙眉,沉吟道:“他身边的人都被捉光了,现在整个东宫便是他一个人,若再迟得一刻……”太平生生打个寒噤,才知道母亲拘捕了四哥的宫人,竟是连一个服侍他的人都不曾派去……她不敢再想下去,忙向一个内侍吩咐道:“快去告诉皇嗣,陛下将要驾临,让他预备接驾!”她扶着母亲上了步辇,又指挥内侍将伞撑好,皇帝看了看她,淡笑道:“朕知道你心里急着有事,回修书院去吧。”太平摇头道:“我陪着娘。”皇帝一笑道:“你四哥就算要哭,当着你的面,也拉不下脸来。”太平勉强一笑,道:“是女儿思虑不周。”
  
  她站在廊下,看着母亲出了院子,才急道:“快!快抬我担子来,去修书院!”
  
  太平在修书院门外下了担子,也顾不得仪容,提着裙子一路跑进内堂,还没进门就听见暖阁内传出薛崇简的哭喊声:“你们滚开!离我远点!我不上药!都别碰我!”她急忙进去,见一张床上太医围着昏迷不醒的李成器忙乱,另一张床上却是太医内侍宫女手足无措环绕床边,薛崇简光着屁股奋力向床里爬去,直爬挨着床里屏风。一见她立刻扁了嘴哭道:“阿母救我……他们要害死我!”
  
  太平惊道:“怎么回事?”大冬日那太医额头挂汗,向太平行礼道:“清洗伤处略有些痛楚,郎君便哭闹起来……”薛崇简简直义愤填膺,方才这老头说给他上药,药水一触伤口,痛得便如要爆裂一般。他抓起床上一个香球就向那太医砸去,正中他幞头,骂道:“你还敢说‘略有些痛楚’?你倒是自己试试!”
  
  太平已知道是怎么回事,走到床边伸出手臂,柔声道:“花奴乖,到阿母这里来。”薛崇简的两腿完全动弹不得,用手肘撑着,一拧一拧又爬到床边来,太平忍不住一笑,却又流下泪来,搂住他道:“你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还光着屁股乱爬,好不害臊。”薛崇简哭道:“那你快撵了他们出去,他们不会治伤!”他忽又道:“阿婆跟你说什么,她还会不会再打表哥了?”太平心下一酸,擦着他面上泪水道:“不会了,你忍一忍,把药上了,伤就好得快些。”薛崇简脸上又显出惧色,拼命摇头道:“我不!他那个药太疼了,比挨打还疼!你让他们弄些凤仙花来,上次表哥给我上药就一点也不痛。”
  
  太平目视太医,太医忙奏道:“公主,那凤仙花只能化瘀消肿。像郎君这伤破损太多,已略有低热,若不用药酒洗清伤口,一时感染起来,就难治了。”薛崇简虽然心下也隐隐觉得那太医说得不假,到底害怕,抓起一个瓷枕又扔出去,幸好这次拿太医有了防备,赶紧闪身躲开。
  
  太平按下薛崇简的手,摸摸他额头,果然有些热,虽然万分不忍儿子再受苦,却也懂得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将儿子搂紧柔声劝慰道:“花奴乖,你快些养好了伤,才能跟凤奴一起去打猎,娘再找一匹汗血马给你。”薛崇简仍是摇头哭道:“我不要汗血马,也不要上药!那个药比死还疼,我宁可死了也不上药!”太平嗔道:“你满嘴胡白什么!”薛崇简被吓得一哆嗦,仰头望着母亲,忽然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
  
  太平心酸难忍,抱着他的头轻声道:“你别吓娘,娘刚才被吓怕了。娘抱着你就不疼了,就算为了娘,为了凤奴,忍一下,要是凤奴醒来看见你不上药,一定会伤心的。”薛崇简隔着朦胧泪眼,穿过被人群围堵所剩下的小小缝隙,只能看见李成器一线苍白容颜,他又偷眼一瞥那太医手中的药罐,满心里都是绝望,简直如这群人都逼着他去死一般。他将头埋在太平怀中哭道:“娘抱着我!可是别逼我!”
  
  太平也甚至无奈,望向那太医道:“有什么法子么?”那太医踟蹰道:“可以用针灸住小郎君虎口穴道,能够止痛。”太平立时大怒:“怎不早说!”那太医忙开了药箱,拿出一卷细细银针来,在火上燎了,让一个医官握住薛崇简的手腕,在他虎口合谷穴上扎了一根进去,薛崇简本来甚是害怕,待那长长银针刺进去,也只是微微一下麻痛,只如被蚊子叮了一口,才稍稍放心。
  
  那太医又在薛崇简足上三阴交,足三里和阳陵泉几处穴道刺下银针,命两个医官道:“按紧些,莫让他动起来走了针。”那两人会意,立即上前将薛崇简双足牢牢按住。薛崇简全身都被辖制住,就如方才受杖时一般,心中恐惧非常,颤声道:“你这个,管用么?为什么我屁股还疼?”那太医讪笑道:“上药时就不疼了。”太平将薛崇简的头搂进怀中,揽着他肩头的手也暗暗加力。
  
  那太医喘了口气,才重新上前,才将手巾从掺和了药酒的水中搅出,向薛崇简臀上杖伤揩去。薛崇简骤然觉得一阵火烧般的剧痛在伤口里胡行乱窜,痛得惨叫一声,要翻身过去,那些按着他的手脚太医忙手上加劲,将他两腿两手都牢牢按住。薛崇简只剩头颈可以再母亲怀中乱蹭,直着嗓子哭喊得撕心裂肺:“他骗人!阿母他骗我!疼死了!我要死了!阿母救我!让他停下!你快杀了他!”
  
  太平也知那针灸之术阵痛功效不会太大,但儿子痛成这样也大出意料之外,她只得帮着那太医,死死压住薛崇简跳腾不止的肩头,咬牙向那太医低声道:“你利索些!”那太医虽是心慌意乱,但总算医术精湛,极快地将薛崇简臀上破烂处清洗一遍,他中途换了一次手巾,那条用过的抛进盆中,立时将一盆中都染成了粉红之色。
  
  薛崇简已疼得四肢脱力眼前发黑,他浑身大汗淋漓,将一件中衣都浸湿贴在了身上,那一根细细脊梁不断挺起又摔下。周围的宫女大多在修书院中伺候经年,看着他长大,此时眼见得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被折腾成这般模样,都忍不住淌下泪来。总算伤处洗去,太医将药膏涂上,薛崇简已痛得哽咽难出,倒是无力再挣扎。那太医擦擦额上汗水道:“再饮一碗清热安神之药,一会儿哄着小郎君睡去,就能疼得好些了。”
  
  太平快速抹去眼下一颗泪水,略一点头,又问:“寿春郡王那里……可要紧么?”那太医苦笑道:“大王内外伤夹逼,身子又虚弱到了极致,不止是因为剧痛才昏厥的。臣先用山参吊住他性命,尽力使他清醒,公主可用宽心之语,缓缓劝慰,让他自己振作起来,臣就好办了。”薛崇简颤声哭道:“表哥……表哥,我表哥是不是要死了?”太平含泪道:“不会的。你自己要先勇敢些,才能让凤奴快些好,知道了么?”薛崇简一听说,立刻用力咬住嘴唇,止住哭声,浑身却仍是哆嗦不止。
  
  太平望着这一对儿郎,心中爱怜与疼痛绞作一处,忽又想到,东宫那边,四哥是不是平安无事,是不是也如花奴一般,偎在母亲怀中哭泣?母亲会不会也如自己一般,抱着他,抚摸他脸庞头发?她被某种莫名的悲哀击中,不止是为了花奴凤奴,不止是为了四哥,也不止是为了自己。那是如同风抛杨花、雨打残絮一般无所依傍的孤零,让她的泪水缓缓滑下,滑过母亲为她精心调制的胭脂与面花。 
  




35

35、三十四、北堂夜夜人如月(上) 。。。 
 
 
  当日李成器和薛崇简都昏昏沉沉发起烧来,到了夜半,薛崇简睡梦中忽听见有人叫“花奴”,竟是骤然惊醒,满眼幽暗中只有床帏上挂的一个鎏金香球发出微光,在冬夜中就如一颗孤零零的星星,闪烁着清寒光泽,又如一大滴闪着光的眼泪。
  
  这时传来低低的一声:“娘”。他醒得太快,脑中反倒空荡荡一片,想不清此身更在何地,那说话的是梦中人还是谁,只觉那一声唤起心中无限酸意。十二曲屏将床围成一方狭窄又空旷的小小天地,左右空无一人,外间却传来单调又寂静的淅沥雨声。他忽然害怕起来,刚想要翻身过来,稍稍转侧间,屁股上一阵刀割样的剧痛登时让他哎呦一声。恰在这时,那声音又低唤道:“花奴。”
  
  睡在薛崇简身边的太平公主也被他惊醒,忙问道:“花奴,怎得了?”薛崇简立这才知道母亲就在身边,深深一嗅,果然闻到母亲身上特有的凤髓香,大感安心中眼眶竟有些发酸喊道:“表哥!我表哥醒了!”
  
  昏昏欲睡的守夜内侍和太医被他惊醒,忙打开屏风凑上来查看,薛崇简指着对面的一张床,急道:“我表哥醒了,我要过去!”太平公主这一夜听见李成器断断续续呻吟了半个晚上,也起来了几次,听他如此说,忙又下床亲自查看,见一个内侍刚摆了冷水帕子,将贴在李成器额上的帕子换下,李成器烧得嘴唇干焦,却是双目紧闭。安慰儿子道:“凤奴是梦呓,不碍的,你乖乖睡觉。”
  
  那太医也道:“大王是高烧梦魇,一时醒不过来的。”薛崇简见正是日间给他上药那人,恨得直想再砸他一记,怒道:“我听见表哥叫我了!你这草包大夫,再不让我过去,我就让阿母罢你的官!”那太医见他重病中还如此蛮横,心下只是叹息,医者父母心本是让病人敬畏的,到了这皇家庭院,在一个小孩子面前也要如此奴颜婢膝。
  
  太平被他闹得无法,只得让一个内侍小心背了他到李成器床上,太医将一盏灯移近,李成器苍白脸上被笼上一层薄如金纱般的光泽。薛崇简下意识想要抓李成器的手,却又看到他放在枕畔的手关节处仍是青紫瘀肿,心疼无比,只轻轻握住他手背,唤道:“表哥,我是花奴。”
  
  太平叹了口气,抚着薛崇简的后背道:“乖,凤奴醒了娘会告诉你的,你先回去……”
  
  她未说完,忽然见李成器的眉峰稍稍一蹙,似在某种力量中奋力挣扎,他的嘴唇抖动片刻,又叫一声“花奴。”薛崇简忙大声唤道:“表哥!我在。”他将李成器从推事院中背出来,在生死边缘几回摇摇欲坠,终于听他如此唤了一声,中间种种苦楚惊吓在这两个字中轰然破碎,喜极而泣哭道:“表哥你怎么样?你不要再昏了。”
  
  李成器正艰难睁开眼睛,瞳孔刚感受到一点光亮,朦胧中忽然看见薛崇简一颗眼泪被灯光照耀得流光溢彩,就似春夜里西天悬的一轮明月,洁净光亮如用玲珑水晶雕成,嗒地一声轻轻坠落在他脸颊上。他一身的疼痛被这一滴温热泪水瞬时唤醒,便如春水灌入干涸绽裂的土地,将生命注入他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虽然剧痛如此强烈,却让人感戴上天的恩德慈悲。
  
  李成器虚弱地又唤了一声:“花奴。”薛崇简手上小心地微微用力,哽咽道:“我在。”李成器的目光缓慢地在薛崇简脸上、身上移动,低声道:“你,你的伤?”他微弱的声音竟是连自己都惊了一惊。
  
  薛崇简拿手背一抹眼泪道:“没事了,就是屁股好疼……”他看见太平嗔他一眼,想起太医说要让李成器宽心的话,忙连珠炮似地道:“阿婆饶了我,也饶了你,有个叫安金藏的为了给舅舅鸣冤,拿刀把自己肚子剖了,阿婆受了感动,已经知道舅舅是冤枉的——那个安金藏也不曾死,太医把他的肠肚放回去,又拿桑白皮做线缝上,他居然半天就醒转来了。”
  
  李成器昏沉中也难以想明白薛崇简话中究竟含了多少曲折多少惨烈,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又低声道:“姑母,我娘?”太平心中一酸,柔声道:“阿弥陀佛,你醒来就好,你娘的事,我会慢慢帮你查问。现在宅家怒气平息,你和你爹都已脱险,你爹万分担心你,你要赶紧养好了身子。”李成器默默向姑母与花奴凝目片刻,又缓缓合上双目。原来自己与母亲终究是天人两隔,他失去了去地下陪伴母亲的机会,又重回到这人间,他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失望。一行泪珠缓缓从他眼角滑落,滑过鼻梁,又坠落在光莹的瓷枕头上,悄然从一个香孔中钻了进去。
  
  薛崇简看不到那颗泪,反觉是流进自己心里去了,知他难以承受丧母与母亲不得安葬的双重痛楚,叫了一声:“表哥。”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只得轻轻将他脸上泪痕揩去,顿了一顿,又道:“表哥。”
  
  太平亲自接了碗,喂李成器饮了两口蜜水,见他又闭上眼睛不言不动,便悄声对薛崇简道:“表哥睡着了,你回去睡觉。”薛崇简摇头道:“我就睡这里陪他。”太平劝他道:“凤奴身上有伤。”薛崇简道:“我不碰他,他身上疼,叫我时我答应一声,他就能睡得安稳些。”太平望着儿子片刻,微微叹了口气,道:“那有事了你要喊人。”命人将薛崇简的枕衾拿过来覆盖住他。
  
  母亲和内侍都退开了,薛崇简凝望着李成器阴影中的脸庞,那清冷的轮廓,安静的姿态,让薛崇简觉得,睡自己身旁的,是一个玉雕的人。他想起来那天早上他们吃羊羹时,李成器被他逗得噗嗤一乐,那笑容像是隔了几重奈何天,他心中隐隐害怕,会不会从此以后,都再也看不到那有如春风一般煦暖的笑容。
  
  他的手指想要去触摸一下,稍稍抬起却又放下,忍耐中用力攥住自己身上的被子,心中有如乱麻缠绕,说不清自己究竟企盼什么又畏惧什么,他与李成器自幼一起长大,同卧同浴也有许多次,为何如今这个人躺在身边,自己却连碰他一碰都不敢。仿佛知道那是水中的月亮,拿手一触,就会碎成一片虚无光影。
  
  他感到自己手心已被汗水全是汗水,浸得那被子也潮湿一片,极轻极轻地唤了声:“表哥。”他凝神谛听,李成器并未回答,窗外的细雨打在屋檐上,打在枯木上,打在廊下铁马悬铃上,滴答叮咚之声,与屋内更漏声相契合,如有人轻轻拨着生涩的琴弦。
  
  薛崇简以前曾问过,为什么人要在屋子里外都放这么吵闹的东西。李成器告诉他,隋炀帝曾临池观竹,后枯,炀帝每思其响,夜不能寐。便作薄玉龙数十枚,以缕线悬于檐外,夜中因风相击,听之与竹无异。他后来渐渐地明白,极度的安静反倒使人觉得害怕,他们都是凡夫俗子,做不得无我无相的大空大静,心中总要填些东西,哪怕是悲苦思念。就如要在这夜中造些声响出来,才能让人知道一切平安,翻身能够放心酣睡。
  
  他恍惚又记起,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在静夜中谛听着这更漏,还有身边这个人的呼吸。他回思那时候,也觉得生命从此是一片沉寂,不会再发出声响,可是这么多年,他们还是走了过来,也依旧有明月莲花,杨柳春雨会让人欢喜。虽然身子是这样疼痛,但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总有期盼、渴望、惊惧与欢喜。铁马随风叮咚,让人知道风在吹,树影在摇,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就如风雨如晦,听着雨声,想着每一滴雨落,他就离自己又近一步。
  
  薛崇简的心渐渐安定下去,他伸出手,在李成器的脸上小心珍重地抚过,感到他的肌肤也如自己的手,这般温热,湿润。薛崇简将身子稍微像李成器挪近了些,想起多年前那只轻轻拍打在自己身上的手,他抬着手踟蹰一下,却不知李成器身上哪里没有伤,最终,只是在他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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