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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蘑菇吗-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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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紧皱眉头,双手握拳挡在胸前,脸色煞白。
  韩夕见状给他输送了些妖力过去,可全数被弹斥回来。韩夕不解,想要再送,只见他眉间一点莹白色的光芒忽然闪现,又在他即将触碰之际悄然不见。
  纪知云似乎感受到他的触碰,突然直起身不住抽搐起来,口里喃喃:“沈……”
  韩夕大骇,连忙扳正他的肩膀,“纪知云!”
  直坐在车后座的人蓦地睁眼,眸中乍现一抹亮色。
  “纪知云?”韩夕不确定地叫他的名字。
  然而他只是徐徐地眨了两下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韩夕扶着他,问:“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他毫无反应,像个电池耗尽的真人娃娃。
  解决完鬼门关问题的肖明隐大汗淋漓地回到车旁,扶着车框咧嘴一笑:“哎呀,这孩子终于醒啦?韩酒友,让一下啊,我给他写个辟邪咒。”
  韩夕不放心地退到一旁,手把着车门。
  此刻的纪知云即便是见到没脚的老鬼也不再露出惊恐的神情来,更是失去了聒噪的能力,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任由肖明隐摆弄,像个孩子似的,不哭也不闹。
  肖明隐倒爬着从车里退出来,装模作样地甩甩手腕,“辟邪咒写好了,我会定期回访,照看这孩子的。”
  韩夕望着好端端站在纪知云身边的肖明隐,终于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您这回靠他这么近,怎么没有被他吸进身体里?”
  肖明隐猜想原因,“兴许是我那本要给老婆的转运轮填满了他魂魄的空缺吧,才误打误撞地治好了他的‘容器’体质。”正抹着辛酸的眼泪,他感到身畔一阵阴风袭来,下意识偏转视线,哆嗦着惊叫,“老婆?”
  韩夕循声望去,但见原本快要关闭的鬼门关愈发敞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人撑着伞停驻在黄沙大风的门内。鬼将恭恭敬敬地靠着门站成两排。
  伞檐慢慢地上移,露出伞下女人的模样来。
  韩夕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朝着一个地方疯狂地涌去,他动弹不得,张口成哑然。


第47章 重逢
  韩夕为妖多年,一生铭记三次错过。
  从前他在妖界一心仕途,只想在仙庭得到一份体面的官职,好配得上大户人家出生的青屿。她要跟他一起走,他不愿;他要她等等自己,她不愿。僵持不下,便是第一次错过。
  而后过了许多年,青屿嫁作人妇,诞下一个半人半妖的女婴。她夫君再娶妾的婚宴上他来找她,说要带她走。她不情愿,他负气离开,便是第二次错过。
  没过多久,青屿的妖怪身份败露,众人惊惧,诛而杀之。他赶到时,诛妖阵法隐露血光,应当早已吞吃掉青屿的每一缕气息。
  阵法中央躺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孩,时而人面时而狐脸的婴儿奋力挥舞着手臂,挣开挡在身上的衣物,又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几次尝试扑空之后,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韩夕粗暴地破开阵法,抱起裹在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婴孩,环顾四周。
  虽然未见青屿的尸身,但阵法中央的鲜血与碎骨几乎令他绝望,便是第三次错过。
  自始至终,他都是迟来的那一个。
  他为了三次错过铸成的过错,找了她四百多年。
  最开始他信誓旦旦地向金来来保证:“要是我找到了你妈妈,就带你去见她。”
  金来来问:“你找到她以后呢?见了她以后呢?会把她接回来吗?”
  他说:“我会的。我在仙庭有俸禄和分配的房子,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养活你们。”
  金来来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可后来仙庭改制,对各位官员的限制一层嵌套一层,他的生活渐渐被公事挤占,无法自由出入冥界探听青屿的消息。于是他毅然辞去打拼百年得来的仙庭工作,进入工作调度相对自由的民办组织“妖管会”,借由出差之便走过各地。
  金来来修行缓慢,四百多年的狐狸也仅能修得女童的模样。经年累月,谁都没有再提起最初的约定,青屿这个名字也成为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他托旧友打探消息,走遍六界各处,凭着心底一股执念,不肯放弃。
  他不想因第四次错过,造成第四次过错。
  在寻找青屿的岁月里,韩夕曾无数次设想过与她重逢时的情形,也许会是在人间的某处角落,也许会是在冥府的忘川河畔。她或许成了山中草木,或许成了天际的飞鸟,或许成了渺渺人间中最平凡的一位。
  他相信只要他还在找,一直找,不断地找,总有重逢的一天。
  此时夜幕降临,鬼门关内连半点月光也不剩,阴气四溢。
  身着华服的女子仍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比寻常鬼的肤色略微浅一些,脸庞偶尔流过裂痕纹路般细碎的金光,是魂魄受损的症状。
  她神色自若地一手执伞,一手折在身前,端庄立在隔门仅数尺的黄沙地里。
  鬼门关内的黄沙被大风吹拂,卷至半空,在外面落下一阵暗黄的沙雨。
  韩夕费劲地抑制住自己浑身的颤抖,以至于手深深嵌进车门,近乎将金属框捏得变形。鞋却像是被牢牢粘附在地面一般,再也移不动半分。
  “我应该对她说些什么?”
  “她还愿意听我说话吗?”
  “为什么这些年来都没有她的消息?”
  回荡在脑海中的数十个问题扭打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涌向嘴巴,可真到了嘴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殷切而惶惑地将目光投向她,然而她没看他一眼。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而后冒出一个念头,在心底慢慢放大——“她还记得我吗?”
  她的视线不作停留地越过他,径直来到肖明隐的面孔上,轻描淡写地施加暴力。
  肖明隐在自家老婆的逼视下打了个激灵,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迅速收敛起不受控制而跃在脸上的惊恐表情,强颜欢笑地奔到鬼门关前,“哎、哎呀老婆,你怎么亲自来接我了呢。”
  女人眼中不掩讥诮,却是带着暖色的。她冷笑着对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胆子肥了啊,敢从我身上偷钥匙了。”
  肖明隐一抖,翻出兜里的钥匙双手递到她手中,“这不是……不想打扰你小憩,没来得及跟你说嘛。我朋友们有要紧事找我,怎能不帮呢?你说是吧,韩酒友?”他回头朝韩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帮衬着点。
  韩夕傻站在原地发愣,听闻肖明隐连叫了他好几声才僵硬地碰上车门,迈开步伐向他们走过去。他立在许久未见的故人面前,几度张口,然而口中干涩,喉头哽咽,难以出声。
  金来来那时候的话萦绕在耳边:“你找到她以后呢?见了她以后呢?会把她接回来吗?”
  他反问自己,现在的他凭什么与她相认,凭什么接她回到自己身边?他回答不上来。
  女人余光留意到他的异样,挑眉问肖明隐:“他是谁?”
  三个字如同三支短箭,一支比一支更狠地戳进韩夕心窝。他恍惚地想:“哦,她不记得我了。”
  肖明隐巴巴地望着韩夕,希望等来酒友的支援,可后者陷入了沉默。于是肖明隐摸着下巴,装傻充愣地笑了笑,掩去尴尬。
  他半步踏入鬼门关,殷勤地从自家老婆手中接过伞柄,替她调整高度挡住穿透云层的月光:“这是我在人间的酒友之一,韩夕。韩酒友,这位笑里藏刀的美女就是我老婆阿芜,别被她凶巴巴的模样吓到了啊。”
  被叫做阿芜的女子毫无异样的目光扫过,韩夕慌忙低头,“抱歉,我叫韩夕,是……荻水镇妖管会妖口普查处的处长。”
  阿芜随意抱着手臂,并不在意他是谁,露出一个对着陌生人惯常展露的散漫又疏离的笑容:“韩处长,我有这么可怕么?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不不——”韩夕闻言又匆匆抬起头来,触及她的视线,仿佛被灼伤般下意识地往回一缩。
  原本被韩夕遮挡住的月光漏了一角在鬼门关内,阿芜不动声色地皱眉,扯过肖明隐的袖子,退到他的阴影里。
  韩夕默默看在眼里,十分怪异地感到一丝释然,顿了少顷,说:“两位夫妻恩爱的模样,叫我想起了从前……认识的一对旧友。许久没有联系,不知他们近况如何,突然有些怀念昔日的时光罢了。”
  露在鬼门关外的半个身体侧着,肖明隐大剌剌地拍拍韩夕的肩膀,笑吟吟说:“韩酒友不必伤怀,世事无常,遗憾是在所难免的。”
  天际的流云被风吹动,给月亮挡了层薄暮般的纱网,也挡去前尘过往。
  韩夕借着微暗的光芒看清了阿芜的脸,缓缓道:“的确。时候不早了,两位若还有事先回也无妨,我等晏方思他们一起回荻水镇。”
  “好。”肖明隐牵着阿芜,踏进黄沙里,“有空来我家玩啊。”
  在大门外列队的鬼将齐步往鬼门关内行进。
  韩夕转身向着自己被泥水溅得像是街头艺术的车走了几步,遥远地听到肖明隐此起彼伏的哀嚎:“嗷——老婆,你别生气嘛。下次我给你带些人间的粽子糖给你赔罪好不好?啊,粽子糖不够,又要我回家跪搓衣板呢?好好,我跪就是了。你别气啦,气病了可不好。是是是,我老婆说什么都对……”
  他不敢回头,只得拖着一具行尸走肉加快脚步向前走。
  沈歆与晏方思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也不知究竟将这场荒唐戏看进了多少。
  晏方思叹了口气,手搭在韩夕的肩膀握了两下,“老鬼家的那位,是他四百年前在人间游荡时候救下的孤魂。那孤魂被救时痛苦至极,即将灰飞烟灭,因此老鬼不得已喂了她一口孟婆汤,故此前尘皆忘。后来老鬼上仙庭求医,才勉强保住她的魂魄不散,但从此她只能呆在阴气繁盛之处,不可见光。”
  而金来来体质虚弱,受不住太重的阴气,不可靠近冥界。
  韩夕捏着手机,才解锁的屏幕随着他的缄默再度熄灭。信号恢复了两格,随即有电话打进来,上面显示的名字是“金来来”。
  晏方思拉着沈歆坐进车里,“你跟小狐狸交代一声。”
  韩夕接通电话,还未出声,金来来便吼破他的耳膜:“你是掉坑里了吗?我打了你这么多电话,不晓得回一个?老韩,别装怂,我知道你在听呢!”
  他哽了一下,“来来,我找到你妈妈了。”
  那头一瞬间噤声,不敢置信地收了声势,声线里掺杂着几分惴惴:“你、你现在……跟她在一起?”
  “没有。”他捏着手机,回身望着鬼门关消失的方向,“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过得很好,远比我给得起的生活更好。我无法接她回来,也无法立刻带你见她。大概要过很久很久,你才有机会见到她。”
  金来来沉思了一会儿,只说:“我明白了。那你呢?”
  韩夕道:“我不会再见她了。”
  就好像莫名其妙地抵达了苦苦追寻的终点,之后他被怅然与迷茫包围,不辨方向。“可找到她之后呢?我又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他想这么问,让随便谁给他一个答案。
  金来来轻声说:“老韩,你别难过。你至少找到她了,也得知她过得很好。你……也不能让愧疚支配你一辈子。”
  韩夕不言,金来来语气急切:“老韩,你会回来的吧?那什么,回来给我捎一包粽子糖行吗?你从没给我买过糖吃。”
  韩夕抬头望见一轮毛茸茸的月亮,柔声说:“好。”
  他挂断电话,疾走回车里。
  将“青屿”这个名字收进心底,他终于不用在她的生命中扮演永远迟到的那一个。
  从此韩夕的生命中多了一次错过,幸而第四次的错过没有演变成另一场过错。
  ——此去经年,你我一别,不复相见。
  ——但我唯愿你好。


第48章 夫妻
  韩夕丢了眼镜不便驾驶,晏方思不情不愿地坐上驾驶座,时刻关注后排男女的动向。
  沈歆没有留意到后视镜中那双一直盯着她的眼睛,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纪知云恢复正常。
  她坐在车厢后座与纪知云面面相觑,后者在汽车发动机发出噪响时也跟着浑身打颤。
  沈歆忧心忡忡地凑到他跟前。然而她越往前,他越向后躲,直到她把他逼到墙角,手撑在车窗上让他退无可退。她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腕往外掰,迫使他露出面孔来看着自己:“你还记得我吗?”
  他披着脏兮兮的夹克蜷缩成一团,无处安放的双手只得充满防备地交叉挡在胸前。从耳垂到耳骨的一排银圈掉了好几个,被乱糟糟的栗色头发勾住,参差不齐地纠缠在一起。安全带束缚住他的脖子,他狼狈地哆嗦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歆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给他带去太大压力,讪讪地退后一些,“你不要怕我呀,我对你没有恶意的。”为表诚意,她放开他,双手举过头顶,努力露出一个无公害的友善笑容。
  路旁无灯,只有依稀的月光漏进车窗。在昏暗月光的映衬下,她的笑容看上去多了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影子被放大了投射在纪知云眼前,致使他抖得更加厉害。
  沈歆歪过脑袋疲惫地叹一口气,伸手帮他把卡在脖子上的安全带拨回肩膀,“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呀?我们还一起吃过火锅呢。”
  或许是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缘故,他苍白的脸色好看了些许,两手拽着安全带,似乎嫌这东西碍事,想把它扯掉。
  “不许动!”沈歆按住安全带的扣环,“它是用来保护你的。”
  他闻言不动了,只怔忪地盯着她的手出神。许久,他的手指顺着安全带缓缓下移,指尖试探着,碰到了她的。
  一把刀自驾驶座横插向后面,刀尖恰落在手指交汇处,精准地削去他指腹的一层茧。刀刃的流光乍闪,落在纪知云眼中,他一怔,害怕得忘记动弹。
  倒是沈歆急急忙忙抓住了刀,“你干嘛吓唬他呀!”
  影刃一震,蓦地收刃,在她掌心毫无气势地软成一条宽边海带。
  单手扶着方向盘的晏方思撇撇嘴,收回影刃,老大不乐意地嘟囔:“谁让他无缘无故摸你的手。”
  沈歆理亏,默默收回手在坐垫上搓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小声问纪知云:“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我是沈歆呀。”
  “沈……”他忽而抬头,望进她的眼睛,跟着她的口型重复了一遍,“沈歆……”
  “对对对,”她喜出望外,感觉隐约窥见了一线希望,“我是沈歆,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他的眼中再度恢复茫然,面对她的提问,他无措地眨眨眼,闭上嘴巴。
  “你是纪知云呀,是违法乱纪的纪,恬不知耻的知,和不知所云的云。”沈歆放慢语速,认真地解释,“虽然你有点傻,但幸好长相不错,很受小姑娘喜欢。哦哦,你还说过,你既不缺钱也不缺女人缘。”
  他吃力地张了张嘴,“纪……知云。”
  沈歆觉得自己就像是教小妖怪学说话的辅导老师,耐足了性子引导他:“嗯嗯,你叫纪知云,是个人类小伙子。你喜欢……嗯,你喜欢戴亮闪闪的银耳环。”
  他缓慢地吐字:“喜欢……”
  她轻声提示:“戴亮闪闪的银耳环。”
  他苦恼地抓着头发,像是卡在难题上的小学生,而后灵机一动,忽然说:“沈歆。”
  晏方思猛地一打方向盘,避过路中央的一块石子。
  只听“铮”地一响,回过神影刃已经刺入距离纪知云的脸不到一厘米的座椅靠枕处,切断了他几根头发。
  影刃寒气逼人,晏方思看似随意地把玩着刀,轻飘飘道:“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啊。她的正室还在前面坐着呢,你就表白?”
  纪知云对这柄黑乎乎的长刀没什么太大反应,甚至还偏头看了一眼,仿佛切下他宝贵头发的是一件过家家的玩具。
  本坐在副驾驶打盹儿的韩夕也被车内动静吵醒,一见这情景,不由得捏一把汗,“你好好开车,不要总是舞刀弄枪的。”
  沈歆跟着劝,“他在学我说话呢,你不要跟他计较。”
  晏方思冷哼一声,把刀往身旁一搁,正拦在后面两个座位之间。他对纪知云恶语相向:“别对我家蘑菇动手动脚啊,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喝飞醋的男人特别爱斤斤计较。一路上沈歆不仅要小心照顾着晏方思的感受,还要尽可能地让纪知云开口说话,几乎心力交瘁。可情况不容乐观,如肖明隐所说,孟婆汤一入口,什么前尘往事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下了车的纪知云索性闭紧嘴巴不肯说话了,只瑟缩地躲在沈歆身后,局促不安地打量周围的一切。风声鹤唳,好似处处埋伏着想要暗杀他的敌人,偶尔响起的汽车鸣笛声都能吓得他大惊失色。
  他们断然不能把这样一个纪知云送回他自己家,只得先安排他住在晏方思的据点。对此,晏方思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他的不满:“我家又不是什么爱心收容所,为什么总是要塞给我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
  被归为奇奇怪怪的生物之一的韩夕诚恳地同他解释:“因为你家客房多。”
  晏方思骂骂咧咧好一阵,还是心口不一地为纪知云收拾好房间,推着搡着他入住。
  纪知云对陌生的环境感到十分排斥,他躲在沈歆身后,抓着她的衣袖死活不肯放。无奈之下,沈歆只能好言安抚着他,连哄带骗地把人送进浴室,找来钱多多伺候他洗漱。
  钱多多将他清洗干净已是精疲力尽,把纪知云送回房间后,他站在门外走廊对沈歆说:“他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沈歆揪着手指,“我也不清楚。他忘记很多事,连同基本的生活技能也忘记了。”
  钱多多沉思后说:“师父都告诉我了。我想如果是被孟婆汤洗去记忆,但至少肉身还会残存一点记忆,若是你们想帮他恢复记忆,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
  沈歆点头,“我试试吧。”
  客房门开着,沈歆轻手轻脚地潜进去,在离纪知云不到两米的地方抓起一个枕头飞过去。
  枕头在碰到肩膀的前一秒被出人意料地单手接住了,坐在床头的纪知云抱着被捕获的枕头转过脸,不太明白她的用意。
  他耳朵上剩余的圈环都被摘下,额前蜷曲的小碎发半干半湿地耷拉在眼睛上方,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人畜无害的青涩。
  沈歆忽觉自己好像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干巴巴地笑了笑,“我跟你闹着玩呢,没有想欺负你。”
  他点点头,依旧没有开口的打算。
  她蹲在他面前,双手撑着下巴仰头注视他:“纪知云,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跟我说说,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记得的呀?”
  纪知云静默无言地望着她,怀里的枕头被他折成两半,顶在肚子上。他捏着枕头的一角,倏忽抬手,往着她的方向去。指尖碰到了她的额头,极轻微地点在她的眉心。
  沈歆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还记得我?”
  纪知云没有回应,指尖自顾自地下移,沿着她的鼻梁描摹到她的上唇,而后轻轻地分开她的嘴唇。
  她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愣数秒,“你做什么呀?”
  “我……”他丢开枕头,急忙弯腰拉她,“对……对不起。”
  沈歆借着他的力站稳,捏着他的两边脸颊扯了扯,笑眯眯地夸奖他:“你会说对不起啦,进步很大嘛。今天的任务姑且算你合格,时候不早啦,你该睡啦。”
  她按着他躺上床,细心地为他盖好被子,刚想替他关灯,他忽然出声:“不要。”
  想着大概是在冥界被吓得不轻,她点点头,帮他调低亮度,“嗯,你好好睡觉,不许踢被子。”
  沈歆离开纪知云的客房,四下看了看,没见到晏方思。有段时间没听到他在耳边聒噪,她心里纳闷,摸着墙壁找去他的房间。
  晏方思仅着一件薄睡衣,敞开两襟,负手立于落地窗前。
  她瞧着他身姿挺拔,背影英俊,心中也欢喜,于是踮着脚靠近,趁他不留意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相公,你在看什么呀?”
  他扯过被她扯下肩膀的衣襟,不让她看见胸口袒露,淡淡说:“我在看荻水。”
  从他的房间望过去,几乎可以看全整个荻水镇。荻水本不是什么富饶之地,夜幕之下,灯火幽微。
  他双手放在她肩上站去她身后,指着遥远一处:“那里是荻水镇的长明灯,从古至今都有神明守护明灯不灭。”
  “上一代守灯的神明是穷神爷爷?那这一代呢?”
  “这一代没有神明来守护。”他平静地叙述事实,“世人都说,‘老神陨落,新神无继,神道将衰。’到如今,依旧在位的神明已经很少了。”
  她略微偏转过头。
  他倾身,靠在她肩上,手臂圈着她,成一个背后拥抱的姿势:“他们不屑要我,我不是什么正经神明,用不着遵循神界的规矩。”
  她说:“我要你的。”
  他默了一瞬,收紧手臂,脸颊与她相贴,“蘑菇,我还以为你不爱我了呢。”
  她不知自己如何表现得“不爱他了”,觉得十分冤枉。
  晏方思拿鼻尖蹭着她的下颌骨,温热的鼻息纠缠着她:“那小子缠了你一整天,我气得恨不得揍他一顿,最好能不小心把他暗杀了,可万一事情败露又不知该怎么面对你。要想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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