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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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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自顾自一推门,生锈的门轴吱嘎一声响,她提起足尖迈过门槛,软底珠履轻巧地落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脚踝上的一串金铃发出细碎的声响,半个身子刚进门,庭中闪出个人影来,急不可耐地拽着她胳膊将她拖了进去,随手把门一带,扣上门闩,粗暴地将她抵在门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妖孽!把我想死了!”
  房氏咯咯笑着,软绵绵地推那人铁板似的胸膛:“不想媳妇想阿娘,你这儿子真真奇怪。”
  “你算哪门子阿娘!”男人粗嘎地笑了一声,去解她衣带。
  “后娘就不算娘了么?”房氏嬉笑着乜他一眼,将半开的衣襟掩住,“蛮人和畜生才烝母报嫂,若是让咱们的云麓乡公主知道她要嫁的良人是个畜生,你说她会怎么想?”
  陈二郎眼里闪过一丝犹疑,旋即大笑:“做鬼都甘愿,畜生算什么!”
  ***
  钟荟卯足了劲薅羊毛的时候,卫琇在一水相隔的园子另一头与陈琼及一干陪客推杯换盏。
  卫琇试探了一二,陈琼一味顾左右而言他,若不然就是拿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搪塞。席间有设了舞乐,乐姬是吴地来的,丝竹可称一时之选,即便在洛京也算难得了。
  可惜阿毛不在,她是最精于此道的,卫琇一转念,吃喝玩乐似乎就没有她不精通的,如此一想,他不禁有些晃神,嘴角微微弯起。
  陈琼讲了个索然无味的俏皮话,引起满席捧场的假笑,只有卫刺史没笑。陈琼留意到他正对着快要见底的酒觞发怔,狠戾地对一旁侍酒的婢子斥道:“使君的杯都空了,你这对眼睛生着也无用,不如剜了了事!”
  那婢子正神游天外,借着近水楼台的机会偷眼欣赏享誉九州的卫郎,冷不丁听到主人斥责,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差点拿不住执壶,想起来亡羊补牢去斟酒,可双手直哆嗦,倒将一半朗陵清酒都撒在了卫琇衣袖上。
  她倒有几分灵醒,不待主人开口先下跪告罪,偏巧这时又有婢子呈上一道八宝蟹肉羹,似是没留神她的动作,叫她手肘一撞,一个趔趄,手中银盘一倾,盘上的汤盅滑落到卫琇食案上,温热的汤汁泼得到处都是,卫琇衣襟上也溅到不少。
  陈琼大惊失色,连连向卫琇道歉,将那两个婢子都叱骂一顿,命人拖下去打笞杖,又对身边一名青衣婢子吩咐道:“赶紧去伺候使君更衣。”
  卫琇瞥了那低眉顺眼的婢子一眼,收回目光,好整以暇地看着陈太守做张做致,半晌才开口:“小事而已,陈太守不必介怀。”说着迤迤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向在座诸人道一声失陪,然后跟着那青衣婢子走出了宴厅。
  刚走出庭院,迎面疾步走来一个白衣婢女,对着卫琇行了个礼,向那青衣婢子道:“夫人命你去西库里取两匣子零陵香送到三秋阁去。”
  那青衣婢子抗议道:“郎君命我领贵客去更衣呢!”
  白衣婢子怒目圆睁,语带威胁:“夫人叫你去你便去,郎君那头自有你的交代,怎么,难不成你连夫人之命也敢不听了?”
  青衣婢子嚅了嚅嘴,敢怒不敢言,无可奈何地领了命离开了。
  那白衣婢子转向卫琇,便换了副春风拂柳的柔顺嘴脸:“有劳尊驾随奴婢来,夫人已在等候了。”
  这府中谁是话事之人一目了然,卫琇不置一词,点点头便跟着她往外走去。
  两人朝着西南方向走,穿过一片桃林,人迹渐渐稀少起来,宴厅里的笙歌越来越远,穿梭往来的仆婢也渐渐踪迹难寻。
  “抱歉劳使君走那么多路,”那白衣婢子指着园子西南隅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道,“前头就到了。”
  “无碍。”卫琇淡淡道了一声,越过她径直朝阖起的院门走去。
  这院子显然已经很久无人来过了,庭中杂草丛生,廊庑台阶上遍布着灰尘和蛛网,几株兰花被荒草遮蔽了阳光,茎秆细弱,眼看着活不久了。
  这房氏待客的地方倒是别出心裁,卫琇心道,正要举步上前,突然听到内室中隐约传出断断续续的人声,夹杂着暧昧的喘息,他皱了皱眉头,脚步一顿。
  房氏时时刻刻留心着门外的风吹草动,卫琇推开院门时便有所察觉,陈二郎却耽溺于销魂滋味中,有人到了窗前都未发现。
  “今日怎的心不在焉?”陈二郎抱怨道,“别是在惦记旁人吧?”
  “你倒说说是哪个旁人呀?”房氏笑问。
  “哼!还有哪个!”陈二郎冷笑道,“还不就是那姓卫的,料我不知道你那点歪心思!水性杨花的妖妇!”
  房氏咯咯笑起来:“卫郎生得好,我肖想肖想怎的了。。。。。。”
  陈二郎见她大言不惭,心里怨愤,越要使出千般手段来叫她臣服:“生得好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生得好能这样。。。。。。这样。。。。。。叫你舒坦?”
  房氏静静享受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打开面前的木窗扇。
  卫琇听到动静,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只见漆色斑驳的条条窗棱间现出一张艳丽的脸来,随着某种节奏颤动着。
  房氏迷蒙着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咬了咬殷红的嘴唇,向他千娇百媚地一笑,然后伸出根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慢慢放到唇间吮舔。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卫琇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垂眸道:“既然夫人无暇想见,卫某改日再造访。”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他的话音不高,却足够房中两人听得清楚分明,陈二郎身子一僵,浑身筛糠似地战栗起来,房氏不满地哼了一声,笑着娇嗔道:“瞧把你吓得,没用的软货!”说着回身将他一踹,随手从榻上捞起件罗衣往身上一裹,赤着双足追了出去。


第156章 谈判
  “使君留步!”房氏未穿足衣鞋履; 脚踝上的金铃没了束缚,往风里撒了一串欢快的叮铃声。
  卫琇顿住脚步; 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问道:“陈夫人有何见教?”
  房氏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一会儿,有生以来头一回有点拿不准了,这位卫郎是真的不解风情,还是道貌岸然?以她多年来与无数男子周旋的经验; 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无论俊丑; 到头来都是一副德行。
  她很明白自己的优势; 但凡男子遇到女子,尤其是有过肌肤之亲的美貌女子; 难免心慈手软; 戒备之心更是几近于无,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与男儿拼杀,美色便是她的干将莫邪。
  想来这回是遇上敌手了; 房氏饶有兴味地琢磨,难得被勾起了棋逢对手的战意。她本来也不过是见这新任刺史生得天人之姿; 随手下点饵食; 若他上钩,自然是两情相洽,也算为自己的图谋加重保障; 若他不上钩——岂有此理!情场就是她房玉红的战场,她从十四岁那年初出茅庐,至今还未失手过呢!
  她不信这个邪; 伸出玉臂虚虚地拢了拢凌乱松散的发髻,舔了舔嘴唇,慵懒地道:“抱歉叫使君久等,儿女都是债,俗话说得真是没错。”
  若是换了几年前不谙世事的那个卫十一郎,此时大约已经惊掉下巴了,这几年他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见了不少,手上也握着洛京几个世家大族的阴私秘辛,这种事不能说司空见惯,可也不是绝无仅有,只是如此大言不惭的还真是平生仅见。
  卫琇掀了掀眼皮冷冷道:“陈夫人大费周章请卫某前来原是为了倾授养儿之道?多谢夫人好意,请恕卫某失陪了。”说罢便要拂袖离去。
  房氏叫他那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模样勾得心痒,以退为进道:“使君日理万机,贱妾岂敢以阃闱琐事污了使君视听,不过是……”
  她说到此处停了停,尾音拖得婉转绵长:“贱妾一介女流,不知以何取信于使君,只得将一条贱命呈上,留待使君裁决。”
  她说得情真意切又低回婉转,若是换个头脑不太清楚的就飘飘然不知身在何方了,卫十一郎虽饮了三四觞零陵清酒,灵台仍很清明——神魂有钟阿毛镇守,什么魑魅魍魉都难以撼动他半分。
  “夫人说笑了,陈夫人寿由天定,与卫某何涉。依我之见,夫人贤身贵体,龟龄鹤寿可期。” 卫琇不去接她话茬。
  这房氏刁滑得很,必是知道自己探过她的底细——她和继子苟且之事知道的人不多,可她的风流韵事一直没断过,有心人往青州城里随便一捞便是一箩筐安乐郡太守夫人的故事。
  房氏胆大心细,最擅藏头露尾,耐得住等得起,连陈琼那老妒夫也捕捉不住风影,只能呷些疑神疑鬼的干醋而已。她今日将卫琇约到此处,看起来是授之以柄,其实什么真凭实据也无,卫琇若将此事捅出去先不说能不能叫她喝一壶,自己就先惹得一身骚了,卫刺史的清名可比她值钱多了——再说拿一个妇人的闺闱秘事做文章,卫十一郎还丢不起这个人。
  风华正茂的陈夫人叫卫琇那一句“龟龄鹤寿”噎得不轻,难免想到自己年老色衰鸡皮鹤发的模样,简直丧气,好不容易凝聚起来那一点氤氲气氛全叫他搅和了。
  罢了罢了,房氏心道,本来也不是冲这个来的,倒是因那点争胜之心本末倒置了。
  她将浑身上下的媚意一敛,拢了拢衣襟把锁骨秀颈遮起,虽然仍旧谈不上多正经,可看着顺眼多了,卫琇的眉头略微舒展。
  房氏将舌头捋捋直,微微偏头,睁圆眼睛,困惑道:“使君此话妾不明白,太守与妾对使君的忠心可昭日月,还望使君明鉴。”
  这神情将阿毛使坏时的模样仿了个八。九不离十,卫琇眉心一动,心里升起股无名的怒意,冷冷道:“拜夫人所赐,卫某和内子入青这一路倒是颇为跌宕,想必是夫人怕我们旅途乏味,特为解颐,有劳费心了,不过陈夫人这待客之道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若是我们夫妇命薄一些恐怕已经葬身鱼腹了。”
  房氏心中不由一哂,再怎么能耐,到底还年轻了些,经不起反复试探,原来那位卫夫人是他的软肋。姜氏确实是个我见犹怜的可人儿,只不过怎么看都还是个稚嫩生涩的小娘子,且聪明外露,不晓得藏锋,稍欠柔媚——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皮相,若是这样的形貌给了她,还不知能做成多少事!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卫琇的逆鳞,轻笑两声:“妾那点雕虫小技不过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罢了,卫使君吉人天相,纵使滔天的风浪也能化险为夷的,听闻使君初来乍到便降服为患一方的上千水匪,为朝廷立下大功劳,妾在此恭贺使君。”
  卫琇心道难不成我自己命大没死成还得谢谢你?轻拂一下衣袖道:“陈夫人有心了,可惜是以讹传讹,不过几十流民罢了,卫某既任一方官长,修己安民,察其疾苦本就是分内事,有何功劳可言。”
  倒是挺警觉,房氏窃笑,望了望那张俊俏的冷面:“使君莫要妄自菲薄。”
  卫琇对她的奉承不以为然,话锋一转:“对了,说到黎庶的疾苦,卫某正好有一事求教,去年秋天青州蝗灾,陈太守上奏天子以闻,朝廷立即拨了钱粮赈灾,到眼下也有小半年了,何以青兖一带还有数千流民?”
  “这些经世济国的大事使君还是与外子筹谋吧,妾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事,”房氏惯爱用内宅夫人的身份当作挡箭牌,“妾只晓得算打算打家计而已。”
  卫琇似早料到她会推诿,点点头:“贵府家大业大,是得好好打算,不然一着不慎满盘落索就可惜了。”
  “久闻卫使君擅弈,妾于此道一无所知,还请不吝赐教。”房氏拨了拨鬓边的一绺散发道。
  “卫某棋力不济,不敢忝为人师,不过依在下愚见,夫人此局与其说是弈棋,莫如说是樗蒲,掷出卢还是枭,全看运气和天意,夫人的运气卫某不好说,不过天意么,还是略知一二的,夫人将全副身家压上,无异于燕巢危幕。”卫琇理了理衣襟,迂回了大半日,总算绕到了正题,襟前溅到的蟹羹都快干了,一想起来手臂上便起了层鸡皮疙瘩。
  “卫使君快人快语,妾也不同您兜圈子了,”房氏爽朗一笑,竟有几分林下之风,“天翻地覆之际,天意又能左右什么?使君年轻有为,风姿才干令妾折服,不过大厦将颓,使君凭一己之力能力挽狂澜么?”
  卫琇将她的话略一思量,听出了弦外之音:“原来陈夫人的筹码下在了别的地方,不过若是夫人胜券在握,今日找卫某前来说这一番话岂不是多余?”
  “卫使君真是一针见血,”房氏似乎发自肺腑地赞叹道,“不过既然是博戏,总有几分风险不是么?陈氏与妾不过草芥飘萍,随波逐流罢了。”
  卫琇冷冷道:“陈夫人不必过谦,等闲风浪奈何不了贵府,不过手里捏着太多筹码,待巨浪滔天时反倒成了负累。”
  要置身事外明哲保身,还想把便宜占尽,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使君所言极是,”房氏柔媚一笑,“妾这不是正替自己找个明主当靠山么?”
  “他许诺你的条件,卫某未尝给不了。”卫琇只想把脏衣服换下,懒得理会她的戏言,单刀直入道。
  房氏满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悠悠道:“那人许妾的,恐怕使君给不了。”
  卫琇一时没明白过来:“夫人不妨说说看。”
  “妾所求不多,”房氏走上前一步,仿佛突然之间叫人抽掉了一半骨头,带着三分哀怨七分柔情道,“使君能否许妾春风一度?”
  她本来还打算用美色谋些便宜,不成想到了终了时反倒要拿便宜筹谋美色,说起来也怪吃亏的。
  卫琇不料房氏说着正经事突然又转起那心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木着一张脸道:“卫某平生最忌旁人惦记内子的东西,我诚心与夫人为盟,若夫人一味轻言相辱,卫某只能另谋他途。”
  房氏心里像堵了块淤泥一样,世间男子都以当她入幕之宾为傲,怎么到卫刺史这里就成了侮辱了!
  ***
  房氏嘴上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卫琇半句也不信,此人无利不起早,是个墙头草的好材料,若是自己露出些许败相,恐怕她第一个反咬一口啖他血肉。
  不过此行也不算全无收获,好歹叫她将赈灾款吐了一小半出来,又把州郡兵收了回来——她必定是要做一番手脚的,也算聊胜于无了。
  卫琇借地换了身衣裳,回到宴厅时陈太守已经喝得醉眼迷蒙,陪客中干脆有人趴在案上呼呼大睡起来,卫琇心里厌烦,推说府中有事,又遣人去问夫人,钟荟早就不耐烦应付那些女子,正好房氏也回来了,赶紧起身告辞,去与卫琇汇合。
  夫妇俩登上犊车,行出陈府,总算能说上几句话了。
  “怎么换了身衣裳?”钟荟向来心大,换了往日还不一定能发现,这日难得灵醒。
  “席间不小心洒了汤羹在衣襟上。”卫琇如实答道。
  泼汤洒羹都是惯用伎俩,钟荟如何不知,一想到房氏回来的时机,柳眉一竖:“那姓房的找过你了?”她自是知道阿晏不会做什么,可一想到那搔首弄姿的妇人便浑身发毛。
  卫琇心里坦荡,便把今日的来龙去脉报与夫人知晓。
  钟荟听到房氏当卫琇的面私会继子一节已经火冒三丈,按捺着冲天的怒气听下去,那厚颜无耻的妇人竟开门见山地勾搭她夫君,半句也听不下去,直接将他扑倒摁在车厢壁上,拿嘴堵了上去。
  卫琇没想到她那么大反应,一时有些发懵,回过神来钟荟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
  卫琇猜到她要做什么,不由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道:“我还未曾沐浴。”
  “早上出门前才洗过。”钟荟不以为然道。
  “回家只有两条街,很快便到了。”卫琇一边说一边努力把她往下扒拉。
  钟荟一撩车帷,探出头对舆人道:“阿田,绕着临淄城转一圈!”
  “车厢狭窄,会硌疼你的……”卫琇坐起身劝道。
  “哪来那么多话!”钟荟跨坐在卫琇腿上,将他再次往厢壁上一推,“我不管,现在就敦了你!”


第157章 争利
  钟荟尝到了甜头; 一鼓作气又设了两场花宴,下帖子将全青州有头有脸的贵妇名媛请到府上; 光明正大地薅了一把又一把。
  短短几日,刺史夫人穷凶极恶的名头便在青州世家女眷中间不胫而走,他们嘴上不说,却都心照不宣; 这姜氏祖上不愧是穷家小户出身,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不免又叹惋卫使君出身华胄; 却在娶妻一事上犯了糊涂,栽了个大跟头。
  不过腹诽归腹诽; 说到底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卫刺史新官上任,有的是上赶着巴结又苦于无门的,卫夫人大肆敛财; 虽说有点不好看相,但是此举倒省却了许多人的麻烦; 甚是体贴周到。
  至于赈济灾民; 谁都没当真——刺史府外支起的粥棚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难不成还有人来查刺史夫人的账目?
  等到一石石的粮食抬进卫府时,有些人开始回过味来了; 这位新刺史与贪财好贿中饱私囊的前任不同,若不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便是所图不小。
  卫琇和钟荟不管旁人怎么揣测; 手上有了钱,便开始紧锣密鼓地采购米粮。
  前一年青齐屡遭天灾,官仓中本就没有多少存粮,蝗灾那会儿就告罄了,几大米商联手坐地起价,将粮价翻了一番有余,陶谟虽贪鄙,倒也不全然是尸位素餐之辈,裴霄将他放在这个位子上,也是希图他能有所作为。只是那些大商贾背后不是世家便是王侯,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不是他杀得动的。
  陶谟持节都督青州,得杀无官位之人,再三斟酌后决定杀鸡儆猴,拿一个后台不那么硬的小米商开了刀,不料却引火烧身,直接叫人把他私吞赈灾款和贪赃纳贿的证据捅到了天子眼前。
  有了陶谟的前车之鉴,钟荟也不与这些米商抬杠,随行就市地购入数百石以解燃眉之急,同时私下命部曲前往吴兴会稽一带采买米粮,以舟船运至青州——上一年青兖欠收,江南却未曾逢灾。
  数百石贵价陈米陆续煮成稠粥舍给了灾民,江南的米粮也到了东莱港口,第一批便有十来艘大海船靠岸,卫府数百名部曲私卫齐齐上阵,指挥着船工将粮食卸下——第二日这批来自江南的稻米一部分出现在刺史府门口的粥棚,一部分流入了牛马市的一家新米铺,这铺子门面窄小,位置偏僻,十分不起眼,可瞎子都看得出来东家是谁。春熟早稻要价比那些个陈米烂谷还低三成,不出半个时辰,闻讯赶来的临淄百姓便将铺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城中最大粮商背靠的便是陈氏,如今陈家与刺史府勉强算盟友,遂按兵不动,刘、张这两个当地望姓却坐不住了,延挨了三五日,终于还是相约往刺史府兴师问罪。
  卫琇以公务在身为名把他们在门外晾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请到外院听事里,又等了两炷香的时间,方迤迤然地现身。
  刘全之和张隆这对出头鸟在来时的马车上大逆不道的话说了一箩筐,可当着卫使君的面却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又带着几分献媚讨好向他行礼。
  卫琇只是微微颔首,也不同两人寒暄,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便径直走到上首坐了下来,命下人端了碗参汤来,旁若无人地饮了两口润了润喉,这才挑了挑眉,仿佛才发现他们在场:“叫两位久等了,不知两位造访寒舍所为何事?”
  刘全之和张隆面面相觑,都以眼神示意对方先开口,最后还是张隆败下阵来,硬着头皮作了个揖道:“卫使君,仆等并非有意前来叨扰,无奈近日有一商贾贱价售粮,扰乱了米价,仆等唯恐有谷贱伤农之虞,故来报与使君知晓。”
  “竟有这样的事?”卫琇蹙着眉道,“敢问是哪一间铺子?”
  这还装呢,刘全之心道,向张隆使了个眼色。
  张隆不敢把话说太过,斟酌着道:“回禀使君,乃是西市东北角的一家小铺子,东家姓羊,是前日才开的……”
  他话才说到一半,卫琇便笑着截断了话头,挥挥手道:“我当是哪家,不瞒两位,那铺子是内子闹着顽开的,不过区区几石米罢了,两位不必介怀。”
  是啊,刘张二人心道,几石卖空了再从后门抬几石进去,这几日都不知卖了几百石了,他们家的米铺里一粒米也没卖出去过。
  张隆叫他这么一堵,一时不知如何接茬,刘全之心里骂了句废物,自己上前深深一揖道:“既是尊夫人的消遣,本不容仆等置喙,只是夫人大约不知本州年成不佳,定价实是有些随心,去岁蝗灾官府往各家粮商征粮赈济——虽说是分内之事,不过眼下入不敷出也是实情,恳请使君同夫人说说……”
  卫琇沉吟片刻,以手指敲敲身前几案,叫来书僮吩咐道:“阿慵,你找人去请娘子的示下,问问她能否看我的薄面,将铺子里的米价抬高一成。”
  说罢回头向刘张二人微微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叫两位见笑了。”
  张隆一听只减一成,当即有话要说,即便卫家的米铺降价一成,仍旧比别家贱了两成,且又是当年新米,他们囤的陈米要往外卖,至少得折掉两成半,生生剜下那么大块肉,如何能不痛?
  刘全之见事却比他明白许多,这姓卫的摆明车马要以势压人,叫他们把吃下去的吐出来,他能留点余地退上一步已是万幸了,他们难不成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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