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山河怀璧-第3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平怀瑱想了想,仿佛仍有徘徊,少顷,还是抛下顾虑同他讲了:“去掖庭宫探探。”
蒋常一愣,旋即低眉:“嗻。”
此夜甚长。
翌日天泛鱼白,不过睡了个多时辰的蒋常便勤恳爬起了身,念着太子吩咐绕行少人宫巷往掖庭一去。
偌大一围皇城里头,除却膳房重地,独属这苦累地儿醒得最早。蒋常身为宫里老人,自然晓得困在掖庭的多是些犯事罚来的戴罪奴才,说得好听点儿那是主子恩赦免了死罪,但谁又不知进了此地反倒折磨受尽,生不如死。
过去绝不曾有人想过,皇后身边的雁彤姑娘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这般下场。
掖庭宫一早便盈满各色杂音,隐约夹杂着管事太监嗓音尖锐的羞辱斥骂,将那些个惫懒之人训得狗血淋头。蒋常远远听着此声已觉怜悯,行近后望着满庭鬓发散乱面沉无光的早衰宫人才更是心忧。他举目寻了一圈,没瞧见雁彤身影,倒教管事的瞧见了他,一张凶恶面容当即堆满谄笑,殷勤迎上前来。
“哟,这不是蒋公公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蒋常不是宫里年岁资历最深的,但跟了太子这么些年,说来地位就比皇帝跟前的大太监低了些许,旁的奴才见他都得恭恭敬敬地给上面子。这道理他懂,可居安思危之理他更懂,因而从不在人前摆那架子,逢人笑脸迎他,也都礼尚往来,笑脸送回。
此时盯着眼前极近讨好的这位,蒋常想也不想地顺眉露笑道:“烦公公认得我。”
眼前太监得他客气相待,受宠若惊:“蒋公公这话道的……您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宫里头几人不认得?”语罢掩口一阵笑。
蒋常随他笑两声,时候合适拉人行远数步,侧身以背向着人多之处,借袖摆宽大将一锭银子递他掌心。这太监摸出银锭形状,霎时一惊,佯作推辞,又被他裹着掌往回一推:“公公应得的,哪有求人办事的不给人辛苦钱,您说是不是?”
太监听罢忙喜笑着颔首,顺水推舟地收下银两,嘴里还吐着阿谀话:“蒋公公有何事交代,小的哪敢怠慢了去!”
蒋常也不计较这把虚情假意,见他收了银子,直将来意道出:“不瞒公公,我今来此是想见个人,只一面即可,劳公公安排。”
太监隐约猜着几分,故意同他装糊涂:“蒋公公要见哪个,小的立即安排妥帖。”
“雁彤姑娘。”
蒋常但管开门见山,太监亦圆滑得恰到好处,未裹银子那手一敲脑门摆出恍悟神色。
“蒋公公且往偏院候着,小的这便给您寻来。”
“有劳公公了,”眼前人抬步便去,蒋常唇边勾出深深笑容,忽又将他唤住。“敢问公公贵姓?”
那人一顿,答得小心翼翼:“鄙姓陈。”
“陈公公,”煦阳缓升,背光打来,骤将那唇角笑意映得清冷,“我定牢记心中。”
太监陡然打了个寒颤,一滴冷汗自后颈滚落,下一刻回过神来,面上少了几分谄意,多了几分恭敬畏惧,唯唯应着去了。
蒋常松了满面神情,转身行往偏院。
第八十一章
不多时,从前分外熟悉之人便出现在眼中,蒋常一早未能认出,直到雁彤自院口越渐近了,才难以置信般露出诧异之色,霎时间心中百味陈杂,禁不住酸了眼眶。
过往虽是奴才,却是皇后身边备受优待的一等宫女,衣食住行比之其他宫人从不会差了分毫,只留人艳羡的份。而眼下这位,神容枯槁无状,面颊瘦了半圈,就连鬓发也是仓促打整,如何会是雁彤?
若非眼底所余那份不愿示弱的浅浅倔意,蒋常绝不肯信。
“雁彤姑娘,”蒋常声哑,手指头颤了颤,按说两人年岁若放到民间,他便是唤声“婶”也不为过,可在宫中雁彤至今未嫁,教他身为后辈实也唐突冒犯不得,只得抑着心酸守礼问道,“太子嘱我来瞧瞧您,您……在这地儿还好着么?”
这明知故问之话引出雁彤倏然一笑,亦不从心答他:“好。”
蒋常闻此清淡一字,满面难过再掩不住,窘迫垂首,此间目光扫过她垂在身侧的一双手掌。那手布着道道伤口,在这时节绝非冻裂所致,而是浣洗粗衣时在水中泡得久了,轻易便被刺手衣料给割出痕迹。
他张了张口没再顾着礼节,上前半步攥着手腕抬起细看,眸里怒气浮了起来:“掖庭宫的管事便这般待您?太子曾派人嘱过,要多加照顾着您,就顾成这样么!”
雁彤如常面貌为之破裂,呆了一呆从他使力掌中将腕挣脱退后,喉咙滚了又滚,好容易重归平静,垂眸劝道:“蒋公公莫要动气,总归是情理中的事。”
“情理中?这些个人就一点儿不把太子爷放在眼里,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自是放的,”雁彤苦笑摆首,抬眼释然看着他,一语道破,“只是宫里主子那样多,有人护我保我,自也有人恨我害我。那掌事的何尝与我们不同,终究不过一介奴才,哪知该听谁,不该听谁?我能同旁人干着同等活儿,不多受欺凌,已算是他照顾了。”
蒋常哑口无言。
雁彤朝他揖身一拜:“蒋公公费心了,还请蒋公公切勿将今日所见告诉皇后娘娘。娘娘身弱,经不起神伤,也教太子莫多牵念。”
“可您……”
“如今太子更有要事在身,娘娘盼了多年,公公亦是明白人。”
蒋常遭她噎了回去,说不出半个“不”字来,沉重点了点头。
雁彤总算放下心,笑与他施礼离去。他在原地望着,赶在两步后往前追了追,低道最后半句:“您保重,皇后娘娘也盼着您回去。”
雁彤脚跟微顿,眉心微不可查地拧出一抹哀痛,旋即干净拂尽,颔首答应一声。
蒋常心中颇觉动荡,久久难以平息,目送她行出偏院,片刻后垂眼瞧着足下浓草,深知夏前冬长,但不知这在夏犹冬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好似冷了许久了。
他叹息抬眼,抹掉掌心凉汗。
离开前,蒋常再去见了掖庭宫陈公公一面,多塞了两锭银,恩威并济,直教人拿得腿肚子打颤,好令心里有所期,盼着如此能让雁彤好过一些,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寻求安慰。
一通奔波下来,待出掖庭宫时还不过当日之卯。
天方初明,旭安殿里平怀瑱起了身,未如平日般瞧见蒋常身影,料他是记着吩咐出外忙活去了,于是也不待他,更未携旁人,独往养心殿而去。
自皇上抱病休养,早朝多有不至,太子代为批折已成常态。而昨日皇上龙体愈病,平怀瑱愈加不可懈怠,侍奉之余不落国事,夜里归去得越发迟晚。
这般整日地忙碌,离殿时已至深夜,漫天寒星。
来时初明,去时久暗,平怀瑱莫名失神,仰头对月,一步一步徐徐踏阶而下。行了没两步,身旁忽有一人靠近扶他,他转头看去,见是蒋常,许是白日时候便跟来了殿外守着。
“太子当心足下。”蒋常低声关切,只怕他顾着抬头一脚踏了空,仔细扶着到了平地才收手退却半尺。
平怀瑱与他行远数步,周遭无人时问出两字:“如何?”
“雁彤尚好,太子安心。”蒋常念着雁彤的话,狠心不道实情,罢了又怕平怀瑱觉出端倪,忙牵走他的心思,趁光影晦暗从襟里摸出一纸信来。
平怀瑱果不追问,凝眉接过收回袖里,回殿后近灯烛将之展阅,渐渐地怒从心起,狠将脆弱宣纸揉作一团,投入烛笼火中。
举止就在眨眼之间,蒋常再是机敏也不及捞出信来,急得在旁瞪眼:“太子,这信……”
这信他自是瞧过的,字句所述,无一不是宜妃罪状,与棉春死因。
过去千罪万罪皆可罢,最不该是皇后一朝失势落冷宫,宜妃仍死咬着不依不饶,妄图借此时机落井下石,唆使棉春暗害正宫。棉春从不是大义护主之人,贪生怕死,唯利是图,可如今也算看得明白,知左右不过死路一条,又怎敢蠢至得罪太子,教家人再无活路可寻。
她是到山穷水尽时,万般无奈,含怨自缢,携一身凄惨悬于梁下;是恨宜妃亦恨皇后,恨宫里权属纷争不把奴才当人看,生生拿她作祭。
平怀瑱手掌扶笼,指尖被偶起火星燎得生疼,攥破碎金飘絮的一围笼纸。
蒋常顾不得那化作灰沫的信纸,忙将他手托离火点子,思及清晨时候探寻棉春住处,几乎未费功夫便在枕下找到这篇满载血泪的遗书,忽于此刻间灵光骤现,隐隐懂了平怀瑱焚信之举。
是那丫头太傻了……
棉春以为一死可令宜妃倒台,却忘了在这节骨眼上,宫里早没了半寸安生。皇上龙体不虞,皇后身弱势颓,该由谁来治宜妃,又如何治她?
这信,不过一纸废书而已。
至于平怀瑱,当有一日得以治她时,区区一信便作多余了。
蒋常暗自思透,想也不必多话,半声不吭地换了笼盏罩子,清扫台里余烬……
棉春之死,终未惊出半寸涟漪,举宫上下除却当夜目睹者,甚无人知晓她已身死,就连宜妃许也只能揣测一二。
渐渐地宫人忘了此名,各殿昼夜如旧,唯冷宫稍有不同。
太子令吴阳成与江良骥二人交相护于殿内,夜不闭目,仅隔一帘确保皇后万全。
后宫安宁表象之下暗流汹涌,前堂则更是不平。
武阳侯兵马明调,引军两千至京郊营中大肆操练,将逢秋来正宜演兵,除却两千精锐,大军仍稳驻境南风雨不动,令朝中无人可挑出弊病。
而其党日肥,同流诸将虽未各个借由归京,然皆不动声色挪身千里,渐于京外暗罗密网。
风雨欲来,夏渐无踪。
平怀瑱添了一重衣,玉骨山河扇依旧不离腰身,每日里待在养心殿的时辰多过旭安殿,各家皇子早拿他当作他朝真龙,倘打了照面,兄弟之礼不免逊于谦恭之仪。
此间便连六皇子平怀颢亦不例外,敛了浮躁气,不再似从前一样既恨又羡地偷瞥他腰间扇子,总目不斜视地望他一笑,继而垂首问候。
情义真真假假,平怀瑱自能分辨,弯唇回敬不予只字,话不投机半句嫌多。
回回如此,这日相逢平怀颢却叫住了他,平怀瑱回首对上其目,听他皮笑肉不笑道:“自皇后搬去冷宫,弟弟久未得缘请安,不知皇后近来安好?”
“好是不好,亲眼见了便知,皇后所居是为冷宫,而非佛寺,去一趟哪需得‘缘’?不过是弟弟太忙了。”平怀瑱不留情面,当着一众宫人将他好一顿嘲讽,亲眼看着他因口舌笨拙失了下风,施施然又道,“不在这宫里的,见一面才需缘分,不知久居璃崇的刘大人可好?想来也是多年未见了。”
平怀颢变了脸色,目里寒意一时不挡。
平怀瑱看得嗤笑出声,意味深长:“何时刘大人归京,定知会一声,本太子亲自相迎。”
两人所拒不过三尺之遥,周遭煞人气势已刺得众宫人垂首默默,大气不敢出。
良久,才见平怀颢松了牙根,缓笑半声,其后又是放肆两声,大笑罢向他一礼,转身拾道离去。
平怀瑱收回目光,手中扇慢展慢合,觉平怀颢没了少年时那份懦弱,更觉时至今日已令他积怒颇深,快是时候了。
当夜落了一场秋雨,是经夏时少不见的滴滴棉针,簌簌洒落地上。
旭安殿明灯未熄,平怀瑱执笔近案,点墨书信。
秋风过窗而入,吹凉脖颈,他转头望了一望,暂将手中细毫搁下,行近拢窗,随窗栏轻响声似听着了旁的细微动静。
蒋常方被遣退不久,寝殿内室素无人近身侍奉,平怀瑱心神凛然,万分戒备地转回身去,这一望竟将熟悉眉眼入目,不由怔愣片刻。
李清珏近前两步,手执薄衫为他披覆在肩,一身常服白得炫目,声轻如雨道:“冷了尚还记得关窗,可曾记得添衣?”
平怀瑱松懈筋骨,任他双手贴在襟前理了一阵,缓缓握着吻到唇边,语气里尽是无奈:“你近来每每入宫寻我,都不提早与我说了,还如此不加遮掩。”
手指温温热热地为之亲昵,李清珏未急作答,侧首将殿里物什望了半圈,视线渐渐转到顶上,觉渐改陈设之中,梁柱最是旧貌。好一会儿过去,他将双眼落回平怀瑱眉间,摇头回道:“多少年前,我这般来见你,多少年后,我也这般来见你。”
话未尽,便被紧紧拥到怀中。
平怀瑱低声道“好”,一遍一遍不厌其烦,鼻间盈满李清珏素净气息,连日以来的心烦意乱尽化雾散。
“快了,清珏,快了……”
平怀瑱越揽越紧,心中无数情愫只凝作这寥寥几字。
然李清珏全懂,静静地把下颌垫在他肩上,遥望着书案,仿能瞧清纸上墨痕。
那信恰是书给他的,平怀瑱未料他会来到宫中,正将诸事借笔细细嘱托。
而今筑梦早不在京中,藏玉巷少了清雅一楼,京外山林人迹罕至之处却多了数重屋。李清珏手下死侍虽离京暂匿,但无时无刻未严阵以待,只等一时之令,赶赴皇城。
第八十二章
那夜李清珏忽逢一梦。
桃花映水,鱼游浅底,侄儿瑞宁执卷品诗,笑与他道“诚不欺我”。义兄义嫂自在闲适,倚坐小院择菜编框,低声说着哪家闺女好似相中瑞宁,当问个媒人求来姻缘。未几,小屋门开,养子容夕同怜华并肩行出,抬首与他相对而视,顺眉畅意。
李清珏觉此景不真,福如煦阳,暖得心子发痛。
恍惚间他侧过头去看向身边一人,竟不是长年以来如宫墙沉寂的一袭朱袍,更无蛟龙腾飞于胸背之间,只一裳淡青布衫,儒雅似书院文人,自地拾起半朵经风带落的脆弱花儿,拈在指头对他笑吟:“‘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李清珏陡然攥紧了平怀瑱,震得那花一抖飘落,急切得仿佛如此形貌之人会于眨眼间消失不见。
平怀瑱只低低笑着,另一手抬起覆住腕上迟迟不见松力的清瘦手掌,问:“清珏何故不安?”
李清珏嘴唇颤着,眸光不定。
“你……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清珏所见,皆是真的。”
李清珏近前半步将他牢牢拥紧,埋首在他肩头,恨不能融进他身骨里,热着眼眶呢喃往复:“你莫欺我,你莫欺我……”
平怀瑱回揽着他。
入鼻是素淡桃香,浅草露息,亦卷着静湖水气,与院里农烟。
可不知不觉地这人间味却变了,渐有熟悉熏香打散整片梦境,李清珏隐约嗅得宫墙厚重窒闷的潮湿与皇城终年不驱的霉腐,股股堵得他眉头紧蹙,眼睑骤跳不停。
直到片刻后吻落眉心。
李清珏紧捏的手指寸寸松开,伴着双眼缓睁,在月影朦胧里瞧清了平怀瑱,玉冠暂解而贵气不减,绝非那青衫布衣拈花吟诗的凡夫俗子。
李清珏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无奢求,终不比梦中坦率。
“做噩梦了?”
暗夜里传来体贴问询,李清珏摇头,向平怀瑱靠近些道:“梦是好的。”
平怀瑱似信非信,将他圈在臂里再哄着睡了。
户外尚值月中天,寒星微弱,秋意染云。
两人相拥睡去,平怀瑱再度转醒,衾被凉了一半,枕边人已不在宫中,禁不住心下一阵怅然,半睁眼望着空空如也的怀抱,一动未动,忘了时辰几何。
有宫人推门入殿候在两重帘外,独一人躬身行入,近在床帐外轻唤道:“太子,该起了。”
平怀瑱听着蒋常之声点点回神,于那片刻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头疼欲裂地坐起身子,探手将帘帐用力挥开。
蒋常心里“咯噔”作响,察觉太子今日情绪不佳,忙把晃动帘子一把接住,手脚利落地束在栏柱一头,俯身替他穿鞋时故意说起好事来:“太子,奴才一早听闻,今晨宫里递进了帖子,是承远王府来的,王妃巳时进宫探望皇后娘娘。”
道话间抬眸探着神色,见平怀瑱舒展眉头怡然少许,果将脾气敛了几分。
“那你待会儿便去皇后跟前候着,我朝后即至。”
“嗻。”蒋常应下,鞋履已理妥,扶平怀瑱站起身来。
帘外宫婢随即等着吩咐呈清水温茶入内,熟稔灵巧地一番伺候。平怀瑱心不在焉地由之更衣弄发,匆匆品下热茶一杯,早膳不用便踏出门去。
秋来晨阳已不比夏时露得快,薄霜如纱轻拢万物,氲出初来的一重寒气。然而平怀瑱却在疾步间生出些热,到乾清殿前受了几丝儿穿廊凉风才散去额上汗珠。
身后长阶正有大臣陆续赶来,他居高临下回首俯瞰,尔后转头正身,往前迈入大殿里。
逢朝时平怀瑱鲜少到得这般早,彼时殿里人未及三成,稀疏零落,颇显冷清。不过就在片刻之间,诸臣便自阶外逐渐到齐了,而一方殿堂比先前更静,私有交情者亦都止住低声窃语,正容敛眉,行回己位。
少顷,漫殿响起了悠长一声钟鸣,于高梁金顶下回环震荡,愈落愈沉。
肃穆之中,天子未及临朝,整一殿内无人敢生疑问,如故各个持笏弓背,将黑压压一片帽顶齐齐向着龙座。
时如凝冰,经久,才听殿后传来太监唱声,伴几嗓沉闷低咳落入众人耳。
宏宣帝身不如从前挺拔,被王公公徐步搀至高阶,不过曲腰一坐的举动也好似历经日月更迭之久,耗去半身力气。王公公扶他坐罢未曾退后,反将耳凑得更近些听他吩咐,碎碎颔首应着,随即直身扬头,拖长嗓音明亮唤道:“皇上口谕,太子近前理政。”
平怀瑱在那顷刻间听着了一瞬即逝的哗然。
堂下之惊平复得太过迅猛,以至令他心有怀疑,不知方才所闻的震诧叹声可是出自遐想,而眼下萦绕此间的恭谨与静默确是格外真切。他心中亦非无惊,宏宣帝此前不曾提点半字,骤于朝中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将他推近高座,无疑是一烈招。
一迫太子之勇,二焚贪者之惧。
此招之下平怀瑱必得勇了,且愿勇,亦善勇。
他敛尽眸底诧色,脊背挺挺,凝眉朝着皇权所在之处稳步行去,一阶,两阶,至第三阶而止。宏宣帝手指动了动,他足下一顿又再近前三阶,步伐实而不虚。
在座诸臣看似尽都俯首,然皆不漏细微地把这幕幕瞧进了心里,各有喟叹,百态聚于一朝。
平怀瑱站定了身子,眼里映着漆金嵌玉的一方龙椅,抑下狂涌如海飓之心魂,转身俯视群臣,眼底囊住天子之民,亦囊住乍破晨光的高敞殿门。
在朝多年,从未有过这般视野,今一眺目,如江山在怀。
王公公高唱“启朝”二字,众臣俯首跪拜,齐呼万岁。
平怀瑱眸光渐凛,知一登高阶,再不折返而下。
太子近龙座理政一事如滚铁烙进朝臣心中,令当日宫中再无大事,私下里都交相传着此话,道太子储位根深万丈,是神仙也掘不出底了。
风声落到宫外民间,百姓所言又有不同。
常人只求衣足饭饱阖家欢,不需真愁皇权究竟花落谁家,因而只含着一丝岁月无情的感慨意味,摇头暗道一句“皇帝老了”,殊不知这四字最惊人心,自有几家为之彷徨躁动。
宫里宜妃方将后宫权柄捏到了手掌心,转头便遭前堂太子理政一事给蒙头一击,恨得摔了手边新燎的檀紫香炉。
炉身非铜当即摔得粉碎,香粉洒落满地,拂冬朝一宫婢使了眼色,那宫婢忙俯身跪下,徒手清扫起来,仔仔细细将香粉自碎碴中捧出。拂冬瞧得满意,靠近宜妃为她捏肩舒缓,细声劝着:“娘娘莫气,何必摔这好东西呢?古楚贡香年年只得少许,从前可都是皇后的例儿,如今还不是一点不漏,全给娘娘您享用么!”
宜妃一声冷哼,经她顺耳哄着,确乎舒坦几许。
跪地宫婢已将地面利索打理得整洁,拂冬连她在内把室中闲人全给遣下,更低下声道:“娘娘您瞧,您想要的,迟早都是您的,无甚例外。”
“你所言倒实,本宫所求,终不会是旁人的。”宜妃弯起了艳色唇角,执起绢帕拂去沾在指上的一抹香灰,不再急于面上,“当初皇上不肯令我协理后宫,如今我便独理,岂不更好。”
“正是,老天爷都帮着娘娘您呢!”
宜妃掩口轻笑,得意之状毫不掩饰,遥想冷宫中凄凉之人,心中倍感痛快,不觉便消了气,幽幽道:“本宫暂不与他计较,不过抱进宫来的一个野种,生母算得什么‘静妃’,若非难产死了,区区贱民岂能封妃……本宫出身高贵,多年受宠更诞下皇儿,本宫才该是将来的太后。”
“娘娘道得极是,定能得偿所愿。”
“去吧,”宜妃嘴里将太子一通折辱,教自己得了舒坦,念及最是在意的六皇子,愈想愈觉仪表非凡、才情无二,何人能比他更具天子之资,她独在此想得心潮澎湃,又吩咐道,“去将六皇子请来,本宫同他讲几句话。”
“是,奴婢这就去。”拂冬双手呈高接过那方染了灰烬的绢帕,讨喜笑着离去。
宜妃手里得了闲,也不知做些什么,索性撑头倚榻闭目养神,双眼一阖不见漆黑,反能瞧见一片炫目光华,那重重漾动的琉色里一幕幕画着他与平怀颢荣华不尽、万人俯首之貌,教这史上浓墨重彩地刻下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