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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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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这指尖上的伤,初时痛得扎心,可时日一长,终究要痊可。
  不管他同沈青陵的事情是真是假,她都要先问个明白。这却不是一种怨妇般的折腾,而更加是她的理智在催动。催动着她,把一切都掰开了揉碎了说明白问明白,然后是阳关道是独木桥,都是自找。
  她欠他的账,要还清。他借她的好,要道谢。她要告诉他,自己是眷恋他的,是愿意报答他的,而如若他再不需要她了,她可以走。
  她过去……她过去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与他的坦荡相比,自己是多么地卑劣而残忍啊……
  所以,最后,她若是失去了他,也是理所应当的报应吧?
  她的少年,或许该长大了。长大了,便不再是她的少年。
  她也该认。

  ☆、第54章

  第54章——险中求
  (上)
  未过多久,殷染就得了机会。宫中广发宴帖,圣人与许贤妃一道请皇家诸子诸妇一同往太液池泛舟游嬉,到晚再用御宴;帖中还特意邀请了太皇太后。到得七月初七这日,太液池上早早张起了罗帐,池中仙山处处飘来乐舞歌吹,几座巨大的楼船停泊池畔,诸宫贵人都在一旁等候,直等到圣人来了,方敢随着圣人一同上船去。
  老太皇太后与圣人所坐的自然是最大最气派的楼船,船头雕饰龙凤共舞,拱卫中央巨舵,在广袤无垠的太液池中缓慢而坚定地推浪前行,几乎令人觉不出水上颠簸。船外风凉,舱内却热得冒汗,殷染抱着小七心不在焉地挑着火盆,听着一众女人叽叽喳喳地聊天。
  一会儿又是赵美人泼了钱昭容一身水啦,一会儿又是孙宝林作弄了李才人的婢女啦,林林总总,吵吵嚷嚷。殷染全没想听,谁料怀中小儿突然大叫起来:“阿耶!阿耶抱抱!”
  殷染一怔,众人哗啦啦立时肃穆跪了下来,“……向陛下请安,陛下龙体康健,四时吉祥!”
  段臻正自外间走入,随意地挥了挥手,三两步走到殷染面前,接过了双臂乱挥的小七,将他高高举起,笑道:“阿耶来了,你欢不欢喜?”
  小七也跟着拍手大笑:“欢喜,小七最欢喜阿耶reads;'综'赤司家的平和岛!”
  段臻一听,喜上眉梢,回头拉了许贤妃道:“走,咱们上座。”
  众目睽睽之下,遭圣人这样牵了手,年岁已不小的许贤妃晕生双颊,都不敢看旁人脸色。随着圣人身后步入的是一班男子,自东平王而下,除淮阳王因母病而缺席,各级亲王、郡王,都来了个齐全。老太皇太后感受到船内气氛一变,笑言道:“这船都要被你们踩沉啦!”
  殷染一时没了活做,便垂手侍立一旁。段云琅亦来了,隔着几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地瞧见她,也不招呼,撩衣往席上大喇喇一坐,便一把揽过东平王的脖颈,鬼鬼祟祟与他道:“你看见那个女人没?对,就太…祖母身后那个。就是她骗了你的老母鸡对不对?小弟跟你说啊,那个女人心肠最坏,她还藏了你的鹦鹉你知不知道?”
  东平王一听,立刻挣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双手叉腰直指着太皇太后身后的殷染:“兀那女子,还我鸟儿来!”
  船舱中死寂了一瞬。
  而后,不知是谁当先没撑住,笑出了声。
  接着,满堂珠翠男女俱都捧腹大笑起来,许贤妃攥着圣人的手笑出了眼泪,便连圣人的嘴角都衔起了一丝笑意。
  殷染虽莫名其妙,却还是陪着众人一同笑。看圣人这浑不管的样式,似乎因东平王神智有亏,他说的做的,也就全都是不必在意的了。可就在这时,七皇子忽然攀着圣人的肩膀站在了圣人腿上,皱巴着小脸朝殷染伸出手去:“阿家!不准欺负我阿家!”
  又是一片死寂。
  然而这一回的死寂,却不如上一回的善意了。
  殷染的脸色刹那苍白,她低了头,发髻上垂下几缕,遮住了似真似假的惨淡表情,而只见那两片单薄的唇,微微开合,似要说话,却终究一言不发。
  许贤妃放开了圣人的手,忽然,“哐啷”一声,将茶盏的盖重重一磕。
  殷染立刻跪了下去,俯伏叩首:“婢子有罪!”
  小七惶惑地看着她朝自己下跪——不,是朝阿耶下跪——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地咬住了手指,哼哼唧唧地发话:“阿家起来,阿家陪小七玩!”
  圣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沉声喝:“不许咬手指!”
  小七遭这一吓,眼中当即蓄起了泪花。可怜见的,阿耶还从来没有这样呵斥过他!一旁太皇太后终于发了话:“小七,到太…祖母这边来。”
  这声音沉稳有力,隐含着耄耋老人的威严,小七怔怔然听了,便就着太皇太后的怀抱过去了。众人仍旧不敢言语,圣人低垂了眼,拿茶碾子一遍遍细压着茶笼中的粉末,并未看跪着的女子,声音不高不低:“你都是七郎的阿家了,怎的还来跪朕?”
  ***
  许贤妃全身一震。
  这话,真是无情至极……
  殷染咬着牙,身子低压了下去,额头撞在了烧热的地面,直如烙铁般硬烫,“婢死罪。”
  段臻那惯常温雅的声音此刻泛着冷冽:“是谁教七郎这样说话的?是你吗,殷氏?”
  殷染咬紧牙关,脑中思绪飞速运转,却飘飘荡荡没有个定处reads;相守(重生)。自然不是她教的,但这个问题,她能否认吗?她不能。她拿不出证据,也找不到顶锅的人,这时刻矢口否认,只能更惹圣人嫌厌。
  她又叩头下去,道:“是婢子对七殿下疏于教导,他平素这样唤时,婢子……未加阻止,未想到性相近习相远之理,婢子……死罪。”
  “五弟,”东平王小声道,“五弟你掐痛我了……”
  段云琅一怔,方觉失态,放开了大兄,目光仍是凝着地心那人。
  她平素伶牙俐齿,为何到了这种紧要关头,竟这样愚笨呢?
  便连为自己辩解几句,说自己从未如此教过小七,她都不会么?
  还是说,她当真就那么想……那么想做七弟的“阿家”?
  难道那一声“阿家”,当真是她教给七弟的?
  心忽然被这一个念头揪得惨痛起来,也不想再去看女人的容色,直起身便往外走。段云琮连忙连滚带爬地也站起来,“五弟,等等我……”跟着他一同走出了船舱。
  一掀了厚重的织金帘帷,冷风便迎面扫来,面容上的热气还未散去,立时就被激作了麻木的冷涩。段云琅站在无所凭依的船头望向远方,虽则远方也不过就是重重叠叠流金碎玉的殿宇楼阁,可那象征着阴谋、野心与权力的殿宇楼阁,却能令他平静。
  身后的跟屁虫在此时此刻反而成了一剂转移心神的良药。
  “其实我最喜欢太液池了。”段云琮喋喋不休,“我真想一辈子住在太液池里,用水晶凿一座大龙宫,将天下四海的珍奇玩意儿都放进来,我母妃是江南人,她说……”
  “竭天下之民力,逞一己之私欲。”段云琅淡淡一笑,“而且,住水里要被淹死的。”
  段云琮呆了一呆,好像从没见过一向和气的五弟这样不留情面的说话,然而旋即又道:“不会的,我母妃会划水……”
  段云琅薄唇微抿,并不想提醒他,他的母妃王氏已经死去很久了。
  忽而帘帷撩起,有几个人脚步迟缓地走了出来。段云琅抬起眼,看着殷染在两名仆妇的押解下朝他走来——不,不是朝他走来。她们大约是要去舱底吧?去做什么?父皇要怎样罚她?她又是怎样认的罪?
  目光灼灼地一路追随着她的脚步,直到她在自己面前停了片刻。
  狐狸精一样的面容,美丽而尖刻,苍白而含情。他忽然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他自河南府回来之后与她第一次见面,这竟然是他们暌违整半年之后第一次见面。
  他这才发觉她瘦了。身形像风吹即散的一把烟尘,淡青的宫装宽大地笼罩着,颜色沉闷,几乎要将她的脊骨压弯。
  就如从前一样,他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就如从前一样,他无法体会她的心情。
  她没有看他,只是低低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少年的眼神已近于阴冷,偏是在眼神底里,又翻出期待着什么的光亮来。他便这样盯着她,像饿狼盯着肉,在恨她的同时,渴望着占有。
  她别过头去,没有迎接他的眼神。
  鹊儿匆匆忙忙自舱中跑了出来,完全无视段云琅,只对殷染说道:“阿染莫怕,只消在掖庭呆上几日,太皇太后一定会来要人的reads;离婚女的外挂修真。”说着,她不动声色地给殷染身后的两名仆妇各塞了一只钱囊。段云琅将这动作看得分明,心头却愈加不忿,重重地哼了一声。
  原来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过是再下一次掖庭?父皇对许家的亲戚,当真是心软得很!还有太皇太后,怎么也向着她?!
  他掩下眼帘,转过身去,突闻身后一声低呼:“小心——!”
  一个温热的身躯刹时拥住了他,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已遭一下沉重的撞击,身子与抱着他的女子一同不由自主地往船边滑去!
  ***
  她死死地抱紧了他,本来比他娇小得多的身躯,却张开双臂护住了他的头脸。
  “有刺客啊——”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杂沓的脚步声、错乱的叫喊声、诡异的风声和浪涛声,那一下重击是砸在了她的身上,带得他们都往后滑去——
  他看不见后方,也看不见前方。后方,半步之外,已是太液池不知其深几许的浩淼烟波。前方,三名扮作普通内官的刺客围成一个半圆,正步步紧逼而上!
  船上禁军不多,此刻已全都聚拢在船头,手执弓箭,一触即发,却因刺客与皇子站得太近而不敢动手。高仲甫气喘吁吁自另一艘船赶来,看见一个宫女正护住了五皇子,当机立断:“放箭!”
  兵士们只是短暂地怔了一怔。
  而后,铺天盖地的箭雨,俱朝船头射去!
  刚从船舱中匆匆赶出的皇帝,正看见高仲甫冷酷的眼神。他的身子忽然晃了一晃,许贤妃连忙扶住了他,发觉他竟在克制地发抖。
  ***
  听见“放箭”二字的刹那,殷染的身子明显地一颤,却没有放开怀中的少年。段云琅急了,高仲甫这是什么脑子?这样时刻放箭,岂不是要害死阿染?!他想挣脱开殷染的束缚,却不知她哪来的气力将他箍得死紧——
  放开我!他困兽一般挣扎。
  要死让我死,你这个傻女人!
  她抱着他,仿佛完全不知他心底的痛苦,还如无数个漆黑的夜晚里一样,攀附他全身,温存他全身,他忽然恐慌地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眷恋这个怀抱,眷恋得宁愿她不要松手,宁愿她哪怕为自己而死了也不要松手……
  太久了……太久了啊。
  他已经离开这个怀抱太久太久,她的芬芳,她的柔软,她的挑衅和撩拨。此时此刻他重归于此,仿佛婴孩重归母体,一切都是那么地妥帖合适,她该是他的,他该是她的……
  大庭广众,青天白日,这一个拥抱,在生与死的边际上,竟显出奇特的坦然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她抱得这样紧,可是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有多么深重而痛苦的秘密……
  那长风浩荡之中,一缕鲜血的腥味隐约飘入他鼻端。由零星飘忽,渐至闷天闷地,他几乎要眩晕了,却终于从那眩晕中拼命抽出了一丝神智——
  他咬了牙,就着殷染的怀抱,将她一同往后拖!
  “呲啦——”长靴刮过船板的刺耳声响,两人不受控制地往船外滑去!
  她骇然变色,终于撑起身子看了他一眼——
  无法辨别的无数种感情,那么多那么复杂那么深沉的感情,在这一刻仿佛从土里水里翻搅出来喧腾不休的渣滓,在她那双幽暗的眼睛里升起又落下,最后又全数妥善地敛藏reads;我的夺命小情人儿。
  她纵容着他,即令他要拖着她一同去死,她也纵容他。
  因了这一眼,他全身都在绝望中颤抖起来——
  “哗啦”——
  水波溅起。
  两人一同落下了深不可测的滔滔池水之中!
  (下)
  昏暗的斗室里,只有一盏飘忽的豆灯,将少年的身影投在床帘上,像一个巨大的鬼影,把床上女子苍白的容颜都笼罩了。
  他就这样站在这床边,呆呆地看着她。
  他没有想到,他们阔别一季之后的重逢,竟然是这个样子。先是她为他挡了一刀两箭,他将她拖下了太液池水,后是他站在她的床前等着她醒,可她就是不醒。
  你在惩罚我吗,阿染?
  惩罚我的任性妄为,惩罚我的权欲熏心,惩罚我在那重逢的一刻没有走上前去轻声安慰你,反而还怀着恶意地待你,是吗?
  “不……”忽然间,床上的女人苍白的唇微张,发出了一个干哑的单音,“不……”
  段云琅目光微动,想往前去,腿却忽然失了力,一下子跌坐在床沿。
  大约是感觉到床板一震,殷染突然咬住了牙,许久之后,才又自齿缝间迸出一个字:“走……”
  段云琅闭了闭眼,忍受住腿上一阵一阵僵麻的疼痛,嘶声道:“走什么?走哪里去?你还想走?”
  不知她有没有听见他这气急败坏的反问,也许她没有。可她的牙关竟开始打战:“你走!”
  段云琅只觉一股火气从心底一下子窜到了喉咙口,他蓦地站起来往外走,也不管腿脚如火如荼的痛楚,便砰地推开门——
  “哗啦!”
  刘垂文端来的茶水,就这样溅了他一身。
  “——啊呀!”刘垂文定睛一看,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给他衣襟上拼命擦拭。他顿了顿,却拂开了刘垂文的手。
  他看了一眼刘垂文放在桌上的茶,泼得还剩了半壶。
  “你出去吧。”他叹口气。
  ***
  段云琅重又坐在了吱嘎作响的床沿,一手拿着水碗,一手环住了殷染瘦弱的身子,仰头喝一口水,又慢慢给她渡入口中。
  起初只是单纯喂她喝水,后来……后来不知怎的,他竟流连不肯去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人的嘴唇是如此柔软,甚或含着芳香,在夏末初秋的空气里,无意识地散逸出梦幻般的回响。他从未亲过她,此刻这样的唇舌碰触,令他感到新奇,也令他感到困惑。
  这就是她一直在抗拒的东西吗?
  他舔了一下,抬起头,思考了片刻,然后重重地亲了下去。
  无孔不入的流水,无孔不入的温柔。

  ☆、第55章

  第55章——女之耽兮(一)
  那一日,叶红烟站在乱七八糟的人群之后,目睹了殷染为段云琅挡箭的全过程。
  一场游宴不欢而散,红烟与众妃嫔随着小艇上岸,终还是忍不住,回头去望大船上的圣人。
  这一回圣人却没有先走,他站在船舷边,看着水淋淋的侍卫们将段云琅和殷染从水中救起,各各包扎用药呼喊来去,一团乱象。隔了沧波浩渺的距离,红烟只看见圣人身躯挺得笔直,脸上木无表情。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可谁又知晓帝王的无奈?
  有人在她身后咳嗽两声,红烟转过身,见是高方进,连忙侧身往荒僻处走。
  一直走到御花园里了,看看左右无人,她才低声对慢悠悠跟过来的高方进道:“高小公公有何吩咐?”
  高方进道:“没有吩咐就不能找您了?”
  看他一副混赖样子,红烟心头有些烦乱:“不是,高小公公每回来找我,我总是荣幸不胜的……”
  高方进眯了一双细小的眼,轻轻哼笑一声,“今日那殷小娘子舍命护了陈留王,您心中是何感想?”
  红烟一怔,“我……”
  “只差一点点,”高方进细声道,“只差一点点,我阿耶就帮你把她除掉了reads;修仙忙农场。谁知道陈留王也是个怜香惜玉的呢……”
  红烟沉默了片刻,道:“这回高公公做得太显眼,夫人那边怕不会乐意……”
  “昭信君算什么啊?”高方进蓦地抬高了声音,“昭信君能定策新君吗?能掌军参政吗?能监临藩镇吗?更不要提昭信君家里那个拖累人的殷状元……叶娘子,你究竟向着谁,这你可得想清楚啊!”
  红烟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此时两人已走到了御花园的深处,旁边就是荒废已久的百草庭了。夏日里草木葳蕤,将沉未沉的天色将叶红烟的脸映得有些幽暗。
  高方进竟晃了晃神。
  “我自然得向着高公公啊。”她柔声道,“只是昭信君那边抓着我一桩把柄,委实让我犯难……不过这样的小事,于高公公自然就不在话下了吧?”
  ***
  殷染睁开眼时,已是十日之后。
  她并不知道时辰,只是睁眼所见仍旧是一片黑暗,她便要以为自己瞎了,用力眨了眨眼,才看见侧前方虚掩的门缝透出一隙微光。清醒了,才觉出身下的床硬得硌人,自己的肩背不知受了怎样的伤,与床褥相贴尤其难受,不由得渐渐蜷起了身子侧躺着。
  意识慢慢回流到空无一片的脑中,她想起了自己受伤的缘由。
  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呢?她苦笑。
  她确实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对段五……可是人家毕竟已能够放下前尘,乃至与青陵都……自己这样,岂不是以命相胁,死皮赖脸?这样的自己,莫说他会嫌弃,便她自己都嫌弃。
  可是梦里那个声音,又是谁的?
  还有……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有些迷惑。
  那么笃定、蛮横、恶狠狠地,拉扯着她的生命与他同赴深渊里去……那是不是他?
  身体的痛楚令人脆弱,她疲倦地想,他若是在就好了。
  若是自己一睁眼便能看见他,就好了。
  呆呆躺了不知多久,直到那门缝的光芒渐渐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五……”她下意识地唤,却在看清来人面孔的刹那住了口。
  男子身材高大,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他走到床边,方伸手进怀里摸出了两只饼来,衬着油纸,放在殷染的枕边,“吃吧。”
  殷染先是努力辨识了一下那饼,热腾腾的,男子已再度开口:“宫外买的汤饼,肉的。”
  她这时候才觉出腹中饥饿,仿佛火焰往心上直窜,烧心一般地难受。伸手便欲拿那汤饼,却不知牵动了什么伤口,冷不防痛哼了一声。男子眉头一动,伸手来扶她,她将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撑着床,慢慢地坐了起来,才得以喘上一口气reads;梦回清明上河图。
  “为何是你?”一出声,才发现声音干涩难听,不知是昏迷了多少日了。
  钟北里站在门边,听她发问,仿佛有些局促地回答:“我救你们上岸后……圣人便让我送你到此处来。我看也没有旁的人照料你,下了值便顺道过来……”
  殷染听着、听着,一颗心渐渐地往下沉。原来……又是自己在做梦了?梦里有那个人,温柔的样子,蛮横的样子,无聊的样子,快活的样子,那么鲜活生动有鼻子有眼的,怎么自己一醒来,就全没了踪影呢?
  如果他给自己的温暖都是梦境,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这是……又回到掖庭宫了?”渐渐习惯了黑暗之后,殷染环视这一间极窄小的斗室,不过容得下她所在的一张床和墙角的一张桌子,桌上一盏豆灯,此外一无他物;钟北里高大的身形在此处都须稍稍弯下腰来才能方便行走。
  他点了点头,“你犯了事,虽然救下陈留王,但罚还是要罚的。”
  殷染的目光微微一动,这才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那陈留王如何了?”
  ***
  钟北里告诉她,陈留王毫发无损,只是呛了点水。倒是她自己,一开始就为陈留王挡了一刀,而后高公公下令放箭,她肩上又被扎了两箭……
  钟北里不能理解:“你为何要救陈留王殿下?”
  殷染一边啃着汤饼,话音淡淡的:“当时未及熟虑,立时反应出来罢了。其实若待思量过了,我才不会救他的。”
  钟北里不说话了。片刻后,殷染吃完了,擦了擦嘴,道:“那几个刺客,可查出什么?”
  钟北里道:“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信物,而且都被高公公乱箭射杀了……”
  “唔,”殷染满不在意地截断了他的话,“那你为什么救我?”
  钟北里感到很不自在。
  从这个女人醒来到现在,她一直操控着话题方向。她问什么,他就必得回答;他说不过三句话,便要被她打断。一个冷淡、警醒、毫不在乎他人想法的女人。一个变幻不定、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的女人。
  对方久未答话,殷染也不由得抬起头来,审视他的脸。在小窗透入的极微弱的光线下,男人的侧脸是刀削般的深峻,但也隐然露出疲惫的风霜。
  鹊儿倒着实是有眼光的。
  “我是平康里出身的人。”终于,他开口了,“你的母亲,当年曾救我一命。”
  一个奄奄一息的小乞丐,倒在了平康里一家妓坊的后门前。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走出来,给他送去了一碗饭。他后来再去寻她,她却已经不在了,听闻,她嫁入了殷状元家。
  三句话就能说完一个故事。
  而钟北里也的确,只用三句话就说完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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