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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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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静了片刻,伸出手去拿了毛巾澡豆来,给他清洗身子。
  她的手间或掠过他身上被束缚的伤痕,或脸上被殷衡殴打的淤青,他没有呼痛,她反而总要停顿一下。
  两人身上实在都不干净,她换了两遍热水。他想帮忙,她不言不语,却只是不让。待终于洗完了他,她淡淡道:“你先出去。”
  他为难:“我没有衣服。”
  她的眼神往帘子旁边一掠。他才发现那里竟摆好了一套里衣,都不知是什么时候摆上的。
  “你给我买的?”他心中浮起奇异的又惊又喜的情绪。
  殷染道:“早前我让刘垂文拿来的。”
  于是堂堂陈留王灰溜溜地只披了里衣就回卧榻上去了。
  殷染将自己全身浸泡在水里,捂了片刻,才披离而出。她晃了晃脑袋,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从脑袋里清理出去,可是那嗡鸣的声音却在耳边愈缠愈紧了。
  她杀人了。
  她杀了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兄长。
  她一遍遍地搓洗着自己的双手,直到手指在水中泡得发白,她将手拿出来细瞧,却还是觉得脏。
  有血,一定有血。
  浴房里的烛火本就被水雾笼罩得发暗,这一晚又恰好烧到了尽头,但听得噼啪一声烛花爆裂,整个狭窄隔间就猝不及防地黑了下来。
  殷染怔了一瞬。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好像她瞎了一样。
  渐渐凉下来的水,蛇一般缠上她□□的躯体,透入她的四肢百骸。这冰凉、黏腻、危险的感觉,她实在已不陌生了——这根本就是这深宫,所带给她的感觉啊。
  杀人者的心情,未杀过人的人是决不能体会真切的。
  也就如爱人者的心情,未爱过人的人是决不能体会真切的,一般的道理。
  殷染想让自己就这样在这水里溺毙了,这冰凉、黏腻、危险的水,这冰凉、黏腻、危险的深宫——这不就应该是她的归宿么?肮脏而寡淡,沉默而黑暗。
  她爱过一个人,一个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然后,她为他杀人了。
  ……
  “阿染?!”
  段云琅闯了进来。
  与他一同闯进来的,还有一束劈开这黑暗的光,她伸手挡了挡,再看过去,原来是他手中的烛台。
  “阿染,你没事吧?”他担忧地望着她,“你洗了这么久……”
  “我没事。”她咬着下唇,咬出了几分气色来,“我马上好。”
  不管怎样,他还在她身边——她终于是将他找回来了,不是么?

  ☆、第100章

  第100章——百年身(二)
  殷染沐浴完毕,披上衣裳,麻木地系好衣带。掀帘走去内室,见段云琅正斜斜靠坐在床头,头发还在湿答答地往下滴水。
  她拿了一块干燥的巾子来,坐在床沿给他擦拭头发。他将头伸过来,索性还往她的胸怀里蹭了蹭。她稳住他,轻声:“别闹。”
  他乖了。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她的胸前,听见她的心跳,安稳而静默。
  就像她的感情一样。不言不语,不离不弃。
  她将他的头发擦干净,又去换下了被他弄湿的枕头,才回来,掀被上床,“好好睡一觉。”
  他转头,目光一时有些晦涩。而后他也躺了下来,被子罩上来,两人面对面地躺着。外间已透出了黎明的梨花白,房内还是一片昏暗,他看见她清丽的脸庞上长睫垂落,笼出一片温软的阴影来。
  “你怎么找着我的?”他低声问。
  “我碰见了殷衡。”
  “……然后?”
  “然后我杀了他,从他身上拿到了钥匙。”
  他不说话了。
  她却又睁开了眼睛来,“袁贤也死了吧?”
  他喉头发哑,“我不知道。”
  她定定地看着他,“你想杀他吗?”
  “想。”他回答得没有犹豫,“这次他若没死,我会让人去补上一刀。”
  她静了。忽而又坐起身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反而不好意思,“没受什么伤……啊!”
  她的手已按在了他淤青的脸颊上,像是惩罚一般用了点力,他立刻大叫出声。而后那手指就温柔了下来,一圈圈小心翼翼地揉搓着他的脸,揉面团似的。而因为她稍微坐起了身,他的目光平视之处却是她半开的衣祍,尚未全干的发梢滴下水珠来,沿着她美好的锁骨线条一直跌进里面去……
  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的动作顿了顿。
  他连忙调整表情。他的眼睛里带了水汽,近在咫尺地凝望着她时,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她低下头,气息拂过他的额头,“这是被靴子踩的吧?”
  他顿时窘迫非常,“不是……”
  “是殷衡还是袁贤?”她的话音却仍然淡淡的。
  “我说了不是!”他心头突然生了火气,声音抬高几分,一侧头甩开了她的手。
  她微愕然,“你怎么了?”
  他却不看她,胸膛一起一伏,显然是气得急了。
  对于她的宽慰,他的心情实在是很复杂。
  他既怕她对自己冷冷淡淡不闻不问,但却更怕她把自己当个小孩子一般温言哄劝。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即算被挪到了见不得光的地方,那也是男人间的事情。他受了伤受了苦受了侮辱,那也是男人该受的。——总之,他虽然比她小三岁,但他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是小孩子了,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不再是孩子气的瞎胡闹了!
  殷染莫名其妙地怔了许久,伸出手去拉他的手,他却一把甩脱了。这一下她的脸也红了,不是羞涩的红,而是百口莫辩的红。
  “你……”她慢慢道,“你想我怎么做?”
  他想她怎么做?
  他自己竟然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不高兴我问你在内侍省的事情?”她默了片刻,便想明白了一些,“那我不问了。”
  他仍不说话,只是眼睫稍稍垂落了下来。这样一个骄傲的少年,这样一个示弱的眼神,实在就是这世上最致命的诱惑了。
  她的手紧紧攥着被角,眼睛盯着他的表情,许久,匆促地转过头去,胸膛一起一伏,“我杀人了,五郎。”
  嗓音干涩,像是被一阵风从荒芜的土地里刮出来的。
  段云琅一怔,旋而道:“我明白,我也杀人了。”
  他看见了她那被水泡得发白的手指,在被角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她的声音很低,低至颤抖,“我知道殷衡不是好人,他在逼我,我恨他……可我真的,真的没料到我会杀死他!”她抬起头来,一双眼深窅而空茫,“五郎,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我是不是该去死?”
  他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面前的这个明明仓皇无措、却还强作顽强的小女人,还是他所熟知的那个阿染吗?那个刀锋之上犹从容淡笑、圣人面前也冷静应对的阿染?她……她在这宫里也有五年了……他竟没料到,她还会在意这些。
  “可是,”他的喉咙沙哑地动了动,“你不杀他,他便杀你,这宫里的事情便是如此。”
  “我明白。”殷染定定地看着他,“可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你必须成为那样的人。”他却打断了她的话,“因为,我就是那样的人。”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
  熹微的辰光散漫透过窗牖,将年轻的男女笼罩在温柔的四月天气里。袅袅的香,柔软的床,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在谈论的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是人杀人,是人吃人,是沸锅里的煎熬,是深海底的绝望。
  这,就是他们所要共同面对的,不见天日的未来了。
  他的手慢慢地往前,在被褥上握住了她的手,才发觉她的手冰凉,还泛着从水里带出的湿气。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就是那样的人,就在昨晚,你杀了殷衡的时候,我也杀了袁贤。你怕了吗,阿染?我心里一点负担也没有,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杀人。”
  她摇了摇头,这次却回答得很快:“我不怕。”
  他看向她。
  “我过去是怕的。”她慢慢吸了一口气,“但现在我也杀人了,我便不怕了。我知道我会陪着你,不管你要下地狱多少层,我都会陪着你。”
  他的声音一下子温柔了,也因这温柔而显得慵倦:“陪着我,你便不怕了?”
  “嗯。”她没有说更多了,可只是这一声“嗯”,已撩拨得他全身都发起痒来,一手按在她的肩便吻了下去。
  一个长长的亲吻,令她的呼吸都要窒住了,他才放开她,打量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
  “现在还难受吗?”他柔声问。
  她不答,慢慢地往他怀里靠去,在他的臂弯里找到了舒适的位置,再度闭上了眼。
  “我过去一直相信,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睡一觉,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她缓缓地道,“你信吗?”
  “睡一觉,醒来就能见着你,这就是最好的了。”
  倦意袭来,她没有再应声,只是点了点头。敛了锋芒的女人,长发都温顺地拂落在他肩头,平日里总带了几分嘲讽的眼睛此刻闭上了,眼底蒙着淡淡的青影。大约是囚牢中的紧张情绪还未过去,他的心头一阵欢喜夹着一阵恐惧,在她看不到的这一时刻,他终于放任自己的目光纠缠在她的容颜上。
  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
  我会在哪里?

  ☆、第101章

  第101章——百年身(三)
  实在是累得狠了,两人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直到午后,殷染先醒了过来。却见段云琅整个身子八爪鱼一般缠住了自己,她心想怪不得我老是做噩梦呢,轻手轻脚地将他挪开,他还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殷染本想下床,看着他的睡颜,却又不舍了。
  她慢慢地凑近了细瞧,这少年睡着的时候一团稚气,嘴唇微微撅起,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如蝶翅般安静垂落。看着这样一个孩子,谁能想得到他昨天刚杀了一人?谁能想得到他这二十年来,已经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浸透了权术的味道,仅用一支刀笔、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杀人不见血?
  谁能想得到,他为了得到这些,失去了什么?他为了保住这些,又丢弃了什么?
  “殷娘子?”
  一个极轻的声音在外边小心地唤。
  她回过神来,披好衣裳往外走,见刘垂文在堂下焦灼地踱着步。她往外头看了一眼,刘垂文道:“是钟侍卫让我过来的,他自己回去了。”
  “啊。”殷染应了一声,“殿下还在歇息。”
  刘垂文皱了皱眉:“还好您找得及时,外头还未传出风声来。听钟侍卫说,内侍省死了两个人?”
  殷染正给他倒茶水,闻言手一抖,隔夜的冷茶泼了大半。她闭了闭眼,“是,殷衡和袁贤。”
  刘垂文吓了一跳,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了,呆了半晌才道:“乖……我的乖老天啊!”
  殷衡是户部员外郎,朝中要员;袁贤是内常侍,内闱大珰。这两人突然死掉……这让他如何弥缝去?
  殷染强迫自己咽下一口残茶,“刘垂文,你听我说。”
  刘垂文呆呆地走过来。
  “我去了一趟崇仁坊,那是殷衡平素居住的宅子。他家人全都搬走了。”刘垂文忽然抬头,殷染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殷衡也搬走了,对不对?”
  刘垂文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里似有火光闪了一下。
  “至于袁贤,我相信他得罪了很多人。”殷染慢条斯理地道,“而况明面上,他是亲近陈留王的,对不对?”
  ***
  刘垂文走了,给殷染留下了一盒午膳。她带入内室去,正将碗筷摆出来,一双臂膀已自她身后懒懒地缠住了她。
  “怎么醒了?”懒洋洋的声音,撩过她的长发,自她的肩窝蹭了上来。他嗅了嗅她脸侧的肌肤,而后便满意地看着那里渐渐地红了。
  “还要问你呢。”她不自然地道,“醒了就吃饭。”
  段云琅却只管张开口:“你喂我。”
  殷染挑眉。
  他索性一口咬上了她的耳垂。
  “哎——”她猝不及防,笑叫出声,“你怎么如此——耍赖啊你!唔——”
  他的唇齿碾磨了过来,所向披靡,直到吻住了她的唇。
  他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一边吻着她,一边慢悠悠地挑着她的衣带。她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一把抓住了他乱动的手——
  “快吃饭,吃完回去。”她严肃道,“刘垂文还有事与你说。”
  段云琅不高兴地道:“偏他会扫兴!”
  正在城郊挖坑的刘垂文不明不白地打了个喷嚏。
  殷染给段云琅手中塞了一双筷子,“你消失了一天一夜,也只有刘垂文关心到了,这个孩子忠心,你要好好对待。”
  段云琅道:“那我这个孩子也忠心,你怎不好好待我?”
  殷染哭笑不得,“你这是唱的哪出?”
  “我对你忠心呀。”段云琅眨了眨眼,乖顺地咬下她为自己夹来的一只肉丸子,“我为了你,便杀人都可以的。”
  殷染的眸色黯了黯,很快又掩饰了下去,“我听闻安婕妤殁了。”
  段云琅听得一呛,连连咳嗽起来,殷染连忙给他拍背顺气。段云琅想啊想,却怎么也想不出这安婕妤长什么样子,只道:“这下,我二兄岂不要守丧了?他可才娶了王妃……”
  “丧期二十七日。”殷染淡淡道。
  段云琅一怔,“这……这是母丧啊。”
  殷染看了他一眼,“反正圣旨是这样说的。”
  段云琅顿了顿,“看来父皇……”他却不再说下去了。
  夜半四更过后,刘垂文又来了,要将段云琅接回去。殷染一边给他收拾着东西,一边听着段云琅与刘垂文说话:
  “袁贤死了?”
  “死了,沉在水缸里,刚刚才捞出来。殿下这些日子以来风头太盛,这回可殃及池鱼了。”
  段云琅静了静,“我会上奏请求彻查此事。袁贤是我的人,怎么能让人杀了呢?”
  “有人前日里瞧见张士昭和袁贤吵架来着。”刘垂文搓了搓手,“这两人都管内宫的事,早有不和,谁杀了谁都不稀奇。”
  段云琅顿了顿,望了女人一眼,“那殷衡呢?”
  “奴将他拖出宫城去埋了。他全家人无故离京,圣人道他是为了避开张侍郎案子的风头,今日内朝上还发火呢,说殷衡做贼心虚,要通缉四海去找他。”
  “那殷少监家里岂不也要波及?”
  “那倒还好,淮阳王帮着说了两句话,说殷衡早就搬出家去住了,家里人都闹不清他。圣人倒是冷嘲热讽了一下,说他家宅子倒多。”
  段云琅哼了一声。
  刘垂文又道:“其实那宅子是许相买给殷衡的……”
  所以圣人明面上是敲打殷家,实际是在敲打许家。
  圣人最擅长的就是敲山震虎、故弄玄虚,这样的事情,段云琅真是见怪不怪了。回过头来,殷染已将他的衣物都打好了包,交入他怀中,却不撒手,就那样低着头,呆怔了一般。
  “我一早要去兴庆宫请安,顺便看看情势。”段云琅轻声道,“你先歇着,不要出门。”
  她闷闷地点了点头。
  他拉着她的手,安慰似地握了握,“不必怕,下地狱也有我呢。”
  “我不怕下地狱。”她却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我怕你危险,张适的案子一直是你牵头,现在连许相也……”
  他微微一怔,旋复一喜,“你在担心我?”
  她静下来,慢慢地,撅起了嘴,转过身去,“谁担心你了,不害臊。”
  他倒还真是一点也不害臊,蹭上来狠命亲了两口,才终于走人。
  走到廊下,终于见着刘垂文,黑夜里一团抖抖索索的鬼影。他看着只觉八辈子没见过的亲切,冲上去揽着他肩膀,压抑着高兴的声音道:“走着!”
  刘垂文摸了摸鼻子,“殿下,奴婢刚刚才帮您处置了两个死人。”
  段云琅立刻放开了他。

  ☆、第102章

  第102章——重门掩(一)
  兴庆宫积庆殿。《
  鹊儿给几位前来请安的妃嫔各个斟了茶,低眉顺眼地退到了太皇太后的身后。四月里春水已涨,春夏之交舒缓的风一层层吹进帘幕里来,各个如花妙龄的女子衣衫清贵神容温婉,互相间说着笑话给太皇太后解闷。
  叶红烟纤纤玉手执过宫人手中长扇,在太皇太后身侧轻轻给她扇着风。太皇太后却似一日不如一日了,半睁着眼,像在打盹儿,却又还不时□□一句话来。
  一旁有妃子掩口笑了起来,“叶才人做这些倒是顺溜得很。”
  叶红烟脸色一沉,几乎连那长扇也拿不住。在座的都晓得她过去是做下人的,一时莺莺燕燕窸窸窣窣地都在笑。她咬了咬牙,反摆出一副春风般温柔的笑容来:“伺候皇祖母和皇上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然各位姐姐还想伺候谁呢?”
  众女脸色微僵,这话倒是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还未得理会处,一个微凉的声音响起来:“我只知道叶才人是伺候过别人的,却不知别的姐姐有没有同你一样,连着换主子的?”
  殿中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
  发话的是戚冰,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子,肚腹稍大了一些,体态丰腴中透着比往常更妩媚的色泽,显是最近日子过得不错。她坐在太皇太后另一侧,正安安静静地抿了一口茶,此刻掀起眼帘,毫不退避地与叶红烟对视。
  叶红烟实在不知自己是何处惹到这个女人了,难道她还知道了什么不成?她正想反唇相讥,太皇太后却开口了:“慕知来了没有?”
  几个嫔妃,连同叶红烟和戚冰,都呆住了。
  这些女人入宫最多不到七年,哪里猜得到“慕知”是死去已十多年的颜德妃的闺名?反而是太皇太后身后的鹊儿听懂了,神色有些复杂,低下身子温声道:“她不来啦。”
  “怎么不来了?”太皇太后混混沌沌地问,“今日五郎还要来看我的,她不找这时候来,还要哪时候来呢?”
  鹊儿感到棘手了,压低了声音道:“太皇太后,德妃娘子……已薨啦。”
  “什么?”太皇太后身子猛地一抖,苍老的眼神抬起来,竟是惶惶然,“她……她若去了,我孙儿可怎么办啊?”
  太皇太后的孙儿……可不是当今陛下?!
  坐在下面的妃嫔们,离得远的只道太皇太后在悼念病逝的安婕妤,听得心中戚戚然;却唯有离得近的叶红烟和戚冰二人,听见了“德妃娘子”四个字,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太皇太后近日来愈加糊涂,竟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了旧事。鹊儿心中叫苦,只盼着陈留王赶紧过来截了这话头,然而太皇太后还在苦苦念叨:“她怎么会没了呢?这没病没灾的,她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谁要害她,谁要害我孙儿没了她的?”
  太皇太后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竟似是又要睡着,鹊儿正要松口气,却愕然见她眼角渗出了泪水。
  老人的泪水,似乎总是格外令人悲伤。
  “我老啦。”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伸手去摸拐杖,鹊儿连忙给她递上,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将目瞪口呆的妃嫔们抛在了身后,“我老了,我再也……再也帮不上他了……”
  即使不知道老人口中的“他”是谁,也足以听出这话语里迟暮的痛苦。
  她看着那个孩子长大,看着他回了十六宅,看着他又回到大明宫。她看着他选妃、得子、理政、治国,她看着他得到了所爱的女人转瞬又失去,她看着他永远在幸与不幸中挣扎。可是她终究是老了,虽然她还想守护他,但她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老人闭了眼,沉沉地叹口气。鹊儿便听着这一声叹,已觉眼睛快要被泪水堵得发了酸。
  “做皇帝的,从来都不会快活。”太皇太后喃喃道,“他怎么就不听话呢?这下可好,连慕知都去了……”
  ***
  一众妃嫔无趣地散了,叶红烟未到瀛洲门时,却恰见到高方进领着轮值的小宦官们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叶红烟停了步,高方进会意,挥挥手让身后的人退后去,挑挑眉道:“叶娘子早。”
  叶红烟低声道:“颜德妃是怎么回事?”
  她问得直接,却也问得含糊,高方进听得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颜德妃”是谁,一时惊愕:“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叶红烟笑笑,“可这在太皇太后的心里,却跟昨天发生的事一样地新鲜呢。”
  高方进脑筋一转,小鼻子小眼都皱了起来,望向叶红烟时带了几分审度。可颜德妃的事关系重大,自己还真是不能不去跟义父禀报一番。
  叶红烟抬眼掠了他一眼,笑意更深,“看来还真是件大事啊。”
  高方进已恨不得将自己牙都咬断了,这女人,嗅觉不是一般地灵敏!只得道:“你看如何做?”
  叶红烟道:“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是戚才人怀了身子,这眼见着就要升了吧?你看她是会生男啊还是生女啊?”
  高方进顿了顿,“我明白了,我去同我阿耶说。”
  “高小公公,”叶红烟忽然道,“我这也是报恩,才来同你提这个醒。我听闻殷家大公子出了事,昭信君那边火烧了眉毛,不管是谁做的,我都要先谢谢你。”
  高方进微微一怔,旋即挂上笑容,“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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