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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三部曲-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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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说:“要,我很高兴看到你。”不知道他为何对我疏远了。他给我两百元,叫我照顾几天难民。你知道他开这家难民屋完全用自己的钱,只有我又拿了一点。他说“游击队之母”裘奶奶在城里,他还得见另外一些人。但佛道是疯狂的。我希望他不要陷得太深。他显得悲哀。我仍然要说,我一生从来没见过一个比他更好、更仁慈的人,包括你在内,我知你也会有同感的。

    妹莲儿上

    几天后,博雅从衡阳寄来第二封信:

    亲爱的莲儿妹妹:

    我上一封信就说过,我随一个工程师队同行,计划在内地筑一套公路系统。此行需几个月的时间。最多五月我就到汉口。

    南岳所见到的情景我要和你说。昨天我和朋友去那儿,因为是佛祖诞辰,很多香客都老远来朝拜。沿路上看到了壮观的风景。南岳名副其实,巨大的岩石高耸入云天,一切都强壮有力。竹子高得难以置信,我以前从未见过。香客从各方涌来。我们由南而来,通向庙宇的路上,路旁坐满乞丐。假日的气氛很浓,有不少穿着鲜艳的女子和孩子,大都来自乡间。有几位有钱人乘轿子,不过信徒宁愿走路,有人三步一跪拜。艳阳普照,景致极佳,也有不少穿着浅蓝新衣的香客和着红裙的妇女,大家肩上都有浅黄的背囊。据说有些人穿着日后见神——也就是将来葬礼——的衣裳,好让神明认出他们。

    “南岳庙”很大,有不少厅堂。我们到达主殿,有佛事进行着,菩萨却穿了新袍子。空中香味很重。和尚在诵经,里面挤满信徒,正在菩萨面前燃烛点香。

    十一点半左右,朋友们建议下山到城里吃饭,一大群男女还在往山上挤。我们不知道有空袭警报,但山上人告诉我们了,不久听到呜呜声,也看到天上的小黑点。飞机不到一分钟都飞到头顶上,在那儿丢下几个炸弹。但山路窄,很多香客都躲在树林里避难,我和朋友都躲在竹林里,飞机怒吼,机枪也在我们头上咯咯响,飞机离地面只有两三百尺,引擎声震耳欲聋。我以为飞机走了,结果它们又飞回来,再用机枪扫射香客。

    我冲出去,听到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五十码外一个露天空地简直像一个大屠场,那儿有二十个男女和小孩被杀,还有人受伤。

    你在汉口也许见过轰炸,但这是我第一次的经验,我第一次看到日军的野蛮行为。屠杀一堆香客有何作用、目的、动机呢?敌人能有何收获?不错,是有一两个人穿军服,但不可能把鲜艳的衣服看错吧!敌人该认识他们所飞的地面,不可能没听过南岳,他们一定是奉命的,飞行员一定看到了奔逃的民众,他们没法躲开空中敌人的视线。

    和尚出来把死者和伤者抬入庙内,一个奇怪的佛诞辰就草率地结束了。

    这场战争的性质逐渐明朗了。我们的同胞无一处可免除致命的攻击。自从日军侵入满洲,我们已知他们的残暴,如今这些更以惊人的方法延持下去。我观察日军扫射香客后大家的表情。他们竟觉得理所当然!他们甚至不怪菩萨不保佑他们。外表虽看不出来,然而他们的确静静地接受了无法避免的事故,压抑的怒火却似乎深入灵魂里,因为看似平静,反而更令人害怕。反正死已死了;生还觉得幸运。这些农民具有一种高贵的特性,旧亚洲面对了新亚洲。我以为他们会害怕,仿佛看到西游记中的妖怪由空中跳出来,但这些农民无动于衷。真奇怪,这么骇人的灾难,由空中来的现代机械大谋杀,竟被视为理所当然。这些无知、顺从的农民看到了一个事实:死亡会由空中来临。他们已经看到了,他们也亲眼看到日本人带来了死亡。每一个识字的农民都知道,头上的飞机是日本人出来毁灭他们的妻子儿女的,这是日本轰炸机对他们说的。现在不管哪一省,没有一个人没见过日本轰炸机,沉默、压抑的四亿五千万人的怒火一定会成为历史上空前的巨大力量。这一定和我军的英勇表现以及全国的士气和团结有关。因此我国政府的宣传队乃是敌人的空军,它传到千百万不会读、写和报纸无法教化的人民眼中;轰炸机的声音像天上掉下来的广播,唤起民族仇恨,但未到尾声,未来几年我们同胞还将忍受这种空中大谋杀。由这些人脸上,我才获悉中国的某些特质,我们可以忍受空袭,就像千百年来他们忍受洪水和饥荒一样

    丹妮把信放入手提包,跑去看老彭。她带些干净的衣服给他。他的衣服一向由屋里女人洗的,王大娘说,把衣服送出去洗是一大罪过。她顺路去找秋蝴和新友段小姐,这位段小姐曾加入过蒋夫人的“战区服务队”。她们是终于抵达而轰动全市的广西女兵。五百位女兵走了大半段路,直到长沙才搭火车前来。

    看惯了游行和女工作人员的汉口,战争气息天天升高,南京沦陷的惊慌已成过去,战争已显出长期抵抗到底的模式。最初的混乱也平定了,街上的难民亦消失了,分别被送到内地,大多由他们自己和各省亲人安排的。现在汉口天天有军队和战争设备通过,开往前线,还有工厂机械沿河往上运。每天有轮船进出码头,载着学生、难民、老师和工业设备到重庆。军事、政治和教育领袖不断地抵达,又转向前线,街上情况大改,有很多穿制服的男女出现——男女童军、空袭民防队、白衣护士、蒋夫人的战区服务队,以及三民主义青年团等。

    这些人从哪儿来呢?这些组织如何形成的?怪的是这种组织还不少,根据中国的作风,就是打了半年的全面战争,也无特别之措施;劳力不管制,粮食不配给,没有优先的划分,不控制资金,不规定物价,不强销债券,也无战争捐税,没有奢侈品税,不限营业时间,不招医士和护士,除内地各省也不征兵,征兵不征一般家庭。工业设备沿河往上运,各厂都如此。学生翻山越岭,没有政府强迫,而是他们想到“自由中国”去上课。女孩当护士参加战地工作也是自愿。千万人参加游击队,一无所有,只凭一颗热诚的心。儿童话剧队由六十多位男孩组成的,从上海出发,到各省宣传,是由一位男童组织及领导的。女孩在汉口和武昌之间的渡轮上大唱爱国歌曲,只因为可满足内心的愿望。

第185章 风声鹤唳(34)() 
这些自发、自愿、个别的努力产生了全民抗战的可敬画面,以及团结和胜利的信心。显然一股巨大的历史力量——照博雅的说法——正发生了作用。政府的命令与这无关。战争打下去,只因人民从一九三一年开始就对日军的侵略产生愤恨,在政府命令下“保持冷静”,苦等了八年,现在终于和领袖决心奋战到底。全国对日军压抑的怒火几近疯狂,此刻像山洪暴发,平时小水滴积聚的力量,此时连钢铁和水泥都摧折殆尽了。

    但是这五百位受过训练、全副武装的广西女兵出现,不是做战地服务,而是要参加战斗,她们几天内就开往前线徐州,就连这座饱经战祸的都城也为之轰动。

    丹妮和朋友们去看她们的营房,然后又无拘无束地跑去旅馆看老彭。旅社很吵乱,有很多官兵和穿制服的男子过着军人假期中喧嚷的生活。

    老彭一个人坐在房里。博雅的电报和他回来的消息使他心情受了影响,连自己都觉得意外。当初觉得自己会娶丹妮,他对她的关系立刻改变了。他将她比作自己的情人与未来妻子。他发现自己爱丹妮很深。晚上一起在灯下读佛经,开始他很困扰,后来带给他不少的乐趣。他知道她在房里照顾玉梅的孩子,他一天天地对她感情加深,当两人隔着婴儿的尸体四目交投时,他便知道自己爱上了她。

    不那么敏感的人会毫无疑问地忽略这个情况,何况年龄已长,突然其中的讽刺性被他看出来了——居然四十五了还陷入情网!在年轻和热情的丹妮眼中,他永远是好“大叔”。但爱情是什么?知音挚友之间自然的情感和男女间的深情界限又在哪儿?现在佛家无私爱的理论是多么不可置信!当然他渐渐把丹妮看作个人来爱。否则如何爱?消除私念比消除爱容易多了。如果说自我观和殊相观是一切冲突及怨和恨的起源,它却也是我们知觉生命最强的基础。既然他认识了丹妮,就不能把她看成抽象的来爱,或者看成一堆情绪和欲望了。她的声音、容貌,她对他生活的关心——他如何用无私、无我的爱来面对她呢?

    他怕自己,所以逃避她,如今他又渴望听到、看到她的声音、面孔,甚至她的微笑,她忙着琐碎的事,或一心照顾苹苹。自从那夜他提出要让她的孩子跟他姓以后,她不经心的话,她说了一半的低语,她呆呆的一句,甚至她唇部最轻微的动作都像电力般敲击着他的心。毫无疑问,他爱上她了。

    丹妮和朋友进屋,他起身迎接。他刚吃完饭,碗盘还在桌上,他对丹妮的俏脸笑一笑,就忙着招待客人。

    秋蝴在介绍段小姐。她穿着受训衣,一件棕色上衣塞在蓝工作裤里,外面加一件毛衣,头发短短的,露在帽外,小帽还歪戴着,很像美军的工装帽。她双手一直插在口袋里,和许多参政的少女一样,谈笑中充满少女的热诚,还有工作带给她的骄傲和自信,以及对如此穿着的一点秘密喜悦。

    为了待客,老彭叫了几杯咖啡,但侍者忘记拿糖来。段小姐无法等下去,因为她要去上课。她觉得咖啡很苦,于是从桌上拿起盐罐,就在咖啡里倒了一点,大家笑她,她抓起胡椒,干脆加一点在咖啡里一起喝下去。

    “蒋夫人说战区第一个原则就是随机应变。”她说着打了一个喷嚏,“不过我得走了!”

    她抓起军帽,一面打喷嚏,一面道别,大步走了出去。

    丹妮佩服地看着她。“她很好玩,”她说,“比起她,我们太文雅了。”

    “真正的工作在战区,你是太文雅了些。”老彭说。

    “我不了解,如我有工装裤,我走路也会像她一样快,那顶斜帽真可爱。”

    两位少女坐回床上,丹妮把博雅的信交给了老彭。“野蛮!”他惊呼道,眼睛睁得很大,“居然用机枪扫射香客。然而博雅说的不错,在全国各地,日机正是日军酷行最好的广告。”

    丹妮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情。他的愤恨一会儿就过去了,但在那一会儿她看到了他的灵魂。她发现他的眼睛很大,和他宽大的额头及骨架十分相配。由于他平易近人,又微微驼背,大家很少注意他的眼睛。

    “你要不要回到我们那儿?”她问道,“还是真的要当和尚?”

    老彭笑出声来:“这种时候不能走开,连和尚也来做战地工作。”

    “我好高兴。”她热情地说。

    “要做的事太多了。”他又说,“有一位北平籍的周大夫和太太一起来,他们自己出钱办了一所伤兵医院。裘奶奶目前在本市,她和她儿子由上海来替游击队募捐,我昨天见到他们了。她说,我们的游击队一冬都在雪山里打仗,很多人都没有鞋穿。我也许会跟他们到北方去看看。”

    “你不会放弃我们山上的难民屋吧?”

    “这是短期的旅行,我要换换环境。王大娘可帮你,她很能干,万一出了问题,大家会听她的。”他看了看秋蝴然后向丹妮柔声说,“丹妮,我想你没什么好操心的。你有秋蝴可以上山陪你。秋蝴,你肯吗?”

    秋蝴表示默许地笑笑。

    “你看到女兵没?”她停了半晌才问。

    “是的,我看到了。昨天她们行军穿过街道,一大群人争着看她们。一共有五百人,全副武装!”

    “噢!”丹妮不由地说。

    丹妮和老彭对望了一会儿,那一瞬如闪电,不能也不该持久。

    “谈到女兵,”他说,“裘奶奶告诉我最近在临汾打仗的事。几百个女人碰到一队日本兵,和他们打了一场。那些女人装备少,很多都被装备精良的敌人杀死。有些人逃走了,有一小队挤在一片稻田里。那些女人知道投降是什么结果,就自己分成两组,把剩下的手榴弹平均分配,趁日本兵走近之前互相投弹成仁了。”

    听完,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丹妮说她要走了。

    他们亲切道别,和平常一样。丹妮无意闯入老彭心中;这种情形最好保持自然。她无法确定他远行的动机。

    客人走了,老彭静坐沉思。他不由感到愉快,他觉得本该如此,什么都不变,都不会有问题。丹妮对博雅的爱很清晰、明确。她对自己的感情纯真而自然,就算她嫁给博雅,两人的关系也可维持现状,他知道他不必怕她。但他对自己没有那么自信。他看了看房间四周,她离开了,但她的影子还存在。他看看她留给他的一包衣服,不禁颤抖低语说:“噢,丹妮!”

    “噢,观音姐姐!”他用心回想,眼前出现一幕幕他们在一起的镜头:在西山的树丛下她第一次吐露身世,她弯身在路边替他系鞋带她乔装男人骑在驴子上,却更强调了女性化的轮廓在天津旅馆那夜,她诉说她的过去张华山旅社的那夜她坐在沙发上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双眼湿润了,中间隔着玉梅死去的孩子的尸体。他想起她的声音、明眸,她的一举一动与咬嘴唇的样子。哦,傻瓜!他知道自己当时爱上了她,也知道现在更爱她。活在“业”的世界里,他也逃不出“业”的法则。就算现象世界只是幻影,他对她的感情也非常真实。一个人愈伟大,爱情便愈深。

    他想逃开她,结果却只是逃避自己,他要潜心于一千种活动,在战争和动乱的各种场面中忘掉自我。他决定随裘奶奶到北方去,或者跟任何要到前方的人同行。

    博雅去了桂林,已十天没来信了。丹妮到了汉口,还常去看老彭。有一天伤兵的家属要游行,另外一天有一个公共聚会,裘奶奶要发表演说。丹妮对一切战争活动都有兴趣,尤其特别注意蒋夫人的战区服务队。经过秋蝴的介绍,她和段小姐已经相当熟了,她喜欢她玩笑的精神,也喜欢她所遇到的大部分年轻女工作人员。她们并非全如段小姐那么迷人。不过她们属于自己的一代。

    她现在直接称呼段小姐的名字“段雯”。她们俩都是影迷,凡将要上演的好片都会成为她们俩最生动的话题,她们两周前就会知道什么片要上映,在哪家戏院,而且记得清清楚楚。段小姐通常白天很忙,都不能看日场,除了周末。不过丹妮有时傍晚会进城,有时候秋蝴也和她们同行。

    有一次,她们晚上从戏院回来,顺便去看老彭,发现他喝得半醉。三个女孩子看看静静坐在桌边的他,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过了几天后,山上发生了一件事,使得老彭不得不回洪山。住在放棺材那间屋的老太太说她有重大的事要对老彭说。她近来身体很差,她和屋里其他的难民不太来往,好像是她的脑袋也和她的身体一样枯萎了。她问丹妮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彭老爷,丹妮说他要走了。老太太把那骨瘦如柴、黑斑点点又满是皱纹的老手放在丹妮身上,眯着眼睛看她。

    “你是观音姐姐吧?我的老眼已昏花。做做好事,叫你叔叔来看我。我就快死了,我有事要告诉他。”

    于是丹妮去告诉老彭,把他带来。

    当他们进去看老太太时,她正躺在床上。她很高兴看到老彭。

    “我要死了,”她说,“我活得够久啦,我是个老太婆,对世界没有什么用处了,听说你要走,所以我想要见你”

    她用脆弱、颤抖的双手支起身体,摸到头边的一个包袱。她慢慢解开布结,拿出旧报纸裹住的一个小包,抓得紧紧的,对老彭说:“你是好人,彭老爷。你在我最后的这些日子里供给我吃住。我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

    她打开那小包。

    “我这儿有三百块钱,是我这一生的积蓄。你是否愿意替我买个棺材?”

    “你不会死的,老奶奶。”老彭说。

    “不,我的日子已经过完。我儿子不会回来了,我只等我的棺材,然后我就会死去。我能不能要一百块钱的好棺材?我不敢奢望像那两个一样好,但是我希望是硬木头做的。不需要很大。等我看到它,我就会安心地去了。”

    他算算钞票。几乎都是北京改制前发行的,现在是一文不值,但是他却没有说出口。

    “对,是三百块。”他说。

    “你今天就替我买一个好棺材好吗?我要看一眼,一百块或一百二十块就够了。然后看谁愿意替我梳洗,就给他二十五块钱。我穿的这身衣服现在旧了,给我买一件衣服,对了,一件绸布衣裳、绸布裙子和一双新鞋。我这一辈子都没穿过丝绸。现在我的身子小了用不着很大的绸衣。你肯不肯替我办这件事呢?”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当然行。我今天就替你买。”老彭回答说。然后他又说:“你要不要和尚替你诵经?”

    “不要。”老太太说,“菩萨都没帮我找到我儿子。花二十块钱替我下葬。我喜欢这山上的风景,就在这附近挖坟好了。我要谢谢你和观音姐姐给我这么安静的地方等待死亡。”

    她直喘气,但是她还是继续往下说:“我不想拖累你或任何人。把这些钱拿去,给我办一个像样的丧礼。大概还可以剩一百五十元左右。万一我儿子回来,就留给他。”

    “你儿子是谁,他在哪里?”

    “他名叫陈三。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他,他始终没回来看看他的老母亲。他十六岁那年,我就失去了他。清王朝垮台的时候,革命军把他带走了。”

    “他多大年纪?”

    “现在一定四十多岁了。也许已当了父亲。也许死了,否则他会回来看他娘才对。我为他攒了这些钱,一文一文,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积下来的,一心等他回来。如果他来,就把剩下的钱给他,把我的爱转给他,说我替他留下几件衣服——在北平的姚家小姐那儿——已经好几年了。”

    “北平哪一个姚家?”丹妮突然感兴趣地说。

    “他们住在王府花园,当时我替那家的三小姐做事。”

    “那是多久的事了?”

    “现在已有二十多年了。”她说着,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彭一年前还看到陈三,也听博雅谈起过这个失子的著名故事。陈三的母亲一直在姚家帮佣,他听说这个女人晚上辛辛苦苦为儿子缝衣裳,打算有一天找到他时给他穿;她每个月请假一次,手上拿着新衣,在北京街上游荡,拦住年轻人和士兵,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儿子,结果总是失望地回来。有一天城里满是士兵,她确信儿子回来了,就向女主人请假,此后就失踪了,后来陈三回来,娶了孔立夫的妹妹。

    但是老彭不知道这些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们参加山西的游击队了,他低声告诉丹妮。

    “我们得拍一份电报给博雅。”丹妮说,“不过要先告诉她,可以使她有活下去的信心。”

    老彭转向老太太说:“我们认识北平的姚家。老奶奶,你绝对不能死。”但是老太太听不清楚。

    “你儿子回来了,而且已成了亲。”丹妮在她耳边大声说着,“彭老爷在姚家见过他。”

    老太太伸出摇晃的手,抓住丹妮。

    “你说我儿子回来了?他还活着?他在哪里?”她惊奇地叫道。

    “他还活着,”老彭说,“我们会替你去找他。”

    老太太突然哭起来,不过哭声很微弱。脑袋和身子比平常晃得更厉害。

    “他在哪里?你看到他啦?”她揉揉眼睛说。

    “他很好,又高又壮,”老彭说,“他在北方。我们会叫他来看你。战争使你们母子分开,战争也会使你们团圆。我认识姚家,你儿子和他们成了亲戚。他娶了孔家的女儿。”

    老太太把手附在耳朵上,眼睛盯着老彭,用心听他的话,然后她想起往事,就说:“你是说他娶了孔先生的妹妹?她是好孩子,我也侍候过她。我们到哪里找我儿子呢?把我的钱寄给他。叫他带我儿媳妇来,看他母亲最后一面。让我看看他的脸,听听他的声音,我就是死也甘心。”她微笑着摇摇头,喘喘气又笑起来。

    “现在还要我去买棺材吗?”

    “要,先买棺材。我要等我儿子来才死。”

    老彭到汉口拍电报给博雅,还买了一个上好的枫木棺材。

    第二天棺材运到,陈妈亲自到前厅来看。她摸着坚硬的枫木表层,脸上充满骄傲的光芒。女人小孩都看着她,她笑着对大家说:“这是上好的硬木,可以容纳我这身老骨头。”她叫人搬到她房里,常常看看、摸摸它,觉得很快乐。

第186章 风声鹤唳(35)() 
老彭说他要留下来等博雅的回音。但是他在汉口那几天,病童苹苹已经搬到他房里。他睡在内屋,丹妮要经过那儿才能去看这位小病人。那天早上他看到丹妮拿着几朵山茶花进来,插在苹苹窗前桌上的瓶里。

    午餐后,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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