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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_贼道三痴-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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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穆王大妃原本苍白的脸这时涨红了,拍案而起,厉声道:“光海,你也有今日!”
光海君视若无睹,听若无闻。
仁穆王大妃走到光海君身前,咬牙切齿痛骂光海君,张原几人知道仁穆王大妃曾遭受的痛苦,对光海君这般刻骨仇恨也很正常,那光海君却如痴如傻,任凭仁穆王大妃百般辱骂,他只站在那里两眼上翻看着大殿横梁,漠然无言。
仁穆王大妃骂得气急,咳嗽起来,叫道:“取茶来。”
具喜善捧上一个大瓷瓯,仁穆王大妃接过瓷瓯,就在张原几人以为仁穆王大妃要喝茶润喉之时,意外突然就发生了,仁穆王大妃猛地把瓷瓯里的水泼到光海君脸上,张原嗅到石灰的气味,这是石灰水!
光海君瞬即以手捂脸,凄厉地嚎叫起来,先是蹲在地上,继而倒地惨呼,叫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在光海君的惨叫声中,仁穆王大妃尖声大笑道:“光海,我饶你不死,但我也要让你终身不见天日!”
光海君瞎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拳打卧牛之地
光海君被架了出去,庆熙宫西堂上似乎犹有其惨呼声在回荡。
白头大髻的仁穆王大妃心头之恨稍解,随即下令将光海君与其子李祬一道流放江华岛,三年前光海君把当时年仅八岁的永昌大君流放江华岛,又命柳东溟派人将永昌大君秘密杀害于流放途中,仁穆王大妃废居深宫饮恨泣血,而今天翻地覆,光海君尝到了现世报,双眼致盲还要踏上流放地,这宫廷斗争的残酷让人不寒而栗。
绫阳君李倧却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是最有利的,当即向仁穆王大妃商议处决郑仁弘和柳东溟、柳西崖兄弟之事,这三人是光海君的帮凶、是诬陷仁穆王大妃之父金悌男叛逆的主谋,仁穆王大妃恨他们入骨,定要处死这三人,李倧表示遵命,对于光海君的旧人,杀几个也是立威的必要。
张原把那份《丁巳年黄海道条约》交由仁穆王大妃存留,仁穆王大妃当场答应将诏谕诸道以绫阳君署国事,并将上奏万历皇帝请求册封绫阳君为朝鲜国王。
大事已定,李倧、阮大铖一道向仁穆王大妃告辞,仁穆王大妃请李倧代为宴请两位天使,这时,有宫人来报龙山金处士陪同医官许浚前来为贞明公主诊治。
许浚是《东医宝鉴》的编著者,号称朝鲜五百年来第一名医,原是光海君的御医,此番政变之后,许浚依旧还做他的医官,仁穆王大妃大仇既已得报,当然最关心的就是爱女贞明的失语之疾了,已传诏各道郡县的医士齐聚王京,一定要治好贞明公主的哑疾。
贞明公主与金处士有甥舅之亲和师徒之义,这三年来贞明公主也全仗金处士照料,拨乱反正之后贞明公主是第一次与金处士相见,当即与具喜善一起出迎,绫阳君李倧察觉贞明公主频窥张原,心想:“方才王大妃与张原密谈不知是何事,难道是想留张原当驸马?若张原作为监国留在朝鲜,有王大妃支持,那我这个朝鲜王岂不是傀儡了。”转念又想张原是有妻室的,不可能留在朝鲜,通过这些时日的接触,李倧心知张原志不在此——
在庆熙宫来仪门,金处士和许浚正遇出宫的李倧、张原四人,得知今日午后昌庆宫别堂将有张原手下的技击高人与建州俘虏比武较技,金处士说他也想观战,踌躇满志的绫阳君李倧笑道:“金先生也要观战吗。”语含揶揄。
金处士淡淡道:“草民两眼虽盲,胜负和忠奸还是能分辨的。”
李倧自感轻佻失言,赶忙道:“未时初我会派人来接金先生。”
五月十八日未时三刻,昌庆宫别堂,汉城四品以上的朝鲜文官齐集,京畿道三厅五营的武将也分列两庑,绫阳君李倧和大明天使尚未升堂,在场的朝鲜文武官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绫阳君殿下举行这场比武的用意,有的认为这是揭露光海君与建奴的交往,因为绝大部分官员并不知道也没有见过建州使者;有的认为绫阳君是戏耍奴酋,以示与建州奴尔哈赤决裂,完全忠于大明;而有一部分知道北岳山伏击真相的朝鲜官员却是明白绫阳君此举或是借此来振作军心……
鼓乐声中,署国事的绫阳君李倧陪同两位天使升堂高坐,李倧对众官员道:“建州奴尔哈赤悖逆,妄自建国称汗,辽东李巡抚去年曾送咨文到我邦,要求我邦军民与建州隔绝往来,但光海不明事大之义,罔顾天朝恩德,阳奉阴违,私自与建奴交往,使我三韩礼义之邦,几沦为夷狄禽兽,今擒杀建州使者,以定光海之罪、释天朝之疑——”
这时,一队翊卫厅军士押着纳兰巴克什和纳巴泰来到堂外阶下,这两个女真人都戴着脚镣,秃头鼠辫,横眉立目,纳巴泰用女真语怒叫着,李倧皱眉问:“这建奴说些什么?”便有通事近前翻译,纳兰巴克什却已冷笑道:“我大金勇士即便戴着脚镣也敢与南朝军士一战,纵然战死,也让我主英明汗知道我二人是受屈于卑鄙的诡计。”
李倧眼望张原,说道:“张天使,这两个建州女真由你处置。”
张原起身向李倧施了一礼,对分列两庑的朝鲜文武官员道:“这两个建州女真一个名叫纳兰巴克什,是奴尔哈赤麾下第一文官,通晓多种语言;一个是牛录额真,自称有万夫不当之勇,奴酋第一文官的学识我们就不必领教了,若在大明,县试都通不过——”
一众朝鲜官员都笑了起来,年近五十别名额尔德尼的纳兰巴克什则涨红了脸,他虽通汉学,但不会作八股文,参加明朝县试的话还真是通不过,想做童生都难,县试、府试通过后方能成童生,纳兰巴克什冷笑道:“南朝官员口谈孔孟仁义,其实如何呢,贪官污吏当朝,恶霸豪强横行,号称万历盛世竟有人相食,这就是读八股文者治理出来的盛世吗?”
阮大铖恼道:“我煌煌大明岂是你这建贼逆臣敢妄加评论的!”
张原却未动怒,问道:“那奴尔哈赤有何治国之长?以旗统人,以旗统兵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建州女真在奴尔哈赤统治下建立了八旗制这种军政合一的制度,可以说是全民皆兵了,这种制度适合掠夺扩张,是只会破坏不会生产的,是一种落后的野蛮的制度,但中华文明的进程偏偏就两次被这种野蛮落后的制度打断——
纳兰巴克什被张原这么一问,不禁语塞。
张原嘲弄道:“我倒是听闻奴尔哈赤有一长处,那就是创制了人参哂干法。”
昌庆宫别堂上笑声一片,很多人都知道建州与大明贸易主要以人参、貂皮这些土产为主,而建州近年与大明交恶,抚顺马市经常关闭,女真人的人参卖不出去就腐烂了,损失很大,据说是奴尔哈赤传授了晒干法,从此人参可长期保存,建州女真人欢欣鼓舞云云,其实晒干法几百年前就有,何须奴尔哈赤来创制——
纳巴泰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叫道:“要战便战,谁敢与我纳巴泰一战?”
张原道:“这个建州女真自恃武勇,对前日北岳山遭遇战不服,认为是寡不敌众,我今日就请我大明的一位武师与他较量较量。”
一袭赭色直掇的王宗岳从左廊边走出,两名少林武僧洪幻和洪信也都来了。
纳兰巴克什说道:“既是当场比武,那胜负又如何?”
张原哂道:“你这阶下囚想怎样,这算得什么比武,只是戏耍汝等而已,你们怎么可能赢——来人,给纳巴泰开了镣铐。”
两个朝鲜军士执刀监视,一个军士俯身给纳巴泰打开脚镣,纳巴泰脱去脚镣的束缚,活动了一下手脚,与纳兰巴克什交换了一个眼色,退开几步,立在一边,盯着王宗岳,两只拳头慢慢握紧。
王宗岳向堂上众人作了一揖,说道:“这个女真人被拘数日,难免疲惫困顿,我不欲占他便宜。”说着,伸右足,以足尖在地上团团划了一个直径五尺的圈,这是青砖地,王宗岳以足尖画出的圆圈痕迹清晰,虽不能说是入地三分,却也不易磨灭,不免会让人想到王宗岳的鞋子怎么没磨穿?
王宗岳立在圈中,对纳巴泰道:“我与你较量拳脚,我若出了这圈子就算我输。”又用女真语重复了一遍。
在场的朝鲜文武官员和翊卫厅的军士一片哗然,都认为这个王宗岳过于自大,这么个小小圈子如何能施展拳脚和腾挪闪避,眼前这个女真人体格强壮,冲过来猛撞也把王宗岳撞到圈外了——
张原微笑,拳打卧牛之地,这直径五尺的圈子尽够王宗岳施展了,今日要见识一下太极宗师的手段。
纳巴泰倒没有被激得狂燥暴怒,王宗岳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是李倧和张原,现在他已脱去了脚镣,这是千载良机,他要拼死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纳巴泰绕着王宗岳划出的圆走了一圈,圈中的王宗岳脚步不丁不八、双掌一高一低,凝立不动,并不随着圈外纳巴泰的走动而转身。
昌庆宫别堂内外的观战者都屏息凝神,见纳巴泰走到王宗岳背面,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很多人心想这建奴孔武有力,这要是一拳朝王宗岳背心擂过去,王宗岳脑后又不长眼睛,在这逼仄圈中又如何躲闪?
纳巴泰没有在王宗岳背后下手,他是怕一拳把王宗岳打死了反而不方便他行大事,转到正面,纳巴泰瞪着半老不老的王宗岳,王宗岳竖在胸前的右掌朝他招了招,纳巴泰陡地大吼一声,大步抢进,左拳朝王宗岳脑袋猛击过去,拳头带风,势大力沉——
纳巴泰善骑射,马背上使一柄虎牙刀,极其凶悍,拳脚功夫却非其所长,但一力降十会,他力气大啊,这一拳下去,怕不把王宗岳打翻在地。

第四百八十二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无过不及,随屈就伸。人刚我柔,我顺人背。活似车轮,偏沉则随。粘即是走,走即是粘……”
张原心里默诵王宗岳的太极拳论,他对王宗岳有十足的信心,步战一对一,王宗岳无敌,骁勇的穆敬岩和精通少林武术的洪纪、洪信都领教过。
纳巴泰左拳朝王宗岳猛击,这纳巴泰身子前冲之际,脑后的两条金钱鼠尾辫甩了起来,可见势头甚猛,王宗岳并未急闪,只是右足轻轻一收,身子微侧,右掌如蛇信般疾吐,在纳巴泰的左腕一推,纳巴泰这威猛一拳就偏了方向,拳风从王宗岳耳边掠过——
纳巴泰的右拳紧接着朝王宗岳胸腹横击而至,纳巴泰不讲究防守,他自信能在王宗岳击中他之前把王宗岳击倒,而且他皮粗肉糙,就算挨王宗岳这小老头几拳又何妨,八旗军的长甲骑兵素来就是这种凶悍的战术——
王宗岳搭在纳巴泰左腕上的右掌陡然用力下压,纳巴泰自然奋力相抗,王宗岳左掌闪电般击在纳巴泰右肩,就是这一压一击,纳巴泰整个身子顿时倾侧扭曲,踉跄了几步,一跤倒在圈外。
昌庆宫别堂内外的观战者起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喝彩声,文官们看不出奥妙,只道是纳巴泰鲁莽跌倒,在场的朝鲜武将却是知道这是王宗岳借力打力之妙。
纳巴泰虽然跌倒,却未受伤,迅即爬起身,咧着大嘴,两只小眼恶狠狠盯着王宗岳,这回稳扎稳打,一步一步逼近王宗岳,他要让王宗岳先出手,他要后发制人,他要把王宗岳打扁。
太极拳固然讲究“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但真正的太极拳高手,硬碰硬时也绝不示弱,“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纳巴泰刚踏入圈子,王宗岳右脚已先往右踏出半步,左拳朝纳巴泰胁下击来,纳巴泰竟不闪避,也是一拳砸向王宗岳面门——
纳巴泰的拳头离王宗岳鼻梁还有一尺,王宗岳已一拳击中纳巴泰左胁,纳巴泰痛叫一声,身子向后跌出六、七尺,爬起来时半晌站不直身子,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宗岳拳头这么重,就好象一只重锤抡起猛砸过来一般。
王宗岳笑着招手:“再来。”依旧是先前的手掌阴阳、一高一低的姿势。
这时李倧已经和张原、阮大铖离开座位,走到堂前,离王宗岳、纳巴泰大约三丈多的距离,李倧笑道:“这个女真人只是有几斤蛮力而已,在大明技击高手面前简直不堪一击,被戏耍得团团转啊。”
张原低声道:“殿下小心一些,两个建奴还想做困兽斗——”
话音未落,那个躬着腰在喘息的纳巴泰猛地向左前方一跃,那里有一队翊卫厅的军士,翊卫厅属于内禁卫军,是朝鲜军士中的精锐,见纳巴泰冲来,两把腰刀左右劈至,纳巴泰狂吼,身子急闪,避开左边一刀,右边一刀则重重劈在他左肩上,这一刀深入肩胛骨,纳巴泰闷哼一声,身子疾冲,将执刀的翊卫撞翻,反手将斫在他肩胛骨上的腰刀拔出,转手就砍倒了一个翊卫,旋风般转身,向立在阶陛上的李倧、张原几人猛冲过去。
早有数名翊卫上前拦截,纳巴泰奋不顾身,挥刀猛劈,几名朝鲜翊卫竟抵挡不住,却不敢退散,因为绫阳君就在他们身后。
纳巴泰砍翻了两个翊卫,自己也挨了好几刀,血流如注,先前左胁挨了王宗岳一拳,受伤已然极重,而且这时身前身后已经围满了朝鲜翊卫,他已无法威胁到张原和李倧——
一刀横削而至,削掉了纳巴泰半边脑壳,这凶悍的女真牛录终于倒地,那些起先见纳巴泰被王宗岳戏耍以为纳巴泰不过尔尔的朝鲜官员这时才知这女真人的强悍,竟有六名翊卫被纳巴泰杀伤,其中两名伤势甚重。
纳兰巴克什疯狂大叫要求速死,用头猛撞押执他的军士,纳巴泰身死,他绝望了。
张原命人把纳兰巴克什带下去,对李倧道:“让殿下受惊了,这建奴拼死一战也很可怕啊。”
李倧沉默了一会,说道:“不德明白张大人的良苦用心。”当即对两庑的文武官员大声道:“众卿都看到了,一个女真俘虏竟能在这里夺刃杀伤我翊卫多人,这个纳巴泰是奴尔哈赤麾下的猛将,固非易与之辈,但我国军士也太让不德失望了,北岳山伏击以多击少,我方死伤甚多——”
李倧借此机会要求兵曹和各道都护府整顿军队,加强义州鸭绿江一线的边备,严防建贼侵扰……
李倧对群臣训话之时,张原悄然退出别堂,走到廊下向那个拄着竹杖的金处士作揖,叫了一声:“金先生。”
金处士赶忙还礼,二人说了一会方才比武之事,而后张原问:“许医官为贞明公主诊治结果如何了?”
金处士摇头道:“许医官也是束手无策,自来哑疾都是因为耳聋,但贞明公主耳聪目明,只是不知为何不能出声说话!”
张原道:“宋人有云‘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贞明公主是受惊吓而致失语,靠药石是无法治愈的,这还要从别处想办法。”
金处士双眉一轩,脸现喜色,说道:“当年是郑仁弘惊吓了公主,如此说要治好公主还得落在郑仁弘头上?”
张原含笑道:“试试何妨。”
金处士道:“草民这就去禀知王大妃。”竹杖探路,很快就走了。
五月二十一日,绫阳君李倧在昌庆宫领仁穆王大妃诏旨正式署朝鲜国事,张原、阮大铖两位大明使臣参加了这一典礼,典礼散后,张原、阮大铖向李倧辞行准备归国,李倧竭力挽留大明使团多盘桓几日,张原道:“不能多耽搁了,奴酋得知这边的事定然狂怒,殿下也赶紧委派奏请使随我们一道去北京吧,殿下早日得到大明的册封才是要紧事。”
李倧道:“奏请使已经选定,由礼曹判书禹烟为正使,许筠作副使,书状官依旧是金中清,张大人以为妥否?”
张原道:“甚好,那就三日后启程吧。”
李倧踌躇了一下,说道:“张大人是不是去一趟庆熙宫向仁穆王大妃辞行,王大妃念天使恩德,几番叮嘱要多留天使一些时日。”
张原道:“我写一封书信向王大妃辞行吧。”当即写了一封辞行的表章,让人送去庆熙宫,傍晚时仁穆王大妃命宫人送来了丰厚的礼物。
五月二十二日上午,张原和阮大铖再次到宣武祠和宣圣庙祭拜,张原把光海君先前贿赂他们使团的一千两黄金和八千两白银全部拿出来作为重修宣武祠和赈济成均馆贫困馆生之用,大明使臣此举赢得了王京士庶的极大好感,五月二十四日大明使团与朝鲜奏请使禹烟一行离开王京上路之时,汉城百姓拖儿携女相送,不亚于当年杨镐班师回国的盛况,署国事的李倧领文武百官在汉城北郊依山设帐、夹道拜饯,为天使送行,少不了要赋诗赠别。
午后未时初,大明使团和朝鲜奏请使禹烟一行离了宣武祠正式启程,随行的还有平山都护府的八百军士,李倧担心会有忠于光海君的兵将阻击天使和奏请使,所以命李贵选了八百精兵要护送张原等人直到鸭绿江——
五月下旬,天气炎热,白晃晃的烈日灸烤着大地,乘车闷热难耐,还不如戴着遮阳笠策马而行,阮大铖骑着一匹青色骟马,一手执缰,一手摇着折扇,望着远山蒸腾起的云气,大声道:“终于踏上归程了,盛夏酷暑,行路更难了。”
张原道:“从明日起,我们清晨卯时初就上路,未时便觅驿馆歇息,以免在烈日下赶路中暑生病,免得欲速反而不达。”
阮大铖并马过来,小声问:“介子,那位朝鲜公主没来给你送行吗?”
张原横了阮大铖一眼,阮大铖朗声笑着打马跑到前边去了。
张原回头望,王京汉城已看不到,不远处的北岳山在晃眼的白日下显得突兀枯瘦,山岭上的草木都是蔫蔫的,似乎水分全被灸烤蒸发了,张原心想:“贞明公主的哑疾也不知治好了没有,这个少女公主经历了不少苦难,希望她以后过得安宁喜悦。”
张原当然知道贞明公主不便来送行,但想着从此不可能再见,心里还是很有些惆怅,那次夜里以笔交谈的情景倏然浮现——
“张大人,张大人。”
一个锦衣卫校尉和一个平山都护府的军士策马奔回,那锦衣卫校尉叫道:“那位金处士在前面松亭等着为大人送行,大人要过去相见吗?”
张原“哦”的一声,在马背上挺直腰杆向前方那片松树林眺望,这片松林来时就曾经过,此地距离碧蹄馆约二十里,有一处凉亭,所以此地就叫松亭,远远的只见那座长方形的凉亭外立着两个人,都是宽笠白袍,左边那人身量高一些,手里执着细杖,那就是金处士了,右边那人是谁?

第四百八十三章 追语
阮大铖带转马小跑着回来了,笑呵呵对张原道:“介子贤弟,金处士及其女徒来为你送行了,情深意重啊。”知道金处士的那个男装女弟子就是朝鲜公主的人极少,阮大铖就是极少数知情者之一,这桐城才子还曼声吟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踅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
张原微微而笑,心道:“阮大铖就看清那是贞明公主了吗?”一振缰绳,催动胯下栗色大马向凉亭那边奔去,马阔齐和舍巴二人甩开大脚板紧紧跟着。
离凉亭数丈,张原下马,把缰绳交给马阔齐,向凉亭走去,凉亭外立在金处士右首的正是楚楚动人的贞明公主。
那金处士侧耳听动静,这时迎上来,拱手道:“草民特来为张大人送行,唉,今日一别,相见再无期了,煮酒烹鸡论陶诗,以后只能追忆。”
张原上前挽着金处士的手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金先生奇人义士也,能与金先生结识,不虚此行。”说罢,向宽笠白袍的贞明公主点头致意,轻声道:“殿下安好?”
贞明公主慌慌张张摘下宽沿竹笠,向张原深深鞠躬,抬起头时,也许是日头太晒的缘故,贞明公主双颊通红,目光闪烁,盈盈欲语。
张原心里微微一叹:这少女还是不能说话啊!
金处士道:“绫阳君殿下和诸位官员已为张大人饯行,张大人想必也喝了不少酒了,草民备了清茶一盏,专为张大人送别。”
凉亭里设了一条小案,铺着埂ね饬胰昭籽祝つ谌雌囊趿梗闪址缋矗苁鞘嫠旁徒鸫κ吭谛“噶奖吖蜃牛昝鞴魑苏寰疲旁Φ溃骸捌窀依头彻鞯钕隆!
金处士摆手道:“张大人尽管安坐,今日还只当她是我的女徒。”
张原“嗯”了一声,端起茶盏品了两口,便向金处士询问贞明公主哑疾治疗情况,金处士捻动手里的竹杖,说道:“前日曾把郑仁弘当面押到公主殿下面前鞭笞受刑,殿下却是极厌恶,示意赶紧把那老贼押下去,殿下她不想再看到那老贼。”说着,喟然长叹,为无法医治好贞明公主的哑疾而叹息。
贞明公主跪坐在金处士左侧稍后之处,低着头,十指紧扣按在膝盖上,上身微躬,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塑,只是鼻翼两侧慢慢出了晶莹的汗珠。
张原爱莫能助,语言安慰只显无力苍白,便不再多说,慢慢将一盏茶喝尽,与金处士道别:“使团诸人都还在等候,在下不能多耽搁,这就告辞,金先生,他日有缘还会相见。”起身向金处士长揖,又对贞明公主道:“拜别公主殿下,殿下珍重。”也是深深一揖。
贞明公主跪拜还礼,站起身,嘴唇颤动好象要说话,张原满怀期待地凝视着她,等这少女开口说话——
贞明公主满面通红,额角汗水都淌了下来,却终于还是没能出声,眼泪也淌了下来。
张原安慰道:“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失语未必就是坏事,心里明白就好,殿下多多保重。”拱拱手,转身迈步出亭。
金处士竹杖探路跟了出来,贞明公主手里拎着宽沿笠碎步相送,这少女心口发堵,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想大声说出话来!
亭外阳光眩目,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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