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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娘-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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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想到方锦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软声道:“德君……”

少年坐起身,收紧眉心,“不见就是不见!”硬着口吻下了命令,见侍女惊跪于地请罪,少年亦不忍苛责,便扬手谴退了下人,“你下去吧。”

“当真谁都不见?”熟悉的声音响起,词昊还没有躺下的腰板再次直了起来。所见之人除了方锦还能有谁?男人浅笑着立于门前,退下的宫女轻声唤了句“贵君”便出了槛子,将内寝的门小心关好。

“我谁都见,就是不想见你。”虽说压着情绪说的平静,方锦自是从中读出一丝愤懑。面前的少年穿着一件单衣,随意地披着件薄衫,惬意地靠着软塌览书。男人不禁笑道:“不想见,不代表见不到。”自在地卸了厚重的外袍,里头着了一身青色的长裾。

少年蹙眉:“贵君自重,这是在下的寝宫。”见方锦如此大方地宽衣落座,还捞了桌上备给自己的早茶,“今天方贵君怎么有闲情雅致打扮自己了?”

“打扮?”方锦差点没把流到喉口的茶水喷出来,见少年依旧是冷眼相待,男人轻笑道:“不过是略略修饰罢了,像昨日那般,怎么能出去见人呢?”看词昊愤愤地扭过头,方锦倒是弯起唇线,“今天怎么轮到词德君邋遢了?”

“你!”自知说不过,词昊白了对方一眼,便将目光收回,投于书中文字。方锦搁下了茶碗,起身绕到少年身后,轻挽起袖,纤指抚上少年的发。

“你做什么?”

方锦轻声道:“德君只顾研古,何须管在下所作所为?”灵巧的手指穿梭在发梢发末之间,挽,撩,分,托,换,系,将分出的两缕抚平,沿着鬓角挂下,于袖中取出一支玛瑙长簪,勾住那一捧乌丝。“好了。”男人浅笑,将梳好的发髻轻轻一正。

词昊想起牢狱之中,他为自己梳理凌乱的发丝。少年的眼神黯淡下去,他伸手将发簪一抽,方才的工夫覆水东流,项上黑发依旧散乱。“不想梳。”

“为何?”

“万事,”少年学着男人曾经的口吻说着,“哪能都有‘为何’?”词昊咬了咬唇,依旧将目光转回书本。你对我所有的好,不过是为了缅怀父亲,那么,词昊承受不起。

他忽而想到那一年母亲生辰,七岁的他兴冲冲地买了一个香囊想要送给杨慕云,却见闺房之中,母亲正拿着炭笔为父亲画眉。患上痨病的词晖湘隔一刻便要咳上几声,剧烈的喘动花了母亲手下的眉线——她拿着丝帕小心翼翼地为丈夫擦去,然后继续。末了,听得女子叹息:“我知道比不了。”

记忆中的父亲只是浅浅一笑,然后握过母亲的手,轻轻地拿过她手中的眉笔,搁于桌上。词昊抬首,竟见母亲眼中晃过一丝泪意。

偶尔一次在湮华殿品茗,见小仆为一位公子画眉,便听得沈笙说,湮华殿的公子,如果遇上重要的佳节或者是要见几位重要的客人,都会细心打点,若是重中之重,便于画眉之后在眉心缀一点朱砂。那时的自己,还不知父亲从这座楼宇中走出,只觉男子画眉有些怪异。

如今词昊算是明了白,那一刻杨慕云心痛的并不是其他,而是她身为父亲的发妻,却无法匹及那一个烟花深处的绝美男子。想来在那湮华殿中,方锦执着炭笔,轻柔地滑过父亲的眉弓,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词昊苦笑,苦涩泛上心口,少年轻声道:“锦娘。”

“怎么?”男人依旧挽住少年的发丝,将这三千烦恼细细打理,指尖偶尔擦过少年的头皮,细簪入发,见男人如此偏执,词昊亦不好意思再将发髻松塌,少年只是故作镇静地注视着掌中书卷,然而十行一过,却没有几字记上了心。

见词昊沉默不语,方锦又问了一句:“有什么心事?”

摇头喟叹,词昊唇角却无奈地扬起:“昨天你说,你早已知道……”

“是,”未等少年说完,男人便应了对方的句子,“令尊与在下,的确有过一场余桃之好。”这段纠葛的往事被如此直白地称呼,词昊耳垂泛上一丝红绯。“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词德君若要怪罪在下隐瞒事实,然而德君自己也不曾坦白过。”方锦浅笑而谈,听得少年的语气甚是抱怨,所幸坦荡了说,这样一来,倒是词昊有些羞赧,显得自己气量太小,斤斤计较。

少年搁下了手中的书册,折过身面朝方锦,落于男人额前的轻雪受了温热化作细密的水珠,像是一层薄霜附于男人发间。里屋温热的空气使得这一小团潮湿微微蒸腾,笼着方锦半面,词昊伸手抚了抚男人的刘海,浸了水珠的发丝顺着额线耷拉下来,“昨夜,在下失礼了。”片刻失语之后,少年随意地扯过一个花头,弥补这一瞬的空缺。

“无妨。”方锦松开了手中的乌丝,男人斜了斜身子,挨着少年坐了下来,他敛起随性的笑,少年微的一惊,印象中倒是少见这男人神色正经的样子——倒不是说方锦平日里有所吊儿郎当,只是这男人平素过于淡然,永远是漾着淡淡的笑,模糊了喜怒哀乐。

片刻沉默,相对无言,只剩袅袅晨香。少年微微仰首,迎上男人逆光的眼眸——他虽然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年纪,那双瞳之中却饱含了风霜,化作一丝流光,婉转于眼眶之中,添了几分哀伤,却更加妩媚动人。

“锦娘,与家父定是鹣鲽情深,”揣测着那风花雪月的片段碎末,词昊惋叹,“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他自认为他的瞳孔之中映的是父亲的倒影。

方锦轻着手劲搂过少年,“你一直这样认为?”

“那当然。”收尾的声线兀的一抖,“在下没有理由不这样认为。”

男人轻笑,于少年,他的所有动作都仿佛行履于鹅毛之上,轻柔至极。下颚贴住少年的额头,“令尊曾经告诉过在下一句话……”露水霞红,化作湮华,倘若我想,可不可以不要去念想过去的痛?

他不明白对面前的少年是怎般情感,只觉得看上心疼的紧,那双可以让自己一望见底的清澈眼眸,那毫无矫揉造作的喜怒哀乐。是因为词晖湘么?他扪心自问,却没了答案。转念而想,当年那个男人是否也像这般纠结过,是否也曾像昨夜的自己一般,质问苍天大地。

朱唇吻上词昊的眉心,而后的句子被大把大把温柔淹没。词昊见男人掌中握着一支炭笔,他抬手,笔尖轻触少年的柳眉,勾出一道弯弯的弧线。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对你是什么情感,但无论你对我是什么情感,我都只希望这是你方锦对我词昊的情怀,而没有父亲的影子。少年瞥见铜镜之中眉目姣好的男子,俯身为己画眉,掩过唇边一声叹气,少年合目。


 


锦娘 正文 【53】暖阳

“文帝那一年微服民间,居于盐城,期间与大慕公主相遇,因为生出一段情缘。”怀仪将从民间搜集而来的野史卷子向前一扔,书卷顺着地面滚出几步之遥,掌边的玉玺在红烛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的光。少女皱着秀眉,新帝登基不愈三月,平平滋生的棘手事端像是疯长的藤蔓,爬满了疲劳的心脏表面。

“边境的事情怎么样了?”一掌兀的落于桌案,微弱的火苗挨着掌风摇曳欲灭,怀仪收敛了每一处五官,铺于面前的奏折狂草而书,看来焦急万分。

堂下立于一名消瘦的男子,若风从一旁为来者递上一盏清茶,随即转身又养上一盏红烛。男人欠身行礼,“启禀陛下,大慕对我大戌边城虎视眈眈,三日之前,沿境又有三座小城沦陷。”男人亦皱了皱眉,说来也奇怪,边境敌国大慕虽说窥视大戌领土,出兵三月亦只是挨着边缘驻营,偶尔动手攻下的几座城池亦是小之又小,既没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有没有什么丰厚的物产,“一月之前,大慕便派兵潜入了盐城,被我方抓到一名奸细,不过那小厮一句话都不肯说,还自行了却了性命。”

堂上的少女只是轻声而叹。“马贤,”堂下的男子原本是林君妍麾下负责情报的死士,先前洞察到怀仪的动作,一番思考之后便投奔了少女的阵营,“大慕此次出兵,还有什么缘由?”

“慕乾帝膝下只有两个子嗣,”男人缓缓而道,“一是如今坐拥大慕的慕斐帝,这之二,便是英年早逝的大慕公主慕白巾。怎料慕斐帝盘坐帝位许久却出不了子嗣,如今亦是听得传闻,说四十多年前自己的胞姐曾与戌文帝珠胎暗结……”话已至此,马贤便也合了话匣子。

怀仪微微抬头,大慕单传已久,如今自是想将血脉要回去——少女唇角微扬,却显不出应有的笑意,“大慕老头是想朕把人给他送回去?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野史也不是传得一天两天,四十年前便有嘴碎的小仆给当地百姓念叨过自己偷见圣上与那位大慕公主在河畔幽会。若是想要人,四十年前为何不要,二十年前为何不要?而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到今朝,偏偏是要撞上她怀仪掌控江山的时日——贝齿磕住下唇,“边境可有战情?”

马贤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入侵的城池都不过是些镇子,也不见血光,大慕那边给些好处,百姓自是没有什么意见。再者边境的军备只够守住盐城和萸城。”

“行了,你下去吧。”怀仪挥了挥手,马贤便告了退。若风低着头送上一盏清茶,见怀仪面色有异,便也不敢多嘴,速速地退了下去。少女望着桌案上的折子,双眉不由蹙得深紧——自己弑父囚母,毒死太子,逼退皇后,方能执掌这天下之事,盐城萸城之地位于东南边境,自己靠暗卫死士稳得住皇城,面对蠢蠢欲动的骚乱却是鞭长莫及。

“幌子。”兀的下了定论,怀仪死死地咬着牙。戌怀帝未至寿终正寝,大戌便江山换代,这一代君主居然还是女流之辈,怀仪料想这大慕对大戌之地早有企谋,正巧借着一句追寻故人大大方方地踏上大戌领土——倘若方锦真是太上皇和慕白巾的后代,将他交予慕斐帝,说不准就给那大慕老头弄死在半路上,还污蔑我个清白;要是缄口沉默,权当不见这段历史,亦难免他大慕铁蹄把我江山踏个满目疮痍——纤指一挑,将俯于桌案之上的奏章挑起,燃着一角火焰,噗呲噗呲地烧成灰烬。

握上那一座冰凉的玉玺,指尖可以揣摩出龙口那一处缺口,从袖中取出那一枚红玉,轻轻一推,玉珠竟轻巧地滑入龙口,不偏不倚,“刚刚好,”这般情形让怀仪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她自认自己无所畏惧,如今却惊觉后背一阵麻凉,掌心所有证据串于同一卷红线,直指那温润如玉的男子,“应该错不了。”愁容攀上少女的眉睫,掌中湖笔来来回回,竟不觉东方破晓。

但夏宫中,言默扶着宋翊鸢慢慢地挪动着双腿——自帝位之变之后,自己的皇帝妹妹倒也有那么几分人性,把自己和宋翊鸢都放了出来,圣旨一道,昔日的二公主竟成了个不尴不尬的“言亲王”,面对这一切言默只不过浅浅一笑,搀着宋翊鸢继续练习行路——出了大牢,她便将她接来但夏宫,却见曾经策马奔腾的豪情女将皮瘦包骨,不仅面如死灰,下肢毫无规律地晃动了几下,宋翊鸢只是苦笑着说被废了经络。

对于武将,马革裹尸才是生命的终结,言默亦无奈——若是让宋翊鸢这般残了终老,不若将她杀了痛快。所幸怀仪将司药公子召为男宠,这后宫之中走动自然方便的多。敷了药接了脉,好歹保住了一双腿。“对了,木槿怎么样了?”言默忽而想到南宫前几日说木槿已经清醒,苦挨了这一场荒唐罪,被一纸圣令封作“靖亲王”——言默哂笑,这空有的名衔要来又有什么作用呢?

“今日方锦和词昊去看过他了,”南宫仍是直接地称呼老友们的名字,不愿整那一套酸溜溜的贵贱尊卑,“气色好得多了,总归是没有什么大事,言亲王,你还是担心担心宋将军的腿吧。”南宫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庭院中好似蹒跚学步的宋翊鸢,少女脱开搀扶,瘸拐着双腿让人不敢想象她曾是一名叱咤风云的巾帼英雄。“如果要恢复行走能力,这段时间就辛苦一下,多练练腿。”包好研碎的草药,递予一名奉药的宫女,仔细地交待了几句煎药的注意事项。

“那好,”言默却是淡淡了笑了起来,“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闲得慌。”

“闲?”南宫嘟哝着嘴,习惯性地耸了耸眉尖,“言亲王,言亲王,您好歹也是个王爷啊——我看词昊那小子最近都快忙疯了。”眯起眼望着天空,难得一见的碧空万里无云,南宫只觉这暖阳晒得自己浑身犯痒,捱过了一场严冬,厚重的衣衫也洒脱地褪了下来。

言默倒是笑得自在,“词德君?他有什么好忙的……难道说忙着和方贵君周旋?”话语一出,言默扑哧一笑,自己把自己逗乐,至于“亲王”的名号,不过是怀仪斩了她和木槿的后路,以防这两位手足窥视皇位。

“哎,我倒是发现,”南宫挑起眉,饶有兴趣地看着言默,少女笑得洒脱,稍许有失仪态,看起来倒是更为自然,也无矫揉造作,“言亲王倒是有觉悟的很。”对于方锦和词昊的事情,南宫自然不便多问,不过他可是个明眼人,倒也瞧出几丝端倪,少年轻声一叹:“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原本听方贵君说,司药公子就是个活药罐头,成天埋头苦修岐黄之术,悬壶济世堪比华佗仲景,本来想着应该是个药呆子吧,”言默调侃道,“没想到谨文君也是性情中人。”

南宫倒是没什么规矩,直接白了言默一眼,“不要把我想成大好人,在下才没有那般闲情雅致去抢什么‘神医’、‘活佛’的名号,”少年撇撇嘴,似是不满,“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比起救死扶伤,在下更感兴趣的是用毒么?”

用毒!?方才的笑容瞬间冻结,僵硬在言默双颊。

——“难道言默公主不曾知晓,林君妍可是南宫皇太后胞弟的独女,南宫妍。”记忆中自己蜷缩在石屋的角落,公子也笑笑靥若花,却沾染了几缕血腥的气味,她惊慌失措,竟不觉泪水扑簌而下。

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可悲的“金枝玉叶”——世人嗟叹皇女宠,谁知三更夜朦胧?梦醒惊觉离别意,故人余留影重重——帝王之女,不是成为皇子们争夺皇位时那不足挂齿的牺牲品,就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跋山涉水下嫁外夷受尽凌辱,公子也笑这一番话倒是让言默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那么一丝值得八卦的起伏。

她的身体里竟然流淌着千蛊世家的血液,怪不得怀仪有得如此能耐,通晓百毒蛊术。

“用毒?就像陛下那样么?”少女回问道,努力地掩饰着心中的忐忑。

南宫微微点头,“算是吧,不过我好像没有她那么心狠……”尾音渐渐小了下去,少年四处探望,似乎是怕有嘴碎的宫女把他的话传给怀仪。虽然怀仪不曾让男妃们侍寝,不过这女人倒是来过少年寝宫几次——不过就是随便喝个茶啊下个棋啊,总之在南宫尽离眼中,这位女皇帝要么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要么就面若冰霜砭骨寒凉。

“那么,”言默轻声道,“不知道两位之中那位技高一筹?”

“这要是能比出个高下来,还不得死一大帮子当靶子的宫女。”南宫抄过身边的一碗杏仁汤,仰头喝下一口,“唉,怎么那么难喝啊……谁会和词昊那个臭小子一样喜欢这种东西……”南宫撂下玉碗,见宋翊鸢一摇一摆地朝这边走来,少年和言默同时起身托住宋翊鸢的手,少女稍作停顿,微颤着双腿跨下一级台阶。“开春的时候好好练练吧,说不准一年半载之后就能蹦蹦跳跳的了。”南宫轻笑道,宋翊鸢伸手抹去额头渗出的汗珠,点了点头,然后朝着言默微微一笑。

“你们俩休息一会吧,”少年收拾了桌上的金针,“在下还要去看望靖亲王的病情,就先行告辞啦。”有些不正经的行了个礼,言默笑道:“你有空多去看看木槿吧,这里不用担心。”

见少年绕出庭院,言默搀着宋翊鸢的手不住一抖,引的女伴一眼质疑,“我没事,你快坐下休息一会吧。”将宋翊鸢小心翼翼地扶到软榻上,身旁的侍女急忙端上一碗药汁。言默望着南宫离去的身影,却惊觉好生熟悉。少女渐渐没了笑意——谨文君,总觉得你我之间有些说不明的牵连。


 


锦娘 正文 【54】空叹

大病初愈的少年慵懒地陷在软榻之中,扬手可见上臂还未拆去的白纱,双颊漾着病容不见血色,低垂的眉睫显得榻上之人疲惫不堪,挑起随性画成的一卷素宣,瞥了一眼纸面上的木槿花,少年怏怏地收回手,不经意打飞一枝蘸好墨的湖笔。

笔杆沿着桌面滚落在地,笔梢的墨汁激溅开来,靖亲王轻叹,试图称作起身,却见一名男子俯身将毛笔拾起,轻轻地搁好。“你来了。”少年淡淡地说道,眉宇之间尽是凄凉。泛青的双唇微微而颤,这一场生死悬线,使得弱冠少年憔悴不堪。“随手搁着吧。”见男人仔细地摆好桌案上凌乱的画笔,少年抬起眼皮示意对方不必过于拘泥。

“今天天气很好,也不愿意出去走走么?”方锦抽过一把椅子,随意地坐了下来,身后的词昊不若男人这般自在,只是站在一旁沉默。

少年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失神的双眼显得黯淡无光。面前零散的宣纸上,绘上了一朵朵木槿花,几朵含苞几片又残落。木槿将手伸入绒被之中,“齐难”之毒侵入骨髓,虽说已被祛除,却害的本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今处处畏寒。方锦倒是不顾对方的执拗,将少年一把抱起,大步跨出宫门,然后寻了一处暖阳之地将木槿放了下来。

虽说已然开春,而石板凳椅的冰凉还是让木槿不由自主地一颤。和煦的阳光笼着纤瘦的人儿,庭院之中洋溢着几丝淡雅的花香,他伸手攀上附近的一枝早桃,指尖轻轻一戳,柔嫩的花瓣便脱离花萼飘落下来。“好美。”少年轻声说道,指尖稍许沾上的花粉有些黏腻,昨年他伫立于此观桃花盛谢,轻叹花期不饶花、人岁不饶人,如今再见花开时节——桃花依旧笑春风,他却落得这般境遇。

“你喜欢桃花?”方锦亦坐了下来,见木槿百无聊赖地将嫩桃花瓣碰落,不一会儿,少年膝下便簌簌地落了不少华英。

“不喜欢。”木槿干脆地回应道,少年摘下一瓣春桃,浅红色的瓣片静然躺于掌心,“才开了多久,就想着谢了……”指甲滑过花瓣,渗出一丝汁水,木槿微叹一声,将那残片放了去。

方锦浅浅一笑,挽袖摘下一朵春色,泛白的花心中抽离出两三根纤细的蕊丝,凑于鼻前,只觉一阵清香流窜,“让人摘些泡茶喝吧,”男子挥手而言,身旁的一名宫女急急地退下去准备茶具,方锦将花朵置于掌心,“在下倒是挺喜欢这花的。”

奉上了两对青花瓷杯,方锦伸手取了几朵置于杯底,一泉沸水倾泻而入,花瓣自行散开,轻浮于水面,水纹漾着桃红,煞是好看。方锦端起一盏,靠于唇边微吹了几口,瓣片盘旋而舞,逸散出一抹馨香。待其沉于杯底,舌尖轻触那浅金色的茶汤,一丝酸涩飘上味蕾,惹得方锦微微蹙眉,待到回味,却是唇齿清新,“第一口倒是苦到在下了,”星眸浅阖,蕴着一抹浅笑,“往后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恐在下茶道疏浅,觉不出其中的特别。”木槿亦抿了一口,只觉一股热流淌过喉口,直直地到了肚里,纤指抚过杯上烧拓的青花,天青打底,恍若烟雾朦胧,少年喟叹,“这杯子是戌文帝时地方上贡的瓷艺品,用了多年,也不见褪色,”顿了顿,木槿的眉上蕴集了更浓的愁云,“那一日,我亦是闲的在殿中沏茶自得其乐,一盏过后却软软的失了知觉。没想到睁眼之后,却看见这么一派奇景……”

一梦惊醒,却见怀仪独坐九龙之座,林妃无端瞎了眼被囚于冷宫;再见铜镜之中,面若死灰,唇亦冷青,脖颈、四臂所见之处可见密密麻麻的针眼,肘腕之处几处溃烂。木槿合了双目,将铜镜速速掩了去——皇姐,你未免太狠心。

“实在没有想到,如今会是这样的光景,当初真是小看了陛下。”兀然收尾,带着些许嘲讽。少年唇边偶尔显出一丝稀薄的笑意。

“靖王爷,”一名宫女垂首而秉,向着方锦词昊规矩地行过礼,“谨文君求见。”

木槿轻声道:“请。”

几名宫女引着南宫入了后院,司药公子见三人相聚,不禁话指词昊调侃道:“词德君今天好生悠闲。”这几日听说新帝要集结旧史,修正之后重新装订成册,这繁琐的校勘自然少不了词昊,如今见词德君优哉游哉地陪着靖亲王与方贵君赏花品茗,谨文君自然少不了对词昊的一顿开涮。“哦,不对——”忽而想到方才言默的话语,司药公子心中顿时有了台词,“德君还是很忙,忙着和方贵君周旋……”说罢,南宫眯着双眼朝方锦一笑。

“谨文君哪里的话……”词昊急急地起身想要反驳,衣袖却不觉一扬,将石桌上一盏花茶打翻,青花瓷杯顺着桌沿滚落于地,一声清脆,谢了一地的天青。词昊一惊,伸手一撩,不料被那锋利的碎片边缘划破了指尖,伤口开出一朵血艳,惹得众人一惊。南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宽袖中取出一瓶金疮,在伤口上抹好,再取出一卷白纱,熟练地为少年包扎完毕。“我不就是说你两句吗,至于那么激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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