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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 沉香如屑-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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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淡不由想,她不是一株菡萏么,怎么会有手,而且那种打到人的感觉也太真了罢?
她一个激灵,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环顾了一下周遭,还是之前她休息的地方,而身边别说是玄色衣衫的少年了,就是个鬼影子也没有。
颜淡动了动,一阵火辣辣的痛又从背上传到全身,她忍不住龇牙咧嘴,直抽冷气,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要去做这种事了,这完完全全都是她自找的,痛死也活该。
她也不知自己那时是怎么想的。有时候觉得,真是傻透了。

回到地涯之后,发觉应渊还是走了。也是,他的眼睛能看见了,那么就该回去。
天庭上是不可能有情缘纠缠的,何况还是他们。
颜淡知道自己喜欢他,也知道这种喜欢根本没有说出口的一天,可能百年之后,凡间几番世事变迁,而她也定能忘记了。当务之急,便是先调养好自己的身子,毕竟这副壳子是她的,这条命也是她的,自己的东西要先收拾妥当。
颜淡又将养了好一阵,已经能走能跑,便开始闲不住到处走走。她有几回经过衍虚宫,会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琴声。她师尊元始长生大帝实则是位多才的仙君,琴棋书画纵然算不上精通,也算很是拿得出手了。偶尔的时候,师尊对月赏花来了兴致都会弹奏几曲,二师兄是武痴不喜欢杂学,而颜淡则是完全没有学音律的天分,一张上好的七弦古琴能被她拨拉出弹棉花的调子。大约是她拖累了芷昔,芷昔虽然能弹几支简单的曲子,那音律却是跑得千奇百怪。
她站在衍虚宫的墙边,侧耳听着里面的琴音,音色很正,只是弹琴的人很是手生,中间还夹杂着断弦的杂音。如此听了几回,颜淡实在忍不住偷偷溜了进去,一路上撞见几名端着盘子的仙童,对方瞧见她,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唤了声“祗仙子”便走开了。
衍虚宫是应渊君的仙邸,她本来不想进去的,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
颜淡站在庭院外面,看着自己的双生姊妹跪坐在琴桌前,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双皓白的手腕。琴桌的一角,正摆着一只小小的沉香炉,袅袅地升腾起淡淡的白烟。应渊君低下身站在她身后,时不时在琴弦上轻按拨动。
当的一声轻响,芷昔挑断了一根琴弦,不由皱了皱鼻子,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应渊一直微微笑着,甚是耐心地换下了断弦,重新调过音色。
这一双人,好似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一般。
颜淡站了许久,方才轻轻回身走开。芷昔是她最亲的人,如果是应渊君的话,她觉得这样很好。这世上,她最亲近的人,和喜欢的人,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了。
她一路走得飞快,喉中像是有股火不紧不慢地烧,迎面碰见的仙童依旧恭恭敬敬地道一声祗仙子。然而她却不是芷昔。她从前从来不觉得她们长得像有什么不好,这时听来却十分讽刺。
“芷昔仙子?”陆景捧着一叠文书迎面过来,瞧见她从身边慌慌张张地擦过,停下脚步好心地问了一句,“你不舒服么,走得这般急?”
颜淡微一踉跄。芷昔是不会这样跌跌撞撞、毫无仪态。
陆景将文书换到一只手上,空闲下来的手轻轻地扶了她一把:“你若是不舒服,就回去歇一歇。”
颜淡心中乱哄哄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茫茫然中只听见自己语声尖利而失措:“我不是芷昔!为什么你们都要把我认成芷昔?……”陆景愕然看着她,颜淡自觉失言,转身飞奔出去。
其实她不是痛恨自己和芷昔生得几乎一摸一样的面孔,至少师父师兄们都不会认错,她自己也不会弄错。芷昔文弱而温柔,一举一动优雅斯文,别人和她说话时,不会想着玩笑打岔,她说什么做什么就是能让人心生好感。
她的确是及不上她的。

之后过了许久,颜淡都是安安分分的,师尊到地涯检查过她的功课修行,几乎每回都很是满意。这样安分了些日子,便到了瑶池盛会。
当年颜淡化人,也是在一场瑶池盛会之上。而如今,却能够坐在那边吃桃子饮茶了。她没有仙阶,自然不可能占到好位置,本想蹭着师父的光沾点仙气,结果师父边上坐的是东华清君,两人论道布法说得她强忍连天呵欠,最后不得不偷偷地开溜。
应渊帝君也是西王母的座上佳宾,隔着重重人影,也不容易照面。颜淡觉得相见争如不见,就怕见到了人她又难免失态,到时候脸色铁青神情恍惚,像是得了什么恶疾。
颜淡低下身摸了摸从水中探出花枝的菡萏,小声嘀咕:“这里还是一般的挤……”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再有某支莲花突然化出人形,就像很久以前的她一样。她正想着心事,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
那人缓步踱了过来,伸手攀住一支菡萏,淡红的花瓣在他手上静静绽开。天地间,像是失了别的颜色,只有他,还有那抹淡红。
颜淡怔怔地看着他,转不开眼。
她果然,还是没有那么容易忘记。
“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觉得那边太过吵闹?”应渊别过头,微微笑问。
他被灼伤的脸颊已经好了不少,渐渐显露出原本的容貌,眼神清明澄透。
颜淡看着莲池,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不是吵,不太喜欢待着。”
应渊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就回去罢,瑶池这一聚总要个三五天,少了一两个人谁也不会发觉。”他松开花枝,向她伸出手去:“走罢。”
颜淡看着他的手,心里泛起一股无法克制的恶念:“你以为,你是在和芷昔说话是么?可我不是她。”
应渊微微一怔。
颜淡逼近一步,微微笑着:“你说,等到你的眼睛能再看见的时候,定会认出我来的……原来,也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她原本以为,就算他没说过,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喜欢自己的,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是在一厢情愿罢了。
“颜淡?”他眼中闪烁一下,诧异惊愕轮番上阵,最后变成了无比复杂的情绪,好像有什么超出了控制。
“你现在终于记起来了么,那你打算怎么还报我?”她明明不想说这些话,可还是管不住,剜下半颗心的痛楚,天刑台上的生不如死,日日夜夜的纠结,这些情绪被沉淀下去,终究还会克制不住被放纵倾泻。
应渊站在那里,无可奈何地、甚至带点倦怠地笑了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这句话,颜淡曾在地涯问过他,十年风水轮流转,这回换他来问。
颜淡脸上僵硬,不知该哭该笑:“那些日子……我好像有些喜欢应渊帝君你了,这样你也能还我这个愿么?”如果对方愿意,那么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也会跟着去。就算他不愿,她终究不会纠缠不休,她是真心实意的。
“颜淡,这种玩笑话不能随便说着玩的。”
颜淡突然觉得好笑,为什么她说话的时候,总会有人觉得她是在开玩笑,而芷昔说什么,却从来都没有人会反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她一摊手:“玩笑话可不就是随口说来玩的,难道还要认真说来吗?”
应渊淡淡地看着她,像是斟酌良久,才低声道:“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颜淡别过头看着枝枝蔓蔓的菡萏,还是微微笑着:“那是你原来看不见,而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她现在还是不能忘记,于是屡屡失态,心中恶念顿生,说话也变得尖刻,实在不讨人喜欢。

  七世轮回
应渊同她并肩而立,一声不吭。他微微皱着眉,脸上那种明亮光彩渐渐褪去,显得无端的沉郁。颜淡低着头站了一会儿,忍受不了这种沉默无语的气氛,简短地说:“帝座,我先走了。”她侧过身,余光瞥见应渊突然伸过手来,像是想阻拦的姿态,不由自主地脚步一顿,回首看着他。
应渊倏然收回手,微微颔首:“你去罢。”
颜淡转过身,抬手摸了摸脸颊,满手湿漉漉的泪水。之前上天刑台,她都没哭过。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疾步离开。瑶池盛会有三五日,她是待不下去了,总得编出个像样的理由向师父告辞。
颜淡走出一段路,这才忽然想起,应渊会离开瑶池,大约是为了找芷昔吧,那么芷昔好好的会跑去哪里?她和自己不一样,可不会因为里面仙君谈的道法禅理太无聊而偷溜的。她正想着这件事,忽然觉得衣袖被人从边上轻轻一牵。
颜淡偏过头,只见面前站着的仙子颇为眼熟,似乎在那里看到过,却又一时叫不出名字来。那仙子看了看周围,轻声道:“我等了好久了。有些话想私下同你说。”
颜淡蓦然回想起来,这位仙子应该就是应渊帝君座下的掌灯仙子罢,虽然碰面过几回,但一句话都没说话,怎么也不会有“私下说话”的交情。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位掌灯仙子大约也是把她认成芷昔了,怎么一个两个,全部分辨不出她们?
她没心情解释自己不是芷昔,便一言不发地由着掌灯仙子拉着她走。
掌灯仙子不知安了什么心,挑了一条僻静的路七拐八拐,最后在一片烟雾腾腾的池子边站定。
颜淡认出眼前的池子就是七世轮回道,凡是犯了最重的天条的仙君仙子统统都是往这底下扔,然后在凡间受七生七世轮回之苦。就算是站在轮回道边上,也觉得底下阴森煞气极重。
掌灯仙子看了她一会儿,毫不客气地指责:“芷昔,你迷惑帝座,妄图私结凡情,这是有违天道的事。”
颜淡不为所动,心中却微微不耐烦。芷昔迷惑帝座?那也得迷惑得了。若是对方不受迷惑,那还不是徒劳无用?起了凡俗的感情就算是违逆天道,这当真是一派胡言。
掌灯仙子不想她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一时无言以对。
反而颜淡心情恶劣,没好声气地开口:“你这样说,不过是因为你心里也惦记上了帝座,而帝座却未曾留心到你,如此而已。”
掌灯仙子气得发抖,花容黯淡,更是说不出话来。
颜淡和她磨蹭许久,耐心尽失,转身要走,忽然手腕一紧,被对方紧紧抓住,掌灯仙子硬是拖着她往后退开几步,一脚踏进了轮回道。颜淡一个激灵,想起从前听来的关于七世轮回的种种,下意识地用力将手抽出来。
对方活得不耐烦了要往里面跳,可她不会嫌命长。
她抽回了手,手腕上被对方的指甲划出几道浅浅的红痕,而掌灯居然不慌不乱地朝她脸露微笑。颜淡呆了一下,忽觉身边有清风拂过,一道人影干脆利落地跃下轮回道,硬是将跌下去的掌灯仙子抱了上来。
应渊低下身,将掌灯放下,淡淡看着她:“这是怎么回事?”
颜淡心中清明,这个把仙子逼下七世轮回道的黑锅,她是背定了。适才那番情景,不论怎么看都像她故意把掌灯推了下去,掌灯在危机之中,死命地抓着她的手腕以求自保,然后她恶念横生硬是把手抽回来,天可见怜,还好应渊帝君从附近经过,把人拉了回来。
掌灯仙子委顿在地,瑟瑟发抖,轻声道:“帝座,她不是故意推我的,全是我自己不小心……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颜淡大为头疼,这么劣等的戏文,她居然没有办法找出理由来辩解。应渊君没有看掌灯,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那种眼神,什么情绪都看不出。颜淡脑筋清楚,冷静得很,刚才哭也哭过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掉眼泪,更不会在他面前示弱。
隔了片刻,应渊低声唤道:“颜淡。”
掌灯仙子瞪大了眼睛,像是不可置信。
颜淡甚至无聊地想,她这副模样也难怪,这出戏文开演得如此轰轰烈烈,到头来却发觉找错了人,这该是多么诧异且惋惜啊。
“颜淡,你可知道……把人推下七世轮回道,是犯了天条?”

隔了片刻,颜淡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曾清亮得很好看的眼中模糊一片,不是她惦记的那双眼了:“我没有推她。”
应渊君淡淡地看她,冷静淡漠:“那你告诉我,怎么可能会有人自己往轮回道里跳?”
颜淡张了张嘴,却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可以忍受把心分成两半的痛,可以在天刑台上一声不吭,甚至笑着把芷昔交托给他——那些都是她一厢情愿。
她只是不能忍受这句话。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原来从不明白。
许久,颜淡缓缓笑了,一霎那眉目灵动,容颜清澈:“是我把她推下去的,那又如何?”人们大多愿为对自己毫不在意的人赴汤蹈火,却又对为自己赴汤蹈火的人毫不在意。如今,她已经全然都不想对他在意了。与其奢求一个连她是什么样的人都看不清楚的男子来珍惜自己,还不如就此,慧剑断情丝。
应渊长眉微皱,天庭上还从未有人用这种讥诮口吻同他说话:“把人推下七世轮回道,理当上天刑台。”
颜淡缓缓向前走了两步,转头瞧着应渊,她心系之人,隔着淡淡云雾看去却又如此陌生:“那就请帝座带路了。”她又不是没上过天刑台,第一回能活着是运气,而这第二回,她却没有把握能够活下来。
应渊沉默一阵,缓缓转过身,语声低沉:“颜淡,你不必怕的,其实……”
颜淡转过头,轻声说:“那种地方……去过一次,就由不得你不怕了。”她突然回转身,一把拉住掌灯仙子,拖着她一块往轮回道里跳。掌灯吓得脸色惨白,失声惊叫,颜淡却觉得甚是有趣,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刚才跳下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害怕,怎么现在反而吓成这样?”
轮回道中的厉风刮到身上脸上,立刻割开了好几道细小的口子,她甚至能够听到底下厉鬼的尖利怒吼。她束发的簪子被风割为两截,缕缕发丝也随之截断。颜淡甚至笑着想,慧剑断情丝,竟然是这样。
突然,她下落的势头止住了,她抬头往上看,应渊在厉风中稳住身子,一手拉着掌灯的衣带,另一手伸向她:“我会把你拉上去,把手给我。”
颜淡没有动弹。
他的脸色沉郁,大有风雨愈来的趋势,缓缓重复了一遍:“把手给我。”
颜淡笑眯眯地想,该不该把那半颗心的事情告诉他,然后再跳下去?这样怕是最大的报复了罢?就算她得不到他的爱惜,也得到他的怜悯,永远是他心里卡着的一根刺。
如果她的真身不是四叶菡萏,如果她不能用半颗心去换他的双眼,她会毫无怨言地守在他身边面对这一片灰暗,她就是他的眼睛。如果她有一天变得狼狈,她却宁愿沉在天地混沌中,就像盘古开天时候永沉地底的嶙峋怪石。
可这些“如果”若没有谁能懂得,永远就只是如果而已。
他不需要她成为眼睛,不需要她的陪伴,她没有变得狼狈,她坚持着自己的固执,却还是要变成沉在地底的怪石。若这是一场戏,自始自终,她都是一人念白舞袖,怕也该到尽头了。
她慢慢摇了摇头:“再上一次天刑台,我会没命的。”
“颜淡,你不准跳下去,听明白了没有?”应渊脸色发白,“天刑台我代你上,你不会有事的,快点把手伸给我……”
“我放过你了,所以你也放手吧。”颜淡仰起头,露出一个淡淡的、讨人喜欢的笑颜,“我把芷昔交给你,你要对她好不要让别人欺负她。”她在那一瞬间觉得,应渊眼中好似涌动着一股不知所措的忧伤。
她其实才舍不得放手,只是现在不放手也不行了。
她爱过的人,她最亲近的人,这样很好。
颜淡压低声音在掌灯仙子耳边说:“你若是再敢陷害我妹妹芷昔的话,碧落黄泉,我也要你生不如死。”掌灯眼中惊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颜淡知道现在自己这个模样想必如同无明业火中跑出来的恶鬼,定能吓到对方。她伸手在掌灯背后用力一托,自己顺势迎着厉风下落,她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可吹到耳中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
迎着猛烈的风,颜淡突然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她知道,从此再也没有谁能占去她所有的心绪,也没有谁能控制她的爱恨,为了这一瞬间,就算是付出所有又算什么?她还是她自己。
她飞快地回想一遍,坚定地出声念道:“我愿放弃仙籍,从此不受天条约束。我愿折损修行,废去仙法,不受七世轮回妄尘……”七世轮回是让天庭仙君仙子应天劫设的,一旦她不再受仙籍束缚,也不会落入轮回。
颜淡感觉身上的仙力渐渐消失,不觉想,这些都没有关系了。
至少,她还活着。

  夜忘川
江上烟水弥漫,绰绰影影可见水雾中的青山逶迤,恍如一幅精致的水墨画。
“这里对你们这些凡间来的鬼魂来说这里像幅画儿,可在我们点了几千年阴魂灯的来说,这里是生死场。当年上古先神征战的时候,屠戮下来的尸首把这忘川水都填满了。”鬼差解开挂开船尾的绳索,“你们跟着船走,很快就能看到奈何桥。”
颜淡悄悄打量周围的鬼魂,每一个都神情呆滞,人事不知,鬼差说什么,他们便照着做。她虽然没被打入轮回道,却失了仙籍,依照冥府的规矩定不会容易让她随便离开的,莫非她也要同这么凡人的鬼魂一般渡过夜忘川,然后再世为人?
她想起应渊君曾和她说起过的凡间,凡人不过短短百年的寿命,可在这百年之中,有人会过得自在,有人却痛苦。其中过程无法选择,那么总可以选择方式,究竟是笑着,还是哭着。
颜淡跟着那些鬼魂,慢慢地趟下夜忘川。身侧是鬼差的小船,船头挂着一盏破旧的引魂灯,灯火晕黄如豆,缓缓跳跃。
渡过夜忘川,就会忘却前尘,从此以后,旧事再同她无关。
纵然她能斩断情缘,却不能了断思念。除非全然忘记,否则还是会一直丝丝缕缕地惦记起她最初的念想,那些执着的感情。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身子慢慢地在冰冷的忘川水中变得麻木,周围的那些凡人却渐渐离得远了,她拼命追赶也追不上——似乎只是一闭眼的光景,什么时候,连渐行渐远的几点人影也远去不见。水天交接处,俱是一片空寂,漫漫无澜的夜忘川就只剩下她一个人。颜淡看着天边日头从东面移到西水之上,最后慢慢消失不见,那些细碎的粼粼波光,晃着摇着,又失去了光泽。
这世间,静得好像,这里从来都是空空荡荡,除了细小的风声,什么都不曾有过。这世间,像是本来就只有她一个,那些人,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些事,笑过或是哭过,不过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等伸手想去触摸的时候,突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些幻影,在不经意间被搅得粉碎。
颜淡在水中慢慢地走着,忘川水很深,可她一直都是足不沾地走着。她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过奈何桥,眼前只有浩浩然无边的江水。大约是她走错了罢,这么久却也没有人经过,告诉她哪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隔了许久许久,终于有一行魂魄从她身边走过,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人不见了,又只剩下她一个。
她原来并没有走错,只要沿着忘川水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她最终要去的地方。
这世间也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她走得太慢,必定会被落下。
只不过等一等,再等一等,就会别的人经过。她反反复复告诉自己,终是会有这么一天的,她能和别人一块儿到另一个地方,只是慢了一点而已。
夜忘川的夕阳是美好而寂寞的,好像美人腮边的一抹红艳,然而却要多么绚烂的晚霞才能将这广阔无边的江水浸染到微微泛起些艳红?
颜淡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凡人从自己身后走上来,最后消失不见。她只听见鬼差在划船远去的时候叹气说,真是个痴人,怎么也不肯忘掉前尘。
是不肯忘掉么?
颜淡的身体早已冰冷得失去了知觉,也越来越疲倦,却望不到奈何桥的影子。
她倦怠地想,自己到底在忘川水里待了多久?几年,十几年,还是几十年?
她不知道,这样日复一日,晚霞也是日复一日的绚烂。
鬼差还是会划着船、点着引魂灯从身边经过,有时候,划船的又换成牛头马面。他们每一个都向着她摇头叹气,然后远去。
可是她的容貌一直都没有一丝变化,她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最后一回,鬼差停下来,叹着气说,你知道你在夜忘川走了多少年吗?
颜淡茫然地摇头。
鬼差比了一个手势。
原来已经过去八十年了么?
都有八百多年了,你再这样下去,就会变成江底下的一块块鬼尸,不能投胎,只会一辈子无知无觉。
八百年。一转眼间,刹那芳华。
颜淡笑容微弱。
她抬眼看着前方,烟波江上,残阳如血,好似一道裂痕,硬生生将天地割裂开来。
眼前见到的那人坐在桌边,伸手仔细摸索着,慢慢地雕刻出一只沉香炉的形状,听到她的脚步声时,微微偏过头嘴角带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颜淡没有变成鬼尸,亦没有魂飞魄散。
她缓缓睁开眼,动了动被底下木头床板硌得微微发痛的身子。这是一间很朴素的房间,桌椅窗格都有些陈旧了,泛着淡淡的茶色的光泽。
颜淡才刚坐起身,便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个衣履素淡的男子,他的手中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他的眉目被白气笼在其中看不真切。
“你醒了?那就把这碗汤药喝了吧。”那男子走得近了,抬手将药碗递过去。他有一双文弱的手,指甲修得光滑,像是专门执笔写字的手。
颜淡接过药碗,喝了几口,觉得甚是苦涩,不由皱了皱眉。她懂得用来治伤的仙法不少,可是对于凡间的草药脉象却一窍不通。何况,她虽然没了仙籍,但是凭着她的躯体血脉,寻常的草药也没有什么用处。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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