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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加油站遇见苏格拉底-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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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发抖,紧紧抓住栅栏,手指关节用力得都泛白了。接着我的身体变得冰冷,我的心渐渐僵硬。我倒回椅子上,头向前垂。
痛苦倏地消失,眼前出现我从未看过的亮光,耳边浮现从未听过的声音,影像在我身旁飘来飘去。
“苏西,是你吗?”我心中一个遥远的声音说。未了,所有的影像和声音都化成一个光点,随即消失不见。
我已找到此生惟一知悉的平静。
我听见一位勇士的笑声,惊坐而起,岁月又涌回到我身上。我在自己的床上,在加州伯克利的公寓里。我还在上大学,我的钟显示现在是晚上6:25,我睡过头了,课没上,也没去练体操。
我跳下床,照照镜子,摸摸仍然年轻的脸孔,松了口气,不禁打了个哆嗦。那只是梦——一场呈现了一生的梦,苏格拉底所说的“小小的惊喜”。
我坐在公寓里,凝视窗外,心里乱纷纷的。这个梦栩栩如生,事实上,往事的部分完全准确,甚至连我遗忘已久的细节都正确无误。苏格拉底对我说过,这些旅程是真实的,那么这次梦中的旅程也预言了我的未来吗?
我匆匆赶到加油站,在苏格拉底到达时和他碰面。等他走进来,白天班的服务员一离开,我马上问道:“好,苏格拉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你比我更清楚。那是你的一生,而不是我的。”
“苏格拉底,”我朝他伸出手,“我的一生会那样吗?如果真的是那样,我看不出来这种人生有什么地方值得活下去。”
他很慢很轻柔地开口讲话,每次当他要我特别留心他所讲的话时,就会这样。“对于过去,我们有不同的诠释,并且,也有不少能改变现状的方法。同样,我们有很多种可能的未来,你所梦见的是最可能发生的那一种——要是你没有认识我,就一定会走向这个未来。”
“你的意思是说,假如我那天晚上经过加油站时,决定过其门而不入,我的未来就会像这场梦?”
“非常有可能,直到现在还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你能够选择改变你的现状,你就可以改变你的未来。”
苏格拉底替我们俩泡了茶,把他的马克杯轻轻放在我的旁边,动作优雅,不慌不忙。
“苏格拉底,”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想这件事。我这几个月来的生活就像一本不合常理的小说,你懂我的意思吗?有时候,我巴不得能回到正常的生活。在这里与你一起共度的神秘生活、这些梦和旅程令我吃不消。”
苏格拉底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即将发生了。“丹,等你慢慢准备好时,我会加重对你的要求。我向你保证,你会想要脱离你所知道的生活,选择看来更吸引人、更舒适、更‘正常’的别种生活。不过,眼前真要这么做的话,会铸成大错,严重性会远远超乎你的想像。”
“但是从你呈现给我看的事物中,我确实看见了真意。”
“也许是这样,不过你仍然具有善于自我欺骗的惊人能力,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梦见自己的人生。当你情不自禁,想要逃开,去追寻你的幻想时,请别忘了你的梦境。”
“别替我担心,我应付得了。”
要是我当时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我会闭上我的嘴。
第2章  幻象之网
三月的风和煦轻柔,五颜六色的春花把芬芳的香气散布到空中,连在淋浴间里都闻得到。我做完了激烈的体操练习后,在淋浴间里冲掉满身的臭汗和酸痛。
我利落地穿好衣服,跑下哈蒙体育馆的后台阶,欣赏球场上方的天空在夕阳余晖中渐渐转为橘红。清冷的空气令我神清气爽,整个人很放松,心平气和,我漫步到市中心买了吉土汉堡,然后前往加州大学戏院。今晚要放映电影《大逃亡》,叙述英美战俘英勇逃亡的事迹。
看完电影,我沿着大学街朝着校园方向慢跑,在苏格拉底上班后不久,抵达加油站。这天晚上生意很好,我一直帮忙到午夜过后。我们走进办公室,洗了手,接着,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做起中国菜,并展开新一阶段的教学。
事情是从我跟他讲起电影时开始的。
“听来像部蛮刺激的电影,”他说,打开一包他带来的新鲜蔬菜,“同时也是一部切题的电影。”
“哦?这话怎么说?”
“丹,你呢,也需要逃亡。你是被自己的幻象所囚禁的俘虏,你对自己和这个世界怀有幻觉。你需要拥有比任何一位电影中的英雄更强大的勇气和力量,才能挣脱幻象,获得自由。”
我那天晚上心情好极了,根本没把苏格拉底的话当真。“我不觉得自己被囚禁了,你把我绑在椅子上的那次是个例外。”
他开始洗菜,水哗啦哗啦地流,他说:“你看不见自己的囚笼,因为栅栏是无形的。我工作的一部分就是要指出你的困境,而我希望那会是你这一生最幻灭的经验。”
“哦,老兄,多谢了。”我说,很惊讶他竟然幸灾乐祸,不怀好意。
“我看你还不大明白。”他拿着一颗萝卜指向我,接着把萝卜削成一片片,用碗接住。“幻灭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大礼物,可是由于你沉溺于幻象,因此认为幻灭这两个字是负面意义的。你对一位朋友表示同情,可能会说:‘喔,那想必是大大的幻灭。’然而你应该跟他一起庆祝才对。幻灭的意思,是‘脱离幻象’,可是你却紧紧抓着你的幻象不放。”
“是真相。”我反驳道。
“真相?”他边说边把正在切的豆腐推到一旁,“丹,你正在受苦!你其实一点也不享受你的生活。你的娱乐、风流韵事,甚至体操,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只是用来躲避隐藏在你心底的恐惧。”
“等一下,苏格拉底,”我生气了,“你是说体操、恋爱,还有电影是不好的吗?”
“当然不是。可是你并没有享受这些事物,你只是上了瘾,无法自拔。你用它们来逃避你混乱的内在生活,也就是你称之为心智的那一大堆懊悔、渴望和幻想。”
“苏格拉底,等等,这些都不是事实。”
“是,它们都是事实,如假包换——虽然你还没有看出来。你积习难改,老在追求成就与娱乐,从而避开使你痛苦的主要本源。”他沉吟半晌,“你不大想听我这么说,对吧?”
“我是不大想听,而且我觉得并不适合我。能不能讲点其他比较乐观进取的?”我问。
“没问题。”他说着,拿起蔬菜又切了起来,“事实是,你的生活会很美妙,你根本没有在受苦,你不再需要我,你已经是个勇士。这些听起来怎么样?”
“好多了!”我大笑,但是心里明白这并非事实,“事实说不定存在于两者之间,你觉得呢?”
苏格拉底眼睛照样看着蔬菜,说:“依我的看法,你的‘两者之间’是地狱。”
我气得说:“难不成我是个大笨蛋,还是说你对精神障碍者特别有一套?”
“这么说也行。”他微笑着,把油倒进炒菜锅里,放在电炉上加热,“但是几乎全人类都和你有同样的困境。”
“那又是什么样的困境?”
“我以为我已经说明白了。”他耐心地说,“你如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会受苦;得到不想要的东西,也会受苦;就连得到你正好想要的东西,仍然会受苦,因为你无法永远拥有它。你的心智就是你的困境。它想要免于改变,免于痛苦,免于生与死的必然性。然而,改变是一项法则,再怎么假装,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苏格拉底,你知道吗?你可真擅长泼别人冷水。我甚至都不再觉得肚子饿了,如果说生命就是苦难,那我何必活着呢?”
“生命并不是苦难。我只是说,你会因它而苦,而非因它而乐——除非你挣脱内心的执念,不论发生什么事,只管自由自在,御风前行。”
苏格拉底把蔬菜和豆腐丢到滋滋作响的油锅中翻炒着。整个办公室香味四溢,他把清脆的蔬菜分进两个盘子里,放在旧书桌上,那就算是我们的餐桌了。
“我想我的胃口又回来了。”我说。
苏格拉底大笑,用筷子小口小口挟着菜,默默吃饭。我囫囵吞下菜肴,前后不过半分钟左右,我想我是真的饿坏了。我一面等着苏格拉底用完餐,一面问他:“那么,心智有什么正面用途?”
他从盘子上抬起头:“没有!”说完,又从容不迫吃了起来。
“没有?苏格拉底,这太荒唐了。那么由心智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呢?你又怎么说?书籍、图书馆、艺术呢?在我们的社会里,通过杰出的心智所发展的一切进步,又该怎么说呢?”
他咧嘴而笑,放下筷子,说:“并没有所谓杰出的心智。”然后端着盘子到水槽边。
“苏格拉底,别再讲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了,请好好解释清楚!”
他走出浴室,手上高捧着两个亮晶晶的盘子。“我最好帮你把一些字眼重新定义一下。‘心智’就跟‘爱’一样,是个靠不住的用语。合适的定义取决于你的意识状态,这么说吧:你有脑,它指挥身体、储存信息,并根据那些信息而运作,我们称这些脑部的抽象程序为‘智力’。我到目前都还没讲到心智,脑子和心智并不相同,脑子是真实的,心智却不然。
“‘心智’是在脑部浮荡的虚幻投影,包含了所有随机出现、未加控制的思绪,这些思绪从潜意识潺潺涌进知觉状态当中。意识并非心智,知觉并非心智,专注力并非心智。心智是障碍,是使情况恶化的事物,是人类的一种进化错误。心智对我没有用处。”
我坐着,不发一语,缓慢地深呼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没过多久,就又有话可说:“我不是很清楚你在说什么,但是听来的确有点道理。”
他笑了笑,耸耸肩。
“苏格拉底,”我接着往下讲,“我需不需要割掉我的头,好革除我的心智啊?”
他含笑说:“这是个好办法,不过有不良的副作用。脑子是一项工具,它能记起电话号码、解开数学题或写诗。它就是以这种方式为身体其他部位工作,就像一辆拖拉机。不过,如果你怎样都无法停止去思考数学题目或电话号码,或者老是不由自主在想一些恼人的思绪或记忆,这时就不是你的脑子在运作:而是你的心智在漫游。接着,心智就会控制你:拖拉机就不听使唤了。”
“我明白了。”
“你必须观察你自己,才能了解我说的意思,才会真正的明白。你有个愤怒的思绪像泡泡般浮起,于是你生气了。你所有的情绪都是这样,它们是针对你所无法控制的思绪而起的反射动作。你的思绪就像一只野猴子被蝎子螫到。”
“苏格拉底,我想……”
“你想得太多了!”
“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真的愿意改变,我天生就乐于改变。”
“这个呢,”苏格拉底说,“正是你最大的幻象之一。你乐于换衣服、发型、女人、房子和工作,你简直太乐于改变任何事物,但就是不肯改变你自己。不过,你将会改变。要不由我,要不就是由时光来帮助你张开你的眼睛,虽然时光有时不会留情。”他带着不祥的语气说,“你就自己选择吧,不过首先得领悟到一件事:你是个俘虏,然后我们才能策划你的逃亡。”
说完,他走向书桌,手握铅笔,开始核对收据,那模样俨然像是 …一位忙碌的经理。我清楚感觉到,今晚到此为止,下课了,我很高兴。
接下来的两三天,还有之后的几个星期,我都告诉自己,我太忙了,没空去看苏格拉底。但是他的话始终在我心里嘎啦作响,我整副心思都是他讲的内容。
我开始在一本小记事簿上做笔记,把自己一天所有的思绪都记下来,只有练体操时不记,因为这时我的思绪已经被动作所取代。两天以后,我就得买较大的笔记本了,可是才过了一星期,也记满了。我看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思绪时吓了——大跳,更不要说它们大部分还都是负面的。
这个练习让我比较能觉察到自己内心的噪音。我的思绪以前只是潜意识的背景轻音乐,如今我将音量转大了。我停止做笔记,思绪依然喧哗。也许苏格拉底可以帮助我控制音量,我决定今晚去看他。
我在修车房里找到他,他正在用蒸气清洗一辆旧雪佛兰汽车的引擎。我正要开口时,一位身材娇小的黑发少女出现在门口,就连苏格拉底也没听见她进来,这一点倒是很不寻常。他只比我早半秒钟看到她,随即敞开双臂朝她走去,她以跳舞般的姿势迎向他,两人抱在一起,在房间里相拥旋转。接下来数分钟,他们就只是四目交接,彼此凝视,然后苏格拉底问:“是吗?”她回答:“是啊。”那真是美妙又诡异的景象。
我没别的事可做,只好在她每次从我身旁旋转而过时,盯着她看。她顶多一米五出头,看来颇结实,可是又流露着优雅、纤弱的气息。她长长的黑发往后梳,挽成了髻,露出干净、神采焕发的脸庞,而脸上最醒目的是那一双眼眸,又大又黑。
我打起呵欠,这才算引起他们的注意。
苏格拉底说:“丹,这位是乔伊(Joy)。”
“乔伊是你的名字,还是在形容你的心情很快乐(joy)?”我自作聪明地问。
“两样都对,”她说,“大部分时候是这样子没错。”她看看苏格拉底,他点点头。接着,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伸手拥抱我。她的手臂轻轻揽住我的腰,温柔地抱了我一下。我感到一股能量沿着我的脊椎往上涌,随即产生一种来电的感觉。
乔伊明亮的大眼睛瞅着我,脸上露出一抹甜甜的、顽皮的微笑,我却目光呆滞。“老菩萨一直在折磨你,对吧?”她柔声说。
“呃,大概吧。”我喃喃回答。
“嗯,不过这番折磨是值得的。这点我很清楚,因为他先找到了我。”
我虚软到无法开口问明详情,况且她也已经转向苏格拉底,说:“我要走了,我们星期六上午十点约在这里,一起去提尔顿公园野餐怎样?我会准备午餐,天气看起来会很好,可以吗?”她先看看苏格拉底,再看看我。我呆呆地点点头,她悄然无声飘出门外。
那晚剩余的时间,我一点忙也没帮到,老实说,接下来那一星期,我根本就像个没用的傻瓜。好不容易星期六总算来临了,我拿着衬衫就走到加油站,盼望春天的阳光能把我晒黑,同时希望我强壮结实的体格,能让乔伊刮目相看。
我们搭公车到公园,然后越野健行,松树、桦树和榆树围绕在我们四周,地上厚厚一层树叶在我们脚底噼啪作响。我们在向阳的绿茵小丘上,打开带来的食物,我重重往下一躺,卧在毯子上,迫不及待要晒太阳,希望乔伊也加入。
毫无预警地,蓦然刮起了风,乌云四拢,我简直不敢相信。天空开始下雨,起先是飘着毛毛细雨,突然才一眨眼,大雨就倾盆而下。我抓起衬衫,一面穿衣,一面咒骂个不停。苏格拉底却只是哈哈大笑。
“你怎么会觉得这样很好笑广我骂道,“我们会变成落汤鸡,一个钟头以后才会有公车,而且午餐食物也泡汤了,这可是乔伊准备的食物,我敢说她可不觉得……”但乔伊也在大笑。
“我不是在笑下雨这件事,”苏格拉底说,“我是在笑你。”他一面哈哈大笑,一面在湿树叶上打滚。乔伊竟然开始唱起歌来,还边唱边跳。这太过份了!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突然之间就停了。太阳破云而出,我们的食物和衣服很快就晒干了。
“我的雨中舞挺灵的嘛。”乔伊鞠躬行礼。
我歪躺在地上,乔伊坐在我后面,按摩我的肩膀,这时苏格拉底开口说:“丹,时候到了,你该开始从你的生活经验当中去学习,而不是抱怨或沉溺其中。你刚才看到了两个非常重要的教训,它们可以说是从天而降的神谕。”我埋头大嚼食物,努力不去听他说话。
“首先,”他边嚼着莴苣边讲,“你的失望和怒火都不是下雨所造成的。”
我嘴巴塞满了马铃薯沙拉,没办法开口表示异议。苏格拉底继续讲下去,手上还拿着片胡萝卜,架势十足地在我面前挥来挥去。
“下雨是完全符合自然法则的现象,你在野餐遭到破坏时‘很不高兴’,在太阳再度出现时觉得‘快乐’,这两者都是你的思绪的产物,和实际上发生的事情并不相干。比方说,你不是曾经在庆功会上感觉到‘不快乐’吗?因此很显然的,左右着你心情好坏的本源,是你的心智,而不是别人,更不是你所在的环境。这就是第一个教训。”
苏格拉底咽下马铃薯沙拉,继续说:“第二个教训是,我观察到,你在注意到我一点也没有不高兴时,变得更加生气。你开始拿自己跟一位勇士对照——对不起,是两位勇士。”他朝乔伊笑笑,“丹,你不大喜欢这样,对吧?这说不定暗示着,有必要改变了。”
我臭着一张脸坐在那儿,反复思索他这番话。我几乎没有察觉到他和乔伊突然跑开,不久,又下起毛毛雨。
苏格拉底和乔伊回到毯子上。苏格拉底开始跳上跳下,模仿我稍早一点的动作。“该死的雨!”他嚷道,“我们的野餐泡汤了!”他用力踩着脚步来来回回,然后在踩到一半时停下来,对我眨眨眼,露出顽皮的笑容。接着,他扑向一堆湿树叶,肚皮朝下趴着,假装在游泳。
乔伊唱起歌来,或者笑了起来,我分辨不出那是唱还是在笑。
我也抛开了矜持,开始跟他们一起在湿树。十堆里打滚,和乔伊玩摔跤,我尤其喜欢这一部分,我想她也有同感。我们尽情奔跑、跳舞,直到天色已晚,不得不踏上归途。乔伊像淘气的小狗似地蹦蹦跳跳,却拥有女勇士该有的一切优点。我坠人情网了。
当公车颠簸开下俯瞰海湾、坡度起伏的群山,日落时分的天空变成一片粉红和金黄。苏格拉底有点有气无力地试图对我扼要说明那两个教训,我则竭尽所能地不理会他,光顾着蜷缩在后座,和乔伊依偎在一起。
“嗯哼,请注意。”他说。他伸出手,用两根指头捏着我的鼻子,把我的脸转向他。
“你要干什么?”我问。苏格拉底捏住我的鼻子,那时乔伊正俯在我耳边低语。“我情愿听她的,也不要听你的。”我说。
“她只会带着你寻欢作乐,”他笑,放开我的鼻子,“就连一个在欲望中挣扎的小傻瓜也看得出来,他的心智是怎样制造了他的失望,还有他的——喜悦。”
“说得真好。”我说,迷失在乔伊的翦翦双瞳里。
公车过弯道时,我们都默默坐着,远望旧金山华灯初上。公车在山脚停靠,乔伊迅速起身,下车,苏格拉底紧随其后。我也想跟在后面,但是苏格拉底回头看我一眼,说:“不行。”就只这两个字。乔伊透过打开的车窗,看着我。
“乔伊,我什么日才候能再看到你?”
“看情况,说不定很快。”她说。
“看什么情况?”我说,“乔伊,等等,别走。司机,我要下车厂可是公车已驶离,乔伊和苏格拉底消失在黑暗中。
星期天,我陷入极度沮丧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星期一在课堂上,教授讲课的内容,我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练体操时,我心事重重,没有一点精力。从那天野餐之后,我就什么东西也没吃。我在为星期一晚上的加油站之行做准备,如果再见到乔伊,我会劝她跟我一起走,不然就是我跟她一起走。
她果真在那儿。当我走进办公室时,她正和苏格拉底一起笑着。我觉得自己像个不速之客,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笑我。我走进去,脱下鞋子,坐好。
“嘿,丹,你今天有没有比星期六那天更聪明?”苏格拉底说,乔伊微笑着,她的微笑伤了我。苏格拉底又说:“我本来不敢肯定你今晚还会不会来,因为我恐怕讲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他的话像一把铁槌,一个字一个字地落下,我恨得咬牙切齿。
“丹,试着放松一点。”乔伊说,我知道她是想帮我,但我却觉得自己受到他们俩的苛责,毫无招架之力。
“丹,”苏格拉底继续讲,“看看你自己。如果还是对自己的弱点视而不见,又怎能改正弱点呢?”
我简直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能开口了,却因为愤怒和自怜,连声音都在发抖。“我的确是正在看……”我真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这么窝囊。
苏格拉底漫不经心地说下去:“你不由自主地就臣服于内心的情绪和冲动,这实在是大错特错。如果你依然故我,就会一辈子都是现在这副德性……而我简直想不出还有比这更糟的命运!”苏格拉底说完大笑,乔伊点头表示赞同。
“他有时候挺呆板的,是吧?”她对苏格拉底说。
我握紧拳头,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在我听来,你们俩讲的话都不怎么好笑。”
苏格拉底往椅背一靠。“你生气了,想要掩饰,却掩饰得不怎么高明。你的怒气证明了你的幻象有多顽劣。何必捍卫一个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自我呢?小傻瓜何时才会长大呀?”
“你才是疯子!”我听见自己在高声叫骂,“没遇见你之前,我本来过得好好的。你的世界似乎充满了苦难,但我的世界可没有。我是很沮丧没错,可是只有来这里见你时才这样!”
乔伊和苏格拉底都一语不发,只是点点头,露出同情和怜悯的表情。天杀的怜悯!  “好,你们俩把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那么单纯、那么好玩,我无法了解你们,也不想了解!”
羞愧和纷乱令我眼前一片迷茫,我自觉像个傻瓜,蹒跚走出门,心中暗暗发誓,要从此忘了他,还有她,并忘记自己曾经在一个繁星闪烁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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