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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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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火车来到西宁。半夜了,西宁火车站候车室空空荡荡,我正盘算着下一步去哪里,一个姑娘在我旁边坐下,很有方向性地叹着气,我心里窃喜,莫非传说已久的艳遇来了?

那时,火车上总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在长途列车上,某姑娘坐在你旁边,她困极了,就下意识地靠在你肩膀上睡着了,你虽然也困,但为了陌生的姑娘能睡好,一天一夜保持坐姿纹丝不动,等姑娘醒了,马上决定嫁给你。

回到我的现实里,我问她是否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吗。她说她在西宁打工,老板拖欠工资,现在身无分文,要回家。我连忙拿出卖唱时别人塞到我包里的饼干、面包,与她分享。

第二天,我们坐上了去青海湖的火车。

车上已经能见到念着经的人,海拔越来越高,几乎感觉不到身后那个“大锅”的温度了。

我们在哈尔盖下了车。哈尔盖火车站旁边,只有一个饭店、一个旅馆,还有一个小邮局。吃饭的时候,我喝了两杯青稞酒壮胆,问她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她说,她有男友了,在兰州上大学。她问我约她来青海湖是否就是为了让她做我的女朋友,我在心里点了点头,嘴上说不是。

晚上,我们住进了那个小旅馆的一个双人间,门在里面不能反锁,得用桌子顶上。半夜,有喝醉的人敲房,我担心得一夜睡不着,以为住进了黑店。

早起,她说,既然你都把话说明了,两人再一起走就太尴尬了。她也怕对不起自己的男友。我说,你要去哪?她说想回兰州。

哈尔盖只有两个方向的火车,她去兰州,那我就只好去格尔木了。我们买了票,我先上车,我想最后拥抱她一下,说些祝福的话,但上车时,人很挤,她一把把我推上车,车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格尔木,那是通往西藏的路,车厢里,有更多的人在念经。酥油茶的味道,陌生的站名,晚上车里很冷,外面是火星一样的茫茫盐湖,我感到透骨的孤单。后悔,干吗偏让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就一路说说话不也很幸福吗?

到了格尔木,中国的铁路到头了。

再向前,是几天几夜的长途汽车,是牦牛的道路、大雪山、那曲草原……这时,我又想念起那个遥远的“大锅”了,它是温暖的,可以肌肤相亲的,世俗的,有着人间的烟火。

5

我现在在北京的住所离火车道不到一百米,火车在我的听觉里很准时地开来开去。那种声音低沉平缓,像是大自然里风或树的声音。对于我来说,它们不是噪音,有着安神静心的作用。

一段时期,我会经常梦见一个小站,好像是北方的某个城市,梦里的我要在那儿转车。站台整洁干净,好像还刚下过一场小雨,基本上也没什么工作人员,两排铁栅栏圈起一条出站的路。有时候梦见自己要在那儿等半个小时,列车开走了,站台安静得让人想打哈欠。

有时候梦是这样的:由于等车的时间太长,自己就出站到城里转了转,离车站不远有一条河,类似天津的那种海河。马路上有几辆中巴车在招揽客人,是通往郊区的,在郊区有一所不太好的大学。整个城市的色调是那种浅灰色的,街上的人都很少说话。有时候梦又变了,我在那个城市的售票大厅买票,排着长队,地上踩上去全是黏糊糊的锯末。

清醒后会想为什么老梦见同一个地方,它是不是我曾经路过的某个城市?但在真实的生活里,我的确没去过这个地方。我有时查北方地图,觉得它应该在河南靠山东的某个小城。

关于火车,还有很多血腥和死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火车道旁是个极为凶险的地方,经常发生凶杀案,或者某某人又被轧死了。甚至传说,当你走到火车道的某处,突然脚就动不了了,这时火车来了,地下就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死死抓着你……当然,讲这些故事的人都是那些最终脱险、没有被撞死的人。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辽宁辽阳出现了一位舍己救人的少年英雄,好像他叫周云成,跟我的名字差一个字,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在火车快开来的时候,他从火车道上把两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推到路旁,自己被火车轧死了。那是一个英雄模范辈出的时代,记得老师给我们布置作业,写学习周云成的思想汇报,好像他牺牲的时候才十八九岁。但过了些年,他就被彻底地忘记了。当我今天想写火车的故事时,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他。还有一个更早的叫戴碧蓉的小姑娘,也是因为从火车下救人,自己失去了左臂左腿。1997年,我在长沙的酒吧驻唱,从收音机里偶然听到她的访谈,那时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好像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失去左臂左腿给她的一生带来很多痛苦和不便。

最后再来说说诗人海子吧。他于1989年3月26日选择卧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离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如果他还活着,估计已经成了诗坛的名宿,开始发福、酗酒、婚变,估计还会去写电视剧。站在喧嚣浮躁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门口,海子说,要不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自己玩吧。他派自己那本《海子诗全编》——一本大精装,又厚又硬的诗歌集——踽踽独行地走过九十年代,走过千禧年,一个书店一个书店、一个书房一个书房、一个书桌一个书桌地走进新世纪。

2009年2月27日 于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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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影院

词曲:周云蓬

这是一个盲人影院,

那边也是个盲人影院。

银幕上长满了潮湿的耳朵,

听黑蚁王讲一个故事。

有一个孩子,九岁时失明,

常年生活在盲人影院,

从早到晚听着那些电影,

听不懂地方靠想象来补充。

他想象自己学会了弹琴,

学会了唱歌,还能写诗。

背着吉他走遍了四方,

在街头卖艺,在酒吧弹唱。

他去了上海苏州杭州

南京长沙还有昆明,

腾格里的沙漠阿拉善的戈壁

那曲草原和拉萨圣城。

他爱过一个姑娘,但姑娘不爱他,

他恨过一个姑娘,那姑娘也恨他。

他整夜整夜地喝酒,朗诵着号叫。

(白)我看到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

他想着上帝到底存在不存在,

他想着鲁迅与中国人的惰性。

他越来越茫然,越来越不知所终,

找不到个出路要绝望发疯。

他最后还是回到了盲人影院,

坐在老位子上听那些电影,

四面八方的座椅翻涌,

好像潮水淹没了天空。

北京三次

词:周云蓬

曲:蒙古民歌

第一次来北京

我一出火车站

人潮又人海

一眼看不到边

我想去动物园

却走到了通县

走得我两腿发酸

啊……北京 北京

你为什么这么大

北京城里咋会有一个县

啊……北京 北京

你就像一个动物园

人被关在笼子里面

第二次来北京

我坐上汽车来

一环绕一环

环环紧相连

我想去中关村

却拐上了立交桥

三天三夜我都在桥上转

啊……北京 北京

你好像一个连环计

进来容易出去就难

啊……北京 北京

你就是那立交桥

上去容易下去就难

第三次来北京

我从那梦中来

租房子不要钱

警察也可爱

房东有两个女儿

一起爱上了我

搞得我心里很乱

啊……北京 北京

你永远都不黑天

所有人都无法再做梦

啊……北京 北京

你的太阳永不落

所有的梦都被你戳穿

北极光

词曲:周云蓬

那是人鬼水

那是穷乏的背面

它是绝对的冬天

它是冰雪的故乡

从南方 消融了 消融了 还原成水

从东方 融化了 融化了 落地成雨

从西方 流下来 流下来 流淌回北方

失明的老船长

独自划船飘向北方

听冰山撞击冰山

空空哐哐地响在海上

头上的太阳 远走了 高飞了 不再回头

白色的鱼群 游过来 跳着舞 沉默不语

冰雪张开眼 看着他 对他说 那是北极光

那是北极光 那是冰封的希望

冷酷的故乡 那是囚徒的村庄

那是囚徒的田野 收割了 播种了 无声无息

那是囚徒的山岭 花开了 叶黄了 无情无义

那是囚徒的苍天 人无影 鸟无踪 只有北极光

只有北极光 只有冰封的希望

只有深渊在你眼前 为你失明的灵魂绽放

只有北极光 只有冰封的希望

只有深渊在你眼前 为你失明的的旅程绽放

绽放 绽放 绽放……

一、路

北京之胜利逃亡

我在北京住了十五年。但我知道,即使住上一百年,我还是个外乡人,北京太大太骄傲了。2010年,我决定尝试着离开那里,来到绍兴,这个比天通苑大不了几倍的城市。绍兴古称会稽,它出过的影响历史的人,会让北京感到大大地不好意思。光是一百年前的辛亥革命,就有秋瑾、蔡元培、徐锡麟、陶成章。当然,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被冷落的故居。

我住在戒珠寺的旁边,那曾是王羲之的老宅子。这一带的地名,很利于写作,有笔飞弄、笔架桥、笔飞塔、蕺山书院。出门走上一百米,题扇桥对面,相当于北京的后海或者景山后街,有个小酒馆,老板早上把菜都做好,埋在地下的酒缸装满醇香的老酒。然后就开始一天的生意。什么时候把做好的菜卖光了,就立马关门。哪怕早上卖完了,也不会等到中午,立刻打烊。我们去他家吃饭,一盘油豆腐烧肉、一盘茭白,还有一盘芋艿、两碗米饭、一碗黄酒,结账二十五元,不是美元。然后爬一百米之外的蕺山,那山是王羲之家的后花园,不要门票的。山上很香,种满了桂花树,还有苍耳,这算是饭后散步。如要出远门去火车站,顶多提前半个小时离开家,坐三轮车,花五六元,到车站,时间还富余。

在我住处不远,是蔡元培老师的故居,门票五元,整天院子里都没人。戴上眼镜的张玮玮长相很像蔡元培,所以张玮玮那天来绍兴,在蔡元培的铜像下拍照,自称是蔡老师的转世。

在秋瑾故居对面,新开了个书店,名字叫“新青年”。那里的书都是五点五折,我们买了一套《醒世姻缘传》、一本《迪金森诗选》、一本《古希腊悲剧选》,一共才花了四十八元。

前一阵,有事回北京,和朋友聚会,每个人都充满焦虑,无论有钱没钱,有名无名,脸上统统写着“北京病人”。不小心,傍晚时被堵在了三环上,那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呀。把你活活地堵成个高僧或者哲学家。

赶快再次逃离北京。恰好,京城推出了几项政策,限制外地人买房买车。房价上涨,疯狂堵车,似乎找到了元凶。暗自庆幸,自己看主人脸色不好就提前溜了。等人下逐客令,那就不好了。

文艺常州

常州是我们无数次巡演忽略的地方,因为它被强大的上海和南京挤在中间。但热爱当代音乐的人对它都早有耳闻,因为它跟左小和李志有血缘关系。2011年5月13日,我和张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常州,做一个剧场的演出。

组织演出的是一个很文艺的85后小姑娘,她曾经漂泊在大理、丽江,听了一肚子的音乐,要回到家乡,立志为常州的文艺市场作点贡献。到了常州,我们大吃一惊,这个小姑娘很有能量,陪她来接我们的,是当地日报社的资深记者,且对她是言听计从,自称是她的司机。下午,又去当地的音乐台作宣传性的节目。晚上,接风宴,很多常州的文艺名流们都纷纷出场,有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浪漫派诗人,有开了十年书店的文化人,还有一个默默支持文化、为接风宴买单的老总,他也是这次演出的赞助者。85后小姑娘厕身其中,推波助澜,号令这些比她大二十岁的老前辈们将我灌醉。席间,经常有人接到电话,说某某要买票,她就会消失一阵。等回来我们问咋回事,85后小姑娘就解释,这次演出,她调动了一支强大的有车族志愿者队伍,买票的人如有困难,就可以开车上门送票。我经历了很多城市的巡演,还从没见过这种阵仗。

第二天晚上,演出的剧场是一个由昔日的棉纺厂改造的场地,有点像北京的798。前面的座位都坐满了,后面还站了很多人,估算一下大概有三四百人。张佺和鼓手陈志鹏先演,下半场我上场,尽可能把自己认为最有代表性的歌曲和盘托出。最后我们集体返场了三首歌。演出结束后,我们在场地跟观众聊天,才发现观众不光是文艺青年,还有很多抱着小孩的母亲,还有一位竟然是当地园林局的前局长——六十来岁的老先生。他很喜欢我的民谣,还能现场背诵我的诗。他说他在园林局期间,种了几百万棵树。他是全国第一个把公园向市民免费开放的实施者。我是最热爱好空气的人,只要树多,我就高兴。所以,闻知这位老局长开辟了那么多绿地,尤其还喜欢我的歌,由衷地欣喜,送了他一张已经快绝版的《中国孩子》。

常州是赵元任的故乡,我曾经翻唱过他的《教我如何不想她》。我去了那个在拆迁大潮中苟活下来的破败的青果巷赵元任故居的老宅子,被人踩踏过一百年的门槛,凹凸如光滑的波浪。我想他漂泊异国的乡愁是有根的,那个根就在青果巷,在古运河边,木楼上,奶奶教他背唐诗,垂下篮子,从货郎的船上买糖果。

请到天涯海角来

第一次去海南演出,岛上的人习惯地称我们为“大陆人”,感觉像到了台湾。一出机场,感觉空气完全不同,像走到了浴缸里,潮湿氤氲。听接我们的一位弹古筝的姑娘介绍,姑娘一般不敢轻易嫁给当地的男孩,如果不生个儿子,整个家族就要逼他休妻重娶。

这次演出是海师大研究生会会长策划的。第一天,先是去海师大的本科部作了一个有关民谣的讲座,桂林洋校区离市区将近一个小时车程,学生们进一次城,就跟我们进一次香港一样。快到校区时,经常看到七八个姑娘挤在一辆三轮车上,这是她们去邻近的镇子打牙祭。我们在上海也见过这种乡村大学,有一种说法,是利用数以万计的青春,来为附近的房地产暖地皮。得知他们大部分学生第二天不可能到城里看我的演出,我在讲座里加了五六首歌,算是对这些苦孩子的一些慰藉。

第二天,朋友带我们去爬了海口火山,说演出前去踩踩地气。天气闷热,但火山里面非常阴凉。水汽凝结成大水滴,噼噼啪啪,每棵植物都在下着它们自己的雨。我们爬上了海口的最高峰,朋友指着天边说,远处有大批雨云,云彩下面的线,他们叫雨脚。这个“脚”正一步步地朝我们奔跑而来。他说,十分钟内,暴雨将至。我们赶紧跑下山,钻进车里,雨果然倾盆而下。

有朋友知我好酒,特地从农村的酒窖,运来两汽油桶二十斤山兰酒,是海南黎族人酿的酒。“咣当”放到桌子上,我就傻了,这又喝不完,也带不走。据朋友说,这种酒可以醉人,好几天不醒。我试着喝了两杯,味道很好,就是有点儿太甜了。但实在不愿意浪费朋友的好意,就将它转送给当地爱酒的朋友。

晚上的演出,是在海师大的音乐厅。临时空调出现故障,舞台上很热,唱歌的时候,还有一些飞蛾撞到我的脸上,每一次张嘴,我都害怕有爱好音乐的飞进去一两只。海南的歌迷又安静又内向,很多歌曲在别的地方唱,都该哄堂大笑了,他们都矜持地憋着。后来我说“找个歌,我们学港台明星,大家一起打拍子”,气氛才一点点地活跃起来。我挥汗如雨地一口气唱了一个半小时,最后一曲结束,一瓶花雕也恰恰见底。

年轻的心容易点燃,长久地不易熄灭。多数人的临别赠言都是:“冬天再来。”将来海南将会和绍兴一样,成为民谣人巡演的重要一站。

太平山上听香港

一入香港,就看到街边的招牌上写着“不发不义之财,奶粉不涨价”、“内地客人一律打折”。我们牢记内地朋友的嘱托,去吃牛肉丸,朋友们说的时候都一脸憧憬,说那是“真牛肉”做的。作为一名音乐人,最有兴趣的当然还是琴行。先到尖沙咀的通利琴行,更新了一下设备,即使暂时不买,也愿意去拨弄一下墙上挂的昂贵的吉他,梦想有朝一日占为己有。

晚上,朋友带我们去了太平山。真没想到,香港还有这么大的山,在山顶,环山一周,听到下面城市的声音,仿佛在南迦巴瓦峰脚下听雅鲁藏布江的滚滚怒涛。借朋友的眼睛俯瞰香港夜色,这夜色仿佛打翻了的杜十娘的百宝箱,珠光璀璨。其实我理解一个伟大的城市,和大自然中的大森林、大海同样壮观。继续走,空气中充满了草木香。转到海的这边,城市的喧嚣隐去,有两只牛蛙,隔着路,一唱一和,好像两个养老院的老头,抽着烟,一边咳嗽,一边说着过去的事情。

沿一条盘山小路下山,就到了张爱玲上过的香港大学。学校里很安静,不似内地大学菜市场一样喧嚣。走过一段鹅卵石铺的园林式的小径,池塘里的荷叶已半人多高,比夜晚的清华大学更加“荷塘月色”。山脚下是老校区,门窗细长,经常一圈楼中间是喷泉、巨大的棕榈树。

第二天演出的场所,是在香港老的红灯区。我和诗人廖伟棠,一个唱歌,一个读诗,交替上场。我没想到,那首属于北京属于内地的《买房子》,香港人反应最强烈,几乎每一句人们都能找到笑点。唱完我跟大家说:“看起来我们互相越来越接近了。”

离港的早上,因为要写专栏,所以提前返深圳。就要开车前的一个小时,绿妖带我去了女人街,去抢购牛仔裤。一排一排的圆形衣服架,我们在其中钻来钻去,像到了衣服的原始大森林。由于时间紧,绿妖说:“你就摸吧,觉得哪个手感好,再拽出来给我看。”结果,我们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抱着一堆衣服爬上了返乡的车。我自己还嘟囔着:“这日子过得哪像最具人文精神的民谣歌手?”

梦忆三峡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从书里听来的三峡是萧瑟悲凉的。1997年,我从洞庭湖上船,第一次去三峡。船过葛洲坝,在大闸门里等放行,许多船挤在一起,空气里充满柴油的味道,江面上漂着快餐盒,觉得更像在我儿时沈阳铁西区的大车间里。那时好多古城还没有降至水下,我从瞿塘峡口——奉节下了船,爬了很多级台阶,进入县城。平缓的石板路纵横交错,一路上,听着两边人家传出来“吵架”一样的四川话。拐进一家小饭店,吃了一盘五块钱的炒腊肉,就着当地的高粱酒,由衷地赞叹“蜀中美食,天下第一”。吃完后,去了永安宫,是刘备托孤之地,里面游客寥寥,有一个女导游热心地想为我作讲解,我怕收钱,一再推辞,人家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不要钱,免费讲。她讲得非常好,上来就是“君才十倍于曹丕……”能大段大段地背诵《三国志》、《三国演义》中的段子,我感觉这哪是个导游,明明是个历史系教授。她还带我去了乱石丛中的八卦阵,把我领进去,结果我自己摸着摸着就出来了。她由衷地夸奖我:“你看,闭着眼睛更容易出来。”她说,再过些年,奉节就要到水底下去了,永安宫就成了水晶宫。我感伤地想,她精彩的导游词也将成为绝响。

2007年,我在巡演的路上,第二次去三峡。此时三峡水库已初步竣工,听不到“两岸猿声啼不住”,那些古猿早已进化成贾樟柯的“三峡好人”了。老奉节沉入水底,新的奉节,一排排整齐的楼房,活脱脱就是北京的天通苑。马路那个宽啊,车那个多啊。在一个菜市场,看见墙上有大幅的广告:某某,精通语文,代写诉状。

永安宫不在了,只能去白帝城。白帝城孤悬江上,有人向我介绍,过几年,水将继续上涨,淹到哪儿哪儿。我想,那时的白帝城将不再险峻。刘备和诸葛亮,以后只能在水底重演托孤戏了。或许他们会变成两尾鱼,在如平湖的三峡库区游来游去。随着中华鲟的灭绝,它们将是一种新兴的鱼类,就像古蜀国的望帝变成了杜鹃,他们君臣变成的鱼应该叫沧桑。

似曾相识的什么州

“黄河的水流啊流,流过了家流过了兰州。”一路唱着《黄河谣》,坐着火车,来到兰州。朋友开车接站,直接拉到“中国兰州拉面馆”,一口下去,辣了一个跟头,以为到了成都。原来兰州拉面已经升级改良,满碗红油辣子。碗中无肉,牛肉要另买。然后,朋友很抱歉地向我们解释,兰州正在修地铁,最近比较堵。我们都麻木了,几乎到哪个城市,接站的朋友都会这么说。到街上,路两边的人行道正在翻修,朋友又很抱歉地解释,下个月要搞马拉松比赛。又是一个似曾相识,我心里想,这有啥稀罕,哪儿都有。

这次到兰州是参加“高墩营艺术节”,高墩营是兰州郊区的一个村子。很多大学都搬到了村子附近(大学农村化,这也似曾相识),所以来看演出的是两个泾渭分明的群体。挤在台前的是青春荡漾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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