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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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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一直望着众黑衣人举动,暗暗替那大汉担心,见这人蓦然转身,心中怦地一跳。只见这人虽着男装,一双妙目却莹光流转,摄人心魂,此时望向大汉,眼睫眨也不眨,神色间似多情、似冷漠、似嗔怨、似哀怜,直教人无从分辩。

周四虽不通世事,也看得出此人是女扮男妆,当下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但觉这张脸明艳绝伦,灿若朝霞,实是不可方物。他自惭形秽,直羞得低下头去,心如鹿撞。

却听易朝源又道:“依在下看来,我两个师弟之死,多是咎由自取。孟大侠此举乃是诛除莠类,保全我华山派令誉。本派上下,自当怀刑自爱,不敢生半点芥蒂。”偷眼看了看大汉,又道:“恰逢下月十五,各派齐聚泰山,商议大事。如孟大侠能欣然前往,本派必不避内丑,传孟大侠美名。”那大汉听了这番话,冷笑道:“华山派能出了你这号人物,也算难得。你不必罗嗦,到时我去便是。”易朝源面露喜色道:“有孟大们一句金言,足见挚诚。来日泰山相见,在下等必当降阶相迎。告辞!”略一拱手,迈步便走。一干人见他下楼,相继跟出。那女扮男妆的女子落在最后,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颤声道:“孟……孟大侠,你……你真的去么?”那大汉哈哈一笑,并不回答。

周四偷眼看那女子,见她目中似是高兴,又似是不高兴,神色变幻不定,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大汉身上,心道:“她若能这么看我一眼,我便为她做甚么,也都心甘情愿。”言念及此,心头顿生异感,非苦非甜,其味难辨。

那女子又望了大汉几眼,脸上忽地一红,转身快步下楼去了。随听楼外马蹄声响,片刻之间,一伙人都去得远了。

此时夜色已深,楼上客人渐渐稀少。那大汉端坐桌旁,酒兴犹浓,不一会儿,便将一坛酒喝光。他兴致未尽,又冲酒保道:“再拿一坛好酒来。”酒保见他酒量颇豪,忙捧上一坛老酒,顺便将几盘热菜摆在桌上。

那大汉捧起酒坛,连喝了几大口,无意间抬起头来,见角落中那个小丐斜倚墙上,只偶尔捡块牛肉放在口中,因道:“天气寒冷,何不饮酒取暖?”王三听他问话,忙赔笑道:“我这兄弟受了点伤,身子不大舒服。”那大汉道:“受了甚么伤?扶过来我看。”王三扶起周四,来到大汉身旁,将周四衣衫撩起。

那大汉见周四背上乱糟糟包了几块破布,皱眉道:“把布解下来。”王三依言解下破布,现出后心伤口。那大汉见了,眉毛突地一跳,问道:“你给他用的甚么药?”王三苦笑道:“只是些止血的药。”那大汉轻声斥道:“亏他伤没多久,不然便被你送了性命。他背上中的是免崽子们害人用的冷艳菱,内含奇毒,阴狠无比。这位小兄弟神智尚在,也真是命大。”言罢打量周四,微露诧愕之情。

王三听他一说,吃惊非小,再看周四背上伤口已呈黑紫之色,更是焦急,问道:“可有办法救他?”那大汉不再理他,对周四道:“这位兄弟,可信得过我么?”周四知他要为自己疗伤,心中甚喜,说道:“大哥随便治便是,我怎会不信?”那大汉道:“我须先洗净你伤口,不然药血凝在伤口上,疗毒时大是不便。你可要忍住痛。”周四连连点头。那大汉见他甚是厚道,手抚其头,大生怜爱,回身道:“伙计,去取几块干净布片,再打一盆温水来。”酒保不敢怠慢,忙将一干用物取来。

那大汉将布片放在盆中浸湿,随后轻轻擦洗伤口。湿布一碰到伤处,直疼得周四背如火炙,但想到这位大哥助己疗伤,无论如何不能喊叫,忙咬紧牙关,苦苦挺受。那大汉见他性子刚强,又生了三分喜爱,片刻光景,便将伤口擦洗干净。两旁客人都想看这大汉如何去毒,齐向这面望来。

那大汉微一迟疑,随出右掌,抵在周四背心,运足掌力,欲将毒质吸出。运力之下,猛觉这少年体内有两股雄强无比的力道向掌上撞来,竟将自家臂膀震得一阵酸麻。他心中一惊,撤回掌来,暗暗称奇:“以内力掌法论,天下实无几人可与我比肩,何以他小小年纪,内力竟强我一倍不止?”突然间想起一事,神色骤变,厉声道:“莫羁庸是你甚么人!”周四一呆,茫然道:“我……我不认得。”那大汉见他一脸的迷惑不解,不似说假骗人,皱眉道:“奇怪,小小年纪,内力怎会如此深厚?却又似正百邪,似邪而正。”伸手搭在周四腕上,号了一号,禁不住摇头道:“脉沉而冲,隐而滑,断无此理。那是怎么回事?”眼望周四,极为不解。

周四自见这大汉时起,便觉他气度沉雄,不厉而威,此刻见他脸上疑云密布,轻声问道:“大哥,我这伤治不好了么?”那大汉低头思量,并不答话,继而抬起头道:“兄弟,你这功夫是何人传授?”周四见他目如寒星,心中慌乱,语无伦次地道:“啊……是……没……”那大汉见他支支吾吾,便不多问,说道:“传你功夫这人,武功虽是极高,却没安甚么好心。只是他如何能将这两股力道揉在一处?这可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他武学造诣颇深,想了半天,这一节始终揣模不透。

那算卦先生一直默不做声,这时开口道:“壮士有何不解之处,还是待除了他体内毒质后再说吧。”那大汉道:“也好。伙计,去取几个小罐来,每个罐内再放些刚下的清雪。”酒保心生好奇,也想看他如何疗毒,当下快步奔出。不一会儿,便拿了几个装满清雪的小罐回来。

那大汉拿起一只小罐,缓缓抵在周四伤口上。雪水冰冷,激得周四叫了一声,声犹未落,那大汉手中小罐已被震碎。那大汉眼望地上碎片,微微皱眉,对周四温声道:“这位兄弟若信得过我,便甚么也不要想,只当自己睡着了,切莫将真气遍布于背。”周四答应一声,依言而行。这一次他全身松软,毫不使力,那大汉将雪罐置于其背,便不碎裂。虽是如此,已疼得周四冷汗直冒,咬破双唇。

那大汉深吸一口气,微合双目,运气于掌。少顷,只见小罐忽有一层水珠溢出,水珠蒸发,渐渐化成一团水雾,罩在小罐四周。又过一阵,水雾愈聚愈浓,竟将那大汉半条臂膀也隐入其内。众人只觉迎面潮气渐重,其中还杂有一股异味,莫不惊奇。凝神看时,却见那大汉与少年已尽没于雾气之中,身影模糊朦胧,再也看不清晰。

过了半晌,那大汉将小罐从周四背上取下。众人聚上前来,见罐内清雪已化,里面只剩下小半罐黑色脏水,再看那小丐伤口,已变成了暗红色。那大汉并不歇息,又取了个雪罐抵在周四背上。连着几次,约用了一个多时辰,伤口处终于现出血色。众人见状,啧啧称赞,都对大汉钦佩不已。

那大汉略做喘息,面露慰色道:“幸好及时,不然谁也救他不得。”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倒出少许黄色药末,涂在伤口之上,又取出一碇银子,放在王三面前道:“待有好转,再将剩下的药末给他敷上。不出一月,便可痊愈。”想了一想,又冲周四道:“你体内脉气不调,着实凶险。若不早治,日后必成大患。”说罢与酒保算了酒钱,便要迈步下楼。

王三忙拿起银子,跑上前道:“我兄弟今日深感大德,这银子却断不能收。”那大汉让了几让,见他坚辞不受,好似明白了甚么,哈哈一笑道:“原来二位是丐帮的朋友。失敬,失敬!”接过银子,迈步下楼去了。

周四见他说走便走,大呼道:“大哥,我们还能见面么?”只听那大汉在楼下朗声一笑,纵声歌道:“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歌声嘹然清亮,倏忽间已在数丈之外。周四听歌声渐渐飘渺低徊,知那大汉去得远了,心间忽涌上一丝愁怅,呆坐椅中,如有所失。只听那算卦先生叹道:“相见不如不见,见时自残股肱。”周四魂舍不守,全未听见。

酒保见那大汉适才对王、周二人颇为照顾,换副嘴脸道:“不知二位何时走?小店可要关门了。”王三望了望楼外风雪,大有难色。那方巾老者知二人无处可去,走过来道:“二位若是愿意,便请到寒舍如何?小宅虽是敝陋,尚可御寒。”王三大喜,冲老者打躬不迭,随即抱了周四,与二位老者迈步下楼。

此时夜静更深,楼外风雪却越下越大。四人出得楼来,那算卦先生与方巾老者拱手道别,走出几步,又折回身来,对周四正色道:“公子一生,逢凶化吉,百难不避。只是老朽有一言相告,还望公子铭记。”周四见他神色郑重,怯声道:“老伯请讲。”那算卦先生眼望空中飘雪,悠悠地道:“逢李则兴,遇锡而殁。有志擎天,无力悔过。”言罢叹息一声,飘然而去……

王三与周四由那方巾老者引路,来到一处雅舍。这一夜,二人便宿在老者家中。那老者家道从容,又兼外面风刀霜剑,大雪下个不停,也不忍心让他二人稍住便走。此后几日,周四便躺在塌上养伤;王三除照料周四外,倒有大半时间出门上街。

这一日王三从外归来,见周四已能下地走动,喜道:“看来那大汉疗伤的手段确是高明!不出半月,兄弟你便能痊愈了。”说到这里,又轻声嘀咕道:“只是再过半月,怕来不及了。”周四见他目视窗外,面带焦情,问道:“三哥莫非有急事要办?”王三歉然一笑道:“不瞒你说,我前日在街上见到帮中兄弟留下的讯号,说是下月十五聚集泰山。我见你这几日虽有好转,怕仍不能远行,故此……这个……”周四知他为难,说道:“我这几日觉得好了许多,每日在屋里也甚烦闷,真想与三哥到外面走走。”

王三听他这么说,想了一想道:“也好,路上你要不舒服,三哥背着你便是。”他本是性急之人,当下拉起周四,便到正房向老者告辞。那老者劝留几句,见二人执意要走,去里屋取了两件棉衣和几两银子,交给王三道:“二位要走,老朽未备程仪,些许心意,望赐笑留。”王三道:“连日叨扰老丈,已是不安,如何还能要您老的东西?”二人推让半天,王三见老者心意甚诚,只得道:“也好,这棉衣便给我四弟穿上,银子却不敢收。”接过棉衣,穿在周四身上。

周四暖衣在身,一股热流涌上心头,鼻子一酸道:“老伯伯,谢谢您了。”那老者微笑道:“公子日后若真如天聪先生所言位高名显,望能稍念今日窘困,体恤众生,解万民于倒悬。”周四垂泣不语,只是点头。那老者眼望壁上挂的大成至圣先师画像,叹息道:“圣人不出,故豪雄并起,朗朗乾坤,谁又是真的英雄?”摇了摇头,引二人出门。王三、周四在门外千恩万谢后,动身向东北方行去。

二人一路向东,餐风露宿,并日而食,途经新郑、荥阳、开封等地。这一日,终于来到山东境内。

王三寻路打听,知已到了定陶县境,心想总算没有误了行程。他连日来时常背着周四,大感疲惫,眼见薄暮冥冥,天色将暗,于是道:“此距泰安只有几日路程,这几日天老爷发了脾气,弄得真是冷煞人。我二人须找一处避风挡雪的去处,不然今夜可难熬的紧了。”搀了周四,踏雪向东行来。

走不几里,王三见前面一片松林下有一处祠庙,喜道:“真是造化!今夜我兄弟不用抱冰而眠了。”二人来到近前,见祠庙四周皆是红砖铺地,庙门前放了两个一人多高的香炉,以手敲之,铮然有声,显是青铜所铸。仔细看这祠庙,但见内外画柱雕梁,斗巧竟工,大有辉煌华贵气象。

王三看罢,连连咂舌,无意间瞥向身侧,见西首空地上立了块丈余高的石碑,碑上刻了“昭德祠”三个大字;左下角又写了一行小字,写着:“巡抚李精白、李灿然、黄宪卿及漕运郭尚友感魏公尧天舜德,至圣至神而建。天启六年正月。”二人皆目不识丁,看后也不认得。

二人在外面转了一圈,随即走入祠内。王三见迎面神案上供了一像,峨冠博带,神态威严,五官四肢宛转如生,通身俱用沉香雕就,骂道:“他奶奶的!这是谁家的宗祠,怎地这般气派?”跳上神案,探身向神像背后望去,见神像腹内中空,阔可容人,忍不住又骂了几句,这才跳下神案道:“四弟,我去外面捡些枯枝,你先坐下歇歇。”说罢出门去了。周四依言坐在一个蒲团上,抬头见那神像危冠褒衣,状如神祗,忙起身冲上拜了几拜,不敢再随便坐下。

过了一会,王三从外面抱了捆枯柴回来,随手取出火镰,便要点火。周四忙道:“三哥,在这儿点火,要是冲犯了神明……”王三道:“那又怎样?咱兄弟食不裹腹,哪个神明管过你?”说着擦着火镰,点起火来。周四见生起火后祠内甚是温暖,于是凑在火堆旁坐下,默默地想起心事。王三却脱下破鞋,凑近火旁烘烤。

呆了一阵,王三见周四望着火苗,愣愣地出神,笑道:“四弟,想甚么呢?”周四“唔”了一声,回过神来,脸上腾地一红。王三好奇道:“是想到甚么好吃的东西?”周四微微摇头,继而轻叹一声,低下头去。原来他自打与王三起程,心里便不住地想:“我和三哥去泰山,一定能看到给我疗伤的那位大哥。”一想到那大汉,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女扮男妆的女子。他少年情怀,不免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只觉自己虽终日劳顿,但若能看上那女子一眼,便再苦些也是心甘。这念头在他心中盘桓有日,竟是一日比一日强烈,到后来那女子清丽的面容仿佛印在了脑海之中,再也挥拂不去。

王三见他低头不语,拿起一根枯枝拔旺火苗,跟着轻声哼了起来。周四见他并不追问,心下稍安,低声道:“三哥,我们这次去泰山,究竟要做甚么?”王三放下枯枝道:“可能是各派商量着要对付魔教吧,细情我也不知。只是近年来魔教群龙无首,日渐式微,没听说有甚么人出来闹事。”周四疑道:“魔教是甚么东西?”王三模了摸脑袋道:“只听帮中长老们说是甚么万恶邪教,到底甚么样,我可没见过。”

周四听后,低头想了一会,忽抬头道:“三哥,我问你一件事,你能跟我说心里话么?”王三见他神情颇为古怪,笑道:“你说便是,我怎会不与你说心里话?”周四目不转睛地瞅着王三道:“我若让三哥一生陪着我,便似现在这般,三哥你愿意么?”王三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你是我的亲兄弟,我二人自要一生一世都在一处。”周四见他答应得爽快,轻轻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放心道:“那你心中是想着称霸江湖多些,还是想着我多些?”王三“扑哧”一笑道:“你三哥是个没能为的人,每日东寻西讨,只求混口饭吃。入帮之后,也不过为了穷兄弟间有个照应,甚么称霸江湖,威震武林,咱想也不曾想过。今日既有了你这样的好兄弟,那一番心思,自然全放在你身上。”

周四听他说出这番话来,泪水夺眶而出,心道:“周老伯对我虽好,一颗心大半却在江湖之上。看来只有三哥才真的将我放在心里,肯与我相依为命。”想到此处,悲喜交加,禁不住涕泗横流。

王三见他泪流满面,忙安慰道:“你三哥是个无用之人。四弟你日后真能显贵,只不要嫌弃三哥便是。”周四哽咽道:“三哥是我至亲之人,便到何时也不敢相忘。”王三轻拍其背道:“三哥在帮中是个没脸面的人,却得众兄弟真心相待。这份恩情,三哥是无法补报了。四弟你有朝一日真能发达,还望能照顾我丐帮数万兄弟。”说到此处,又摇头道:“这话说得不着边际,没得让人听了笑话。四弟,早点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呢。”说着扶周四躺在地上。周四心中激动,躺在那里,一时也安眠不得。王三见状,又陪着他聊了些闲话。二人唠了一会,周四病后体虚,也便睡去。

他这一睡也不知到了几更,睡梦中忽听有人惨叫,声音凄厉异常,登时惊醒。睁眼看时,只见王三双手抱头,已仰面摔在地上。他骤临惊变,手足无措,大呼道:“三哥!”蓦地眼前一花,一条白影飘了过来,来人出手如电,一掌印在他胸口。周四被击,头上一晕,望后便倒。只听来人“咦”了一声,似乎极为惊讶,反手一勾,抓住周四脖颈,将他提了起来,随即纵身而起,击碎东侧窗户,飘身而出。周四脖颈被掐,无法出声,只觉这人身法好快,眨眼间奔出一箭之地,心中暗叫:“他杀了王三哥,一会必要杀我,我便这么死了么?”

那人纵出数丈,猛然定住身形,咔地一声,折下一截松枝,借松枝在地上轻轻一撑,身子霍地飞起,直窜出两丈开外,不待落地,又将松枝戳向雪地,居然足不点地向回奔来。周四见这人行止古怪,惧意更增,想要抬头看他面目,脖颈却动转不得。那人奔到祠门口,在门坎上擦掉脚上积雪,纵身上了神案,提着周四隐在神像之后。

只片刻间,便听西南、西北两角有数人踏雪而来,来人俱是脚步轻快,瞬间即到。不大工夫,祠门前已到了十三四人。只听一人道:“适才只见那魔头孤身鼠窜,如何这门前却有三个人的脚印?莫非此魔尚有帮手在侧?”话音未落,便有几人飞奔而去,绕着祠庙四周转了几圈。一人奔回道:“师叔,西面有一串脚印,那魔头必是向西逃遁。”众人听了,便要向西追去。

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大伙先进去看看,这魔头不是易与之辈,诡谲伎俩甚多。我等不要被他蒙混过去。”一干人呼喇喇走入祠内,刚一进来,便听一人叫道:“师父,这有一具死尸!”一言甫出,众人都聚拢过来,蹲下身察看。

俄顷,只听那洪亮的声音道:“不错,这正是那魔头的手法,劲气隔颅入脑,不留痕迹,端的阴狠歹毒!”此人说到这里,好像看到了甚么,怒声道:“魏阉已诛,此处怎还有这厮生祠神像,摆在这里受人香火?”说着不知用了甚么手法,噗地一声,将神像头颅打了下来。

周四觉像身大震,吃了一惊,随即想到:“我身旁这人杀了三哥,我便不能给三哥报仇,也要出声告与来人。”正要张口喊叫,不料那人手指微一用力,铁箍般掐在他颈上“天柱”、“廉泉”两穴。这两穴皆是人身紧要之所,稍一被制,立时弄得他气淤血涌,呼吸不畅,哪还能叫出声来?

只听那洪亮的声音又道:“师弟,你带朝金、朝祥从南面兜行向西。朝源、朝义、朝进等随我往西追赶。仕吉和兰儿暂留此处,若无动静,再随后赶来。”随见人影晃动,一干人如风般出祠去了。

此时神像下只站了一男一女二人。隔不多时,只听那女子道:“师兄,你说师父他们追去,会不会出事?”却听那男子笑道:“师父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何况还有师叔和大师兄他们随护在侧,那魔头便有天大的手段,也展不得半筹。”那女子听后,不再作声。

捱了一会儿,只听那男子道:“兰儿,自打你从河南回来,便不再理我,整日价魂不守舍,却是为何?”那女子嗫嚅道:“没……没有……”那男子听了,好像不甚高兴,冷冷的道:“那为何不再与我亲热?”伸臂抱住那女子,状甚轻薄。那女子挣脱他双臂道:“师兄,咱们还是去追师父吧。”说着便要出门。那男子怒声道:“我知你看中了那个姓孟的小子,杨花水性,早忘了往日恩情。”愤愤地随在那女子身后,出门向西而去。

那人藏在神像内,听四下里一片死寂,忙提周四出了神像,飞身跨出门来。未走几步,斜刺里突然纵起二人,挥掌击向他后心。那人闪避不及,慌乱之下,忽翻转手臂,将周四挡在身后。与此同时,握在周四颈上的一只手也随之松开。

周四骤脱其制,全身大畅,岂料一口气尚未喘均,便见迎面扑来二人,一眨眼间,两只大掌已拍到胸前。他当此关头,哪还细想?双掌不由自主地向前挥去,误打误撞,正抵在来掌之上。只听砰砰两声,一人平平向后飞去,另一人腾腾退了两步,颓然坐倒。

周四无心中接了两掌,也被震得眼冒金星。正骇异时,猛觉颈上一紧,又被那人抓住,跟着双足腾空,随着那人向东掠去。只听身后一人惨声道:“朝源,不要追了,你斗他不过!”

那人脚下如风,一口气奔出十余里,刚一站定,便仰天叹道:“造化小儿,最是弄人!不想老夫今日,却赖孺子相救。”言罢放开周四。周四脱其掌握,余悸未消,偷眼看向那人,月光下只见他白衣胜雪,长发垂肩,颏下胡须虽已斑白,一双眸子却神光湛湛,摄人心胆。

那人叹罢,斜睨周四道:“莫疯子是你甚么人?”周四恨他杀了王三,扭过头去,并不理他。那人哈哈一笑道:“我与你讲话,你为何却不理我?年少而不恭于长,日后可要吃苦头的。”又感慨道:“二十多年不见那疯子,想不到他调教出的徒儿已是这般了得。你师父现在何处?”周四听他絮叨不休,心下气恼,大声喊道:“我没师父!我只有一个王三哥,你杀了他,你为甚么杀了他?”想到王三对己的诸多好处,不觉失声哭了起来。

那人脸一沉道:“胡说!没有师父,如何能有本教‘明王心经’的内功?”周四心念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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