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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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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以形式公正推翻实质公正,打断李香玉借这份证供给李煦卸责的途径,李香玉咬着细碎银牙,眼里转着泪水,再道了一声:“不公平!”

接着宋子杰终于展现了他的实力,他反而追问李香玉“后援团”的正当性,引经据典,指责李香玉大搞人海战术,不符法司庭审流程。在他的推动下,法司将给金陵群钗顾问的军师们赶下了讼师席。李香玉这边顿时失去强援,沦落到任宋子杰欺凌的地步。

“不公平——!”

以汪瞎子为首的旁听众们,乃至外面的站票众们都发出高喊,但也只是一声,而且没有燥乱。他们也都知道,即便不公平,现有的法文就是这样。要捣乱,他们就犯了法。他们只能以呼喊道出自己的心声。即便是曹沾,也只是握紧了拳头,心中喊着:表妹加油!

李香玉与姐妹们对视,在这喊声中,原本沮丧的心气也振作了起来。沉沉点头,不愿认输。

金山卫行宫,朱雨悠小意地跪坐在李肆身边,给李肆捶着肩膀,嗓音还带着丝讨好的媚意:“夫君,真不去过问此案?”

李肆一笑:“为什么要过问?大家真关心此案的结果吗?”

朱雨悠撅嘴:“我关心!要是学生们输了,我出了那么大力,难道都白费了?”

李肆摇头:“怎么会白费?这一案里,大家会看到,官府的力量,法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而至于另一方……即便是旗人,即便是李煦,大家都会以己代彼,由此来审视国法。法司也会由此来审视自己,他们不会看不到,他们的同行商庭是何等轻松。”

朱雨悠眨了好一阵眼睛,叹气道:“夫君又是在玩搂草打兔子的把戏了,难怪你这般超然。可夫君就不怕,有人误读此案,觉得你是在护着旗人,护着权贵么?”

李肆哈哈笑道:“还是娘子知我,可娘子不知道,此案不管胜负,我跟那李煦,还有旧账要算呢。”

第七百五十六章 国法与公道

“小女子有反证!”

公堂上,李香玉抹开泪花,开始回击。

“这是江宁府衙去年的公费帐薄,江宁府为了遮掩耳目,也用上了私帐,但这上面的来往签押都是江宁知府秘书和府衙户科的亲笔。私帐已违《英朝政制》,这一点先不说,帐上有进项六千两是广州织造公司给的!”

“这是去年十月广州织造公司的公关费帐目,清清楚楚写着,先给了江宁知府六千两,再给我爷爷三千两。江宁府是十二天后收下,我爷爷那是半月后才收下,为什么?因为我爷爷拒收!不知道是广州织造公司,还是江宁府出面逼压,我爷爷才被迫收下。”

“这是上元、吴县、阳湖等县典史和命案地巡检的文报副本,江宁府对上元是发令,对其他县是求协,要求县刑房乡刑曹继续深挖白莲教匪,其他事务先上报,延后查办。这行文是在十一月月中发出,而你们的证据却说,我爷爷的家仆是在十一月月末行贿按察使,请求官府遮掩,难道官府还未卜先知?”

随着李香玉一份份证据搬出来,众人都心神摇曳,案情都还是其次,居然能搞来官府和工商的私帐和内部行文,李香玉背后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

“多半是慧妃娘娘的神通局在帮忙,他们本就在办官府和工商的帐目审计生意,查账不过小事一桩。至于内部行文,恐怕也是贤妃娘娘在撑腰,让官府不敢遮掩。”

有懂行的这么一说,众人恍然,难怪……两位皇妃的力量,法司看来也是难以招架。

“小女子还有人证!就是广州织造公司江南分部的大掌柜!他亲口供述,是他牵线江宁知府、江南行营按察署,接着才找到我爷爷。那些胁迫织户的地痞游手,都是广州织造公司在江南的商代所雇!”

李香玉终于砸下了王牌,不仅宋子杰脸色惨白,杭世骏等法官也胸口憋闷。

狠,太狠了!居然直中命门,把这一案的真正罪魁挖了出来,而且那罪魁居然还认了罪,没得说,肯定是贤妃娘娘跟慧妃娘娘联手,皇帝袖手旁观的结果。

这一案其实没那么复杂,主凶其实就是广州织造公司,江宁知府不过是帮衬,江南按察使收了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煦是工商和官府扯出来的挡箭牌,那些织户确实欠李煦的钱,可那些钱都是李煦在任旧清苏州江宁织造时,私人所办织造行的款项。欠款是公私混淆在一起,英华复江南后,李煦哪有那个胆子再去催要,却被岭南工商借来压榨江南织户。

江宁府和江南行营按察署之所以搭手帮广州织造,银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跟公务有关。两方都扛着江南乃至岭南各界要求清算江南旗人的压力,江南变乱,三将军所属旗营撤走,可在江南还有好几千旗人眷属不愿北归,以江宁最为集中,依旧还拥有诸多产业。

光复江南后,汉人虽未对这些旗人有什么出格的报复行为,心中却总郁积着不满。皇帝在扬州公祭前明殉国者,更推高了这股情绪。不是白莲教之乱骤显,说不定在江宁还会出现“灭旗运动”。

以桂真为首的归化旗人已用鲜血证明了忠诚,朝廷自然不能容许这种矛盾滋长。而且江南的旗人都是汉军旗人,在英华收复江南时无丝毫抵抗,几乎就是看客,不能仿照以前的旗人战俘例处置。

只要这些汉军旗人剪辫入汉籍,老实过日子,那就是英华国民,不能再区别对待。因此江宁府和江南按察使都希望拿李煦开刀,宣泄一下国人情绪。真正要追查此案幕后,大BOSS还是江南行营总管刘兴纯,他可是亲自点了头,要把案子推到李煦身上的。

这一案虽有吏治和工商贪吝的问题,但根底还是桩政治案。江宁知府和江南按察使都是天王府时代出身的老班底,多半会从轻发落。而广州织造公司的大东主更是国院的东院事,粤商总会时代就跟英华绑在一起了。若是在岭南惹出了这些乱子,那还要认真对待,可压榨的是江南织户,国中大多数人,甚至不少江南出身的官员和士子,都觉得可以减罪。

现在这桩政治案在公堂之上循法较量,也只有李肆等少数清楚全部背景的幕后人,以及劳伦斯爵士这样的老外,才会超然于案子之外,无所谓胜负。就算法司败阵,也揭不开这桩案子的政治真相,自有一套糊墙的措施补上。

可杭世骏等法官却没办法超然,在他们看来,这不仅关系到法司的尊严,还关系到整个英华官府的尊严。

“我爷爷……是被官府和工商胁迫的受害者!真正的凶手,是官府,是工商!小女子相信,国法会还我爷爷一个公道!”

李香玉尖着小嗓门,道出了真相。

公堂沉寂了好一阵,然后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多数人脸色都有些不对了。

气氛骤然转变,此时大多数人忽然醒悟到一件事,那就是李煦的身份。由李煦,不少人又想到了江南旗人。

之前大家站在法司的对立面,为李香玉助威,那是因为小姑娘叩阍受杖,激起了大家的同情心。都希望她能把案子翻过来,讨回她的公道。

可现在李香玉在证据上几乎已经翻案,大家才回归到案件本身,李煦是旧清高官,在江南织造业是“淫威”重重,江南数十万织户说起他就要咬牙。既痛恨他压榨自己,又纠结他给织户分了生意,让他们还有口饭吃。

再想到李煦是旗人,李香玉这小姑娘也是旗人,在公堂上声讨英华官府,这让大家的带入感开始混乱起来。

宋子杰跟堂上杭世骏等法官脸色铁青,眼色来来回回,反倒让一些人转了心思。咱们英华官府,怎能在旗人面前低头!?胁迫?不直接抄了江南旗人的家,砍了旗人的脑袋,旗人就该叩头谢恩了,居然还想争公道,跟咱们汉人平起平坐,享受这一国福利?

门外的站票众都能听到里面的声响,当里面沉寂时,外面也沉默了。

许久之后,曹沾身边一个估计是作小生意的货郎猛然喊道:“咱们江南人的公道谁来给!?七八十年前,江南死了好几千万人,这公道谁来给!?”

曹沾正要跟此人争辩,说那是旧清的债,跟眼下江南旗人无关,周围站票众却轰然呐喊出声,“公道!公道!”

外面的声响传进来时,旁听席上也有了骚动,有人就道:“小姑娘,你爷爷替鞑子皇帝卖命几十年,不知道害了多少人,这公道怎么还?”

李香玉先是茫然,接着小脸涨红,她很愤怒,今天的庭审难道是清算旧账吗?难道就不能就事论事?

可接着这愤怒被一个又一个附和声冲散,之前本是支持她的人,一个个转了风向,反而开始声讨她爷爷了。

一股悲哀在心中流转,李香玉暗道,皇帝陛下,山长娘娘,你们错了,英华的国法讨不来公道。大家都不在意国法的公道,只在意自己心中所持的公道。

劳伦斯爵士也是叹气摇头,觉得这个“大陪审团”毫无理性,更没受过半点法学教导,居然会用跟此案不相关的事来影响判案,这案子眼见就要被暴民的狂热情绪压垮。

汪瞎子叹气摇头:“这……不好,是非也总得分清,不能这般混淆……”

朱一贵却转着眼珠,揣摩着这呼声里所含的莫大力量。

惊堂木猛然一拍,水火棍也敲了起来,外面的法警也铛铛敲锣,示意谁再鼓噪就要叉出去,好一阵子,法庭内外才平息下来。

杭世骏起身沉喝:“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

他再转身,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再朝那狴犴天位拱手一拜,回头又道:“天知人不知,唯有法可知!”

惊堂木再一拍,这一声如洪吕大钟,将众人燥乱的心绪驱散。

“此乃人世公堂,非阎王地府,循的是国法,而不是阎王的生死薄!”

众人一怔,劳伦斯、李香玉,连带外面已满心怨懑的曹沾也都怔住,原本觉得这八府巡按完全是个木偶,跟宋子杰眉来眼去时,更是个遮护强者恶行的庸官。现在这一声喝,教训众人不能以情乱法,而不是利用这情绪来定案,一身正气,令人敬佩。

“公检,李煦讼师所列证供,你有何言?”

杭世骏回席端坐,神色已是波澜不惊。

“宋铁嘴,拿出本事来!”

“你这辈子的清誉就在这一案了!”

庭下响起这样的呼喝,大家已经压下了情绪,没错,冤有头债有主,一码归一码,旧账不在英华的国法之下,要怎么算,那是另外一回事。眼下的事,只能靠国法来讨公道,因此大家都开始给宋铁嘴加油。

宋子杰深吸一口气,心说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官府逞威,大家还要叫好。那好,就让你们看看,爷爷我握着的官府之力,到底强大到什么地步!你的底牌,咱们早就有所准备!

扇子一收,袍摆一抛,宋子杰剑指点向李香玉所提交的证供卷宗。

“广州织造公司江南大掌柜之前在法司已有口供,称是李煦主动联络他。现在翻供,法司就得审他伪证之罪,他既是待审之人,他的证言就再无效!”

宋子杰不愧是老刑名,很快就反应过来,抹掉了李香玉最有威胁的一桩证据。

李香玉和同窗们一滞,这一点确实没能想到,或者说,之前并没当回事,实质公正嘛,程序无所谓,对自己有利的一面,李香玉也下意识地有所选择。

“至于银钱来往帐薄,由它们推断谁是主使太过牵强。而且……帐薄只能作为商庭裁判的证供,要用于刑案,提交账册之人必须经法司审讯,若无这一环,这些证据都无效!”

宋子杰这话出口,李香玉怒声道:“《皇英刑律》可没这一条!”

宋子杰嘿嘿笑道:“刑律没有,可《法判则例》有哦。”

刑律只是大法,这些细节都是法司审案的运作细节,自然不会在大法里。

李香玉笑道:“别欺负小女子没看过《法判则例》,今年二月的修订本里也没这一条。”

宋子杰叹气:“二月的没有,四月的有……”

公堂再度响起抽气声,原本转向支持法司的人也都忍不住暗骂一声,卑鄙!这显然是针对这一案而临时增补的条文。

第七百五十七章 法变之醒

李香玉心志再坚强,遇上这么一个规则全由它说了算,对自己不利的规则还可以临时改的怪物,也再难按下挫败感,这就是国法!?这样的国法,谁能讨回公道!?

同窗们一边安慰李香玉,一边愤声道:“只有你们法司的证据才算证据,天底下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宋子杰再度叹气:“是啊,这荒唐事,已经荒唐了千百年了,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的国法还是这样。”

李香玉却没放弃:“好,我们的证据不算,可刚才你们的证据也都无效!这怎么说?”

宋子杰转向堂上一排法官:“请庭上示裁。”

李香玉等人看向杭世骏,旁听众人也都紧紧盯住了他,外面上千站票众也都屏声静气,等待杭世骏的裁决。

杭世骏顿觉压力山大,几回合较量下来,双方其实打了个平手,他不可能生硬地裁判谁赢谁输。

“投豆!”

“投豆!”

旁听席响起这样的呼声,是在要求法司以民意决案,这在华夏历史里也是常见之举。英华推选院事也是用投豆的方式,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心念如电闪,杭世骏有了计较,惊堂木一拍,朗声道:“公检与讼师,且听好了。本官许你们三个选择,一是延期再审,可在此期间补充证据,重理案情。二是当庭投豆,以民意决案。三是……当庭调解。”

前两项没得说,第三项是一般人此时还不太理解的,那就是公检和讼师讨价还价,放弃几项罪名,只认其中一部分,这样就免得继续耗费精力。当然,愿不愿意调解,认多少罪,这就看双方在其他选择下的获胜把握有多大了。

李香玉下意识地想选择延期再审,可李煦却叫了一声香玉,再缓缓摇头,她忽然想到了爷爷和自己旗人的身份,明白了爷爷的意思。再强出头,让这案子沸腾下去,不知道要引得多少人去翻旗汉的旧债。

咬着银牙,李香玉不甘地道:“小女子……选第三项……”

宋子杰赶紧道:“下官也选调解……”

杭世骏等法官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如此结局,虽不完美,却不算大败亏输。

双方在后堂调解,过程就不为众人所知了,半个多时辰后,法官、公检和讼师团再度出庭,杭世骏宣布,李煦认下此案主谋,以及行贿等七项罪名,指使地痞游手胁迫织户以致伤死等五项罪名则不成立。法司判决,除了苏州一处小院外,抄没李煦所有宅邸和田产,用作伤死和受胁织户的赔付金。此外还判十年监禁,念李煦已七十五高龄,在苏州家宅执行。

“香玉啊,不必再争了,这只是国法算的帐,爷爷还等着其他人来算帐呢。”

见李香玉还在流泪不甘,李煦这么劝解着。

“爷爷还很庆幸,杭州织造孙家北归了,下场如何?家产全抄,男女全被发配到塞外为奴。有国法为他们讨公道吗?不就是皇帝一句话……”

李煦这话终于劝住了李香玉,她止了抽泣,摇头道:“这国法……还是不公!”

李香玉并不知道,就在同一刻,宋子杰向杭世骏等法官苦笑摇头:“鄙人这一套用出来,以后要再当讼师,怕是自作自受,这国法……还真是不公。”

庭审结束,人潮渐渐散去,曹沾耷拉着脑袋,径直朝车站行去。刚才因那一阵旗汉之分的喧嚣,也让曹沾心中发慌,生怕泄了自己底细,被周遭人围殴。此时再回想,又觉自己太过怯懦,跟小表妹相比,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之别。

自卑涌上来,原本去见见小表妹和舅爷的心思也消了,就想着坐马车回苏州,这一趟出行也花了不少银子,龙门的客栈贵得要死,现在他这落魄少爷可住不起。

“表哥!”

脆声呼唤里,李香玉拦住了他,脸上虽还有泪痕,却已恢复平静。这一场庭审,爷爷虽还是认下了不少罪名,可细算下来,跟官府也是平分秋色,再得爷爷安慰,李香玉也隐隐小有自得,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超乎于年龄的自信。

“表妹……你、你真厉害……”

曹沾跟小表妹青梅竹马,了解甚深。可以前大家都绕着琴棋书画这些东西转,只是觉得小表妹才思敏捷,学识不弱于男子。现在她骤然在这国法一事上崭露头角,竟跟宋铁嘴那样的厉害角色当庭掰腕都不落下风,曹沾那自卑一圈圈转着,心绪连带身体都佝偻了起来。

“谢过表哥来龙门助阵……”

李香玉可想不了那么多,就觉得曹沾能来看她出庭,很是高兴。

“跟我们一起回苏州吧,法司免费送我们,不坐白不坐,不过可说好了,是‘囚车’哦。”

表哥面前,李香玉恢复了童真,惹得曹沾也是一笑,原本心气低迷,就想溜掉,也被这话激了起来,有什么不敢的?

远处李煦看着这对表兄妹,低低叹道:“香玉啊,爷爷还会牵累你的……”

龙门街道上,人色匆匆,包括出了法庭又转回去找假发的劳伦斯爵士,假发再没找到,虽然是十几英镑的损失,他也不觉怎么肉痛,这一趟收获太多,同时又有太多看法,摸出铅笔想写点什么,笔到纸上,却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而起。

另一行素麻短装的人走在街道上,人人神色凝重,旁人一看就知是墨社的人。

汪士慎感慨道:“国法一事,重在法权啊。”

国法确实不公,漏洞重重,这也没办法,英华刑律诉讼之法虽经减削,但骨架还是沿袭旧朝条文。汪瞎子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只看表面,而是上溯到了国法背后的法权。

庭审来往,双方都借着国法过招。可法权在法司手里,规则都是法司说了算。即便李香玉背后有贤妃慧妃的强大力量,在掌握着规则的法司面前,也难占到上风,那一般的民人,更要被法司,被官府揉搓于指掌之间。这让汪士慎下意识地就想起之前在淮扬学院时,皇帝跟他的一番对话。

官府果然是天下之大恶,这是汪瞎子听过这堂庭审后的第一个结论。

民人不是不能跟官府抗衡,国法就是一桩能为民所用的利器,这是第二个结论。

但要为民所用,这国法就不能全让官府说了算,这就涉及到皇帝在《权制论》里谈到的法权,这本书虽然没外传,皇帝却亲自送了他一本,这是汪瞎子的第三个结论。

法权要怎么定,这是一桩异常繁难的大工程,法权既不能全让官府握住,也不能让单独一方全握住。就像在庭审上,旁听之人情绪上来,顿时就把国法丢在一边了,那样就成了无序之争,这是汪瞎子的第四个结论。

收获满满,前路茫茫,汪瞎子百感交集。

“是啊,法权就不能让官府握着!”

“该由贤者来定!”

“皇帝和贤者共定!”

“我看晚明时梨州先生的主张变一变就好,让学校来定!”

弟子们纷纷建言,还有人更朗声道:“不对,我们是墨,是出于民人之墨,这法权,就得在民人手里!”

汪瞎子摇头:“民人 ?'…99down'谁是民人 ?'…99down'我们墨社,只为贫苦民人说话。”

弟子们支吾了好一阵,道出了一堆虚无缥缈的方案,让汪瞎子连连叹气。

“我开始明白,皇帝设立东院西院的用意了,我们墨社……要代表民人,最贫苦的民人,去争这法权!”

汪瞎子沉声说着,前路终于清晰展开。

“国法……法权……东西两院,唔,如我所料,真是一个大舞台呢。”

朱一贵这么想着,也有一条大道在心中清晰地铺开。

金陵十二钗与法司和宋铁嘴的斗法就此落幕,余韵正如涟漪,透过报纸、说书先生,行人口耳,向各地急速播传。而最终的结果,也被一般民人理解为两位皇妃娘娘跟皇帝斗得旗鼓相当,不愿伤害夫妻感情,大家休兵讲和。

各个领域都还在咀嚼这一案的收获,龙门的按察使署大堂里,史贻直、杭世骏等法司官员,还有泱泱数百来自岭南的法司官员都齐聚一堂,以这一案为样本,检讨和审视法司的运作。

“刑民案也必须学商庭,全面引入讼师!”

“没错,这一案若不是以宋铁嘴这样的讼师对阵那帮小女子讼师,而是法司官员亲自上阵,情形还真是不堪设想。”

由这一案,法司有了很多收获,最大一桩就是把控和判两件事分离开。

“查账和验伤等事,可以试着交给神通局和英慈院这样的外人,由此可免法司枉法之责,也少民人争辩法控环节的公正。”

“杭大人的三项选择给得妙!调解也用得好,以后该在各地推开。”

庭上的一些细节,以及杭世骏的个人发挥,也成了宝贵经验。

“法司引入公讼,那就得让民人都能用私讼,到时岂不是人人操弄国法,光我们法司这些人,又怎么能抵挡得住?难靠国法给罪人定罪,那不是天下大乱?”

“讼棍横行,只钻钱眼,贫苦之人无钱请讼师,到时富者能借国法之利,贫者却无所依,我们法司可就要被斥为专护富贵人家的衙门。”

还有人对未来很是担心,刑民跟商庭毕竟不一样,商庭仅仅只是仲裁,而刑民案则是要以国法主持公道,全面引入讼师,由讼师而入的就是钱财事,这就是法律与资本的纠缠,还不知有多少害处在等着。

“要公道,法司就得尽可能公正。要公正,就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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