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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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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与师父做一头睡?”道童道:“一头睡,便怎么?”吴氏道“只怕师父有些
不老成。”道童嘻嘻的笑道:“这大娘倒会取笑。”说罢,走了出去,把造间所
言,私下对师父一一说了。不由这知观不动了心,想道:“说这般话的,定是有
风情的,只是虽在孝堂中,相离咫尺,却分个内外,如何好大大撩拨他撩拨?”
以心问心,忽然道:“有计了。”须臾,吴氏出来上香,知观一手拿着铃杵,一
手执笏,急急走去并立着,口中唱着《浪淘沙》。词云:
稽首大罗天,法眷姻缘。如花玉貌正当年。帐冷帷空孤枕畔,在自熬煎。为
此建斋筵,迫荐心虔。亡魂超度意无牵。急到蓝桥来解渴,同做神仙。
这知观把此词朗诵,分明是打动他自荐之意。那吴氏听得,也解其意,微微
笑道:“师父说话,如何夹七夹八?”知观道:“都是正经法门,当初前辈神仙
遗下美话,做吾等榜样的。”吴氏老大明白,晓得知观有意于他了。进去剥了半
碗细果,烧了一壶好清茶,叫丫鬟送出来与知观吃。分付丫鬟对知观说:“大娘
送来与师父解渴的。”把这句话与知观词中之语,暗地照应,只当是写个“肯”
字。知观听得,不胜之喜,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那里还管甚么《灵宝道经》、
《紫霄秘箓》一心只念的是风月机关、洞房春意。密叫道童打听吴氏卧房,见说
与儿子同房歇宿,有丫鬟相伴,思量不好竟自闯得进去。
到晚来与两个道童上床宿了。一心想着吴氏日里光景,且把道童太清出出火
气,弄得床板格格价响。搂着背脊,口里说道:“我的乖!我与你两个商量件事
体,我看主人娘子,十分有意于我,若是弄得到手,连你们也带挈得些甜头不见
得。只是内外隔绝,他房中有儿子,有丫鬟,我这里须有你两个不便,如何是好?”
太清接口道:“我们须不妨事。”知观道:“他初起头,也要避生人眼目。”太
素道:“我见孝堂中有张魂床,且是帐褥铺设得齐整。此处非内非外,正好做偷
情之所。”知观道:“我的乖!说得有理,我明日有计了。”对他两个耳畔说道:
“须是如此如此。”太清太素齐拍手道:“妙,妙!”说得动火,知观与太清完
了事,弄得两个小伙子兴发难遏,没出豁各放了一个手统,一夜无词。次日天早
起来,与吴氏相见了。对吴氏道:“今日是斋坛第三日了。小道有法术摄召,可
以致得尊夫亡魂来与娘子相会一番,娘子心下如何?”吴氏道:“若得如此,可
知好哩!只不知法师要如何作用?”知观道:“须用白绢作一条桥在孝堂中,小
道摄召亡魂渡桥来相会。却是只好留一个亲人守着,人多了阳气盛,便不得来。
又须关着孝堂,勿令人窥视,泄了天机。”吴氏道:“亲人只有我与小儿两人。
儿子小,不晓得甚么,就会他父亲也无干。奴家须是要会丈夫一面。待奴家在孝
堂守着,看法师作用罢。”知观道:“如此最妙。”吴氏到里边箱子里,取出白
绢二匹与知观。知观接绢在手,叫吴氏扯了一头,他扯了一头,量来量去,东折
西折,只管与吴氏调眼色。交着手时,便轻轻把指头弹着手腕,吴氏也不做声。
知观又指拨把抬桌搭成一桥,恰好把孝堂路径塞住,外边就看帘里边不着了。知
观出来分付两个道童道:“我闭着孝堂,召请亡魂,你两个须守着门,不可使外
人窥看,破了法术。”两人心照,应声晓得了。吴氏也分付儿子与丫鬟道:“法
师召请亡魂与我相会,要秘密寂静,你们只在房里,不可出来罗唣!”那儿子达
生见说召得父亲魂,口里嚷道:“我也要见见爹爹。”吴氏道:“我的儿,法师
说‘生人多了,阳气盛,召请不来。’故此只好你母亲一个守灵。你要看不打紧,
万一为此召不来,空成画饼,且等这番果然召得爹爹来,以后却教你相见便是。”
吴氏心里也晓得知观必定是托故,有此蹊跷,把甜言美语稳住儿子,又寻好些果
子与了他,把丫鬟同他反关住在房里了,出来进孝堂内坐着。
知观扑地把两扇门拴上了,假意把令牌在桌上敲了两敲,口里不知念了些甚
么,笑嘻嘻对吴氏道:“请娘子魂床上坐着。只有一件,亡魂虽召得来,却不过
依稀影响,似梦里一般,与娘子无益。”吴氏道:“但愿亡魂会面,一叙苦情,
论甚有益无益!”知观道:“只好会面,不能勾与娘子重叙平日被窝的欢乐,所
以说道无益。”吴氏道:“法师又来了,一个亡魂,只指望见见也勾了,如何说
到此话?”知观道:“我有本事弄得来与娘子同欢重乐。”吴氏失惊道:“那有
这事?”知观道:“魂是空虚的,摄来附在小道身上,便好与娘子同欢乐了。”
吴氏道:“亡魂是亡魂,法师是法师,这事如何替得?”知观道:“从来我们有
这家法术,多少亡魂来附体相会的。”吴氏道:“却怎生好干这事?”知观道:
“若有一些不象尊夫,凭娘子以后不信罢了。”吴氏骂道:“好巧言的贼道,倒
会脱骗人!”知观便走去一把抱定,搀倒在魂床上,笑道:“我且权做尊夫一做。”
吴氏此时已被引动了兴,两个就在魂床上面弄将起来:
一个玄门聪俊,少尝闺阁家风;一个空室娇姿,近旷衾调事业。风雷号令,
变做了握雨携云;冰孽贞操,翻成了残花破蕊。满堂圣象,本属虚元一脉亡魂,
还归冥漠。噙着的,呼吸元精而不歇。耨着的,出入玄牝以无休。寂寂朝真,独
乌来时丹路滑;殷殷慕道,百花深处一僧归。个中昧,真夸羡,玄之又玄;色里
身,不耐烦,寡之又寡。
两个云雨才罢,真正弄得心满意足。知观对吴氏道:“比尊夫手段有差池否?”
吴氏咳了一口道:“贼禽兽!羞答答的,只管提起这话做甚?”知观才谢道:
“多承娘子不弃,小道粉身难报。”吴氏道:“我既被你哄了,如今只要相处得
情长则个。”知观道:“我和你须认了姑舅兄妹,才好两下往来,瞒得众人过。”
吴氏道:“这也有理。”知观道:“娘子今年尊庚?”吴氏道:“二十六岁了。”
知观道:“小道长一岁,叨认做你的哥哥罢。我有道理。”爬起来,又把令牌敲
了两敲,把门开了。对着两个道童道:“方才召请亡魂来,元来主人娘子是我的
表妹,一向不晓得,到是亡魂明白说出来的。问了详细,果然是。而今是至亲了。”
道童笑嘻嘻道:“自然是至亲了。”吴氏也叫儿子出来,把适才道士捣鬼的说话,
也如此学与儿子听了,道:“这是你父亲说的,你可过来认了舅舅。”那儿子小,
晓得甚么好歹?此后依话只叫舅舅。
从此日日推说召魂,就弄这事。晚间,吴氏出来,道士进来,只把孝堂魂床
为交欢之处,一发亲密了。那儿子但听说“召魂”,便道:“要见爹爹。”只哄
他道:“你是阳人,见不得的。”儿子只得也罢了。心里却未免有些疑心道:
“如何只却了我?”到了七昼夜,坛事已完,百日孝满。吴氏谢了他师徒三众,
收了道场,暗地约了相会之期,且瞒生眼,到观去了。吴氏就把儿子送在义学堂
中先生处,仍旧去读书,早晨出去,晚上回来。吴氏日里自有两个道童常来通信,
或是知观自来,只等晚间儿子睡了,便开门放进来,恣行淫乐。只有丫鬟晓得风
声,已自买嘱定了。如此三年,竟无间阻,不题。
且说刘达生年纪渐渐大了,情窦已开,这事情也有些落在眼里了。他少年聪
慧,知书达礼,晓得母亲有这些手脚,心中常是忧闷,不敢说破。一日在书房里
有同伴里头戏谑,称他是小道士,他脸儿通红。走回家来对母亲道:“有句话对
娘说,这个舅舅不要他上门罢,有人叫儿子做小道士,须是被人笑话。”吴氏见
说罢,两点红直从耳根背后透到满脸,把儿子凿了两个栗暴道:“小孩子不知事!
舅舅须是为娘的哥哥,就往来谁人管得?那个天杀的对你讲这话?等娘寻着他,
骂他一个不歇!”达生道:“前年未做道场时,不曾见说有这个舅舅。就果是舅
舅,娘只是与他兄妹相处,外人如何有得说话?”吴氏见道着真话,大怒道:
“好儿子!几口气养得你这等大,你听了外人的说话,嘲拨母亲,养这忤逆的做
甚!”反敲台拍凳哭将起来。达生慌了,跪在娘面前道:“是儿子不是了,娘饶
恕则个!”吴氏见他讨饶,便住了哭道:“今后切不可听人乱话。”达生忍气吞
声,不敢再说。心里想道:“我娘如此口强,须是捉破了他,方得杜绝。我且冷
眼张他则个。”
一夜人静后,达生在娘房睡了一觉,醒来,只听得房门响,似有人走了出去
的模样。他是有心的,轻轻披了衣裳,走起来张看,只见房门开了,料道是娘又
去做歹勾当了。转身到娘床里一摸,果然不见了娘。他也不出来寻,心生一计,
就把房门闩好,又掇张桌子顶住了,自上床去睡觉。元来是夜吴氏正约了知观黄
昏后来,堂中灵座已除,专为要做这勾当,床仍铺着,这所在反加些围屏,围得
紧簇。知观先在里头睡好了,吴氏却开了门出来就他,两个颠鸾倒凤,弄这一夜。
到得天色将明,起来放了他出去,回进房来。每常如此放肆惯了,不以为意。谁
知这夜走到房前,却见房门关好,推着不开,晓得是儿子知风,老大没趣。呆呆
坐着,等他天亮,默默的咬牙切齿的恨气,却无说处。直到天大明了,达生起来
开了门,见了娘,故意失惊道:“娘如何反在房门外坐地?”吴氏只得说个谎道:
“昨夜外边脚步响,恐怕有贼,所以开门出来看看。你却如何把门关了?”达生
道:“我也见门开了,恐怕有贼,所以把门关好了,又顶得牢牢的,只道娘在床
上睡着,如何反在门外?既然娘在外边,如何不叫开了门?却坐在这里这一夜,
是甚意思?”吴氏见他说了,自想一想,无言可答,只得罢了。心里想道:“这
个孽种,须留他在房里不得了。”
忽然一日对他说道:“你年纪长成,与娘同房睡,有些不雅相。堂中这张床
铺得好好的,你今夜在堂中睡罢。”吴氏意思打发了他出来,此后知观来只须留
在房里,一发安稳象意了。谁知这儿子是个乖觉的,点头会意,就晓得其中就里。
一面应承,日里仍到书房中去,晚来自在堂中睡了,越加留心察听。其日,道童
来到,吴氏叫他回去说前夜被儿子关在门外的事,又说,“因此打发儿子另睡,
今夜来只须小门进来,竟到房中。”到夜知观来了。达生虽在堂中,却不去睡,
各处挨着看动静。只听得小门响,达生躲在黑影里头,看得明白,晓得是知观进
门了。随后丫鬟关好了门,竟进吴氏房中,掩上了门睡了。达生心里想道:“娘
的奸事,我做儿子的不好捉得,只去炒他个不安静罢了。”过了一会,听得房里
已静,连忙寻一条大索,把那房门扣得紧紧的。心里想道:“眼见得这门拽不开,
贼道出去不得了,必在窗里跳出,我且蒿恼他则个。”走到庭前去掇一个尿桶,
一个半破了的屎缸,量着跳下的所在摆着,自却去堂里睡了。那知观淫荡了一夜,
听见鸣啼了两番,恐怕天明,披衣走出,把房门拽了又拽,再拽不开。不免叫与
吴氏知道,吴氏自家也来帮拽,只拽得门响,门外似有甚么缚住的。吴氏道:
“却又作怪,莫不是这小孽畜又来弄手脚?既然拽不开,且开窗出去了,明早再
处。而今看看天亮,迟不得了。”知观朦胧着两眼,走来开了窗,扑的跳下来。
只听得扑通的一响,一只右脚早踹在尿桶里了,这一只左脚,做不得力,头轻脚
重,又踩在屎缸里。忙抽起右脚待走,尿桶却深,那时着了慌,连尿桶绊倒了,
一交跌去,尿屎污了半身,嘴唇也磕绽了。却不敢高声,忍着痛,掩着鼻,急急
走去,开了小门,一道烟走了
吴氏看见拽门不开,已自着恼,及至开窗出去了,又听得这劈扑之响,有些
疑心。自家走到窗前看时,此时天色尚黑,但只满鼻闻得些臭气,正不知是甚么
缘故。别着一肚闷气,又上床睡去了。达生直等天大明了,起来到房门前,仍把
绳索解去。看那窗前时满地尿屎,桶也倒了,肚里又气,又忍不住好笑。趁着娘
未醒,他不顾污秽,轻轻把屎缸、屎桶多搬过了。又一会吴氏起来开门,却又一
开就是,反疑心夜里为何开不得,想是性急了些。及至走到窗前,只见满地多是
尿屎,一路到门,是湿印的鞋迹。叫儿子达生来问道:“这窗前尿屎是那里来的?”
达生道:“不知道。但看这一路湿印,多是男人鞋迹,想来是个人,急出这些尿
屎来的。”吴氏对口无言,脸儿红了又白,不好回得一句,着实忿恨。自此怪煞
了这儿子,一似眼中之钉,恨不得即时拔去了。
却说那夜黄知观吃了这一场亏,香喷喷一身衣服,没一件不污秽了。闷闷在
观中洗净整治,又是嘴唇跌坏,有好几日不到刘家来走。吴氏一肚子恼恨,正要
见他分诉商量,却不见到来,又想又气。一日,知观叫道童太素来问信。吴氏对
他道:“你师父想是着了恼不来?”太素道:“怕你家小官人利害,故此躲避几
日。”吴氏道:“他日里在学堂中,到不如日间请你师父过来商量句话。”那太
素是个十八九岁的人,晓得吴氏这些行径,也自丢眉丢眼来挑吴氏道:“十分师
父不得工夫,小道童权替遭儿也使得。”吴氏道:“小奴才!你也来调戏我,我
对你师父说了,打你下截。”太素笑道:“我的下截须与大娘下截一般,师父要
用的,料舍不得打。”吴氏道:“没廉耻小奴才,亏你说!”吴氏一见他标致,
动火久了,只是还嫌他小些,而今却长得好了,见他说风话,不觉有意,便一手
勾他拢来做一个嘴,伸手去摸,太素此物翘然,却待要扯到床上干那话儿,不匡
黄知观见太素不来,又叫太清来寻他,到堂中叫唤。太素听声音,恐怕师父知道
嗔怪,慌忙住了手,冲散了好事。两个同到观中,回了师父。
次日,果然知观日间到刘家来。吴氏关了大门,接进堂中坐了。问道:“如
何那夜一去了再无消息,直到昨日才着道童过来?”知观道:“你家儿子刁钻异
常,他日渐渐长大,好不利害!我和你往来不便,这件事弄不成了。”吴氏正贪
着与道士往来,连那两个标致小道童一鼓而擒之,却见说了这话,心里怫然,便
道:“我无尊人拘管,只碍得这个小孽畜!不问怎的结果了他,等我自由自在。
这几番我也忍不过他的气了。”知观道:“是你亲生儿子,怎舍得结果他?”吴
氏道:“亲生的正在乎知疼着热,才是儿子。却如此拗别搅炒,何如没有他到干
净!”知观道:“这须是你自家发得心尽,我们不好撺掇得,恐有后悔。”吴氏
道:“我且再耐他一两日,你今夜且放心前来快活。就是他有些知觉,也顾不得
他,随他罢了。他须没本事奈何得我!”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大半日话,知观
方去,等夜间再来。
这日达生那馆中先生要归去,散学得早。路上撞见知观走来,料是在他家里
出来,早上了心。却当面勉强叫声“舅舅”,作了个揖。知观见了,一个忡心,
还了一礼,不讲话,竟去了。达生心里想道:“是前日这番,好两夜没动静。今
日又到我家,今夜必然有事。我不好屡次捉破,只好防他罢了。”一路回到家里。
吴氏问道:“今日如何归得恁早?”达生道:“先生回家了,我须有好几日不消
馆中去得。”吴氏心里暗暗不悦,勉强问道:“你可要些点心吃?”达生道:
“我正要点心吃了睡觉去,连日先生要去,积趱读书辛苦,今夜图早睡些个。”
吴氏见说此句,便有些象意了,叫他去吃了些点心。果然达生到堂中床里,一觉
睡了。吴氏暗暗地放了心,安排晚饭自吃了。收拾停当,暂且歇息。叫丫鬟要半
掩了门,专等知观来。谁知达生假意推睡,听见人静了,却轻轻走起来。前后门
边一看,只见前门锁着,腰门从内关着,他撬开了,走到后边小门一看,只见门
半掩着不关,他就轻轻把栓拴了,掇张凳子紧紧在旁边坐地。坐了更余,只听得
外边推门响,又不敢重用力,或时把指头弹两弹。达生只不做声,看他怎地。忽
对门缝里低言道:“我来了,如何却关着?可开开。”达生听得明白,假意插着
口气道:“今夜来不得了,回去罢,莫惹是非!”从此不听见外边声息了。吴氏
在房里悬悬盼望偷期,欲心如火,见更余无动静,只得叫丫鬟到小门边看看。”
丫鬟走来黑处,一把摸着达生,吓了一跳。达生厉声道:“好贼妇!此时走到门
边来,做甚勾当?”惊得丫鬟失声而走,进去对吴氏道:“法师不见来,到是小
官人坐在那里,几乎惊杀!”吴氏道:“这小孽畜一发可恨了!他如何又使此心
机来搅破我事?”磨拳擦掌的气,却待发作,又是自家理短,只得忍耐着。又恐
怕失了知观期约,使他空返,徬惶不宁,那里得睡?
达生见半响无声息,晓得去已久了,方才自上床去睡了。吴氏再叫丫鬟打听,
说:“小官人已不在门口了。”索性开出外边,走到街上,东张西望,那里得有
个人?回复了吴氏。吴氏倍加扫兴,忿怒不已,眼不交睫,直至天明。见了达生,
不觉发话道:“小孩子家晚间不睡,坐在后门口做甚?”达生道:“又不做甚歹
事,坐坐何妨?”吴氏胀得面皮通红,骂道:“小杀才!难道我又做其歹事不成!”
达生道:“谁说娘做歹事?只是夜深无事,儿子便关上了门,坐着看看,不为大
错。”吴氏只好肚里恨,却说他不过。只得强口道:“娘不到得逃走了,谁要你
如此监守?”含着一把眼泪,进房去了,再待等个道童来问这夜的消息。却是这
日达生不到学堂中去,只在堂前摊本书儿看着,又或时前后行走。看见道童太清
走进来,就拦住道:“有何事到此?”太清道:“要见大娘子。”达生道:“有
话我替你传说。”吴氏里头听得声音,知是道童,连忙叫丫鬟唤进。怎当得达生
一同跟了进去,不走开一步。太清不好说得一句私话,只大略道:“师父问大娘
子、小官人的安。”达生接口道:“都是安的,不劳记念!请回罢了。”太清无
奈,四目相觑,怏怏走出去了。吴氏越加恨毒。从此一连十来日,没处通音耗。
又一日,同窗伴伙传言来道:“先生已到馆。”达生辞了母亲,又到书堂中去了。
吴氏只当接得九重天上赦书。
元来太清、太素两个道童,不但为师父传情,自家也指望些滋味,时常穿梭
也似在门首往来探听的。前日吃了达生这场淡,打听他在家,便不进来。这日达
生出去,吴氏正要传信,太清也来了。吴氏经过儿子几番道儿,也该晓得谨慎些,
只是色胆迷天,又欺他年小,全不照顾。又约他:“叫知观今夜到来,反要在大
门里来,他不防备的。只是要夜深些。”期约已定。达生回家已此晚了,同娘吃
了夜饭。吴氏领了丫鬟,故意点了火,把前后门关锁好了,叫达生去睡,他自进
房去了。达生心疑道:“今日我不在家,今夜必有勾当,如何反肯把门关锁?也
只是要我不疑心。我且不要睡着,必有缘故。”坐到夜深,悄自走去看看,腰门
掩着不拴,后门原自关好上锁的。达生想道:“今夜必在前边来了。”闪出堂前
黑影里蹲着。看时,星光微亮,只见母亲同丫鬟走将出来,母亲立住中堂门首,
意是防着达生。丫鬟走去门边听听,只听得弹指响,轻轻将锁开了,拽开半边门。
一个人早闪将入来,丫鬟随关好了门。三个人做一块,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达
生连忙开了大门,就把挂在门内警夜的锣捞在手里,筛得一片价响,口中大喊
“有贼。”元来开封地方,系是京都旷远,广有偷贼,所以官司立令,每家门内
各置一锣,但一家有贼,筛得锣响,十家俱起救护,如有失事,连坐赔偿,最是
严紧的。这里知观正待进房,只听得本家门首锣响,晓得不尴尬,惊得魂不附体,
也不及开一句口,掇转身往外就走。去开小门时,是夜却是锁了的。急望大门奔
出,且喜大门开的,恨不得多生两只脚跑。达生也只是赶他,怕娘面上不好看,
原无意捉住他。见他奔得慌张,却去拾起一块石头,尽力打将去,正打在腿上。
把腿一缩,一只履鞋,早脱掉了。那里还有工夫敢来拾取,拖了袜子走了。比及
有邻人走起来问,达生只回说:“贼已逃去了。”带了一只履鞋,仍旧关了门进
来。
这吴氏正待与知观欢会,吃那一惊也不小,同丫鬟两个抖做了一团。只见锣
声已息,大门已关,料道知观已去,略略放心。达生故意走进来问道:“方才赶
贼,娘受惊否?”吴氏道:“贼在那里?如此大惊小怪!”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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